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这一次,佳南忍不住笑出声音来,异常认真的说:“我哪里比得上?她可以不 化妆就来上班,我要是不化妆的话……这里都是皱纹。” 柏林凑近了一下,仔细观察她的眼角,摇头说:“哪有这么夸张。我认识你的 时候,还以为你高中毕业呢。” 佳南只是笑了笑,一言不发。 “不过不管出于什么理由,年轻女孩子来这种场合工作,就是不自重。”柏林 又看了一眼安琪,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 身边的朋友许是喝多了酒,声音渐渐喧杂起来,佳南躲在形形色色的人群中, 听着柏林乱七八糟地说着笑话,喝完了手中的饮料,又看看时间,站起来说:“不 早了,我还有些事,先走了。” 柏林紧跟着她站起来:“那我送你。” 旁边一桌忽然开始起哄,接着砰的一声,似乎是开香槟的声音,暗色之中,不 知道一块什么东西,飞速地向佳南脸上打过来。 佳南下意识的拿手指捂住鼻子,一时间痛得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又酸又涨,接 着指间温腻腻的留下液体。之前做手术的时候,她都是昏昏沉沉的,于是从未这样 清醒地体验到鲜血快速的从身体流失的感觉。整个人顿时懵了,只要微微仰起头, 鲜血就倒灌着流进喉咙里,衣襟上也沾满了斑斑点点的血迹。 柏林伸手抓了茶几上的纸巾递给她,佳南甚至腾不出手去抓,只是徒劳的用手 捂在嘴巴上,明显能察觉出黏腻的血液顺着手指一直流到手肘处。始作俑者是柏林 的一个属下,此刻怔怔的看着,几乎已经吓呆了。不知谁将顶灯打开了,光亮顷刻 间泼溅下来,沙发上、桌面上的斑斑血迹越发显得怕人。 “去医院——”柏林的话还没说完,身后哗啦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被倒翻了。 他回头一看,是陈绥宁随手将冰桶里的冰倒在湿巾上,抓起来放在佳南鼻骨上 方,沉声说:“自己拿着。” 佳南被冰块激了一下,浑身打了个冷颤,接着身子一轻,已经被人腾空抱了起 来。她有些惊恐地看着陈绥宁近在眼前的侧脸,他一边往门口走去,一边用很快的 语速说:“捏住鼻子,不要抬头。” 佳南用力抓紧了冰块,敷在鼻子上,听到他又问了一句:“左边还是右边?” 一旁的柏林微微一怔,却听到佳南瓮声瓮气的回答:“右边。” 陈绥宁皱了皱眉,冷声说:“我们马上去医院。”他并没有顾忌周围的目光, 抱着她大步走到门口,司机已经将车子停在门口,拉开了后座车门。 偏偏想将她塞进后座的时候,佳南的小腿却横亘在门边,试了两次都没放进去。 陈绥宁有些急躁,顺手扯掉了她脚上蹬着的高跟鞋,将她的膝盖一曲,塞了进去。 自己转身走到车子另一侧,看到追出来的柏林,略微点头说:“我会送她去医院。” 车门砰的一声甩上了。陈绥宁坐在佳南身边,看着她惨白的脸色,拨开她的手, 替她摁压住鼻子两侧。 冰镇和挤压并没有让血流的速度放缓,佳南低头看着自己的前襟,米色的上衣 已经沾满血迹,她听到他的声音:“别怕,马上就能止住。” 时光倏然静止了。 佳南定定地看着他,眼神有些迷惘,也有些迷离。 那时他们去青海湖看漫天遍野的油菜花,她却因为上了高原反应,鼻血怎么也 止不住。陈绥宁半夜抱着她,坐在120 急救车上,一路赶到医院。 那一次她足足流了小半脸盆的血,只觉得浑身无力,软软靠在他身边,忍不住 想哭。他替她摁压着鼻子,低声说:“别怕,马上就能止住。” 那一晚到了医院,却只有急诊科的医生,因为一时间找不到出血点,只能往她 鼻子里塞棉团。一层一层压实了塞进去,佳南痛得指甲狠狠掐在他手臂上,他却默 不作声,等到血真正止住的时候,他的手臂上一块块全是掐破的皮肉。而医生也郑 重地说:“下次如果再出血,可能要动个手术了。” 那时她吓得大哭,所幸后来在医院观察了一整天,并没有再出血,从此以后, 便再也不敢去高原了。即使她那么想去西藏,最终也还是放弃了。 陈绥宁的手一直不曾放开,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她脸上的妆都花了,加上满 脸的鲜血,头发纠结,狼狈不堪。可唯有一双眼睛,许是因为害怕的缘故,像是受 惊的小鹿一般,盈盈水水,叫人怜爱。陈绥宁心中蓦然一动,于是很快转开了眼神。 车窗半开着,雨丝不停地飘落进来,佳南的手指被冰块冻得没了知觉,整张脸 也似是面具一般,她颤声说:“我自己来。” 陈绥宁慢慢松开手,侧脸望向车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车速极快,赶到最近的医院,不过十多分钟,已经有医生在门口等着了。 陈绥宁靠在车椅上,此刻理智已经渐渐恢复,他看着她有些艰难的推开车门, 并没有伸手帮忙。最后是有经验的护工一把将她抱上了了急救床,推去里边了。 急诊室外,护士手中拿了表格走过来说:“家属吗?麻烦在这里签个字。” 医院的灯光惨白惨白的,他的身形挺拔,靠在雪白的墙上,脸色有些阴晴不定, 他没有接过那张纸,只对护士说:“她两年前发作过一次,是在高原上。那时医生 说再出血的话,一定要找到出血点,再动手术。” 护士一一记下来,又说:“在这里签个字。” 陈绥宁却在不经意间退开半步,微微侧头说:“我不是家属。” 恰好急诊室里有人探头,说了一声:“准备下,马上做个小手术。” 护士抬头看了看他:“那你去联系家属。” 陈绥宁下颌朝一个方向轻轻一扬,淡漠说:“来了。” 沈容急匆匆地赶过来,看到陈绥宁,停下脚步,打招呼说:“陈总。” 急诊室门被拉开了,护工推着佳南出来,她就这样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脸色 白得像是床单的颜色,如果不是胸口轻微的起伏,真像已经死了一样。 陈绥宁微微直起身子,唇角抿成一条直直的线。 而沈容快步走去她的身边,俯□,低声说:“小姐,现在去做个小手术,很快 就没事了。” 佳南睁开眼睛,不知低低说了句什么话,沈容便安慰她:“不会和上次一样的, 你放心。” 手术室的门关上了,沈容一回头,看到陈绥宁站在不远的地方,黑影幽寂,目 光微微向上望着廊上的顶灯。他并不确定陈绥宁是不是听到了刚才自己说的话,踌 躇了片刻,终于还是走过去,打了声招呼。 他依旧是冰冷的神色,只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沈容松了口气,向来恭谨有礼的脸上也露出了几分难掩的情绪,他完全能理解 她此刻的恐惧,就像那个时候……她被人从鬼门关拉回来,失去了孩子,却没有向 任何人说起的原因。对于许彦海来说,那是难堪的耻辱。但对于佳南来说……那大 概是她,永远不愿意提及的一块伤口。 这个时候,医院门口十分清冷。细雨扑在脸上,陈绥宁一低头,看见车座和绒 毯上全是斑斑血迹,说:“明天这辆车好好送去洗洗。” 司机答应了一声,又问:“陈先生,去哪里?” 这个问题却让他想了很久,似是很难回答:“先开着吧。” 他的拇指无意识地扶着手机光滑的边缘,有些心不在焉地打开,又再合上。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翡海此刻已然寂静的路上,仿佛是为了给自己找些事做,陈 绥宁顺手拨了一个电话。 助理小孙接的,沉默了片刻之后,陈绥宁依旧什么都没说。 “陈总,许小姐没事吧?”最后小孙试探着问了一句。 他却恍若不闻,隔了一会儿,似乎才想了起来:“刚才在金樽陪我喝酒的女孩, 叫什么名字?” 对方心领神会:“好,我立刻去查。” 陈绥宁挂了了电话,暗夜之中,他忽然有些懊悔刚才的冲动,甚至理不清那一 瞬间……他为什么要走过去抱起她。他望着窗外夜雨,心头却莫名地焦躁起来。 回到家已经近凌晨一点了,洗完澡,头发湿漉漉的踏进书房,陈绥宁有些意外 地发现沙发上还坐着一个人。 他随手将毛巾扔在一边,挑了挑眉梢问:“怎么还不睡觉?” 舒凌整个人蜷在沙发里的一堆靠枕中间,手里捧着热牛奶,懒洋洋的指了指桌 上那杯热腾腾的液体:“你也喝了再睡。” 陈绥宁皱着眉打量她,隔了一会,提醒说:“你怀着孩子。” “白天睡太多了,晚上不困。”舒凌站起来,不以为然,“无聊就编了段程序 玩玩。” 陈绥宁握着马克杯,在书桌后坐下,随意说:“你去睡吧,我还要看点资料。” 舒凌却没走,她的双手支在书桌上,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喂,你今天怎么了? 魂儿不在身上。” 陈绥宁淡淡抬起眉眼,不动声色说:“什么?” “你的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她一一点给他看,“全是血迹,都没洗干 净。怎么?去打架了?” 陈绥宁怔了怔,低头去查看自己的手肘,一言不发。 “好了好了,你脾气大,我惹不起。”舒凌耸了耸肩,“我去睡了。” 她走到门口,到底还是忍不住回过头,补上一句:“陈绥宁,每次你摆这张脸 给我看,我猜……就是因为她。” 这一次,陈绥宁倒不再沉默了,简单的说:“没错,她出了点事,进医院了。” 舒凌停下脚步,回过头:“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陈绥宁翻着文件,并不抬头。 舒凌的左手不自觉抚着自己的腹部,定定看着他许久,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怅 然叹了口气。 OME 季度会议结束后,滨海山庄恢复正常运营。 工作不再像前几天那样忙碌,只是员工内部,却有几个话题讨论得热火朝天。 而刚刚出院第一天上班的佳南,在跨进食堂的时候,就感受到了这种注目礼。 说实在的,许佳南是许彦海的女儿,这个新闻并不算什么。真正令同事们议论 不休的,却是那个晚上,陈绥宁亲自抱着她,送去了医院。可见两人的关系着实不 一般。连带着陈绥宁结婚前与佳南那段若有若无的关系,也被好事者翻了出来,悄 声议论着。 佳南要了份早餐,看到往日熟悉的几个同事,走过去坐下来。她平时脾气算是 很好,加上公布了身份,也丝毫没有改变态度,同事们倒也没有因此疏离她。立刻 有人问:“你身体好了么?” 在医院做的止血手术算是极小的手术,后来又观察了两三天,马上就出院了, 佳南如今觉得自己对这些生理上的痛苦有了一定的免疫力。她笑了笑说:“没事了。” “许助理,你和陈总很熟吗?”终于有人忍不住问。 佳南正埋头喝粥,极自然地说:“算是熟吧。” 同事们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佳南索性大方地说:“我们很早就认识,他像我哥哥一样。”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佳南一点都不心虚,面不改色心不跳:“你们不会信了那 些绯闻吧?当然是假的啊。” 眼见她这样坦白,同事们反倒不好再说什么了,于是无关痛痒的聊了聊别的, 便各自上班换岗了。 这天上午,开完晨会后,陆嫣就将佳南叫到了自己办公室。 甫一踏入,佳南就觉得有些不对。原本放置着的工作名牌,此刻被取下了,茶 色桌面便显得空落落的。而书柜也被清理一空,仿佛在静静地等待新主人。 “陆经理,你这是……”佳南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坐。身体好了吗?”陆嫣招呼她,笑着说,“前两天太忙了,没顾得上去看 看你。” “哦,没事,都好了。”佳南连忙说,“那个连小手术都算不上。” 她依旧有些怀疑的看看四周,问:“你要换办公室吗?” “不,具体来说不是换,这间办公室以后就是你的了。”陆嫣笑盈盈的将一杯 茶特地给她,“我想这几个月的工作已经证明了,你有能力坐在这里。” 佳南这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议的望着淡淡笑 着的女上司,一句“为什么”脱口而出。 “的确是事出突然。因为……我怀孕了。医生关照说,我这个年纪生小孩,最 稳妥的还是静养。” 眼前的女人一如既往的美丽优雅,但是的确,并不年轻了。阳光从她身后落进 来,她发丝微卷,淡笑的时候,眼角不经意间,已经有了细纹。这大概就是所谓 “女强人”的代价。曾经的青春奉献给事业,刚砺的棱角被岁月磨平,而她在这样 的时刻选择回归家庭。 “真的吗?”佳南在惊讶之后,由衷地替她感到高兴,“为什么不早说呢?恭 喜你。” “之前是想等到你可以独当一面的时候再甩手不干。”陆嫣苦笑了笑,“不过 看起来,宝宝没那么听话。” “啊,没关系,没关系。”佳南此刻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连连摆手说,“孩子 和身体最重要。其实陆经理你愿意这样耐心的教我,我已经很感激了。” “这件事我还没对你爸爸说。”陆嫣沉吟了片刻,“恐怕董事会那边也没那么 容易通过。” 佳南也知道,如果没有父亲的全力支持,只怕陆嫣也无法这么快卸下重担。此 刻她反倒安慰起她来:“没事,我去和爸爸说。” 陆嫣的眼神颇有些神色复杂,她看着年轻的女孩,不知为何,心中竟起了浅浅 的愧疚感。 中午吃饭的时候,佳南照例坐在几个熟悉的同事之间。不知为何,她刚一入座, 几个女生原本叽叽喳喳的在说话,顷刻间就住嘴了。 佳南拨着红烧肉,兴致勃勃地问:“你们在说什么?” “呃……没什么。随便聊聊工作上的事。” 佳南摆出一副“我不信”的样子,撇了撇嘴说:“什么八卦不能分享?” 原本就是年龄相近的女生,她这样一说,有个同事就笑嘻嘻的说:“我们也别 猜了,问问许助理,没准还是第一手消息呢。” 佳南眨眨眼睛:“什么?” “听说金樽一个来工作第一天的小姐,第一次陪客,就被人看上……脱离苦海 啦。”同事神秘兮兮地说,“而且你猜,谁是金主?” 佳南低下头,扒了几口饭,头也不抬:“谁?” “陈绥宁啊!” 许佳南放下筷子,认真的问:“真的吗?” 其实这几个同事是客房部的,不过是听娱乐部的朋友说起而已,八卦得似是而 非,一句“真的吗”,便没人接话了,只说:“我们也是听说啊。不过都说那个女 孩很漂亮,那天还是素颜陪客的。没准陈总就是喜欢这类型的。” 那个女生,答案对于佳南来说,呼之欲出了。 安琪。 只是她如今已经没有多余的情绪去关注陈绥宁喜欢了什么人,又抛弃了什么人。 说真的,她甚至觉得半年前的自己那么可笑,为了一个近乎冷血寡情的男人……竟 然要死要活。至于他那晚送自己去医院的举动,佳南也不再费心去多加揣测——或 许是他一时兴起,又或许只是这个男人的手段,始终给她忽近忽远的错觉,然后在 她松懈怠之时,又狠狠地羞辱她。 许彦海因为身体关系,大多数时间都在家中静养,只有极重要的事,沈容才会 带着公务向他请示。当天下午,陆嫣去找他的时候,他便坐在花园中,手边是一杯 刚刚沏好的毛尖。她见到他,总是带了几分敬畏的,连说话声音都放低,仿佛那年 刚刚毕业,进入滨海工作,强势而威严的老板总让她仰望。 许彦海静静听完,只说:“你觉得佳南她一个人能行么?” “换执行经理是大事。”陆嫣沉吟了片刻,“董事会那边,我会准备好,应该 没有问题。” “我是问你,你真的觉得她可以?” “许总,佳南是你的女儿。你不了解她?”陆嫣不落痕迹的将这个问题奉还。 “她是我的女儿,我可能会看不明白。”许彦海冷静地说,“我需要你的意见。” “我只能说,如果滨海一直这样平稳运作的话,佳南绰绰有余。”陆嫣想了一 会,字斟句酌,“但是碰到大事的的话,她还有些稚嫩。” “碰到大事……”许彦海眯起眼睛,重复了一遍,“比如说呢?” “这我真说不好。不过,谁不是一点点摸索过来的呢?”陆嫣笑了笑,“佳南 起点高,又愿意努力,在我看来,这两点足够了。” 许彦海靠回椅榻上,淡淡一笑:“起点高?不……佳南她,会做得比任何人都 艰难。” 陆嫣有些惊讶:“怎么会呢?” 许彦海却看了她一眼,目光垂落在手中茶盏上,若有所思。 数日之后的滨海山庄董事会议上,陆嫣详呈了自己的情况,同时推荐许佳南接 替自己的工作。佳南不是傻子,她也看得出来,自己毕竟年轻、缺乏经验,如果不 是父亲坐镇,全力支持,只怕自己没那么容易坐上代理总经理的位置。 说真的,她并没有陈绥宁的自信和才干。当年陈绥宁留学回来,他的父亲陈培 文立刻将他推上了OME 海外业务执行董事的位置,底下也是议论纷纷,多数元老并 不看好这个年轻人。然而短短的一年时间,陈绥宁雷厉风行的决断力让人刮目相看, 海外业务增值远远超过国内业务,不过花了三年时间。期间陈培文重病,OME 也就 顺利的过渡到了陈绥宁手中。 虽然不能和他相比,可是至少勤能补拙吧?佳南这样安慰自己。这半个月每天 连续加班到深夜,回家路上,佳南揉了揉发酸的眼睛,两侧的路灯如同闪着微光的 泠泠秋水,将林荫道渲染上了几分柔媚。她忽然踩了刹车,就近停在路边,小跑着 走到一家还没关门的花店门口,眯起眼睛,看到年轻的店主坐在柜台后,心不在焉 地上网,还不时往外张望。 因为这家花店就在家门口,她常常去买花,一来二去和老板熟识了,今天还是 第一天看到他家开得这么晚。 “买花吗?”店主站起来招呼,“这么晚?” “加班。”佳南看了看两侧的花桶,零零落落的,其实没剩多少花了。她随手 摘了几支,递给店主包起来,“难得见你这么晚还不打烊。” 店主指了指地上一大束香水百合,无奈的说:“客人订好的。钱一早都付了, 可就是不来拿。我说给他快递去,他又说来不及,还说是要送给喜欢的女生的,我 只能在这里等着了。” “你可真负责。”佳南接过自己那捧算是杂七杂八的花,由衷地赞叹了一句。 “哎,来了!”店主站起来,满脸笑容,“等你好久了。” “真不好意思来晚了……”莽莽撞撞闯进来的那个年轻人一开口,佳南就愣在 那里,声音这样熟悉。她下意识回头望过去,那人可不是柏林么。 店面有些狭小,店主又站在柜台后,一时间递不出去,佳南便居中递了一把。 柏林穿着白色衬衣,或许是加班的缘故,原本挺括的衣服也显得松松垮垮的, 下巴上是淡淡的青色胡茬,整个人都显得有些疲倦。他却没接过来,反而抓了抓头 发,有些尴尬地说:“本就是送给你。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佳南迷惘了数秒,才想起来,今天还真的是自己的生日。不过因为家中习惯总 是过农历生日,对于这个阳历生日,倒是鲜有人提起的。她接过来,一大束抱在手 里,听到店主很快活地说:“原来是要送你啊!” 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听在佳南耳中,却分外的暧昧,她说了句谢谢,低下头, 很快的走出店门,身后是哗啦一声卷帘门落下的声音,瞬间,天地静默。 柏林跟着她出来,并没有说话。朦胧黑夜,两个人影,一束鲜花。很纯粹的感 觉,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佳南停下脚步回身:“你也加班吗?” “恩。”柏林点了点头,似乎一时间还有些尴尬,“那个……你收到了,那我 先走了。” 漆黑寂静的夜里,这个男人的轮廓却比往常更明晰,仿佛触手可及。 “你饿不饿?”佳南脱口而出,“要吃宵夜吗?” 他忍不住笑了笑,黑夜之中,这个笑容异常的生动活泼:“要啊。” “那……你去我家吧。”佳南踌躇了一下,“我会做。” 深夜邀约,她原本是担心对方会多想的。不过柏林显然不是这样的人,他几乎 立刻吹了声口哨,欢欣鼓舞着说:“太好了。” 他回自己的车,提了一个小小盒子出来,讪讪对佳南笑了笑:“蛋糕。” 搁置在干冰上的一个不大的冰激凌蛋糕,或许再晚上几分钟,就要融化了。柏 林叹口气说:“其实我没想到突然加班,不然也不会这么仓促。”言下似乎深以为 憾,于是佳南莞尔:“那你也一定没想到,我也加班。” 他坐上佳南车子的副驾驶位置,却淡淡地说:“我想到了,但是男生可以等女 生啊!” 佳南突兀的踩了刹车,转头看着他,用很轻却坚定的说:“柏林,我知道你的 意思,也明白你的心意……可是我们不合适。” 柏林靠在椅座上回望她,并不惊讶,只是一字一句的说:“是因为陈绥宁么?” 他的眼睛亮得可怕,像是洞悉了一切,这样的表情,让佳南觉得似曾相识。她 的双手稳稳地扶着方向盘,隔了一会儿,才安静地说:“是。” “我猜到了。”柏林低低地说。 车子驶进地下车库,佳南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而柏林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能让一个再尴尬不过的场景,变得轻松自然起来。 他抓抓头发:“现在能不要讨论这个问题吗?通常又饿又困的情况下,一个人会做 出很糟糕的决定。” 他们果然很有默契地没有再提起这个话题,到了公寓,佳南手脚利落的做了鸡 蛋面,两人就着蛋糕很快的吃完了。柏林不得不竖起大拇指:“我小看你了。” 墙壁上的时钟已经指向了凌晨两点,佳南倦涩地揉了揉眼睛:“还好,我以前 挺喜欢做菜的。” “那你让我留宿一晚吧?”柏林伸了个懒腰,“实在懒得走去拿车了。” 翌日是周六。 佳南没开闹钟,一觉醒来,已经近中午了。她迷迷糊糊地走出卧室,忽然发现 客厅沙发边的地摊上坐着一个人,激灵灵的顿时醒了。 这一天的天气这样好,客厅里铺满了阳光。他就这样随意的坐在驼色的地毯上, 往茶几上的玻璃瓶中插花。是佳南自己买的那束,小小一把什么都有,鹅黄色康乃 馨,红玫瑰,满天星,枝叶未修,杂乱,却生机勃勃。 柏林看上去并没有那么心灵手巧,总是显得杂乱无章。可他胜在有耐性,一支 一支,插得不对再重来,阳光在这个男人的脊背上镀上暖暖的一层金色,而他的一 举一动,让这幅本该静止如油画般的画面变得生动起来,以至于站在一旁的佳南, 也觉得温暖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满意的将水晶细颈花瓶整理好,放置在茶几中央,这才懒懒 的回头,目光准确的找到了佳南站着的位置,唇角微微弯起,露出一排整齐雪白的 牙齿:“早上好。” “早上好。”她微笑着回应。 柏林站起来,下巴上有着青擦擦的胡渣,衬衣也是皱的,多少还有些狼狈,可 他的表情很舒然:“嗨,昨晚的问题,我们现在可以讨论下了。” 佳南微微红了脸:“可是我现在很饿。” “那么你听我说吧,很简单。”他专注地看着她,“去意大利的飞机上,你睡 了多久,我就看了你多久。我想,这辈子,就是你了。” 他的语气顿了顿,走过去,慢慢将她拉进怀里,下巴蹭在她的头顶,柔声说: “所以,别拿过去的事当借口。佳南,我们试一试吧?” 他的怀抱很温暖,就像此刻的阳光。可佳南僵直地站着,莫名想起了第一次与 另一个人这样拥抱的场景——仿佛是一种电流,窜至全身,酥酥麻麻的。那一次, 初始之时,也是这样的温暖,可最后,却遍体鳞伤。 最终,是柏林的声音慢慢将她拉回现实中来:“如果你不回答,我当你默认了?” 思绪慢慢浮落下来,像是被蛊惑了,许久之后,她听到自己说:“好,我会试 试。” “试试”这个词,含义有很多种。而柏林选择的,是最温和的那一类。 两个人工作都忙,能够重叠起的休闲时间并不多,他并没有用那种最强势的方 法影响一个人的生活,不过常常约着去吃个饭,看个电影。他选择的约会方式很亲 民,会吃路边的小摊,也会去看折扣场的电影。他也不像陈绥宁那样,有收集名车 的癖好。以前陈绥宁兴致来了,自己开车出门,结果车子停在路边,十有八九会遭 人围观。而柏林对自己那辆普普通通、公司配的车很满意,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尽 量“低调”。 佳南在周末接到柏林的电话时,正在办公室里忙得不可开交。 其实此刻他远在地球的另一端,说话声音也闲闲的:“今天加班吗?” “加班。”她言简意赅地说,“今天有一场发布会。” “哈,我知道那个。”柏林忽然说,“是那个爆红的新人,名字很俗的那个, 叫什么来着……” “Angel 。”佳南不得不纠正他,有些好笑,“挺清新的小姑娘,干吗说人家 俗气?” “清新?”柏林嗤笑一声,“你忘了我们第一次见她是在哪里了?” 佳南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要出门了,回头打给你。” 她挂了电话,有同事在门外探了探头,问:“许经理,可以出去了么?” “哦,好。”她随手拿了桌上的文件,“一起去看看吧。” 此时已经是初夏了,走在太阳底下,天气微热,佳南看到山庄门口排了长长一 条队伍,全是等候着的影迷。她皱了皱眉头,低低对身边安保部的同事吩咐了几句, 又问:“安琪到了么?” “早到了,在准备着呢。”同事笑着说,“对了,今天陈先生也在,中午到的, 在套房休息。” “陈绥宁?”佳南停下脚步,脸上虽然没有意外的表情,到底还是迟疑了一瞬。 同事笑得有些暧昧,“嗯”了一声。 佳南抿了唇,尽管什么都没说,脸色却微微沉了沉。 其实今晚的发布会是一部偶像剧的开机仪式,当然主角是剧中的女主角安琪。 佳南看见工程部的同事还在调试着现场设备,一张放大成海报的剧照分外显眼。 照片里的少女只穿了简单之极的白色背心和牛仔裙,头发扎成一束马尾,粉黛 不施,甚至看得清鼻梁上有一颗很可爱的小晒斑。 “哎,许经理,你觉得她像谁?”忽然有同事插了句话,打断了佳南的思绪。 “谁?”她下意识的问。 “你啊!”同事眯起眼睛,点评说,“你看,特别是眼睛和嘴唇,像双胞胎似 的。” 佳南不由认真的去打量海报上安琪的眼睛,她不笑的时候眼睛圆圆的,好似桂 圆,若是笑起来,却弯弯的像是月牙。至于嘴唇,照片上安琪其实没什么表情,可 上唇却那样自然地翘起来,很有几分俏皮的模样。 佳南歪着头看了许久,笑着说:“好多人都这么说。” “哎,星探当时也该挖掘下经理你的。”同事半开玩笑。 媒体记者大多已经进场了,佳南从偏门退出去,脚步却不由自主的走向了后花 园。 这花园是客人专属的,员工条例中明令禁止工作人员进入,而除开早上,大多 数客人并不会来这里散步,有时候,来这里散步,更像是属于佳南独自一人的小小 特权。 这个时候,夕阳西下,漫天云霞自西边开始陈铺,火烧云仿佛被浓墨渲染了, 烧得人眼眸深处都飞起一丝黯红。 花园中间是放置着桌椅,有时候她会在这里坐下来,安安静静的喝完一罐咖啡。 然而今天,这里并不是她一个人。 看到那道人影的时候,她想要避开,已经来不及了。只是比起过去,佳南多了 份从容,略略颔首向陈绥宁打了招呼,十分自然的转身离去。 “许经理,现在你们这里都不提供客户回访了吗?”陈绥宁清冷的声音将她叫 住,生生将她钉在原地。 “如果我没记错,陈先生是中午入住的吧?VIP 客户回访我们一般安排在您离 开前进行。”她顿了顿,“另外,像您这样主动要求回访的客户,真的不多呢。” 陈绥宁一只手随意的插在西裤口袋里,唇角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我是站在客 户的立场上问的。” 佳南微微蹙眉,却没有再争辩,只说:“好,我会要他们注意改进。” 她打算转身离开,最后却还是抿了抿唇,说:“陈先生,今天你来这里,并不 大妥当。你也知道现在狗仔的本事。” 陈绥宁微扬了眉梢看着她,似是饶有兴趣的“恩”了一声,才慢条斯理地说: “你是说我和安琪的关系?” 他这样直言不讳,反而令佳南有些难堪。其实她并不想戳破这件事,毕竟他家 中还有怀孕的妻子,而他此刻做的一切,真真切切的,让佳南觉得不齿。 “你真觉得,没有我的同意,那些报纸会乱来么?”他懒懒地说,目光在她微 微撅起的唇上停驻了数秒,“另外,还有一句忠告,你听不听?自以为是的善良, 其实就是愚蠢。” 她在他面前,从来都算不上聪明的。佳南只是回头看他,淡淡笑了笑,很快的 说:“是我多事了。” 他依旧闲然坐着,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敲,而远处是粉丝们一声高过一声的 尖叫,Angel 的名字隐隐可闻。他低着头,表情都隐匿在黑暗中,很轻的唤她的名 字:“小囡……” 她的脚步顿了顿。 “你觉得她和你像么?”他低低笑了起来,语气中竟似有些眷恋。 佳南恍若不闻,转身离开。 而在她身后,陈绥宁却静静地抬起头,那道快速离开的背影一直嵌在眸色深处。 回到房间的时候,已经两个小时之后了,助理一直在客厅等着,见到他就说: “陈先生,她在书房等着。” 陈绥宁顺手松了松领结,径直去了书房。 书房里宽大的黑色皮椅能完全的容纳起少女纤细的身影,她盘膝坐着,正低头 读着手中的一本书。因为刚刚洗过澡,只穿着一套海蓝色的睡衣,长发落在从肩上 两侧落下来,灯光下望过去,她的侧脸异样的宁静柔和。 陈绥宁并没有出声去打扰她,向来沉静的双眸中,竟难得带了几丝温柔。 安琪一转头,看见他站在门口,浅浅的笑了笑,双眼完成很好看的弧度,而双 唇也因为这一笑,可爱的撅起来。 像是心底有丝火星被点燃了,适才眼底的那抹温柔刹那间褪去,陈绥宁直起身 子,大步走过去,修长有力的手指扣在安琪的下颌上,将她的脸抬起来,狠狠、迫 切地吻了下去。 安琪先是往后瑟缩了一下,可陈绥宁扣住了她的后脑勺,让她无法躲避分毫。 或许是察觉出她的害怕,他的动作轻柔了许多,一点点的侵占她的呼吸,而手臂横 在她的腰间,几乎将她半抱到自己怀里。 安琪终于慢慢的放松下来,她的手臂圈在他后颈处,悄悄张开眼睛,她的睫毛 又弯又长,轻柔地擦过对方的脸颊,那种触感痒痒的,陈绥宁忍不住弯起了唇角, 他将她凌空抱起来,自己转而坐在椅子上,将她放在了膝上。 姿势这样暧昧,他却并不急着下一步动作,只是用手捧着她的脸,拇指轻轻抚 在她的唇上,喃喃地说:“你还想要什么?” 安琪怔怔的看着他,她一直以为这个男人总是冷静、强势的,包括他将她带出 了那个自己都觉得羞耻的地方,居高临下的告诉自己,其实她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她为什么不选呢?家中重病的父亲,还在上高中的弟弟,而她自己,艺术系第 一年的新生,拿什么去负担这么多?于是她索性笑了笑,自暴自弃地说:“你能给 我什么?” 那个男人漫不经心地抚弄着袖扣,甚至没有看她:“你想要什么?钱?” 她想起半个月前,为了筹措父亲的医药费,四处去广告公司试镜,却屡屡碰壁, 直到被人介绍到金樽工作的头一晚,遇到了他,又被带到这间高档会所里,于是索 性豁出去了:“我想当明星。” 他终于停下手中的小动作,眼角微微勾起望向她,带了笑意的眼神一直停留她 微微撅起的唇上,仿佛……她提的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要求。 那个时候,安琪并不知道,她遇上的人究竟有什么样的能耐。而当她意识到这 一点的时候,手上已经有了三部戏约,每一部,都是制作精良的大戏。 几乎是在一夜间爆红,用安琪自己都难以想象的速度。 她自然知道对方要的是什么,事实上,从她搬进以往从不敢奢望的公寓的时候, 她就一直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可奇怪的是,他所要求的却那样少,今天这样突兀的吻她,是第一次。他的吻 技这样好,几乎叫安琪沉醉下去,可她却直愣愣的睁着眼睛,看着近在眼前的那张 英俊得无懈可击的脸,像是要找出一个答案来。 陈绥宁顺着她的腰肢渐渐往下的手忽然停顿下来,他稍稍离开她,用一种异常 冷静地目光审视这个面色渐渐潮红的女孩,有些嘲讽的勾起唇角:“你在想着别人。” “我……没有!”她慌乱的否定,可另一张年轻而朝气蓬勃的脸,却不断的在 自己脑海中闪现。 陈绥宁依旧淡淡笑了笑,修长的手指抚着她的脸颊,低低的说:“不要再我面 前撒谎。” 安琪不安的动了动,似乎想要辩解什么,最后却还是一言不发。出乎意料的, 陈绥宁并未生气,只是略嫌冷淡地将她推开,然后站起来走向门口。 “你等等!” 陈绥宁站在门口,顿下了脚步。 他的身后,安琪正咬着嘴唇,一颗颗的解开睡衣的扣子。 他半侧着身子,靠着门,饶有兴趣的看着她的动作,直到少女的身躯变得□, 灯光从顶上倾泻而下,肌肤如同雪融般细腻。 在他的注视下,她的脸已经红得要滴下血来,用力咬住下唇,不知道接下来应 该怎么办。 陈绥宁依旧站着没动,看着她一步步走近自己,直到她攀上自己的肩膀,踮起 脚尖,学着他刚才的样子,去吻他的唇。 柔软的唇瓣即将触到之时,安琪忽然小声说:“你喝酒了。”刚才的吻太慌乱 太突然,直到此刻,嗅到了淡淡的酒熏味,她忽然明白过来,他并不是为了自己才 等在酒店,只是凑巧罢了。 陈绥宁怔了怔,房间的电话恰好响了起来。他揉揉眉心,走到书桌边,拿起了 电话。 “陈先生吗?这里是滨海山庄餐饮部。刚才宴席上,您好像讲自己一件外套留 在房间里了。” 他皱了皱眉,没有回答。 “一会儿会有人干洗好之后替您送过去……” 那边的声音似乎有些嘈杂,他却敏锐的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声音倏然沉了 下去,他的手指在桌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许经理在么?” 过了好久,直到有人重新开口。 “是我,陈先生。” “我后悔了。”他直截了当地说。 对方只是沉默。 “不过如你所说,我虽然恶劣,还算是守信用。”陈绥宁的目光触上安琪幼嫩 的脸颊,低低笑了声,“我们打个赌吧许经理,一个月之内,你大概会求着……要 回到我身边。” 电话那边的女声清冷:“你醉了。” 这三个字近乎咬牙切齿,仿佛她最想说的,是“你做梦”三个字。 陈绥宁无声地浮起一丝笑,却将电话挂了,再也没有理会房间内另一个女孩, 径直离开了。 而寂静的书房里,安琪犹自怔怔的,她看着陈绥宁离去的背影,又一次觉得… …其实自己完全不认识这个男人。她以为他深沉如海,喜怒不形于色。可就在刚才, 他打电话的时候,那样旁若无人,表情亦不加掩饰。她说不出那是怎样一种情绪, 却能体察出,似是冰层下的水流,异常激烈。 隔了很久,她一件件的穿好衣服,又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才有人来敲门,彬 彬有礼的询问:“安小姐,司机已经到了。” 她明白,这是他无声地逐客。安琪坐在后座,车子驶过门口,因为前边有人走 过,车速便放缓了。她看到那个年轻女人,十分面熟,今天的发布会之后,经纪人 还介绍她们认识了,说是她是这偌大山庄的经理,许佳南。 其实安琪一直记得她,在自己第一天来到这里的时候,她便十分友善的对自己 笑了笑。接着就是包厢里混乱的一幕,许佳南被陈绥宁抱去医院。 此刻她的思绪异常的清晰,想起陈绥宁适才说起的“许经理”……这个夜晚, 女孩忍不住回头张望那个模糊的身影,如梦初醒,悚然心惊。 第二季度滨海山庄的财务报表已经出来了。 数字并不理想,没有达到董事会的预期,她倒没有因此质疑自己的管理能力, 只能说一切都是天灾——翡海作为全国著名的海景旅游城市,却因一场海滩污染, 导致这个季度旅游业异常惨淡,相关产业业绩下滑也是情理之中。 佳南对着一堆数字,坐在书桌后,有些疲倦的揉了揉眉心,秘书打电话来提醒 :“许经理,该去机场了。出租车已经叫好了。” 她早就与柏林约好要去机场接机,只是没想到一路堵车,最后赶到机场,将将 是飞机到港的时间。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戴着墨镜的柏林,短短的头发,黑色双肩 包,推着行李车,正四处张望。 佳南立在出口处,看着他因为发现了自己,一把摘下眼镜,眉眼飞扬,她忍不 住莞尔,遥遥对他挥手。 因为大半个月没见,回去路上柏林异常的聒噪,几乎称得上“喋喋不休”。佳 南好脾气的听着,直到车子驶入市区,交通明显开始不顺畅,停停开开数次之后, 柏林靠着后座,开始打瞌睡。 她不由侧过头,仔细的打量他。 单眼皮的男生,假若五官不错,会显得干净。他的鼻子上有小小的晒斑,因为 疲倦,眼镜下边是大片的青黑色。领口胡乱的皱着,因为他只爱穿水洗过的棉布衬 衣,于是绝不会像商务精英们那样,袖扣锃亮,领口笔挺。就好比他一直很满意自 己那辆半新不旧的美国车,据说那是他“少年时期最热爱的车型”,因为可以开得 肆无忌惮。 佳南的脑海里一条条的列举着柏林的优点,却又不无怅然,她爱过一个人,知 道真正的爱一个人,就是深入骨髓,没有为什么,她努力到现在……却依然不能全 心全意的去爱他。 “喂,为什么偷看我?”柏林几乎靠在她的肩上,懒洋洋地说,“是发现我比 走前更帅了么?” “不是。”她有些尴尬,“晚饭我不陪你了。明天董事局开会,我还要准备一 下。” “需要帮忙吗?”他体贴地笑笑。 “不用。” 他头一次凑过去,吻了吻她眉梢:“去吧。” 佳南微微侧脸,不经意间避开了:“你呢?” “我?我得回趟公司。”他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随意的说,“老大还等 着我呢。” 回到公司,柏林径直将行李拖到了二十楼,扔在了秘书室里,推开了门。陈绥 宁倒还坐着,一脸悠闲的打电话,伸手示意他稍微等等。他便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无所事事的四下打量。 陈绥宁的电话有些长,又或许柏林是真的累了,等他再沙发上眯了一会儿醒过 来,看到陈绥宁正站在自己身前,表情略略有些嘲讽。 他警觉的打量了下自己,果不其然,听到对方说:“我不知道你有这样的癖好。” “呃?” “粉色?”陈绥宁指了指,转身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有人跟我说你的车太寒 酸,下次考虑换一辆粉色限量的?” “该死——”柏林看着自己无意识拿上来的粉色雨伞,嘟囔了一句,“我把她 的伞拿来了。” 陈绥宁目光清锐地看着他,微微一笑:“女朋友去接机了?” 柏林难得犹豫片刻后,却答非所问:“先说正事。” 十五分钟后,他言简意赅地将项目汇报完毕,总结说:“大致就是这样了。这 个项目不是不能上马,只是技术上的难关没有那么快能攻克,成本控制会比预计的 难度要大。” 陈绥宁双手交叠在膝上,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很久,才慢慢的说:“柏林, 你有没有这样的感觉,有些东西……你就是难以放手的,哪怕会让你付出很大的代 价。” 柏林皱眉,莫名的觉得他是意有所指。 而对方只是淡淡笑了笑,很快打消了他的疑虑:“放手去做。财务上的问题不 需要你去考虑。” 柏林离开之后,陈绥宁靠回椅背,顺手拉开了手边的抽屉。里边空空荡荡的, 只放着一个倒扣着的相框。高楼窗外,雨声凉凉,光线靡暗。他不知专注地在想些 什么,眼神异常的冷酷,手指却在相框的原木边缘轻柔地摩挲,始终不曾将它翻转 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