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翌日,滨海山庄的季度会议召开。 佳南去会场之前,并没有料想到,对自己来说,这个会议竟成了一场彻底的噩 梦。 她脚步沉重的踏出会场时,第一个念头是要拨电话给因故未来的父亲。手机捏 在手里,还没摁下通话键,却意外地响了起来。 简单的听了几句,佳南脸色已经大变,匆忙开车回家,刚进客厅,就看到熟识 的医生和护士在进出忙碌,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她也顾不上向一声询问,径直上 二楼,走向许彦海的卧室。 推门进去的时候,就闻到一股淡淡的消毒药水的味道,佳南看见父亲躺在床上, 一个护士正弯下腰替他插针。她放轻了脚步走过去,可是许彦海非常警醒,立刻睁 开了眼睛。 “爸爸,你没事吧?” “今天的董事会怎么样?”许彦海的目光并不像病人,依旧十分犀利,“他们 为难你了?” 董事会开完至今不过两个小时,秘书的会议纪要可能还没发到自己邮箱,父亲 却已经知道了会上的内容,佳南隐隐觉得不安起来。 不过此刻她小心的掩饰起了自己的情绪,俯下身说:“没有,挺顺利的。” 许彦海冷冷哼了一声:“邵勋没有说什么?” 佳南踌躇了一下:“他质疑了下这季度的数据。” “质疑”已经算是程度最轻的词了,事实上,邵勋在会议上,可以说毫不留情 的猛烈攻击,并且直截了当的职责如今的山庄管理混乱,而这一切和许佳南这个代 理总经理有直接关系。 卧室里安静了片刻,忽然那台心跳仪剧烈的跳动起来,医生很快赶过来查看, 佳南被推在一边,呆呆看着医生给许彦海注射了一针药物,仪器便恢复了平缓。 “许先生不能受到刺激了。”医生威严地说,“工作上的事,等他情况稳定了 再说吧。” 佳南站在床头,窗外的阳光淡薄的洒进来,他脸颊微微凹陷下去,肌肉似是有 些松弛了,而鬓边的头发被光线一打,银白一片。佳南刹那间,有了想哭的冲动。 这一天对她来说这样艰难,先是董事会上遭遇的抨击,再然后是父亲的病又一 次复发,而她……此刻一片混乱,想不出任何可以解决的方法。 就这样站着不知过了多久,光线渐渐西移,直到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佳南回头,看见沈容站在自己身后,对自己招了招手。 她跟他一起退出房间,楼下的起居室里,阿姨已经端上了两杯咖啡,一叠文件 端端正正的放置在桌子中央。佳南看到封面上写着绝密两个字,是滨海山庄的融资 方案。 “你看看吧。”沈容沉声说,“这是一年前的文件。” 其实佳南看这样的文件还有些困难,幸好这段时间接触得多了,多少能抓住脉 络,翻到最后的时候,她的眉头皱起来,窥出了几分端倪。 一年前,许彦海雄心勃勃,一心要扩张滨海酒店。滨海酒店度假集团引入了国 外博列洛资本,融资不少于十数亿港元,因为事先签署了协议,国外资本不会插手 酒店管理,这样一来,即便许彦海本人持有的股份被稀释,这也不失为一桩满意的 买卖。许彦海因为身体原因,一度搁浅了扩张计划,而这半年时间,博列洛确实遵 守承诺,并未插手滨海的管理,直到这一次,佳南看着那个名字,脸色异常的肃然。 她的确意想不到,去年为父亲和博列洛居中牵线的,竟然就是今天在董事会上炮轰 自己的邵勋。那么可以想见,真正令他有恃无恐的,还是第二大股东博列洛投资方。 佳南渐渐理清思路,顺手端起手边的咖啡,啜饮了一口:“爸爸他为什么又犯 病了?所以才没来开会?” “正准备来开会,忽然就犯病了。他怕你工作分心,就没告诉你。” 佳南沉默了一会儿:“发生了什么事?” 沈容苦笑,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却一字一句的说:“小姐,情况大概比你 想象得更糟糕。” 佳南的手顿了顿,微微挑起眉梢看着他,轻轻叹息:“本来今天会上,邵勋提 出要我退出管理层……我以为是最糟糕的事了。” “这是今天早上收到的邮件。”沈容沉声说,“在开董事会之前。” 他调出一份文档,将电脑推了推。佳南只看了一眼,便下意识的站起来,椅子 擦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佳南失声:“谁发的?” “是谁发的,还不一目了然吗?”沈容无奈,“许先生这一次……真的性急了 些,无异于引狼入室。” “所以说,这些都是真的?”她用一种极缓慢的语速说,“利用内幕消息操纵 股市,违规贷款?” 沈容沉默地抿着唇,一言不发。 她的手脚渐渐发凉,明白这是一种默认。 “你要知道,做生意……并没有完全的黑白对错。” “我们现在能做什么?”佳南避开了这个话题,伸出手指,摁了摁眉心的地方, “爸爸他……会坐牢吗?” “资料掌握得这么翔实,要是动手,不会等到现在。小姐,他们要的,只怕是 滨海山庄。” “滨海是爸爸的心血,我绝不会拱手相让。”佳南打断了他的话,异常强硬的 说,“一定还有周旋的余地。” 到了凌晨,许彦海的病情稳定了下来。佳南回到自己房间,倒在床上,却怎么 也睡不着,折腾了半天,终于还是拨出了电话。 沈容的声音同样清醒,大约还在工作。 “我会去找别的股东谈谈,看他们会不会站在我这边。”佳南直截了当地说, “但是,我不想一直被瞒在鼓里。” “什么?” “只有博列洛的支持,邵勋绝对不敢这么做。这件事和陈绥宁有关系吗?”她 蓦然想起陈绥宁曾对她说过的“你会回来找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沈容沉吟了一会儿,说:“小姐,你知道我们滨海山庄的事务,这是你父亲一 手创立的,OME 从来不插手。” “那么他为什么这么……恨我。”佳南踌躇了片刻,还是说了出来,“或者我 爸爸。” “陈先生和你父亲在之前因为集团事务而有些不和。但是说‘恨’的话,我确 实不了解。” 佳南知道他说的是实话,皱眉想了想,没有再问下去。 这一夜近乎未眠,早晨探望完还在睡觉的父亲,佳南便出门上班。接下来的几 天,她一口气拜访了数位滨海山庄的大股东,只是结果并不乐观。两边眼看要势成 水火了,大多数人便持了观望态度。每个人心中都打着小算盘,真到了决裂那那一 步,手中的股票,便会随涨船高。而另一边也没有停下动作,有风声说邵勋正在联 络股东重开股东大会,讨论滨海管理问题。 真正让许佳南觉得焦头烂额的是,她手中持有的支持股并不能保证自己取得绝 对优势,更何况对方手中还持有许彦海的把柄。 她也不是没想过一个替代方案,就是请陆嫣重新出山,毕竟邵勋提出反对自己 的意见时,一直在拿自己与陆嫣经营时的数据做对比。然而陆嫣以身体不好为理由, 婉拒了这个邀请。佳南拿着只剩下忙音的话筒,独自一个人坐在办公室,一时间觉 得茫然失措。 沈容的电话是此刻打进来的。 “小姐,你和柏林很熟么?” 佳南一愣。 “他和你说过自己的事么?”沈容放缓了语气,“例如家世之类的。” “……他是OME 的技术总监。” “不,不是这个。”沈容沉声说,“他从来没说过么?博列洛创始人是柏林的 祖父,现在掌管的是他的伯父。” 佳南的呼吸一滞,良久,才涩声说:“什么?” 沈容笑了笑:“小姐,这段时间你不是和柏林走得很近么?” 点到即止的话,他只说到这里。佳南自然知道接下去该做什么,可是拨打出那 个号码之前,她却踌躇了许久。 她与柏林认识至今,一直在用一种极为轻松的方式相处,无关金钱,亦不牵扯 利益。而这个电话拨过去,或许……那种关系便再难复原了。 这个电话一直到她下班的时候,都没有拨出去。然而佳南并没有想到,这天柏 林来接她下班。 回家路上,她到底还是假装无意的提到了博列洛的名字。 柏林却沉默着开车,直到等红灯的时候,才慢慢的说:“我不是很懂管理,回 笼资金,寻求中小股东的支持可行么?” 佳南抿唇,并没有直说己方的资金压力,只说了句:“我们在这样做。” 柏林点了点头,便不再提起了。 一直到吃完饭离开,佳南将他送到电梯口,叮的一声,他跨进去,又将毫无防 备的佳南也扯了进去。 佳南趔趄了一下,一句为什么还没有出口,发现柏林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光滑 镜面上的两个人,表情有些古怪。 电梯的速度很快,似乎只用了几秒的时间,便已经在底楼停下来。 柏林没有跨出去,侧过头,微微垂下眼睛:“对不起,我帮不了你。” 柏林低低的说:“对不起,我帮不了你。”他的后背靠着电梯,修长的身形显 得有些慵懒,神情亦是前所未有的忧郁,一字一句的说:“我早就和家族决裂了。” 佳南心跳微微一快……他知道自己那番话的含义。 “佳南,博列洛现在的主席是我伯父,你大概已经知道了吧?”他勾起眼角, 笑了笑,“我真希望自己能帮得了你……可是我自从读大学离开了家里之后,再也 没有回去过。也不打算回去。” 佳南看着这样阴郁的柏林,仿佛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而柏林慢慢张开五指,电梯明净的灯光下,他的手指修长,却徒劳的,拢不住 光线。 “离开的时候,我对他们说,只凭着我自己一双手,也能拿到想要的东西。” 他自嘲地笑了笑,“然后毕业,我却发现……自己找不到任何工作。” “他们希望你回去?” “不……他们只是想证明,我那句话是错的。” “直到有人欣赏我发布在网上的一个程序的源代码,然后和我联系,问我愿不 愿意加入研发小组。于是我答应了,一直到现在。”柏林笑了笑,“陈绥宁破格提 拔了我。” 佳南看着他此刻有些寥落的侧脸,又想起平日里嬉笑乐观的他,实在难以将这 两者结合在一起。 “佳南,真对不起。我也希望我能帮你,但是我和博列尼……真的一点关系都 没有。”他叹了口气,“还有,我伯父做事,有时手段很绝。你要小心。” 佳南点了点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一些:“好,我知道。你别放在 心上,我只是随口问问……” 他看着她的目光异常的幽邃,良久,才点了点头。 狭小的电梯空间里,电话响起的声音分外刺耳。佳南有些窘迫的接起来,看到 来电显示,心里忍不住咯噔了一下。匆匆听完,她只说了一句:“我马上回来。” 许彦海的病情又有反复,有新的脑溢血情况出现,已经陷入半昏迷,临时被转 送往医院。柏林在送佳南去医院,将车子开得飞快。他感知到此刻她的忧虑,她在 车座上坐得笔直,一动不动,就连眼睛都是紧紧盯着前方道路,几乎不眨。 她的模样古怪而僵硬,柏林忍不住去握住她放在膝上的手。 小小的手掌冰凉,他便微微放缓车速,低声说:“伯父不会有事的。” 佳南依旧一言不发,到了医院的停车场,她拉开车门,也没有等柏林,径直走 向电梯。 黑夜之中,红色的电梯楼层显示分外刺眼,像是小小的血手印,晃得佳南有些 难受。 叮咚一声,电梯门打开的时候,里边的两个人让她顿了顿脚步。 陈绥宁的手正揽在舒凌腰间,两人正低声说笑着什么。而舒凌的小腹凸起,身 形比起以前丰满了许多。 他们在此处见到他大约也是觉得意外,陈绥宁扶在舒凌腰上的手先是下意识的 松了松,跟着,却将她揽得更紧一些,眉梢微微扬起,含笑招呼了一句:“许小姐?” “借过。”她实在没有心情在此刻寒暄,只点了点头。 她等他们走出电梯,毫不犹豫的摁下了关门,眼看着那对男女的身影在自己眼 前消失,只是全身无力的靠在了电梯壁上。因是夏日,凉凉的金属面,仿佛让自己 所有的力气一并消逝了。 而停车场内,匆匆跑来的柏林却撞上了陈氏夫妇,错愕着停下脚步,招呼说: “老大,舒工,你们怎么在这里?” 陈绥宁松开手,似乎并不意外见到柏林,只说:“她来产检。” 柏林“哦”了一声,便快步走向了电梯。 偌大的停车场,就只剩了两人,舒凌似笑非笑地看着陈绥宁褪去最后一丝笑容, 面无表情地去取车,忍不住叫住他:“喂,新欢旧爱聚会,你什么感觉?” 他回头看她一眼,薄唇抿得像是一道冷淡的光。 “新欢旧爱?” “你别误会。”舒凌忍不住笑,“你是旧爱,柏林是新欢。” 他没有接话,一言不发的倒车,而舒凌拉出安全带系上,饶有兴趣的看了陈绥 宁一眼:“说真的,我也觉得柏林比你好。年轻阳光,最重要的是,脾气比你好。” 她想了想,又补充说,“你一张扑克脸,别摆给我看。” 陈绥宁将车子驶出车库,忽然淡淡地说,“你是真心在帮她打抱不平呢?还是 害她?” 舒凌无辜地眨眨眼睛,仿佛听不懂他的话:“你不是决定放过她了?” 他轻轻嗤笑了一声,狭长明秀的双目中隐匿着一丝戾色。 “我是放过她了,不过……她要是主动回来找我呢?” 舒凌忽然有些同情起许佳南了,良久,才说:“你……是早计划好了的?” 车速极快,两侧路灯流成光海,映在陈绥宁的眸色深处,而他只勾了勾唇,不 置可否间,心底竟隐隐有些难以平静。 佳南没有听任何人的劝说,在医院陪了整整一晚上。直到晨曦微露,许彦海醒 了过来。他一睁开眼睛,就似乎有许多话要对女儿说,紧紧攥住了她的手,比划着 唇形,喑哑的发出了几个音节的声音。 佳南俯身:“爸爸,你要说什么?” 清晰得能听到他胸腔里那颗心在砰砰跳动,她终于听清,父亲吃力的说:“囡 囡……让你难做了。” 她拼命忍住眼泪,用力的点头:“没有……爸爸,我没有难做。” 许彦海顿了顿,似是喘了口气,才说:“如果实在……撑不下去,爸爸不会怪 你。” 佳南的目光怔怔的落在他龟裂、蠕动的唇上,良久,才听到父亲又说:“如果 他们逼你,你不用管山庄……也不用管我——” 话音未落,医用仪器尖锐的响了起来,医生与护士很快就过来了,她反而被推 到一旁,只有手上残余着父亲的体温。 此刻病房里有许多人,可是许佳南独自一人站着,只觉得,自己被推到了…… 一片孤望无立的,悬崖之上。 是啊,将她逼到绝境,山庄可以放手不管,可是她怎么放心父亲的那些污点资 料掌握在对方手中? 天渐渐地亮了,在注射了数种药物之后,许彦海的病情终于稳定下来。而佳南 拖着极度疲惫的身子,走到病房门口,却意外的看到柏林坐在长椅上。他亦是一夜 未眠,脸色不见得好,却在见到她的刹那站起:“伯父没事吧?” 柏林笑起来的时候,似乎法令纹特别的深,却也因为这个原因,他的表情总是 极有感染力的。然而这一次,他只是淡淡看着她,眉宇间全是温和与关怀。 佳南停下脚步,想到他就这样默默在病房外守候了一夜,被焦灼与无力煎熬的 心境终于有那么片刻,稍稍的柔软下来。 “走吧,我送你回家。”他走上来,揽住她的腰,低声说,“去洗个澡再上班。” 她并没有挣开,稍稍回头看了一眼病房,便被他的力道带着往外走。 清晨的交通还不算堵,柏林开着车,缓缓地说:“钱方面……你不用太担心, 缺口有多少,我帮你想办法。” 佳南微微苦笑,事到如今,她对于山庄、或者说现金缺口倒不是非常担心—— 她只是在隐隐恐惧,对方掌握了父亲的犯罪证据,就等同于抓住了己方的命脉—— 那仿佛是一种游戏,一种从山庄开始入手的游戏,对手只是在……游刃有余的戏耍 自己罢了。 “柏林,我很怕——”这句话脱口而出的时候,佳南轻轻仰头,靠在了座椅上, “我总觉得,他们的目标不是山庄……而是……” 柏林侧头,极为敏锐的看了她一眼,沉声说:“什么?” 佳南到底只抿唇笑了笑,有些茫然的摇了摇头,很快的说:“没什么。” 尽人事,听天命。 接下来的数日,许佳南真正用来激励自己的,无非只有这样一句话而已。 筹集资金,与中小股东沟通……这些都不难,可她却始终无法克制住内心深处 的恐惧。像是在视野的尽头,露出沉沉的天色,一场暴风雨即将席卷到来,开了整 整一日的会,佳南回到办公室刚打开邮箱,便显示有新的邮件。她点开,只看了一 眼,顿时胸口一紧。 对方显然是失去了耐心,又对己方的情势了如指掌——既知道父亲的病情,也 了解自己这些天的努力,甚至不再提出之前让她自己引退的建议,指明要召开特别 股东大会,公布许彦海的经济犯罪资料。 办公室外是山庄的小径,黑漆漆的一片,看不到任何光亮。她就这样呆呆坐着, 看着电脑屏幕,而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佳南的脑海中始终盘旋着一个画面,父 亲被人从病房里带走,而他的身体……不可能再经受任何的刺激了。 叮铃铃电话响起来,佳南看了看号码,是柏林。 她原本不想接,可是声音却不折不挠,一直在折磨她的神经。 “喂。”最终她还是接了起来,“佳南,我多少凑了些钱,你应该用得上。” 电话那边柏林报了一个数字,其实算是一个叫人咂舌的数字了,佳南怔了怔: “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没什么,卖了些集团的股份。”他轻描淡写地说,“希望能帮上忙。” “哦不,不用了。”佳南慢慢的说,“现在用不上了。” 她本应该说谢谢的,可她说不出口,爸爸随时会进监狱这个想法沉甸甸的压在 她胸口,迫得她难以呼吸,于是她有些仓促的挂了电话,慢慢将整个身子伏在了办 公椅上。 半睡半醒的时候,她似乎做了一个梦。 先是爸爸躺在床上,翻看着报纸,他不知看到了什么,病情竟突然家中,一下 子晕厥过去了。跟着画面转换,一个年轻男人含着冷酷的笑意,对自己说:“一个 月之内,你大概会求着……要回到我身边。” 那时他是在电话里说的,她看不见他的表情。此刻,这一幕这样惊心动魄,几 乎让她立刻惊醒过来了。 一个月……佳南忍不住想,原来时间过得这样快,不过半个月,她已经被现实 打趴下,再也没有余力在他面前挺直腰杆了。 无论怎么挣扎……或许,结局早就注定。 佳南的手一寸寸的接近桌上的电话,麻木的摁下一个个数字。 已经是凌晨,可对方很快接起了电话,声音清醒地可怕。 佳南打了个寒噤。 “我等你这个电话,已经很久了。”他轻声笑着,像是此刻等到了自己的猎物。 “那么,我不用将事情再向你复述一遍了。”佳南有些艰难的说。 “不,来龙去脉我很清楚。”陈绥宁轻松地说,“你现在还有五个小时,可以 过来找我,我们来谈谈条件。” “你在哪里?” “我在医院。”他用一种波澜不惊的语气说,“顺便等你。” 第24章 佳南开着车,驶出酒店的大门。灯光微微晃动着,和对面一辆车的光线,交错 而过。 那是一辆黑色的雪佛兰,车速正慢慢的放缓。 佳南看不到车内那人是谁,心底却莫名的酸涩起来。 仿佛预知了,这是在和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擦肩而过。 再睁开的时候,她收敛起了所有感情,只是用力的,踩下了油门。 去医院已经算是熟门熟路,驱车过去,不过花了十分钟。许彦海的病房在高层 护理区,一整层也不过寥寥几间房间。 佳南轻轻推开了病房的房门,几丝光线逸泄出来。 果然,套房会客室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身形俊秀挺拔。 他真的在这里。 尽管做足了心理建设,佳南的心脏还是漏跳了一拍。 他的身影依旧俊逸挺拔,淡淡抬起头来,对着佳南笑了笑:“等你很久了。” “我爸爸呢?”佳南失声,蓦然间声音暗哑下去。 陈绥宁只是伸出食指,放在自己唇上,示意她噤声:“医生刚刚打过镇静药物, 他在睡觉。” 佳南绕过茶几,悄悄拉开内室的房门,一片黑暗中,躺在病床上的人呼吸十分 平稳,正在安睡。她又往前跨了几步,站在病床前,努力地分辨着父亲的沉睡时安 详的表情。 只有在这里,她才真正的觉得安心。哪怕如今许彦海大多数时间都在沉睡,不 知道外面的风雨飘摇。而她呢……还揣怀着小小的幻想,希望能回到小时候,无忧 无虑。 有热度渐渐地逼近,佳南浑身一激灵,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陈绥宁已经站 在站在身后,双手环住了自己的腰。 他的手掌就暧昧地按压在她小腹往下的地方,薄唇轻轻含住她的耳垂,将一种 渴望无声地传递给她。 她倏然间涨红了脸,却又怕吵醒父亲,僵直着身体,用手肘努力撑开他。 黑暗之中,陈绥宁微微勾了勾唇,低声说:“出去?” 两人出来之后,内室的门无声地关上了。 陈绥宁反身,将佳南抵在薄薄的门板上,低头径直吻向她的颈间。 因为是盛夏,她穿的是一件丝绸质地的短袖衬衣,触感滑滑的,他却觉得一粒 粒去解开这样不方便,伸手用力一撕,珍珠纽扣便滚落了一地。 佳南骇得睁大眼睛,低声说:“你干什么?” 他低低喘了口气,笑:“你说呢?” “陈绥宁,你——你让我来谈条件——”她微微侧开身子,想要逃避他的手掌。 “条件?这就是你的条件了。”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神深处满是嘲讽, “就像在荷兰的时候一样,你还有得选么?” 佳南的手原本扣在他的手腕上,拼命地阻止他的动作,听到这句话,却不得不 软软地松开了。 他轻松地扯下她穿着的及膝裙,一把将她抱到沙发上,慢慢的解自己的扣子。 自下往上的看着那张冷酷得没有丝毫表情的脸,佳南眼角的余光扫到一片洁白 的墙壁。 这是她父亲的病房。 爸爸就躺在里边,而他……却逼她在外间迎合他。 她的手因为屈辱而在颤抖,想要狠狠地扇一巴掌在这张英俊的脸上,却走投无 路的看着他俯□,炽热的身子慢慢的俯压上来。 “放心,你爸爸他现在起不来。”他似是看穿了她的想法,恶劣的补充一句, “只要你别出声。” “不要在这里。”她断断续续的说,“不要在这里……哪里……都可以。” “宝贝,来不及了。”陈绥宁半支起身子,他上身的衬衣松开了大半,独独将 手上的腕表给她看,“四点五十分。如果我没算错,早上八点,你的员工、各家媒 体,都会收到那封公开信。到时候,你爸爸就会从这里被带走了。” 她怔怔的看着那个时间,指尖泛起了寒意。 他的手绕过她光滑的后背,从容的解开她的内衣,一边却轻松的说:“你起码 给我两半个小时,来处理这件事。你知道……现在再换个地方,就来不及了。” 或许是因为已经重重的吻上了她的唇,陈绥宁最后一句话说得含糊不清,而他 的另一只手分开了她的双腿,不等她回答,毫无耐心、却又迫切地进入她的身体。 她已经太久没有与他这样接触,那种被穿刺的感觉,痛得她想要叫出来。可她 不敢,只是微微抬头,用力的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他的双手扶在她纤细的腰肢上,轻声诱惑说:“你也可以叫出来,我想你爸爸 听不到的。” 佳南的目光一直遥遥的注视着内室那扇紧闭着的门,哪怕她知道父亲不会起来, 可她还是这样一眨不眨的看着。接着,似乎有凉凉的液体滚落下来,一直流进鬓角 里,消失不见。 她不知道他花了多长时间才尽兴,只知道他从自己身上起来时,外边的天色已 经渐渐泛起了鱼肚白。 佳南看着他穿好衣服,接着自己站起来,默默地捡起了地上的衣物,一件件穿 好。一转身,他的双手抱在胸前,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这个时候,她之于他,恐怕已经没有任何尊严的底线了。 她索性无所谓的笑了笑,声音微哑:“你还满意么?” 陈绥宁用手指抬起她的下颌,慢慢的说:“我更喜欢你以前的样子——而不是 刚才,就像是一条死鱼。” 她的脸色白得没有丝毫血色,良久,才说:“你答应我的呢?” 他淡淡一笑:“我自然会做到。” 他抬腕看了看时间,转身离开之前,又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张房卡, 扔在佳南面前。 “以后你就住我那边。” 佳南跨上前一步,捡了起来,她一仰头,只看见他的离去的脚步。 “陈绥宁——” 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你如果恨我,恨我爸爸,为什么不干脆将他送进监狱?”她用很轻的声音说, “为什么要这样做?” “第一,邵勋和博列尼背后捅了你爸爸一刀,这件事与我无关。”他并不转身, 只是冷淡地说,“第二,如果我真的恨一个人,送他进监狱算是仁慈的做法。我更 喜欢像刚才那样……” 佳南慢慢站了起来,房卡勒得她的手掌边缘出现一道淡淡的白痕,声音涩得可 怕:“什么?” 他笑了笑:“一个男人神志不清的躺在病床上,他的女儿却在外边‘委曲求全 ’,算不算很刺激?” 病房门关上了。 佳南就这样站着,直到护士清晨来查房。看到她衣衫不整的站在一旁,吓了一 跳。 “小姐,你没事吧?” 佳南摇了摇头,随手在衣柜里拿了一件父亲的外套披在身上,看着护士走进内 室。 她等到护士重新出来,声音带了丝颤抖:“他还好吗?” “很稳定。”护士看她一眼,到底还是说,“你真的没事吗小姐?” “他昨晚睡得好吗?”佳南有些慌乱地问。 “满安稳的,现在还没醒。你可以进去看看了。” 佳南后退了小半步,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仿佛害怕自己狼狈的模样会被父亲看 到。她去卫生间拿冷水冲了冲脸,下楼去停车场取车。 回到自己的公寓,洗澡,换了一身衣裳,湿漉漉的从浴室出来,佳南看到手机 上有好几个未接来电。 她惴惴不安的回拨过去,是沈容打来的,他的声音有些兴奋:“小姐,我刚刚 收到邵勋发来的信件。看他的意思,似乎是愿意和解。” 胸口那块大石慢慢的移开了,仿佛是隔离出了一大片呼吸的空间,佳南按捺住 狂跳的心跳,问:“他说了什么?” “他说今天下午可以先见个面,商谈一下具体的事宜。”沈容有些不解的说,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态度全变了。” 佳南沉默了一会儿:“那你尽快安排见面吧。” 下午的会议进行得异常顺利,邵勋一改之前有恃无恐的模样,收敛起了之前咄 咄逼人的语气,相反,提出了一份相当让步的方案,除了继续保留许家的管理权外, 他们也默契的对于许彦海的事保持沉默。当然,前提是许彦海稀释了一部分自己的 股权,这样滨海的第一大股东与第二大股东之间的差距变得极小。 佳南自然知道,若是还有一次争端,那么情况恐怕只会比这一次更加糟糕。不 过眼前这个可以让自己休缓的契机,她只能牢牢抓住。 会议结束的时候已经天黑了。 佳南在会议室门口看到邵勋,后者胖胖的脸上堆着笑,和蔼可亲地说:“你爸 爸现在好些了吧?” 她也笑得无懈可击:“好多了。” 寒暄了几句,各自上了车,佳南看着后视镜里一脸假笑的自己,忽然觉得这样 陌生。 “现在去哪里?” 司机的话打断了佳南的思绪,她回过神,想起早上陈绥宁的助理发过来的那个 地址。花了很长时间,才慢慢的报出那个地址,下班的晚高峰,车子堵在车流中, 开得有些慢。佳南的头靠在车窗上,睡睡醒醒,才发现短短的一段路,司机竟开了 一个小时。 她曾经在城市的大街小巷看过这座公馆的广告,保安工作做得极其森严,她刷 了门禁卡进去,电梯到顶层,发现是单户住宅。 陈绥宁并没有给自己钥匙,她犹豫了一下,便在密码锁上摁下一串数字。 滴的一声,门打开了。 佳南并不意外,声控灯自动打开了,整间屋子装饰得很简洁,因此也显得空旷。 她径直去了主卧,打开衣柜,里边整齐地放置着数套还未拆开的女式睡衣。她 随手翻了翻,发现尺码比自己的略小一号。 一怔的时候,客厅传来了动静。 佳南赤着脚就出去,而陈绥宁刚刚进门,一只手正在解自己的领带,看到她便 赞许地笑了笑:“很乖。” 佳南就这样靠在门边,目光却落在CD架上,上边全是日本的一些少女音乐,她 看了许久,才说:“这里还有谁住过么?” 陈绥宁随手将西装扔在沙发上,走到她面前,低头吻了吻她的嘴唇,轻笑: “嫉妒?” 佳南讽刺地笑了笑:“谁?” “安琪。”他很无所谓的告诉她,“不过你放心,她不会再来了。” 佳南脸色僵了僵,不自觉地侧开脸,他的唇便落到她的脸颊上。 陈绥宁的眼神蓦然变得冷肃下来,用手指扣住她的下颌,冷淡地说:“许佳南, 你最好不要摆出这样的脸色对我——你要知道,你和她没什么两样。” 她的心仿佛被什么刺了一下,刹那之间,没有知觉了。中央空调徐徐的吹过冷 风,扫过自己的后颈,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场角力中,佳南知道,其实自己毫无筹码。 良久,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十分空洞:“你老婆呢?你不是很爱她么?” 陈绥宁放开她,微微一笑:“不错,所以我们的关系最好低调一些,免得她难 过。” “关系?”佳南咬了咬唇,望进他深如海的眸色之中,自虐般的笑了笑,“什 么关系?” “怎么称呼都没关系。”他放开她,径直走向书房,“情妇?” 听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佳南用力的握拳,最后却无力松开,只看着他的背影, 觉得身体的某一个地方,像是被刺穿了,一点点的滴下血来。 “那么……我这个情妇,要做多久?”她像是在问自己,声音低不可闻。 可他竟听见了,回头看她一眼,带着几分残忍,笑了笑说:“到我厌倦为止吧。” 书房的门咔哒一声,关上了。 偌大的房子里,佳南觉得冷,她转身去了浴室,将水的温度调到最高的一档, 站在花洒下,一动不动。直到指尖的皮肤都被泡得浮起了白色,她湿漉漉的从浴室 出来,草草地将头发吹了吹,便躺在了床上。其实殊无睡意,墙上的时钟也显示着, 现在只是晚上十点而已。 佳南却关了灯,强迫自己躺下,重重的闭上眼睛。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却愈发的清醒。直到有人打开了房门,接着床的一角 微微下陷了数分。她下意识地往一侧挪了挪。 陈绥宁并未躺下来,却重新绕到她的那一侧,俯□来。 “既然没睡着,那么我们来做些别的事?”他低声笑着,微凉的手指由她的腰 测,慢慢往前滑移。 佳南身子一僵,她并不敢去阻拦他,却哑声说:“今天不要了……我很累。” 他依旧慢条斯理地去解她的睡衣衣扣,一边用牙齿啃啮她的颈侧:“很累?你 知道……这次帮你,我付出了什么代价?”他的动作倏然停住了,伸手将床灯打开, 狠狠扣住她的脸颊说:“许佳南,有买有卖才才叫做交易——现在你知道该怎么做 了?” 佳南就这样躺着,下颌微微抬起,目光平静地让陈绥宁想起了两汪泉水。她仿 佛是完全理解了他的话,勾了勾唇角,低声说:“我知道了。”然后一颗颗地解开 睡衣的扣子,直到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他微微眯起眼睛,目光落在她肩上锁骨处。 那时他觉得她最美的地方,异常柔美的肩部线条,薄薄的,却又不会显得太干瘦— — 有人说那叫做蝴蝶骨,而她……的确不负这个名字,像是伏翼未动的蝴蝶,宁 静且美丽。 陈绥宁从善如流的俯□,慢慢地在她的肩膀处烙下自己的痕迹。 而佳南闭上眼睛,她知道他不喜欢自己蹙眉,于是努力舒展表情,仿佛在享受 此刻的温存……宁静的夜里,只有彼此低低的喘气声,享受,或者折磨,已经不那 么重要了。直到佳南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忽然响起来。 她本不想去在意,可那个声音却十分执着,足足响了半分钟,还没有停下的迹 象。 陈绥宁停下了动作,半支起身子,将那支手机拿了过来,他看了看那个名字, 似乎轻轻笑了笑,将手机扔在佳南身上:“接。” 佳南身上出了一身薄汗,被冰凉的金属外壳一触,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而来电 显示让她彻底的清醒过来。 这一次,她并未听他的话,条件反射的,想要挂掉这个电话。 然而陈绥宁仿佛能知道她在想什么,拨开她的手,替她摁下通话键,眼睛危险 地眯了眯,用口型说:“接。” 她仰头看着他,而他因为咬着下颌的关系,侧脸异常的冷酷。 佳南别开目光,不得不控制自己的呼吸,低声说:“喂。” “我刚听说,对方和你们和解了?”柏林的声音还带几分宽慰,“太好了!” 她“嗯”了一声,想要支起身体,可陈绥宁却异常“体贴”地去亲吻她的脸颊, 那个吻顺势而下,挪移至她的耳垂,技巧娴熟得可怕。 她努力地侧头避开,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常一些:“谢……谢。” “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佳南实在无法说下去了,合上电话,又将电池滑了下来,手机咔嗒一声,落在 了地上。 而几乎与此同时,陈绥宁的眼中掠过一丝锋锐的光芒。 “你还要我怎么样?”佳南静静地开口,呼吸却越来越沉重,仿佛是一种积蓄 着的能量,正在用她难以控制的速度爆发。 而陈绥宁半支起身子,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你不觉得,既然和我在一起了, 还要和别的男人联系……很不敬业?”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他推开了,自己翻身下床,或许是因为激 动,小腿磕在床头柜上,趔趄了一下。 陈绥宁收敛起笑容,冷冷看着她摔在地上的身影。 或许是因为疼痛,又或者她已经没了力气,佳南只是维持着那个姿势,抱着双 膝,在地上瑟瑟发抖。从陈绥宁的角度,看得到她微微抽动的双肩,和拼命压抑着 的低泣声。他紧抿着唇,坐了起来。 其实他现在有很多话可以说,侮辱的,讽刺地,每一句,都会让她哭得更大声 一些。可他却莫名的沉默,幽邃的目光只是看着她的背影,然后站起来,从背后将 她抱了起来。 佳南没有动,她的声音还有些抽噎,却显然是在极力的控制情绪。 “我会和他说明白。” 陈绥宁仿佛没有听见,只是将她抱回床上,随手披上了外袍,走去了露台。 这个夏夜十分闷热。钢筋水泥的城市里,听不到知了的声音,他点燃了指尖的 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清洌的烟味在喉间反复缭绕,直到渗透至五脏六腑。他有冲动想回头看一看, 他们之间,不过隔着一扇明净的玻璃罢了。可他却站着,背影挺直,只是不愿。 城市仿佛万千丈红尘,一色铺陈开,染得夜色异常璀璨。 这样的一片盛世繁华都在自己脚下,一步步的,一切都在自己的掌心中……包 括屋里的女人——可他并不觉得快意,远远没有想象中的快意。 他甚至想起了很久之前,他们初始的时候,整天腻在一起,却比现在,快活了 那么多。 不知站了多久,一支烟渐渐燃到尽头。他终于转身,推开房门,径直离开了这 间公寓。 佳南很惊诧,哪怕已经这样绝望了,她还是能睡着,并且准点的,在早上七点 半醒过来,照例先是去看过了父亲,再去上班。 回到酒店,一切如常,仿佛之前的风波都不曾发生过。 佳南工作到午休,秘书打电话进来,说是有人找她。 她并没想到,柏林是带着一大袋药来看自己的。 甫一见面,他便伸手去探她额头,略略有些担心:“是不是病了?昨天怎么把 电话挂了?” 佳南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他的手就这样悬在半空中,尴尬的笑了笑。 佳南低了低头,刻意没去看他的表情:“谢谢,昨晚太累了,我没病。” 她今天穿的并不是酒店的制服,而是一件墨绿色的高领无袖上衣,愈发衬得下 颌尖尖的,肤色雪白。柏林的目光在她的颈间停顿了一会儿,倏然便沉了沉。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佳南有些不自然的抚了抚自己的脖颈,低声说:“柏林, 以后我们……还是少见面吧。” 柏林却笑了,表情愈加显得沉静温柔:“为什么?” 她没有勇气说出那样不堪的理由,便顿了顿,低声说:“没什么,不合适。” “不合适?”他咀嚼着这句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许佳南,发生了什么事?” 佳南依旧微笑着,眼神却似乎有些涣散了,隔了许久,她才用很缓慢的语速说 :“柏林,你可以不要再问么?我真的只剩下一点点东西……骄傲,尊严什么的… …你可以,给我留下一些么?” 她转身离开,走得速度这样快,仿佛慢上一秒,就再也难以克制情绪。 而盛夏的烈日中,柏林站在门厅的地方,影子拖得很长。周遭人流涌动,而他 就这样站着,直到再也看不到她的背影。 日子还是这样过。 工作愈来愈顺利,却没有惊喜,没有期待。佳南每天都住在那套公寓里,有时 候陈绥宁会回来,大多数时候,他还是会回家陪妻子。 偶尔佳南坐在飘窗上,望着脚下的城市,想起他们爱得死去活来的时候,她只 是希望见到他,每一分每一秒。可是如今,她变得恐惧,怕见到他,怕到提早半天 知道他会回来,她便坐立难安。他与她并肩躺着的时候,佳南侧头看着他,他的侧 脸的轮廓隽然如刻,呼吸亦是平稳,只有在这个时刻,她才会有冲动,想远远地躲 开,或者将什么东西狠狠地砸在他的脸上——这样他就……再也不会出现在自己面 前了吧。 可到底还是不敢,佳南悄悄地坐起来,披了外衣,走到客厅里。 屋子里没有开灯,她捧了一杯热水,安静的坐在沙发上发呆。 以前自己是多么厌恶黑暗呵……哪怕睡觉,也总要开上一盏灯。可现在,她愈 发的喜欢躲在黑暗中,将呼吸压得很低很低,这样,没有人会发现自己……而且, 她现在的身份,似乎也只适合躲在阴暗的角落里。 夏日的天空亮得早,没过多久,那种浓稠的墨蓝色便渐渐地稀释开了。 手中的温水早就变成了室温,佳南正准备回到卧室,一抬头,一道修长的人影 倚在门边,目光不轻不重的落在她身上,似乎这样彼此静默着,许久许久了。 她浅浅笑了笑:“你……起来了?” 陈绥宁走到她面前,微微低下头,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你就这样坐了一夜?” 佳南后退了半步,先是点头,随即又摇头说:“不,我出来喝点水。” 陈绥宁似笑非笑:“如果我没记错,你的床边有一杯水吧?” 佳南怔了怔,避开他的目光,深呼吸了一口,便抱住了他的腰,低声说:“现 在还早,再去睡一会儿吧。” 其实她并不确定这一招会不会奏效。然而陈绥宁的反应,让佳南觉得松了口气, 他并没有推开她,只是将手松松扶在她的腰上,一道回了房间。 安静的躺下来之后,佳南朦胧间终于有了一丝睡意,她翻了身,往床的一侧缩 了缩,却听见陈绥宁的声音不咸不淡的传来:“许佳南……” “嗯?” “你一直在讨好我。” 睡梦之中,他的声音忽远忽近,佳南并没有分辨得很清楚,于是喃喃的说: “什么?” 他却不说话了,伸手将她抱了过来。 佳南不安的动了动,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黑暗之中,陈绥宁却并没有再闭上眼睛。她在自己怀里缩成很小很小的一团, 整张脸都埋在自己胸口,这样……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于是他轻微的动了动,将她的小脸自胸口挖了出来。窗外晨光渐渐落进来,他 看到她眼下乌沉沉的青色……其实,她一直失眠,他总是能感知到的。 那一刻,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碰触了一下,陈绥宁心底倏然滑过一丝涩然。她 有多久没有睡得这样沉了? 他没有再吵醒她,只是放轻动作起来。离开之前,又回转进卧室,将手探进她 的枕头下,摸出了她的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