2 凌晨,国内一个“病情加重”的电话终于让许佳南彻底陷入了绝望之中。她被 困在这个该死的机场,哪怕扯光了每一根头发,还是回不去。如果此刻……爸爸出 了什么事,她简直不敢想象自己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落水的人总是会毫无意识的去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哪怕它毫无用处。许佳南 红着眼睛,手指颤抖着一个个输入密码,又一次打开了邮箱,查看到最上边一条邮 件,那个地址……离自己并不远。 是老天在帮自己……还是在作弄自己呢? 他能帮上忙么?或者……假如他可以,他愿不愿意帮忙? 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深思了,笔迹潦草的抄下了那条地址,然后拖着行李,艰 难的在人群中穿梭,直到出了机场。深厚的云层遮住了天明前的光亮,他住的地方 并不算好找,许佳南最终赶到的时候,哪怕是火山灰都无法遮住天明时分的光亮了。 在机场挤了整整一天一夜,她连吃东西的胃口都没有,从出租车上下来,脚步 都有些虚浮。佳南微微仰头,唇上沾到了一丝湿润的凉意。她裹紧了风衣,低着头, 一步步的走到紧闭着的黑色铁门边,摁响了可视门铃。 很快有人回应她,彬彬有礼的:“请问您找谁?” 许佳南简单说了自己的身份与来意,对方顿了顿,依然极有礼貌的说:“陈先 生在休息,抱歉,他休息的时候是不允许有人打扰的。或者您下午再过来吧。” 此刻的许佳南很难分辨出自己的心情。或许是松了一口气,因为他真的在这里 ;又或许……还是很深很深的屈辱。 她提醒自己,她来求他帮忙……她可以等。自尊和骄傲……和父亲比起来,算 不上什么。 “那我就等一等吧。”她低低的说。 而对方甚至没有提到让她进去,便中断了通讯。 “陈先生,外面在下雨。” 管家这样提醒的时候,陈绥宁懒懒的抬起眉眼,看了看窗外的天气,“嗯”了 一声。 “新闻中说,火山灰和雨水溶在一起,对健康很有害处。” 他抬头,不轻不重的扫了一眼满头花白、却将头发梳理得干干净净的管家。 “我是说……外面的那位,好像并没有带伞。” 陈绥宁放下了手中的报纸,慢慢走到窗边,从二楼的这处视角望出去,黑色的 大门边,倚着一道单薄的身影。她没带伞,便只能贴着墙壁,或许是因为冷,双手 紧紧的拢在胸前。 “她等了多久了?” “三个半小时了。” 室内的温度十分适宜,他的浅色衬衣外只穿了一件黑色菱形背心,于是又淡淡 看了眼窗外,那道单薄的人影靠着墙,正慢慢的往下滑。 陈绥宁依旧面无表情的看着,身旁的管家冷静的说:“先生,她似乎撑不住了。” “让她进来吧。”他蹙了蹙眉,转身离开。 许佳南被扶进客厅的时候,尽管虚弱,神智却很清醒。她还认得林管家——陈 绥宁无论去哪里,都会将他带在身边——蓦然见到熟人,让她觉得松了一口气。 客厅里铺着柔软洁白的地毯,而她还沾着泥浆的鞋子踩上去,便落下一串串丑 陋的痕迹。佳南头一次觉得局促起来,低声问:“他起来了么?” 管家彬彬有礼的说:“许小姐先坐一下,陈先生正在和夫人通电话,很快就下 来。” 胃里有灼烧般的痛楚,许佳南点了点头,在沙发上坐下来,目光只盯着脚边巴 掌般的一块地方上。 不知坐了多久,脚步声由近及远,她的手指痉挛般的握紧了湿哒哒的风衣衣角, 鼓起勇气抬起了头。 陈绥宁就站在离自己一臂远的地方,双臂拢在胸前,居高临下的望着自己,淡 淡的问:“许小姐怎么会来这里?” 她深呼吸,努力的将自己想象成一具只会说话、没有感情、不会思考的木偶, 然后用微颤的声音艰难地说:“请你帮我……我想尽快回国。” 陈绥宁挑眉,看着她血色尽失的脸,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果然还是不问世 事的大小姐。你不会还是没看新闻吧?” “我知道。”佳南仰头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露出一丝祈求,“所以…… 才请你帮我。” “怎么?这么急着回国,是死了人?”他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出这样刻毒的话, 难得薄唇边还带着一丝笑意。 佳南闭了闭眼睛,有些麻木的说:“不,是我爸爸病了。” 陈绥宁一双黑眸深处,滑过一丝叫人捉摸不透的亮意,却只是淡淡的说:“是 不是出租车司机骗了你,说这里是大使馆?” “我是来求你的,帮帮我。”佳南站起来,直直的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 说,“我求求你……” 她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衣袖,就像很久很久之前,他们刚刚认识,她就是这样 拉住他的。 他毫无反应的看着她,仿佛置身事外。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这样对我……如果我做错了什么,对不起,真的对不 起。”她语无伦次的说,只觉得自己卑贱得可怜,“可是你帮我这一次,好不好? 你讨厌我,恨我的话,我发誓……以后绝对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 陈绥宁忽然伸手,生硬用力的掰起了她的下颌,冷淡的说:“许佳南,跟着我 的女人多得是,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 触到她肌肤的刹那,异常滚烫的体温让他的动作顿了顿,随即他似是有些嫌恶 的甩开,讥讽说:“你多久没有洗澡了?” 许佳南踉跄着后退一步,恰好管家拿了电话进来,目不斜视的递给陈绥宁: “夫人的电话。” 他再也不看她一眼,径直走到窗边,语气轻柔:“是我,什么事?” 这个电话不知说了有多久,许佳南的一颗心渐渐的沉下去,她悄无声息绕过茶 几,一步步的走向门口,有些可笑自己做的一切——早知如此,还不如一直在机场 等着。 走到门口的时候,陈绥宁恰好挂上电话,他眉梢轻轻一挑,一手插进口袋,几 步就走至她的身后,用很慢的语速说:“这样就走了么?要我帮你,也不是不行。” 许佳南停下脚步。 “你知道女人取悦男人的方法的。”他勾了勾唇角,眼神深处却是冷的。 “你结婚了。”她怔了许久,才面无表情的说。 “可是宝贝……有时候我也会想起你。”他的眼神轻挑,□裸的□,无关情感。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佳南从牙缝逼出了这个字:“好。” “不过我不喜欢脏女人。”陈绥宁吐出最后一句,却是对一旁的管家说的, “带她去客房。” 花洒下热水的冲击力只让许佳南觉得站立不稳,肌肤被烫得有些灼热,她却并 没有再去调试温度,匆匆的将身体、头发洗净,又拿浴巾擦了擦身子,这才换上了 一套崭新的睡衣。 丝绸的质感这样腻滑,佳南推开浴室的门,默然注视着那张大而软的床,慢慢 的走过去。 坐着,还是躺着? 她有些艰难的思考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躺了下去。 屋子这样寂静,她不知道陈绥宁什么时候会进来,而缩进被褥的深处让她觉得 有安全感。可她还是觉得冷,哪怕裹了一层又一层的被子,她依旧开始发抖,并且 呼吸滚烫。每一寸肌肤都像是被针刺过般的疼痛,她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不知过 了多久,只觉得一只冰凉的手不轻不重的按在了自己的额上。她浑身一激灵,想到 那个屈辱的“取悦”,努力的要睁开眼睛。 可是她真的太累太累了……佳南只觉得自己的眼皮有千斤重,再也睁不开,就 这样吧,她喃喃的告诉自己,会不会醒来的时候……这一切,都变了呢? 此刻俯身下来的那个男人,专注的看着佳南苍白消瘦的脸,他的手探在她的额 上,微微一动,仿佛是要顺延着柔美的线条往下。可他很快的控制住自己,将手收 了回来。即便是在光线昏暗的卧室内,这个男人依然有着简洁明晰的线条,他站直 了身子,没有泄露丝毫的情绪,离开了房间。 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依然是在这个房间。床头柜上放着一大杯开水,一盒药, 以及一支体温计。佳南却手忙脚乱的爬起来,然后去找自己的手机。 有数个未接来电,她回拨过去,是沈容接的。 “……手术已经做好了,很成功。小姐,不用太担心。要是买不到机票的话, 也不要着急。” 她松了一大口气,那种焦灼的感觉舒缓了许多。 电话刚刚挂断,林管家就敲门进来,礼貌的问:“许小姐,吃药了么?” 她低着头坐在床边,长发纠结成一团一团的,形容狼狈之至,却答非所问: “陈先生呢?” “陈先生在屋外。”林管家彬彬有礼的说,“你可以将药吃了,然后出去找他。” 这个屋子的后面是缓缓凸起的山丘,山丘上还留下的一些建筑物。此刻雨早就 止了,日落前的光线洒在残存的罗马柱上,一根根的直立仿佛卫兵,将漫长的光影 几乎拖到了远处。火山灰带来的厚厚云层,像是铅块一样压下来,陈绥宁站在这至 高点上,俯瞰这孔雀石般的湖景,忽然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还有一阵淡淡的、类似 橘树的清香。 他并不回头,只是专注在眼前的景致上,直到有一具柔软的身体,悄悄的上前, 环住了自己的腰。 那个拥抱带着刻意的讨好,和不自知的颤抖。 他并不推开她,只是短促的笑了一声:“小囡,想把我从这里推下去么?” 佳南摇头,她不敢说话,怕一说话,勇气便如指间的沙,全部溜走了……也怕 无处不在的羞耻感,重新的将自己充盈起来。 “那么你不必这么做了。”他平静的说,“我现在并不想要你。” 眼前只有两种颜色,深灰,海蓝,重叠交错在视线中,像是走到了世界的尽头。 她后退一步,呆呆的望着他,仿佛手中仅有的一张牌被抽走了,措手不及。 他依旧毫无表情的看着她,淡淡的说:“你一定在想,我为什么这样对你。” 她点头,又摇头,神情慌乱而迷惘。 而陈绥宁带着一丝怜悯,却又混杂着厌恶,神情复杂的看着她,最后只是笑了 笑:“像你这样傻也不错。” 佳南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他似乎变了……有些像很久以前的陈绥宁, 总是用这样无奈而宠溺的语气对自己说话。 “你爸爸暂时没事。”他走过她身边说,“欧洲所有机场都关闭了,但是只要 有第一架飞机回国,我会送你上去。” 她低低的说:“谢谢。” “不,不要谢我。”陈绥宁懒懒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你父亲没事,我也 松了口气。” 佳南一句话都不敢说,默默跟着他回到屋内。 林管家已经将一切收拾整齐,又将风衣递给他:“车子已经等在外面了。” 他点了点头,走至门口,又想起了什么,回头看见佳南呆呆的站着,嘴角轻轻 动了动:“傻站着干什么?” “你……你去哪里?” 他眸色一沉:“你不需要知道这么多。”他顿了顿,不带任何感情的说,“倒 是有一点——我随时会改变主意。” 佳南咬紧了唇,林管家低声说:“许小姐,你的行李也都已经收拾好了。” 她匆忙点了点头,跟着已经不耐烦走出门外的陈绥宁坐进了车子的后座。她小 心的挤在角落,目光落在窗外,有行人正举着相机,试图拍下火山灰云层过境这样 难得景象。她轻轻咳嗽一声,忽然觉得那些人笑容,让人羡慕。 “你是很冷么?” 陈绥宁的声音冷冷传来,惊得她一下子坐直了,摇头说:“不冷。” 他唔了一声,抬起眉眼,露出一丝讽意:“我不会吃了你。” 佳南勉强自己笑了笑,侧头看他一眼。而他已经收敛起表情,专心致志的看着 手中的文件。这个时候,她才悄悄放松起来,车窗外乡间景致飞驰而过,她小心翼 翼的在玻璃上哈了一口气,然后拿指甲尖,划下一道道含义莫名的痕迹。 或许只是无聊的打发时间的方式而已,她却乐此不疲。直到天色彻底的暗下来, 车子钻入了隧道,两排照明灯如同细细长长的火龙,在隧道壁上蜿蜒,她刚刚擦净 玻璃,一抬头,却看见倒影——年轻男人那双深邃的眸子正看着自己,若有所思。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回头,陈绥宁却靠在座椅上,正闭目养神。他衬衣的领 口解开着,表情并不紧绷,也不锋锐,侧脸温和英俊。 佳南自嘲般笑了笑,或许是自己眼花了。 车子开得这样平稳,连她都忍不住开始有了睡意,朦胧间闭上眼睛,身子便往 右侧倒了下去,堪堪碰到了一个可以依靠的地方。 硬硬的,却很宽阔,她便放心的靠了过去。 那股淡淡柑橘香靠近的时候,陈绥宁的身子僵直了一下。他似乎在“推开她” 与“不动”的选择间踌躇了片刻,忍不住侧头,望向身边的女孩。她的脸颊带着一 抹清浅的红润,嘴角微微翘起来,像是随时会流下口水的样子,十分可爱。 陈绥宁抿起唇角,却毫不心软的伸出手推醒了她。 佳南从半梦半醒中睁开眼睛,看清楚自己的处境,连忙向旁边挪了挪,低声说 :“对不起。” 他随手扔了自己的风衣给她,并不抬头:“你最好现在不要发烧。” 她接过来,一言不发的披上,完全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他不会因为自己的身体 原因停下的,到头来,苦头还是自己吃。 所幸这一路过去,倒真的没有再发烧了。佳南只是觉得困,车子停下来的时候, 她跟着他下车,甚至没有问这里是哪儿,只看到这是幢乡间别墅,亮着灯光,而周 遭静悄悄的,一片暗色。 深夜。 尽管坐了大半天的车子,陈绥宁站在客厅,与早就等在这里的助手说话时,依 然毫无倦意。他眼角的余光能看到佳南被领上了二楼的客房内,她的脚步有些踉跄, 似乎是没有睡好,又或许是感冒加重了。他淡淡转过头,双手依然插在口袋里,助 手还在一项项的转述:“……都已经到齐了,明天可以准时开始。” “舒工没来,她说是身体原因……” 说到这里,助手小心的看了看陈绥宁的脸色。舒工就是陈夫人,这层关系让他 觉得有些为难…… “嗯,我知道。”陈绥宁皱了皱眉,“那么明天准时开始吧。” 佳南喝了一大杯水后,沉沉的睡了下去。 原本她是会择床的,换个地方,不折腾上三五天,决不能好好睡。可是这段时 间的心力交瘁、舟车劳顿,似乎治好了她很多娇贵病。她将身体蜷得小小的,侧面 向着窗户方向,很小的时候,佳南曾经听爸爸说,用这样的姿势睡着,美梦就会从 星星里飞过来。现在当然知道是假的,却也养成了习惯。 美梦……梦里似乎有温暖的怀抱,佳南没有翻身,一动都不敢动……她怕自己 动了动,这场梦就醒了。翌日早上醒来的时候,她有些啼笑皆非的发现,所谓的怀 抱,不过是自己的双臂,把自己搂得很紧。 拉开窗帘,屋外却是一大片森林,因为是阴天,绿色便陈黯些。她洗漱完,又 换了衣服,走到楼下,发现只有管家一个人,正一丝不苟的检查着餐厅是否洁净。 “许小姐,早上好。”林管家站直身子,微笑着说,“看新闻了么?” 佳南摇摇头。 “大部分机场还是没有开放,但是你放心,已经在联系了,会让您第一时间回 国的。” 佳南感激的看着他,虽然大多数时间,这位老人像是机器人一样,可是在陈绥 宁身边……似乎只有他,才会对自己微笑。 “早餐。吃完了你可以去森林里散散步,不要走得太远。” “他呢……我是说陈先生。”佳南接过果汁,迟疑着问。 “这几天有集团会议,先生很早就出门了。” 佳南用完早餐,又看了看新闻,才打算出门。 这个小小的山谷中建着数幢小屋,彼此间隔说不上近,遥遥相望。薄薄一层雾 霭中,砖红屋顶,白色墙壁,映着大片大片的丛林,像是童话一样。 乡间的小径两侧胡乱生长着的灌木们,像是小矮人乱糟糟的胡子。佳南停下脚 步,伸手去摘一串红色的豆子。 “嗨,那个看着好玩,可是有毒哦。” 很熟悉的声音。 她愕然回头,衬衫男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煞有介事的说。 “柏林?”佳南先是惊诧,然后是惊喜,“你怎么会在这里?” “被巫婆带进来的。”他一本正经,“你呢?” “我……”她看到衬衫男今天没有像以往那样随意休闲的打扮,笔挺的西服, 甚至一丝不苟的配着同色系的领带,而他的身侧,跟着两名助手模样的人,她忽然 就明白了。 “你是OME 的高级工程师?”至少她知道陈绥宁来这里开会的目的。 柏林抓抓头发,这个动作让他整个人的打扮看起来有些滑稽,他沉吟了一会儿, 还没开口,听到另一条小径上有人淡淡的说:“怎么,你们认识么?” 陈绥宁走在人群的最前边,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我们是驴友。”柏林愉快的说,甚至拍了拍佳南的肩膀。 陈绥宁又望向佳南,她今天穿着厚厚毛衣,长裙,一双滚圆的雪地靴,长发随 意的绑了绑——有些不伦不类的打扮,看起来却异样的清新。 他将目光移开,带着微笑走上半步,慢慢的说:“应该介绍你们彼此认识一下。 许佳南,许彦海许叔叔的千金。柏林,我刚刚为OME 研发部找到的CTO 。”他最后 意味深长的说:“或许将来,你们会在工作上碰面。” “咦,佳南,你也在OME 工作?”柏林有些好奇的问。 “暂时没有。”佳南低着头说,心里很清楚……假如父亲身体真的问题,她只 怕不能再逃避了。 一群人与她擦肩而过,她站在原地,冷不防柏林走过她身边,小声而亲昵的说 :“中午我来找你。” 她下意识的后退一步,目光却掠到不远处,陈绥宁正在和身边的人说话,微微 侧着头,唇角没有一丝笑容……而她并不确定,他看到了这一幕没有。 中午的时候,柏林还真的跑来了。 他早就脱了西服外套,袖子高高的挽起来,招呼她说:“快来,快来!” 门口摆放着两辆脚踏车,他殷勤的邀请:“我只有两个小时的时间。” 佳南实在不好意思拒绝,也来不及和管家说一声,出门,选了一辆:“去哪里?” “穿出这片森林,有个很漂亮的湖。”柏林习惯性的将自己的头发抓乱,“很 像瓦尔登湖。” 他这副样子,哪里像是OME 的高层?佳南跟着他往外骑的时候,有些困惑的想。 “你为什么来这里?”柏林与她并排骑着,随意的问。 “家里出了点事,我急着回国。又碰上火山灰爆发,只能先跟着陈先生,看他 有没有办法送我回去。” “哦,家里没事吧?” “暂时没事了。” 两个人聊聊说说,路上也不觉得累。原本预计的两个小时一来一去足够了。只 是他们并没有想到路上出了这么多状况。先是是佳南急着出来,长裙并没有换掉, 到了半路上……衣袂飘飘的结果是,裙角被绞了进去。费了半天劲拔出来,米白色 的裙子沾满了机油、泥土,于是再骑的时候,她不敢这么随心所欲了。 路程过半,隐约能瞧见远处泠泠的一片湖水了,嘎啦一声,佳南的脚踏车,彻 底踩不动了。 两人面面相觑,柏林蹲下去,捣鼓了半天,大怒:“德国人不是以机械精密著 称的么?!” 佳南小声提醒他:“你得看看……这是不是中国制造。” 捣鼓半天,他终于垂头丧气的放弃了,认命的说:“算了,回去吧,不然下午 的会我就迟到了。” 幸好他的车子能载人……虽然需要坐在前面。 佳南身子够瘦小,柏林双手握着车把,还能绰绰有余的落下一大片空挡。 “嘿,你可以坐得舒服一些。”他招呼她,“你这么僵着身子,不难受么?” 佳南“嗯”了一声,依然有些不自然的趴在车子前面。 已经看得到住处了,柏林将车子骑得飞快,一边说:“别动别动,马上到了。” 恰好下一个高坡,速度快得像是风一样,佳南勾起了双脚,吓得尖叫起来。骑 车的那个人却爽朗的大笑,有种恶作剧得逞的得意。 最终车子停下来,佳南一脸狼狈的跳了下来,哭笑不得。 小院的门打开了,林管家难得有些责怪的看了佳南一眼,又对柏林说:“柏先 生,您下午的会很快要开始了。” 柏林哦了一声,看了看时间,跨上脚踏车,飞快的去了。 “许小姐,下次要出门的时候,先和我说一声你去哪里。”林管家又恢复了一 本正经的表情,“不然……”他似乎踌躇了一下,又看了看佳南脏兮兮的、已经被 撕裂的裙摆,“您还是先去换一身衣服吧。” 佳南收敛起了表情,点了点头。 她转身要上楼,却看见原木楼梯的中央,拐弯的地方,陈绥宁静静的站着。 他的影子那样修长,一直拖到了最下面的一个台阶,英俊的脸上,真正的面无 表情。 佳南心里咯噔一下,她知道……他真正不悦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整个人像是 从油画上拓下来的,不会让任何人发现情绪,没有一丝空隙——这个时候,也是他 最可怕的时候。 可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哪里激怒了他。 他一步步的走下来。佳南想要后退,想要夺门而出,可她不敢,呆呆的站在原 地,直到他的气息蓦然逼近。 他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铁箍,拖着她便往二楼走去。 佳南另一只手条件反射般抓住了楼梯的扶手。 “放开。”他异常轻柔的说。 “放开。”他异常轻柔的说。 时光无限的漫长,她一根一根手指的放开,然后麻木的被拖着往二楼走去。 卧室的门被砰的甩上了,她被他狠狠的扔在床上。尽管床是松软的,可他的力 道那么大,佳南几乎有浑身骨头都被摔碎的感觉。 陈绥宁微微仰头,松开自己的领带,他薄削的唇边带着一丝笑意,慢慢的走过 去:“玩得开心么?” 佳南拼命摇头,双腿往后缩,紧紧靠着床头。 他轻而易举的抓住她的脚踝,将她拖了过来,皱眉看着那条脏兮兮的长裙,似 是意有所指地说:“我说过,我讨厌脏女人。” 他抓住长裙的裂开处,刺啦一声,将布料撕开了,露出底下一双白皙修长的腿。 佳南依旧在拼命的往后缩,双手抱在膝盖的地方,因为害怕和耻辱,身子难以克制 的微微颤抖着。 陈绥宁从容的将衬衣的扣子解开了,居高临下的站着,仿佛在看着陷入重围的 猎物,慢条斯理的说:“许佳南,现在我想要你了。你知道该怎么做?” 许佳南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她拼命摇头,想要躲避眼前这个男人—— 她不是没有想过这样一幅场面——可这一切真的发生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真的承受 不起。下半身传来淡淡的凉意,那种□感让她羞愧得想要死去。她知道自己做不到 用这样的方式去取悦这个男人。 陈绥宁慢慢的靠过来,他并没有着急的逼迫她,只是双手撑在她的身侧,一双 黝黑的眸子盯着她的每一个表情:“怎么,我记得哪怕是你的第一次,也没有这么 害羞吧?” 他冰凉的手指从她衣服的下摆中探进去,抚在平坦而温热的小腹上,淡淡的说 :“你自己脱,还是我帮你?” 佳南深呼吸了一口,满脸泪光间,她颤声说:“我自己来。” 陈绥宁慢慢的让开,看着她坐起来,颤抖着抓住自己的毛衣衣角,然后飞快的 跳下床,往门口奔去。她拼命的去转动门把,却绝望的发现,门是反锁起来的。她 终于变得歇斯底里,拼命的去拍门:“开门!” 陈绥宁好整以暇的从床上坐起来,许佳南身上只穿着一件宽大的毛衣,底下是 □修长的腿,踮着脚尖的缘故,看起来分外的纤长。他轻笑:“你可以试试窗户。” 佳南已经红了眼睛,回身冲向了透明的窗户。 然而在她靠近窗台之前,身子已经被人拦腰抱起,又一次扔在床上。 这一次陈绥宁并没有再和她说些什么,径直将她的手拉到头顶,毛衣从腰间往 上掀起来,恰好当做绳子,缠住了她的手。 深海蓝的床单上,年轻的女孩有着近乎雪缎般的肌肤,纤软的腰肢,胸口剧烈 的起伏,他半压在她的身上,微微俯身,去亲吻她的身体。灼热的欲望就在她的小 腹边,她能清晰的感受到……大概没有什么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了。 许佳南忽然平静下来,她张开眼睛,有些茫然的望向往外,绿意在风中轻微的 晃动着,她不能反抗……却有办法告诉自己,这具身体不是自己的…… 手机铃声突兀的响起来,陈绥宁的动作顿了顿,蹙了蹙眉,过了片刻,翻身将 手机拿了过来。 原本是想挂断的,可是看到名字显示之后,他改变了主意,一手依然抚在佳南 的腰间,他柔和的问:“什么事?” 佳南直直的躺着,听不到电话里的声音,却能听清身上这个男人的浓情蜜意。 “嗯,没事就好。”他淡淡的笑着,“宝贝,真对不起……第一次产检不能陪 在你身边……” 这几句话让她浑身的血都冷了下来,从这个角度,她只能看到他下颌坚毅的线 条,此刻却这么柔软。数秒之后,不知哪来的力气,佳南挣脱了手上缠着的毛衣, 又踉跄着从他身下爬起来,狼狈的摔在了地上。 这样衣不蔽体的躲在角落,头发散乱,真像个疯子……佳南胡乱的抓起地上他 扔下的衬衣,盖在身上,然后将头埋在膝盖上,用背后触到的凉意来提醒自己,她 还活着。 陈绥宁已经挂了电话,他从床上下来,上身□着,露出结实而精悍的线条。此 刻他低头看着安静如同尘埃的女孩,出乎意料的,没有再将她拉起来,扔回床上。 低头似是在研究她的表情,良久,他才转身,打开衣柜,随手拿了一件穿上, 将自己整理好,重新恢复衣冠楚楚的模样。 他又一次走到她面前,拿脚尖踢了踢她,冷声说:“起来。” 她不动,只是抬头,原本灵动的眸子,此刻仿佛枯竭了,黯淡得没有一分光泽。 他勾了勾唇角:“不知道算不算好消息,本来两个小时前应该告诉你的——现 在你穿好衣服,也许还能赶到机场,晚上有一班航班回国。” 她悄悄动了动身子,稍稍有了些反应。 陈绥宁转身,走到门口的时候,佳南的声音嘶哑的像是数日没有喝水的旅人, 她出声唤住他:“你……她怀孕了么?” 陈绥宁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没有惊喜,什么都没有,只是淡淡的说: “你没有听错。” 似是欲言又止,干裂的唇动了动,佳南机械的点了点头,顺从站起来,开始换 衣服。 陈绥宁回头看了一眼,她的身体依然很美,可是毫无生气。那一刹那,他有片 刻的恍惚——可他很快就不再多想,反手甩上了门。 佳南穿上衣服,又在床褥凌乱的床边坐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响起了轻轻的 敲门声。 她没回头,也没开口,过了数秒,敲门声自动停了下来。 管家的声音彬彬有礼:“许小姐,车子准备好了。现在去机场吗?” 机场——她终于可以回去了么? 佳南被人从那个噩梦里被人叫醒了,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拿起了自己本就不多 的行李,然后随着管家出门。 陈绥宁早就不在了。 即便她是知道陈绥宁不会留在这里等她,可她走过起居室的时候,还是不由自 主的瑟缩了一下。 管家目不斜视的走在她身前,看似无意的说:“陈先生去开会了。” 她依然紧抿着唇,没有答话,鞋跟在原木台阶上敲出嗒嗒的声响。而坐上车之 后,司机正要发动,佳南却忽然说:“等等。” 她放下车窗,有些艰难的抬头看着林管家。 “还有什么事么?” “我……爸爸不知道我找了他。”她用很轻的声音说出“爸爸”两个字的时候, 却不自觉地回想起刚才卧室的那一幕,五脏六腑似乎都纠结在一起了,“林叔叔… …” 她顿了顿,似乎不知道如何启齿。 “许小姐放心,只要先生不说,我不会提起的。”林管家字斟句酌的说。 她便点了点头,感激的向他笑了笑。 而管家看着车子开远,向来无波无痕的眼神中,竟露出了浅浅的一丝同情。 而离住处不远的地方,另一幢别墅内,进行的是一场极为热烈的头脑风暴。 OME 集团中数家高科技企业都以活力著称,这是陈绥宁入主OME 至今,亲力亲 为打造的、属于自己的一块王国。有人说今后的数十年内,OME 集团的传统优势将 逐渐被这些人带领的新部门所取代,而这一切,也和陈绥宁不遗余力的支持密不可 分。而此刻,这些精英们就聚在一起,分享着自己天马行空般、对未来科技的期许。 只能说,这间会议室非常的不像会议室。与会的大多是年轻人,或坐,或站, 或窃窃私语。助手猫着腰走进来,找到坐在最后边的陈绥宁,伏在他耳边低低说了 句话。他先是一怔,旋即点了点头。 这半天的时间,他似乎听得并不如如何专心,这让主持会议的柏林觉得有些不 爽。 等到助手走了,他便靠近了一些,低声说:“难道今天下午的议题,你都不满 意么?” 陈绥宁看他一眼:“不,很有趣。” “我在你的眼睛里看不到热情。”柏林半是开玩笑,半是恼怒的说。 陈绥宁手中握着的是一支用得颇旧的派克钢笔,他似是无意识的那指尖转了一 圈,慢条斯理地说:“柏林,如果我没记错,你在普林斯顿大学拿了两个博士学位?” 柏林用一种“你提这个干什么”的眼神看着老板。 “我敢说,今天在这个屋子里的人,不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也一定是最聪明 的人之一。”他唇角勾了淡笑出来,“我当然信任你们对于未来科技的预测,因为 你们本就是行家。” “至于我,要做的和你们不一样。我不需要对方程式的完美保持敬意,我只是 在想,用什么样的方式……才能让你们这些想法变成商品。”他伸手拍了拍柏林的 肩膀,抿了唇说,“譬如,你们要做的是让照片摄影由实体变成电子储存。而我要 做的是……怎样让买的人放弃胶卷和老式相机,直到每个人手里都拿起一架数码相 机。” 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才发现整个屋子的人都静了下来,数秒之后,是热 烈的掌声和口哨声。他微微笑了笑,拿手指揉了揉眉心。 “这是OME 一场最经典的案例啊。”有人激动地说,“我在商学院的课本上读 过,如今听到当事人亲口说出来——就像见证历史。” 陈绥宁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自己却站起来,推开了门。 走廊的尽头,那扇桃木窗子打开着,他指尖的烟燃了一点红星,弥散在空气中 的是一种清清苦苦的味道。助手又走过来,递给他电话,他随口说了几句,挂掉之 前,又想起了什么:“滨海的事,开始处理了么?” 他静静地听完,目光垂落下来,亮光一闪而逝,似是残忍,又仿佛是,期待。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 三三两两的有年轻人走出来,折了方向去餐厅。陈绥宁转身,恰好遇到最后出 来的柏林。 “不去吃饭么?”他出声叫住他,又忍不住怔了怔……似乎没有想清楚自己这 个动作的含义。 “不饿。”柏林有些心不在焉的在挽袖口,“去找许佳南?”陈绥宁似笑非笑 的看出他的心思。 “是啊。”柏林大咧咧的承认了。 “第一班回国的飞机,此刻她应该已经上机了。”他不紧不慢的告诉他。 柏林颇为遗憾的叹了口气,耸耸肩说:“算了。”隔了片刻,他又随口问道: “你和佳南很熟么?” 这个年轻人随随便便的省略了别人的姓氏,又是一脸雀雀欲试的表情,陈绥宁 淡淡地将一切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算是很熟。” 柏林“哦”了一声。 陈绥宁随手将烟掐灭在一旁,笑了笑:“急什么,以后见面的机会,多得是。” 漫长的旅途终于行到了尽头,重新踏上翡海的土地,许佳南的心情却并没有变 得像是离开时所期待的那样,洒脱,或者快乐。此时已经是初春了,天气微暖,就 连柳絮都悄悄地钻出了几丝,漂浮在半空之中。佳南摁下了车窗,眯起眼睛望向窗 外。 “小姐,欧洲好玩么?”沈容坐在副驾驶座上,带了几分小心翼翼问她。 “好玩。” “回来的机票不好订吧?听说那边机场都挤满了人。” 佳南心里咯噔了一下,却若无其事的笑着:“恩,我运气好。” 车子很快在医院的停车场停下来,走进电梯之前,沈容有些踌躇着说:“小姐, 先生他这次手术很成功,可是医生说了,之后他恐怕都不能太操劳。如果之前他有 吩咐过你什么事的话,请你……”他顿了顿,似乎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如果我说……我想帮爸爸做些事,你会帮我么?”佳南低了低头, 心里却是极难过的,踌躇着说,“可是我现在什么都不懂——” 电梯门打开了,沈容笑了笑,优容的看着她,低声说:“小姐,你能这样想, 先生也会很高兴的。” 进入了专属病房,佳南才知道之前为什么沈容会坚持要自己回来。 父亲身上横七竖八的插了许多管子,闭着眼睛,静静地睡在病床上。而她怔怔 的站在床边,看着他的鬓角,有些惊诧的发现……爸爸竟然有了这么多白发。 一直以来,他难道不都是精神饱满、发丝乌黑,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是中气极足 的么?为什么自己离开了三个月,却忽然衰老成这样了? 佳南用力抿紧了唇,俯□,握住父亲正在打点滴的手,轻声说:“爸爸,我回 来了。” 许彦海的眼皮动了动,慢慢的睁开眼睛,最初的一瞬间似乎没有焦点,可旋即 发现了一旁的女儿,有些吃力的扯出一丝笑意来。 “爸爸……”只喊出了一声名字,刹那间,佳南却已经泪如雨下,她想起父亲 在自己离开前说“小囡,好好玩”,可病床上的他大概并不知道……自己这个不争 气的女儿,依旧还是辜负了期望。他曾经期待她能接管事业,她却并不愿意;而如 今,他只期待她好好的生活下去,她……却还是被那个人掌控着喜怒哀乐,就连逃 避都变得遥不可及。 “小囡,玩得……开心吗?”许彦海用很慢的语速说,手指轻轻动了动。 佳南拼命地点头,她甚至来不及将眼泪擦干净,就一字一句的说:“爸爸,我 以后都不会再贪玩了。你好好养病……我明天就进公司工作,以后你就不用这么辛 苦了……” 她一边说,眼泪又一串串的落下来,滚烫地,像是烙印,滴在自己的手背上。 许彦海却笑了,用力握了握她的手,用嘶哑的声音说:“不急,小囡,慢慢来。” 沈容悄悄地跨上半步,走到佳南身后,轻声说:“小姐,先生是在术后的恢复 期,你这样哭,先生心里也不好受。” 佳南慌忙擦了擦眼泪,还要说话的时候,护士进来了。 “家属么?先出去吧。病人今天还有一个检查。” 佳南到底还是出去了,沈容直到将她送回家里,才慢慢的说:“小姐,你要帮 先生的忙……是认真的么?” 佳南仿佛刚从回忆中被惊醒,认真的点了点头。 沈容微笑起来,这个年轻人其实有着很可爱的笑容,只是他总是板着脸,便显 得老气沉沉:“其实先生早就安排好了。如果你不介意,明天我就给你介绍下公司 的大体情况。你看你对什么比较感兴趣,我再去安排。” 佳南自然说好,又顿了顿说:“阿容,我以前的专业是酒店管理——我想,从 滨海山庄开始会比较妥当吧?” “其实公司现在的情况也很复杂,一时半刻的,恐怕也没法让你明白。”沈容 沉吟了片刻,“这样也好,明天我就和滨海山庄那边联系。下午我们一起过去看看, 可以么?” 佳南点了点头,眉眼间难掩倦意。 “早点休息吧。”沈容看着她,眼神中带了一丝关切,“别想那么多了。” 佳南洗完澡,阿姨端了新鲜饭菜进来,全是她爱吃的,可她偏偏没什么胃口, 勉强吞咽了几口,发现天色已经全黑了。 她躺在床上,原本是想早些睡,将时差调回来。可是身体越疲倦,大脑却飞速 的旋转着,了无睡意。 睡不着的感觉很古怪,她想起了很多事。譬如她曾经的专业,她是在全国最好 的管理学院读的学位,而别人十几年寒窗苦读才能考入的门槛,许彦海轻易地就用 一笔赞助费帮她实现了——尽管当时佳南喜欢这个酒店这个专业,只是因为看了某 本小说,觉得这个行业很有趣。又譬如毕业之后,她也曾想过开始工作,可那个时 候,她和陈绥宁在一起,他无限宠溺的对她说:“小囡,你不要去工作——两个人 之间,有一个人能赚钱就行了。我想要你……时时刻刻都能在我身边。”她自然知 道他不是在开玩笑,何况……陈绥宁确实很会“赚钱”,而她家境优渥,向来娇生 惯养,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那时以为爱情会天荒地老,可其实还是父亲说的对——这个世上,无条件包容 自己的,爸爸算一个。再往后,就只能靠自己了。 许佳南,公主的美梦早就该醒了。她闭上眼睛,一遍又一遍的对自己说。 翌日一早,司机先送许佳南去医院,看完父亲之后,沈容便亲自开车接她去滨 海山庄。 看到熟悉的大门,佳南强迫自己不要想起上一次来到这里的情形,她努力地将 注意力放在沈容条理分明的介绍上。 “我已经关照过陆嫣了,你先跟着她熟悉熟悉工作……下次董事会上,你代替 先生参加,慢慢来,这些工作都不难。”车子恰好在行政楼前停下来,佳南看见站 在门口等候着的陆嫣,后者向她笑了笑,主动伸出手来:“许小姐,欢迎来滨海山 庄。” 滨海山庄是翡海市最高档的度假村酒店,没有之一。 翡海市沿海城市,旅游业发达,各类酒店之间的竞争激烈程度可想而知。然而 当一家高端酒店索性打出“奢华”的标志时,自然而然的就会吸引特定的族群,削 尖了脑袋也要挤进这个金字塔的最顶端,哪怕在这个酒店休息一晚所付出的价格, 几乎是同类酒店的数倍。因此,也不得不说滨海的经营策略是非常成功。 OME 集团在商业天才陈绥宁接班后,他亲自主持的几家高科技公司慢慢的抢过 了传统行业的风头,奠定了集团的新格局,而在那之后,一众老人便渐渐引退了, 或者不再直接管事,或者转而经营自己的产业。而许彦海将自己的酒店服务业打造 得风生水起——这其中当然也少不了OME 的支持。 此刻许佳南站在总经理办公室,听着陆嫣一项项的对自己介绍,忽然觉得父亲 真是了不起。她翻看着手里的文件,低声问:“陆经理,那么我现在先做什么呢?” 这位大小姐的到来,显然并没有让身经百战的女强人陆经理慌了手脚,她自如 的笑了笑,说:“许小姐,如果你不介意,先跟着我熟悉下酒店的运作。当然,名 义上你会是我的助理。另外,你的办公室就在我的隔壁,我带你去看看吧。” 跨入这个所谓的“总经理助理”办公室,许佳南被吓了一跳。 陆嫣自己的办公室,远远没有这么豪华。她简直怀疑陆嫣直接将一间套房改成 了给自己专用的房间。 陆嫣很快察言观色,小心的问:“怎么?觉得不好么?我让他们再来改改。” “不,是太好了。陆经理,一个助理的办公室,不用这样豪华吧?”佳南笑了 笑,“我在你办公室外加张桌子就行。有什么东西,学得也快一些。” 陆嫣看了沈容一样,后者向她点点头,她便爽快的说:“好。” 她十分恳切的说:“还有……陆经理,对外请不要说明我的身份。” “这……”陆嫣终于还是点了点头,“也好。”她很快的抬腕看了看自己的手 表,说:“今天山庄承接了一个很重要的会议,我要去现场看看。剩下的事,我让 秘书慢慢告诉你。” 她步履匆匆的离开了,留下秘书给佳南准备制服、工作牌,又将酒店的资料、 员工手册一一交给她。而沈容也有事先离开了,临走前告诉她:“晚上我来接你。” 佳南起先想要拒绝,转念一想,他大约是有很多事要交待自己,便答应了。她 跑去更衣室将衣服换了,仔细的盘起长发,别上工作牌,鼓起勇气,对着镜子里的 那个人笑了笑——那个人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脸色看上去并不算很好,黑色的 套裙衬得脸色有些发白。于是,她便将口红涂得浓一些。 脚上的高跟鞋质量似乎也并不好,不像她以往穿的那些,因为是最上等的小羊 皮订制的,从不磨脚。她一步步走回办公室,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认真的翻看资料。 没有人找她做任何事,她只是偶尔抬头看看对座忙得不可开交的秘书,然后翻 看着酒店的房间预订和会议预定。直到其中一条跃入眼帘:时间:周三下午2 :00 地点:G 幢一楼白金国际会议厅主办方:H 大学物理系赞助方:OME 会议内容: “模式识别与智能系统”研讨会主讲人:舒凌博士规格:VIP 最高佳南怔怔的盯着 这个名字,内心不是没有那么一丝彷徨,又或是波澜起伏的。 可是她很快的强迫自己翻到下一页。其实在昨天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她就知 道今后的工作不可能会绕开OME ,只是她需要坚强一些,再坚强一些。许佳南,你 现在……不只是,为了自己活而已! 到了晚上,沈容开车来接她,不过五分钟的车程,带她去了离山庄不远的一个 高档社区。 电梯径直升到十七层,沈容将密码、钥匙一一告诉她,然后将她领进一套精装 公寓里:“这段时间你就住这里吧。” 他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便解释说:“这里离你上班的地方近,方便一些。” 佳南打量着这套公寓,不大也不小,虽然不奢华,却布置得很温馨。她推门进 卧室,发现床单的款式很熟悉,怔了怔才想起来,这是家里的那一套,想必沈容知 道自己择床的毛病,让阿姨过来换了家中的那一套。 她退出卧室,一言不发。 沈容便有些紧张:“怎么?不喜欢么?那我还是送你回家吧。” “不,很好。”她笑了笑,低声说,“谢谢你。” 他总是替她想得这样周到,佳南常常有一种错觉,沈容仿佛就是自己的哥哥一 样,他沉默,不爱说话,可是只要有他在,自己就觉得安心。 “那就好。”沈容站起来,虽然有些局促,却看得出很高兴,“我晚上还有些 事。你……今晚就留在这里,还是……” 其实这里已经布置得一应俱全,因为爸爸不在家,她也并不愿意回到大房子里 去,于是说:“我就住在这里吧。” 房门掩上前,沈容不忘关照了一句:“记得把房门锁的密码改了。” 轻轻咔哒一声,公寓里便安静下来。 墙面上银色的时钟分分秒秒的走着,她有片刻的时间,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干什 么,于是走进厨房,打开了冰箱。里边塞满了食物、饮料,也有几份做好熟食,只 要放在微波炉里转一圈就能吃,可她并不觉得饿,于是之拿了一罐咖啡走回卧室。 冰凉的液体顺着喉管慢慢的流向胃部,整个人振作了一些,她便拿了一叠没读 完的资料继续看。原本她最讨厌的就是看这些数字、报表、资料,现在迫不得已的 看,一行行的扫过去,虽然暂时理不出头绪来,却也觉得不失为打发时间的好方法。 一直到深夜,咖啡已经见底,她才上床睡觉。 翌日上班时间是九点,佳南并不想给陆嫣造成一种自己只是走走过场的印象, 于是早早的起来了,步行去山庄。 出门走向电梯,想起电子门锁还没改密码,又匆匆折回去,想也不想便按了一 串数字。输入完毕,她才怔了怔,不由苦笑了下。恰好电梯门打开了,她便没有再 去改过来,早餐不再是阿姨精心准备的、她最喜欢的熏鱼三明治和三种水果榨成的 果汁,滨海山庄的员工食堂里只提供豆浆、包子和稀饭,大厅里大多是准备上早班 或者刚下夜班的员工,见了面就叽叽喳喳的聊天。尽管并不认识这些同事们,了佳 南坐在其中,忽然觉得这样热闹的场景其实很有趣。慢慢的将早餐吃完,去办公室 的路上,她恰好遇到陆嫣停完车,脚步急快的走向行政楼。 她不得不加快脚步,才能赶上她。 “嗨,早上好。”她见到佳南,脸上划过一丝诧异。 佳南猜到她在想什么,或许……她只是觉得自己只是来走走过场的吧,她笑了 笑:“陆经理,早上好。” 她们说着无关痛痒的话题,一直到走进办公室。陆嫣随手脱□上的风衣,对秘 书说:“昨天的报告做好了么?” 秘书站起来:“马上给您送过去。”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佳南终于问秘书:“我能帮忙吗?” “唔,你给陆经理泡杯花茶吧?”秘书头也不抬的说。 佳南照做,悄无声息的走到陆嫣身边,放下了杯子。 陆嫣目光在浏览电脑屏幕,办公室里很安静,佳南静静等了一会儿,说:“陆 经理,我能做些什么吗?”她补充了一句,“不止是坐在这里看资料。” 陆嫣揉了揉眉心,重新审视这个看上去娇滴滴的女孩,她很早以前就知道她— —许彦海的掌上明珠,而山庄的贵客陈绥宁与她……似乎也有些关系。过了很久, 她才似笑非笑地说:“许小姐,你……变了很多。” 佳南不知道这算不算夸奖,或者讽刺,可她直觉地分辨出,这句话并没有恶意, 于是笑笑说:“你叫我佳南吧。” 秘书敲了敲门,陆嫣几乎不再思索,简单的说:“这个星期你去跟进酒店会议。” 佳南怔了怔。 “怎么,有问题么?”陆嫣低头,刷刷的往文件上签字。 许佳南摇摇头:“没有。谢谢。” 虽说是跟进酒店承接的大小会议,并没有明确的工作职责,可是工作的时候没 有人知道她的身份,于是理所当然会揽下一些乱七八糟的跑腿任务。 好不容易排班到了午餐,佳南刚刚坐下,便一脚踢开了那双磨脚的高跟鞋,并 且暗暗下定决心,她会向后勤部门反应这个问题。 若是往常,她一定会嫌弃糖醋排骨太油腻,可这一顿着实是饿了,她几乎是在 狼吞虎咽,直到口袋里的电话响了起来。 “许佳南吗?G 幢白金厅下午有会,现在缺人手,可以立刻过来么?” 不得不说,履历如同一张白纸般的大小姐许佳南,还没有学会拒绝和讨价还价, 她只是匆匆的站起来,然后忍着后脚跟上一阵阵擦破皮的痛意,很快的赶到了G 幢。 下午一点半。 白金厅是整个山庄面积最大、规格最高的会议室。 佳南调试着投影仪,又对着话筒试音,并没有在意侧门走进来的几个人。 “小姐,这边可以使用了吗?”有个年轻人的声音彬彬有礼的问。 佳南连忙退开了半步:“可以了。” “师姐。”那个年轻人伸出手去拿U 盘,“我来试试。” 佳南下意识的回头,看到一个年轻女人站在自己身侧。她穿着款式简单的白衬 衣和银灰色西裤,腰间细细的束着酒红色的腰带,而肩上披着一件千鸟格的黑白羊 绒围巾——十分舒服知性的打扮。 舒凌。 太阳穴猛的跳了跳,佳南不知不觉的侧了身,想要悄无声息的离开——原本她 是打算在会议开始之前就离开这里的。她并不想见到这个女人——尽管连她自己都 不知道,这个女人是不是还记得自己。 可在佳南对于舒凌,心底的滋味……复杂得无法描述。 她曾经一厢情愿的以为舒凌是第三者,甚至想要同归于尽;可是就在不久之前, 陈绥宁胁迫自己的时候……她又不止一次的想,真正的第三者难道不是自己么?她 被迫在床上迎合这个男人,而他的妻子,刚刚怀了身孕,对这一切毫不知情…… 羞耻感没顶而来,伴随其中的,还有隐隐的……极为坚决的一种悔恨,许佳南 脸上倏然没了血色,脚步匆匆想要离开。 “小姐,小姐,你的手机。” 身后有人叫她,她不得不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那个静静将手机递给自己的女人。 “是你。”舒凌微微勾起唇角,似乎有些意外见到许佳南,对于这个丈夫曾经 的绯闻女友,舒凌并没有露出特别的情绪,只笑了笑:“许小姐,你好。” 她有些难堪地报以一笑,接了过来,心底觉得自己这样狼狈。 下午两点的时候,本应该离开去另一个会场的许佳南,有些难以控制地,悄悄 踏进了白金厅。 她站在偏门的一侧,看到可以容纳百人的会议室里坐满了人,而台前的那个女 人,正在从容不迫地讲解着什么——那些名词佳南甚至从未听说过,她便眯起眼睛, 望向巨大的荧幕。 舒凌脱下了披肩,她口齿清晰,条理分明,娓娓道来的时候,哪怕是对机械电 子智能一窍不通的佳南,也觉得这个女人充满了魅力。 佳南像是魔障了一般,听了许久,才慢慢的退了出来。 这一刻,她只觉得天空都阴暗下来,前所未有的……自卑。 她不得不承认,陈绥宁挑选妻子的眼光,如他自己所言,非常出众。 佳南依靠在墙上,忽然觉得自己,经历了以往的总总,真像一个巨大的笑话, 只是期望着时间,又或是工作,能慢慢的将这一切改变。 傍晚,佳南拖着异常疲惫的身躯准备下班,刚刚整理完东西,手边电话却响了。 她接起来,是陆嫣。 “佳南,下班了吗?” “还没。” “很好,你在办公室等我。晚上一起吃饭。” 陆嫣从来都是一个说话简洁利落的人,佳南一头雾水的坐在办公室,等了十几 分钟,总经理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陆嫣身后还跟着几个人,她正语速极快的交待着公事,只用余光看了佳南一眼, 示意她稍稍等一会。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陆嫣才抽空对佳南说:“你先去员工餐厅吃点东西, 晚上有几个饭局,我带你去招呼一下。” “……好。” 员工餐厅也不过剩下些残羹冷炙,佳南勉强吃了些填填肚子,便跟着陆嫣去H 楼。 陆嫣一边走,一边问她:“怎么样,辛苦么?” 她摇头,说了句还好。 “其实工作并不是最辛苦的。”陆嫣忽然低低感叹了一声,佳南借着路边的灯 光,有些意外的发现……这个人前容光焕发、做事风风火火的女强人,其实眼角处, 也悄悄爬出了一丝皱纹。 “那什么才是最累的?”她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陆嫣淡淡一笑:“马上你就知道了。” 餐饮是在后花园边的H 楼。 陆嫣带着佳南走进H 楼,值班经理便将一份名单递给她,她扫了一眼,简单的 说:“去二楼吧。” “用餐的时候,一般来说,如果有贵客的话,就需要去打个招呼,敬杯酒。” 陆嫣边走边说,“晚餐时候居多。所以以后每天下班,你不要急着走。做酒店,应 酬是必不可少的。” 佳南默默点头。 她们穿过酒店大厅的时候,值班经理忽然追上来,在陆嫣耳边低低说了句话。 陆嫣皱了皱眉,脚步却停了下来:“怎么不早说?”脚下却已经折了方向,走向后 门。 后门连接着花园中的一个池塘,星光浮在水面上,衬得浮萍点点,异常好看。 她们穿过一条木质走廊,走到山庄最上等的一间包厢门口。 佳南其实在这里吃过几次饭,不过那个时候,她不知道这个包厢并不是轻易能 预定到的。除非是VIP 客户,否则便是捏着大把的钞票,也没法在这里用餐。 而这一次,她踏进去的身份,却不再是客人了。 陆嫣接过服务生递来的高脚酒杯,里边晃动着深紫色的液体,她看了佳南一眼 :“能喝酒么?” 说起来,佳南还真的不知道自己的酒量怎么样,便迟疑了一下,说:“还好。” “应酬的时候要聪明些,能喝一口绝不喝半杯,当然,有些客人喜欢你一饮而 尽的,也不要端着架子。”她低低的嘱咐她,“好了,和我一起进去吧。” 包厢的门悄无声息的拉开了。 陆嫣第一眼望向的是主人位,目光精准的找到了那个年轻男人,笑着打招呼说 :“陈先生,刚刚知道你在这里吃饭,现在过来敬酒,不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