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佳南隐隐约约被一丝灯光惊醒时,有些迟钝的半支起身子,这个不算大的房间 里,只有梳妆台边亮起了一盏小小的灯光。 有人很快的走来,在床边坐下,拿五指挡在了她眼前,低笑着说:“吵醒你了?” 他的指节修长,带着淡淡的薄荷味道,或许还有几分从屋外带来的凉意,激得 她略略清醒了一些。 双膝屈起来,又将脸埋在了被子里,这才模模糊糊想起来,吃完早餐,陈绥宁 出去办公,而她回到房间,混混沉沉的倒头就睡,直到此刻。 他的手指轻巧的替她拨开微微有些濡湿的额发,顺势滑到下颌处,不轻不重的 强迫她抬起脸,深邃的眸色与她对视:“做噩梦了?” 佳南推开他的手,有些疲倦的靠着他的肩膀:“几点了?” “下午两点。”她的身体柔软且带着甜甜的乳香,陈绥宁唇角微翘,一字一句, “昨晚没睡好么?” 她分辨不出他的言语中是否带着其他的含义,只是伸手揽住他的腰,将脸埋在 他的胸口,抱怨说:“我饿了。”双手伏在他的腰间,亦是微微一紧,仿佛是小小 的惩戒。他便无奈笑了笑:“起来,换了衣服我们出去吃饭。” 他便起身放开她,依旧坐回桌边低头查看文件。 佳南随便找了一套换洗的衣服,趿着拖鞋去卫生间换衣服。只踏进半步,便忍 不住探头问:“你……洗过澡了?” 这个浴室不比套间的,只能淋浴,此刻一地的水渍,无处落脚。佳南有些狼狈 的重新出来,看见陈绥宁略带兴味的目光:“为什么要躲在里边换衣服?” 她踌躇了一下,却没说话。 “我不看就是了。”他似乎在强忍一丝笑意,却极守诺言的背对着她,不曾回 头。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他一页页翻过合同纸张的声音,以及衣服窸窸窣窣的声 响。他的手指轻轻的在桌上敲击,却并没有回头,只是不经意间抬起眼眸,却见到 梳妆镜中,她正反手扣着内衣,有些手忙脚乱。 他显然还是不够绅士,至少“非礼勿视”这样的准则在陈绥宁看来,是很荒谬 的,于是微微抬头,大大方方的欣赏她线条柔和、肤色晶莹雪白的后背,在她察觉 之前,已经站在她的身后。 佳南正在和那套新买的内衣搏斗,全然没有想到他的突然出现在自己背后。 “你——” “宝贝,放松……”他一手扶着她的小腹,极尽暧昧地让她靠近自己怀里,另 一只手却触到内衣的搭扣,低声笑着,“我不是故意偷看,只是觉得——你需要帮 忙。” “需要帮忙”的后果,便是拉着她倒在床褥间。佳南挣扎了一下,却没有挣开, 只能微微侧过头避开他的吻,闷声说:“你弄痛我了。” “嗯?” 她抬起手臂,给他看那条红红的划痕。 是他的袖扣。 “sorry ……”他的声音有些暗哑,薄唇停在她锁骨的凹陷处,吮吸得那块肌 肤有些微的灼热感。 她索性躺着一动不动,看这他解开衬衣的扣子,语气楚楚可怜:“可是我饿了。” “……那也得先喂饱我。” 窗外的秋雨依旧淅淅沥沥的在下,这座陌生城市浸淫在一种朦朦胧胧的水光之 间。房间却是恒温,衣服落满一地。佳南侧身去够电话订餐,被子从肩膀上滑落下 来,露出一片细腻雪肤。他不依不饶的跟过去,薄唇摩挲而过,似乎还是没有尽兴。 佳南的声音有气无力:“喂,我真的快饿死了,别闹。” 他终于放开她,起身穿衣,恰好服务员送来餐点,他便接了过来,难得体贴的 放在床边。 “我们在这里呆多久?”佳南穿好衣服,盘了腿在床上,对着一碗热气腾腾的 鲜虾云吞,食指大动。 “后天回去吧。”他想了想,“柏林也在这里,很多事不用我亲自去管。” 听到那个名字,佳南只是淡淡“哦”了一声,面色无异。陈绥宁一双深秀明亮 的眼睛却似乎幽邃了几分,想起那时他强逼她回到自己身边,那个晚上她因为柏林 的一个电话而失声痛哭“丫头,想不到,你现在这么薄情。”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房间里充满了一种暖洋洋的香气,她却没有让他将这句话说完,讨好的舀了一 勺汤到他唇边,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你喝一口,真好喝!” 语气欣喜得像是个孩子,他隔着那一勺微微蒸腾起的热气,看到她秀美的五官, 便从善如流的喝了下去,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吃完我们出去走走。” “看电影?”佳南有些啼笑皆非的看着屏幕上滚动着的一条条影讯,忍不住想 提醒他,他宅子里那座设有四十五座的家庭影院,音响视觉效果,绝对不会比影城 差。当然,她很快想起来,其实在他结婚之后,她再也没有去过那里了,于是乖觉 的点头:“好。” 适合的场次只有一部好莱坞的枪战片,佳南在路过某张海报的时候脚步顿了顿。 他随意的揽着她的肩膀,斜睨了一眼:“等一会儿也行。” 最后还是等了半个小时,才等到《玩具总动员》的终结版。 大厅里并不算安静,因为有许多孩子,总有些吵闹声,和窸窸窣窣吃爆米花的 声音。陈绥宁期间还起身去外边接了几次电话,佳南并没有太在意。 散场的时候,影院的商城里正在贩售纪念版卡通玩具。 “喜欢哪个?”他的语气仿佛是在哄一个孩子。 “大熊。”佳南怔了怔,“可惜是反派角色,没有纪念版。” 那只曾经受尽主人宠爱的、浑身都散发着甜美水果香气的泰迪熊,受尽折磨回 到“家中”时,才知道小主人早就有了一个替代品。一切宠爱不过是眨眼浮云,它 的坚持不过是笑话,多么讽刺。 它变得这样暴戾,难道不对么? 这个答案或许有些意外,陈绥宁微微眯起眼睛,清亮的目光中有些审量的意味。 她却嫣然一笑:“门口为什么这么多人?” 时近午夜,影院的门口却排起长龙,影迷们疯狂的尖叫声一波接着一波。 原来是某部新片的首映,男女主角都是人气超高的当红偶像,主创人员齐齐到 场,盛况空前。 佳南看着那些声势浩大的宣传攻势,挽着陈绥宁的手臂略微紧了紧,踮起脚尖 在他耳边说:“原来你是来带我看这个?” 陈绥的目光却落在海报上一身民国少女打扮的安琪身上,看似专注地样子,却 只注意到佳南语气中那丝冷冷的调侃。 影迷们的尖叫声更大了,微凉的秋雨中,一身白色小礼裙的安琪在许多人的簇 拥下走进了影院大厅。 佳南轻轻笑了声:“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 那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她,然后改变了这个女大学生的一生。 他沉默地看她一眼,陌生的城市,这样巧合,似乎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含义。 “对了……”佳南对他眨了眨眼睛,神色间看不出丝毫的愠意,笑得却越发灿 烂了,“下次,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这样试探我了?” 他的眸色几乎在瞬间冷淡下来,只淡淡的重复了她的话:“试探?” 佳南此刻的笑容依然无辜甜美:“怎样做才是对自己好,我很清楚。就算不为 自己,我也会为爸爸和滨海考虑。” 他教她的话,她记得很清楚,此刻原样奉还。 她看着他微笑,只是清楚的明白,与这俊美的外表不同,他已经被她激怒了。 “那么让我看着柏林和你一起回到酒店,算不算试探?”他勾着唇角,语气带 着几分凌厉。 “我们很清白。”她一早向他交待过了一切,“你和她不一样。” “那么,我也告诉你——想要试探你可以有很多种方法。”他似笑非笑,像是 没有听见后半截话,“我不会连两张首映的电影票都舍不得。” 这一晚没有人再开口说话。他径直将她带回自己住的酒店,然后自顾自的去看 公文。佳南睡下去的时候,一张大床还是空落落的,卧室外却响起砰的关门上。 之前粉饰太平的感觉很糟糕,还不如这样彼此冷漠,佳南卷起了被子,睡得异 常深沉。 翌日陈绥宁回来的时候,佳南正坐在餐桌前吃早餐,刚刚洗过澡的缘故,还素 着一张脸,阳光落进来,肌肤透着粉红,晶莹透白。 “今天回去吗?”她依旧笑盈盈的,似乎忘了昨晚发生过什么。 “怎么?” “安琪约我出去见面。”她晃了晃手机,老老实实的说,“我觉得很意外。” “下午的飞机,你有时间。”他若无其事,“随你。” 佳南定定地看着他数秒,只是那张英俊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好吧,我去。”她低声嘟囔,“可是见完之后,我不想上头条。” 他探身过去吻吻她的额头,却一言不发。 咖啡店刚刚开门,服务生刚刚擦拭过的落地玻璃异常的明净,光线柔和,且人 又不多,仅有的数位顾客的脚步声便异常的清晰。 “那边卡座可以吗?” 戴着墨镜的女生摇了摇头:“这里就可以了。”她取下墨镜,露出一张脂粉不 施的脸,有些抱歉的笑了笑,“我讨厌狗仔。” 佳南却微微笑了笑:“可是你约我出来?” 安琪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我让经纪人试着联系你,居然真的找到你了。” 佳南心不在焉地用手中的银勺拨弄着漂浮在咖啡上的那层巧克力,有些好奇她 会和自己聊些什么。 “其实我只是想谢谢你。”安琪依旧笑盈盈的,“毕竟这么巧,昨天恰好在影 院看到你了。” “谢谢我?”佳南抿了抿唇,尽管唇角微微翘了起来,可是眼神中倏无笑意, “你恐怕……谢错人了吧。”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大概不会被人注意到。”安琪一双漂亮的眼睛静静地看 着眼前这个女人,有些自嘲地笑笑,“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吧。”佳南轻轻咳嗽一声,抬起眸子与她对视,“说真 的,我们两个坐在一起,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安琪怔了怔,似乎不知道怎么接口。 “或者换个词,是难堪。”她淡淡的说,“是陈绥宁让你来找我谈谈?谈什么? 他让你来指导我,怎么样才能把一项‘特殊’的工作做得更好?” “不——不是。”安琪似乎听懂了“特殊工作”的含义,微微涨红了脸,“不 是他找我来的。我只是……想和你谈谈。” 佳南挑了挑眉梢,或许她可以相信眼前这个女孩的说辞,不过她也可以确信, 安琪说的,也一定是陈绥宁允许她说的话。 “考虑好了么?”飞机上陈绥宁一边翻着杂志,侧身望向佳南,“酒店的事。” 自从见了安琪回来,佳南的心情似乎特别的好,伸手拉了拉盖在身上的毛毯, 答非所问:“我回去再给你答复。” 他一双深长明秀的眼睛在她身上顿了数秒,薄唇轻轻动了动,最后却只是一笑, 什么都没说。 佳南只睡了一会儿,就被飞机异常的颠簸给吵醒了。机舱里灯光忽明忽暗的闪 了一阵,空姐有些急促的广播通知飞机遇到强气流,一时间无法降落,请各位乘客 安心等待。 陈绥宁侧过脸,看到佳南苍白的脸色,忍不住探身过去:“安全带系好了?” 她咬着唇不说话。 又是一下剧烈的颠簸,佳南的脸色近乎惨白,手指紧紧抠着毛毯,一句话都不 说。 座位设置的问题,彼此隔得有些远,陈绥宁的表情比她放松得多,他只是静静 地伸出手,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摩挲了数下。 尽管头等舱里并没有什么人,可是人心浮动的时候,哪怕是再静谧的空间,也 会显得嘈杂。她忽然听见陈绥宁压得很低的声音:“害怕吗?” 怕什么? 怕死? 她的唇抿得像是一条笔直锋锐地线,发丝垂落下来,一声不吭。 他只当她是害怕,十指微微用力,与她交扣,良久,才轻声说:“别怕。” “你知道我今天听到最好笑的笑话是什么?”她突然回过头,答非所问的说, 眉峰微微扬起,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有几分笑意。 “什么?” 她的眼光让他觉得不舒服,却又说不出来,到底是为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佳南的脸颊上有些病态的嫣红,“安琪和我聊天的时候提 到的,她年纪小,还像个孩子,有些话幼稚得可笑。” “你们说了什么?” “都是些闲聊。”佳南却不愿再细说下去了,目光落在他修长的手指上,轻轻 一笑,“那些话我年轻的时候也信过,后来才知道那是天真。” 他不禁失笑。其实在自己眼里,佳南才是个孩子吧。从一开始,他便能轻而易 举地掌控她的喜怒,可是现在,那些刻意迎合自己的举动,或者若有若无的淡漠言 语,都是以前那个清澈见底的许佳南所没有的——也是自己强迫她……成了这样的。 这一刻,哪怕是习惯了运筹帷幄的陈绥宁,心底也隐隐有一丝茫然,看不清她 与他的结局,究竟会变成什么样。 他沉静地移开了目光,亦拿开自己的手,直到飞机降落,都没有再说话。 飞机在空中盘旋了近四十分钟,终于安全降落。走出机舱的时候,每个人都脸 色苍白。佳南甚至干呕了半天,或许是因为没吃东西的缘故,倒吐不出什么。陈绥 宁冷眼看了许久,忽然说:“让医生检查一下。” 她便摇头:“晕机,一会儿就好了。” 陈绥宁淡淡看她一眼,似乎还想说什么,手机却响起了。佳南听到他提到了数 次孩子,知道是舒凌打来的,便识趣的与他分开,自己独自走了普通出口。 司机等在出口,回头看她一眼:“许小姐,明天预约了医生,我来接你吧。” “什么医生?” “陈先生吩咐的。” 佳南怔了怔,冷冷地笑了笑:“不用。” 司机回头看她一眼,她低头玩着手机:“我会和他说。” 纤细的手指抚在键盘上,到底还是很快的打下一行字,然后毫不犹豫的发送。 “放心,我一直在吃药。” 因为是自然生产,舒凌已经出院。陈绥宁踏进卧室的时候,孩子正在妈妈怀里, 哭得异常响亮。 他悄然站在旁边,而舒凌将孩子哄得睡着,交给了保姆,才笑意盈盈抬头: “回来了?” 他点了点头,在她床边坐下,俊朗的眉宇间有几分疲倦。 “我以为你这几天不会见她,怎么又把她叫去了?”舒凌秀丽的脸上带了几分 疑惑,他向来杀伐决断,做事不会这样没有章法。 “你……改变主意了么?”她见他沉默,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你怎么会知道她也去了?”他倏然抬眼,目光异常锐利。 舒凌沉默了一会儿,侧身从床头柜取出了一叠照片。 “哪来的?”他看完,漫不经心的问。 舒凌难得有一丝尴尬,轻轻咳嗽了一声:“抱歉,是……我爸爸找人跟的。” 他“哦”了一声,并不惊讶,目光却依然落在最上边的那一张上。 自己揽着她的腰,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眼神竟这样 温和。她穿着碎花裙和乳白色的开襟外套,正对着镜头,唇角微微勾起,像是在笑, 可是深处却分明冰凉彻骨。 悚然心惊。 他将她留在身边,难道不是为了折磨么? 从什么时候开始,仿佛忘了最初的目的,他跨越了界限,恍惚间回到从前;而 任她一步步的走到了自己的位置。 一时间心浮气躁,说不出话来,手机却震了震。 是一条短信。 “放心,我一直在吃药。” 脸色倏然一冷,陈绥宁抿了抿唇,那一刻无数思绪翻滚,让他回到那一天—— 他新婚,而她蜷缩在车上,泪眼婆娑的望向自己,求他送自己去医院。 那时的自己,是真正的心如铁石。又或许早就知道许佳南惯用的撒娇伎俩,于 是并不在意,只是让人将她送走。半路上遇上了沈容,助手便将人交了过去。至于 之后的事,他既然不想知道,便没有人再告诉他。 如果不是她亲口这样说,他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个孩子的存在。 “舒凌,如果我和她……一开始就有了孩子,你说会怎么样?”他有些突兀的 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啊?”舒凌怔了怔,旋即一笑,“你不会做这种事。” 他的沉默不言让舒凌认识到,他说的不仅仅是一个假设,或许……真的是事实。 而眼前这个男人,他所袒露的种种,更像是茫然无措。 “什么时候?” “我们结婚的那两天。” 原来是那几天——舒凌怅然叹了口气,他自顾不暇的那几天,难怪他一直不知 道,直到现在才心神不定。又或者……对于陈绥宁来说,是他一直在拒绝知道和许 佳南有关的事吧?就像他一直在做的那样,自欺欺人的拒绝承认他们在一起的那段 时光。 “那……或许取决于,你究竟是爱一个人多些,还是恨一个人多些吧。”她轻 声说,“那么陈绥宁,我问你,现在呢,假如现在她有了孩子,你会很高兴么?” 灯光下,这个年轻的男人垂下目光,掌心中的手机已经微热。 收到短信时的愤怒……和深深地失望——这两种情绪这样强烈,以至于想到了 看见她干呕时,自己心底隐隐的喜悦。 时光凝稠,似是能滴下水来,走得异常的缓慢。 他从那样的情绪中抽身而出时,眼神重复清明,淡淡的说:“不会。” 舒凌认真的看着他,突然笑得不可抑制:“陈绥宁,在我面前,你还要自欺欺 人么?” 他冷冷哼了一声,想要反驳,却忽然觉得,这一刻的自己……真的有几分尴尬。 时光飞速的刷新至深秋,佳南与陈绥宁都在翡海,彼此间的联系却淡薄得如同 一场秋雨后,梧桐树光秃的枝桠,萧索寒凉。 许佳南偶尔在电视上见到他,年轻男人的事业似乎是攀至了巅峰,哪怕只是随 意的坐着,依旧气势凌人。她面对着这张既陌生又熟悉的面孔,也会微微晃神。 关北酒店开业在即,这个节骨眼上,柏林也带回了消息,博列尼依然对滨海很 感兴趣,但是对滨海的资产评估报告有些不满,要求由自己的团队重新进行审核。 佳南答应了,又对柏林道了谢,说:“你帮我带话,会觉得为难么?” 对方大咧咧的笑了笑:“我只是帮朋友的忙,没什么。”顿了顿,声音又有些 狡黠,“既然双方都感兴趣,你倒可以渔翁得利了。” 佳南浅浅一笑,却转了话题问:“今晚关北的体验夜,你去不去?” “你收到邀请函了?” “嗯,在考虑要不要去。” “去吧,反正我们都是单身。不如结伴去。” 挂了电话,佳南拿指尖揉了揉眉心中央,秘书在门口小声的提醒她:“许经理, 有客房部VIP 的电话,指明要找你。” 佳南按下内线,听到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清亮柔和:“是许小姐么?” 很少有人将“许小姐”这三个字如她一般,说得温和淡然,没有起伏,仿佛只 是点头之交,所有的情谊纠缠也只是擦肩而过。 可她们实际上的关系,却是一个男人家中的妻子,与外边的情妇。 佳南忍不住嘲讽的笑了笑,舒凌来找自己,又是为了什么? “下午不知你有空么?”舒凌听她不说话,便续道,“好久没见了,一起喝个 茶好么?” 佳南沉默了一会儿,点头说:“好。” “那么一会儿见。”舒凌想了想,又说,“你两点之后过来,比较方便。” 恰好舒凌所在的那幢小楼正在经行例行的安检,佳南所幸便早些过去。这幢楼 其实不算大,当年这一片是某国租界,留下了各色洋房,滨海酒店的数套总统套房 都是由这样的洋房改造而成。哪怕只是不远不近的看着,这样的住处总凝着一层历 史风韵在,远胜所谓的奢华。 职工楼梯在极隐蔽的一处所在,佳南走到一半的时候,在楼梯那扇小窗前停下 了。 这个角度恰好可以看见小楼的后院,深秋的阳光深浅不一的落下来,将那方精 心保养的草地洇出淡淡水纹,上边铺了一块极大的绒毯,笑声一阵阵的传来。 数个月大的孩子穿了粉蓝的小衣裳,似乎在努力地翻身,却因为屡次都不成功, 挥舞着胖胖的手脚,发起了脾气。一旁他的母亲垂眸看着他,只笑盈盈的,却不帮 忙。于是旁边那个男人变伸手将孩子抱了起来,举在自己身前,侧头看了妻子一眼, 很是无奈。 孩子咯咯咯的笑了起来,小手去抓爸爸的衣袖,年轻男人不知想起了什么,将 孩子放回妻子手中,小心翼翼地解开了衬衣的上那对白金袖扣,又将袖子卷了上去, 才说:“我来报。” 佳南站在那里,看了很久。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陈绥宁笑得这样开心了,这个男人总是内敛,偶尔锋芒闪 露,仿佛他的世界很少有温情。可是对着孩子,他却像是一个大男孩,小心翼翼地 维护,毫无保留。 原来这样的人,还能做个好父亲。 心底有一丝酸涩么? 是有的吧?她无法否认这一点,然而更多的,升起的,却是恨。 铺天盖地的恨。 她曾有一个机会,也能成为母亲,就像楼下那个眉目温婉的女人一样——那时 她甚至卑微到不再祈求孩子的父亲回来,哪怕独自一人,她也会将孩子抚养长大。 可最终只是失去。 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失去了。 上天对她,从来都是不公平的。她所爱,所求,所想,从来都是吝啬于给她。 所以此刻她只能站在这样阴暗的一角,静静地看着,内心哪怕如同被万蚁啃噬, 也只能默不作声。 过了很久,那个男人终于离开,佳南慢慢的走出来,回到一楼门口,低头看了 看时间,恰好是一点五十八。 他的妻子是科学家,精确到每一分每一秒,不像自己,那时总是不知天高地厚, 将半个小时以内的误差统归于零。她微微调整了表情,摁响了门铃。 舒凌过来开门,看见佳南的差南,唇角的笑愈发柔和:“许小姐,请进。” 佳南不动声色的打量她,她的身材样貌恢复得极好,五官线条也比之前柔和了 许多,穿着家居服,随意温柔。 舒凌请她在客厅中沙发上坐下,随手抱了一个靠垫在怀里,有些出神:“那次 你真的让我吃惊。” 佳南怔了怔。 “不记得了?”她微微笑了笑,“你让人给我送靠垫——那时候我在想,这个 丫头还真傻。如果我遇到情敌,才不会这么客气。” 佳南垂眸,过了很久,才淡淡的说:“这么久的事,我忘了。” “忘了也好。”舒凌爽朗的笑了笑,“那时是我小人之心。” 佳南抬眸,阳光落进来,眸子呈现出一种琥珀色泽:“所以你今天找我来,不 是为了专程道谢吧?” “不,我只是找你聊聊。”她诚恳地看着她,“之前我错估了一些事,不知现 在补救,还来不来得及。” “是他让你来找我的?” “不,当然不是。”舒凌微微一笑,似是看出她不信任的表情,“这个世界上 没有人能让我做不愿意做的事,陈绥宁也不例外。”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角眉梢 都波澜不惊,语气亦是轻柔,却很坚定。 佳南看着她,有一丝困惑一闪而逝。 “许小姐,今天我对你说的话,我思考了很久,还是觉得应该让你知道,这是 ——我欠你的。”她抿了抿唇,“以一个母亲的名义。” 说到“母亲”这两个字,她的眼神微微有些黯然与歉疚,顿了顿,似乎整理了 一下思绪,才慢慢的说:“我想和你谈谈……我的婚姻。” 佳南的心跳微微失律。 她坐在这里,以第三者的身份,面对陈绥宁的妻子,隔壁房间似乎还有婴儿小 小的哭喊声。 这么难堪地一刻,终究还是来了。 许是事情有些复杂,向来条理明晰的舒凌亦在整理思绪,良久,才有些慨然的 笑了笑:“你看,连我都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了。” 孩子的哭闹声忽然大了起来,舒凌匆匆忙忙站起来:“你稍等。” 佳南注意到茶几上放着一个深红色的首饰盒,她移开目光,看见抱着孩子过来 的舒凌,手指纤细白净,没有戴任何首饰,包括那枚用希腊语命名的结婚钻戒,想 是怕刮伤孩子。 孩子在舒凌怀里终于安静的睡过去,她挪了挪身体,将那个首饰盒递给佳南, 示意她打开。 八克拉的椭圆形钻戒,Αγπη,意寓为“钟爱”。 一年之前,陈绥宁亲手将这枚戒指戴在舒凌的指间,那时她正在手术室里,生 死未卜。 “很漂亮的戒指。”佳南淡淡的说。 “是很漂亮。”舒凌顺着她的语气,微笑,“我猜你的手指比我更细一些。” 佳南怔了怔。 舒凌却从她手中接过,反转到戒指的另一面,顶灯的光线落下来,折射在银白 色的戒身上,几缕光线诡异的折动,刻着一个小小的、不易发觉的字。 囡。 翡海的方言,读出这个字的时候,带着几分糯糯的味道,天然的宠爱与纵容。 只此一个,再无其他。 舒凌带着微笑将戒指放在了佳南手心中,强调:“它不是我的。” 切割完美的钻石硌得掌心凉凉的,佳南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让, 才微微嘲讽:“想不到,你这么大方。” “我?大方?”舒凌手下依然哄着孩子,却忍不住失笑:“谢谢,你是第一个 这么夸我的人。他们都说我睚眦必报。” 佳南无语。 “我们开门见山吧。孩子不是陈绥宁的,一年前我嫁给他——他有他的目的, 我也有我的想法,但是只有一点,我们之间不存在任何夫妻间的感情。”舒凌慢慢 的说,“但是当时,他和我……都不知道你有了孩子。失去了那个孩子……我真的 觉得很抱歉。” 佳南低着头,并没有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表情,只是将那枚戒指放回桌上,语气 有些冷漠:“那么现在知道了,又有什么区别?” 舒凌专注地看着她,“对你来说或许没有任何改变。可对他来说却不是。”她 的手无意间拂过孩子柔软的额发,轻声说,“那个时候,他自顾不暇。” “自顾不暇?”佳南冷冷的重复。 “那段时间,他身边发生了很多事。”她意味深长地看着佳南,“那是他的隐 私,此刻我无可奉告。但是假如你想知道,或许可以留心下周边的人和事——我想 说的是,我认识的陈绥宁,从来都冷静自制,只会因为一个人失控。你知道么…… 我很喜欢你拿话堵他气他。每次他回来,脸色都很有趣。” “许小姐,陈绥宁不会知道今天我找你说了这些。”舒凌笑了笑,“你比我更 清楚陈绥宁是怎样一个人。他看似强悍,却常常口是心非。看似深沉,头脑一热的 时候,却什么都做得出来。你应该能明白……不论你要什么,这便是他的软肋。” 佳南的心跳微微加快,她不确定眼前这个女人知道了什么,只是重复了一遍: “软肋?” “是啊。他还爱你——哪怕这份感情阴暗,扭曲,深沉。”她平静的说,“他 的软肋。” 佳南的目光倏然变得警惕而锋锐。 “你不必这样看着我。我不知道你要做些什么,可是大致能猜出来。”舒凌抚 慰地笑了笑,“不外乎是遗忘,原谅,或复仇。” 客厅里沉默下来,午后的阳光中,尘埃轻轻飞旋,心事浮动,佳南的脸色有些 苍白:“遗忘……原谅?”一下午宁静的声音此刻却带了轻颤,“发生了这些事后, 我做不到这些。” “那么是要报复他?”舒凌的目光中带着了然,“这样也好,否则对你……太 不公平。至于他……这或许也是了结。” 佳南既没承认,亦不否认。 抱着孩子的年轻妈妈忽然间笑了起来:“你知道吗?我和陈绥宁结婚,也是为 了报复一个男人——那种感觉……很痛快。” 佳南与她对视,意外地在她的眼中看到了孩童般的顽意。 “好吧,即便如此,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说过,以一个母亲的名义,我欠你的。”她低低的说,眼神柔软,愧疚且 恳切。 这个下午,许佳南离开的时候,唇角勾起了一丝笑意,不论眼前这个女人说的 是真的是假,今晚……关北的宴席上,她都能知道答案。 深V 领紫色晚礼服,颈间的珍珠项链粒粒小指盖般大小,光华润转。发型师小 心的挽起佳南的长发,一边低声说:“许小姐,你的头发手感真好。” 她只笑了笑,看了看放置在一旁的高跟鞋:“我不穿高跟。换双平底的。” “这……”服装师有些踌躇,这双手工镶钻的定制鞋与这件长裙,着实是绝配。 佳南皱眉,有些不耐烦的样子,最后还是换了双同色系的平底鞋,她满意的站起来, 柏林已经等在了门口。 柏林亦是黑色正装,极有风度的替她拉开了车门,一边却很不正经的吹了声口 哨。 她回眸看他,他便比个口型:“哇,惊艳!” 佳南横他一眼,只是低头,拉了拉领口。 “方向错了……”柏林看他一眼,假装伸手去要帮忙,“应该再往下拉。” 佳南忍不住笑了笑,这条路并不堵,两旁的建筑一闪而逝,景致模糊,只有一 个红十字在暮色中,异样清晰。她忽然有些紧张,伸手去理鬓发,一言不发。 很快就到关北酒店。因这是一场VIP 体验派对,所请的客人非富即贵,尚未开 始营业的酒店只开一扇侧门,安保们如临大敌,仔细的查看过邀请函,才躬身请他 们入场。 脚踩在红地毯上,厚实绵密的触感让佳南觉得安心,她挽着柏林的手臂,带了 几分随意打量酒店的大厅——或者更确切的说,是今天的来宾。 许多都是与自己打过交道的OME 高层,纷纷和他们打招呼,佳南笑着回应,却 在踏进电梯的时候,有些突兀的问:“他今天过来么?” 柏林收敛了唇角的笑意,目光落在电梯的镜面上,注视着那道纤细的身影: “你在乎他来不来?” “当然。”佳南扬起微笑,“他可是幕后老板。” “老大的脾气你也知道,一定会来,不过呆多久就不一定了。”柏林瞬间回复 了轻松的表情,电梯叮的一声,抵达顶层。 偌大的宴会厅,人流往来穿梭,女伴挽着男伴,衣香鬓影的场合,每个人脸上 的笑容,便是绝佳的面具。 佳南侧身,看到了陆嫣的身影。脸上的笑容更深了数分,她想了想,和柏林打 了声招呼,快步向那个女子走去。 此处看见她,其实并不意外,可心中却着实有几分错综复杂的滋味,佳南站在 她身后,勾起唇角:“陆小姐。” 不再喊她陆经理,不再追着她问各种幼稚或复杂的问题,是眼前这个女人将自 己领进职场,可转眼间她便是敌手,这种感觉很微妙。 陆嫣回头,表情有几分措不及手的尴尬,所幸很快的调适过来:“佳南。” 随意的闲聊数句,灯光却是一暗,年轻的男人走到台前,举起了酒杯,手中的 银勺轻轻敲击数下。 佳南抿了唇角,一双漂亮的眼睛看着远处男人,并没有去听他在说些什么,只 是压低了声音,对身边的女人说:“那个时候……他来找过你,是不是?” 陆嫣一怔,一侧头,佳南依然望着那个正在致辞的男人,仿佛刚才没有开口说 过那句话。 “你也知道那次离职后……滨海的管理有波动,会有危机,是不是?”她的声 音依旧温婉轻柔,并不是质问,倒像是一条条的说给她听。 陆嫣沉默,指尖握着那杯香槟,抿了一口,语气里有着淡淡的抱歉:“我只是 不想卷进去。” 佳南侧身,认真的打量这个女子:“很明智的做法。” 灯光一亮,致辞已毕,年轻男人缓步走至人群间,霎时间被人群包围了起来。 佳南不再说什么,只是莞尔一笑,笑容却是凉的,什么也没说,只是慢慢走开 了。 陆嫣盯着她的背影看了许久,却仿佛觉得,那不再是自己认得的,那个娇怯怯 的小姑娘了。 佳南在人群中穿过,似有似无的在两个高声谈笑的男人身边停了停,换了一杯 果饮,又一饮而尽,这才走到一个巨大的罗马柱后,从手袋中拿出了手机。 简单了打了几个字,摁下发送,她对着光滑得近乎可以做明镜的墙壁理了理鬓 发。倒映里那个年轻女人明眸皓齿,她拉起裙角,快步绕出了这个大厅。 顶层的另一区域是spa 专区。此刻宴会刚刚开始,这里还没什么人。 只有水幕墙在玻璃上滑下,将夜幕变幻折射,这个城市在灯红酒绿中,奢靡如 同酒醉后的美人,微醺却风情千万。这里是留给有心逃离的男女使用的,暧昧,纠 缠,每个空间都独立起来,spa 师可以用香薰精油迷幻这一方榻椅,或者如你所愿, 察言观色后识相的离开。 “小姐,您需要……” “不需要什么。”她淡淡的说,只是眯起眼睛望向窗外。那人很快的离开了, 顺便放下珠帘。 佳南等了片刻,身后有很轻却沉稳的脚步声,和珠玉碎落般的声响。她将视线 的焦距微微调整,身后的年轻男人离自己大约一臂的距离,这样站着,不远不近。 “什么事?”他的声音带了淡淡的笑意,却不防身前的女孩转身,踮起脚尖, 只是将双唇贴了上去,一吻缄言。 她的唇带着轻柔的水果香气,瞬间靡靡的将他纠缠起来,而在他一愕之间,灵 巧的小舌已经钻了进去,抵死缠绵。 陈绥宁星眸微微睁开,一手扶着她的后脑,另一只手却抚在她白皙柔嫩的后背 肌肤上,唇齿有些暧昧地不清:“小囡,今天这么热情?” 她想要回答,身子轻轻后仰,却被他不轻不重的扣住,低低的笑:“勾了我来, 又想逃?来不及了。” 他双手微微用力将她抱起,自己坐在SPA 的床上,却让她伏在膝头,细细密密 的俯□去吻,从唇边,蜿蜒至脸侧,颈上。 “我只是想你了。”佳南的头抵着他的额,微微喘气,指尖若有若无的刮过他 的脸颊,“为什么这么久没有找我?” 陈绥宁似是有些意外,深邃的眸色轻轻一动,落在她红红的唇角上,慢慢放开 她,一时间却并未回答。 “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她的双手依然松松扣着他的脖子,唇角轻轻勾起来, 调皮娇俏,如水的目光中亦有几分期待。 “什么?”他的眸色愈发深邃,玻璃窗外红尘流转,光华岁月,静止在此刻。 “算了。”佳南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却依旧笑靥如花,“这里结束了你有 时间吗?” 他淡淡看着她,最终目光却落在那双平底鞋上,不知为什么,心底轻轻动了动 :“你先回家等我,我现在有事要去下公司。” 佳南又凑过去,在他唇角不舍的亲了亲,柔声说:“那我等你。” 陈绥宁回到大厅的时候,并未注意到自己的领结有些凌乱。今天他的心思似乎 有些不稳,又或许是心情好的缘故,并没有察觉每个上前寒暄的人略略古怪的表情。 助手上前了数步,有些尴尬的提醒他:“领子上弄脏了。” 他便低了低头,看见一块玫红色的印渍,忍不住无奈的笑了笑,却并不在意。 一边从人群中往外走,一边低声吩咐:“现在就去公司,我一会儿有事。” 等他离开,佳南才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慢慢的站了起来,之前的柔情蜜意倏然 间消匿了,她几乎带着一丝冷漠的倦意,慢慢走至SPA 厅的门口,站定,等了许久, 才听到身后传来怒气冲冲的脚步声。 是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身材魁梧,手指上戴着明晃晃的金戒指,一看到佳南, 便破口大骂:“不要脸的biao子,这种场合也来勾引人!” 佳南唇角的笑加深了数分,却一言不发,只是转身离开。 那男人身上带着明显的酒意,蛮横的拉住佳南:“你他妈给我站住。勾搭有老 婆的人,你还要不要脸?” 佳南被他拉得一踉跄,却只是镇定的说:“你不要脸,你的女儿女婿还要脸, 放手。” 男人愈发气急,俚语方言,骂得不堪入耳,幸而这里是在角落,没人注意。 “你要多少钱,我给你。”末了舒卫国轻蔑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你不就要 钱么?一百万够不够?” 佳南轻轻一笑,却凑过去,一字一句的说:“不,我要得更多,我要他们离婚, 我要和他结婚。” 男人气结,扬手便是一个响亮的耳光:“你想都别想!我女儿刚生了儿子——” “是么?那真巧,我也刚有了孩子。”佳南一半的脸颊红肿,眼神却更锋锐, “假若你外孙愿意,我也不介意做他的后妈。对了,你不妨去问问你女儿,为什么 她没本事看住自己的男人。” 她今天化的妆眼角微翘,比往日还要妩媚上数分,只是清亮的眸色间毫不退让 ——真正的激怒了舒卫国,怒火上涌,他想都不想,伸手便狠狠地推了她一把。 许佳南踉跄着后退了一步,从楼梯上跌落下去。 疼痛铺天盖地而来,她蜷缩在地上,却只是摸索着从挎包中拿出手机,拨给柏 林。 接通的刹那,她终于忍不住痛得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微颤:“柏林……送我去 医院。” 陈绥宁离开酒店的时候,唇角依旧带着淡淡一抹笑意,坐上车,他闲闲往椅背 上靠着,忽然问说:“与北欧研发中心的视频会是几点?” 助理察言观色,知道他临时有事,很快的查看了备忘,又打了几个电话,回头 说:“九点开始,但是您要是赶时间,我可以让那边主管先做汇报。” 陈绥宁微微颔首,窗外一辆120 急救车在车道上穿梭闪避,迎面驶来。他的眼 睑莫名的跳了跳,目光落在红蓝相间的灯光间,若有所思。 车子驶进OME 办公楼的地下室,手机忽然响了起来。陈绥宁低头看了看号码, 笑意渐渐加深,喂了一声。 然而那边却是公事公办的声音,简单的说了一句话便挂了。 “陈先生,到了。”助理清清嗓子提醒后座的男人。 他却坐着,身姿一动未动,只拿手指轻轻揉着眉心——仿佛是一座青铜淋成的 塑像,处处渗着寒意,只有这一处还是有生气的。 他忽然拉开车门,绕前数步,径直拉开驾驶座的车门,将司机拖了下来。副驾 驶上的助理几乎是连滚带爬的下了车,只来得及甩上车门,车子就地转了弯,发出 一阵刺耳的摩擦声,绝尘而去。 车子从车库一跃而出,汇入车流。 明明是夜间近九点,翡海的交通却仿佛进入了瓶颈,异常拥堵,红灯绿灯跳跃 不止。车内机械的女声不时的提醒:“此处限速xx,您已超速。”陈绥宁却没在意 这些,不断地抢占车道,引得一些司机破口大骂。 最终却还是堵在了离医院不远的一个路口,等待的五分钟时间,他却不断地想 起来时遇到的那辆120 急救车。那时隐隐心悸,仿佛知晓了即将要发生什么——那 个时候,她已经出事了么? 他重重的一拳击打了方向盘上,又抬起头看了看依旧一动不动的车流,毫不犹 豫的拉开车门,就这样将这辆价值百万的名车扔在了街头,修长的身形向医院的方 向疾奔而去。 佳南被送上急救车到时候,神智还是清醒的。 她还记得柏林找到自己时,眼睛都发红了,可又怕她是骨折,不敢抱她起来, 只慌张地拨打急救电话。 舒卫国站在他们身边不远的地方,依旧是跋扈的神情,只是偶尔眼神有些不安。 “你他妈连个女人都打!”柏林握了拳,低吼,神情很是恐怖。 舒卫国后退了一步:“你怎么不问问这贱人做了些什么!” 佳南了解柏林的个性,当初在金樽的时候,那人只是小小推了自己一下,他都 能将对方打趴下,何况此刻,自己躺在地上,动都动不了。 “柏林……”她提声喊他,额上全是冷汗,“他是……舒凌的爸爸。” 他当然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舒凌的爸爸,也知道他们之间错综难言的纠葛,否 则这一拳,早就挥上去了。只能忍了忍,回到佳南身边,低声说:“忍一忍,医生 很快来了。” 医护人员过来了,佳南很快被抬上了担架。绕出走廊,灯光一下子明亮起来, 人群亦是在远处喧杂,似是人人知晓这里出了场事故,引颈观望。 黑色的安保们拦成了两排,阻开那些视线,却阻不住那些话语“那不是许彦海 的女儿么?” “陈绥宁包养的那个?” “那……那是真的?不是澄清了么?” “澄清你也信?这圈子里谁不知道啊?” “那是陈遂宁的岳父?哎哎,那个女人脸上的巴掌印看到了么?” …… 一场狗血好戏。 疼痛让此刻的佳南异常的清醒,她忽然有些事不关己的想起来,不知道会不会 有人将这一幕偷偷拍下来,拍下来也好,此刻陈绥宁看不到这样精彩的一幕,着实 可惜了。 柏林没有被允许上车,只能自己开了车跟在救护车后边,拿了她的手机,踌躇 了一会儿,到底还是给陈绥宁拨了电话,接通之后,简单的只用一句话将前因后果 说清了:“佳南被舒凌爸爸推下了楼梯,孩子可能没了。” 言罢他似乎觉得尴尬,飞快的挂了。 医院离酒店很近,不过十分钟的车程,柏林下车,被医生拦住:“谁是家属? 手术单上签字。” 身后一道清冷的声音:“我是。” 陈绥宁只穿了一件白色衬衫,看上去是孤身而来,他似乎没看见柏林,只是走 到医生面前,低头看那张签字单。 签下自己名字的时候,他并没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不稳:“她已经流产过一次。” 女医生抬起头,目光中有些不屑,也有几分尖锐:“流产过一次还不好好看着, 仗着年轻也不是这样折腾的。” 他抿着薄唇,犹豫了一会儿:“她会有事么?” “送来的时候已经大出血了。我们尽力而为吧。”医生抽回那张单据,“去交 钱吧。” 偏生这样狼狈,钱包、钥匙都扔在了车上,陈绥宁一怔之间,柏林已经走过来, 接过那张单子,低声说:“我去缴费。” 而他站在原地,却不防已经走出去的柏林快步回来,狠狠一拳打在他的脸颊上 :“你他妈还是不是人!把她逼到这份上你就爽了!” 陈绥宁退了一步,下意识的抓住柏林的手腕。 “……她当初要选你我没办法, 你个禽兽!你看看自己做了些什么!” 柏林挣开他的手,依旧是毫不留情的一拳。 他的唇角似乎裂开了,有一种火辣辣的钝痛,却始终没有还手,只是想起这个 夜晚的前半段,背后是城市夜间璀璨的星光,他揽着她专注地亲吻——那个时候她 什么都没说,可他也隐约猜出来了。 一个小时不到的时间,结局却是这样。 直到有人上来拉住了柏林,一边急声劝慰:“柏总,别这样!” 陈绥宁终于抬起头,看着还在挣扎着要扑过来的柏林,目光中并没有恼怒,似 乎刚才落在自己身上的重击,更像是替自己在发泄。 他的人生,到这一刻之前,一步一步,爱,恨,复仇,走得坚实而明晰。 可以这一刻,他真的有些茫然,仿佛被什么生生地打乱了节奏,眼前是蒙蒙一 片灰色,似乎跨出哪一步,都找不到终点。 “怎么?你还有脸去看她?”柏林被人拉住了,低吼了一声,近乎嘶哑。 他像是被惊醒,径直走向了电梯,却又停下脚步,问一旁已经被吓坏的小护士 :“手术室是在哪里?” 电梯门徐徐阖上,柏林却最终还是挣开了一直拉着自己的那些人,在金属门闭 上的那一刻,挤了进去。 陈绥宁修长的身子靠着电梯壁,甚至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而柏林盯着他看了许久,电梯停下的时候,他终于缓缓地开口,恢复了冷静: “老大……你放手吧。” 他听到这句话,极慢极慢的抬头,白色挺括的衬衫此刻已经凌乱褶皱,明亮的 眼神亦带着一丝黯淡,仿佛是跃动风中的一点火星。最终开口的时候,带着自嘲般 的苦笑,声线暗哑,无限倦漠:“放手……你以为我不想么?” 这台手术足足进行到半夜。 许佳南被推出来时,还没有醒过来。 他只来得看到她的侧脸,肌肤雪白,静静地躺着,没有丝毫生气。 心底没来由的就绞了一下,像是淬着青光的匕首戳进了血热的肉中,那一刻所 有的前尘往事皆尽倾倒而来,连他自己都恍惚,是怎样走到了这一步。 “陈先生,夫人打了好几个电话过来了。” 助理小声的提醒他。 他仿佛没有听见,只是进了病房,看着护士调试仪器,而许佳南安静的躺着, 他竭力的去看她的表情,可她这样的平静,仿佛只是沉浸在一场好梦中。 良久,护士来来回回换了好几拨,终于有人在他面前停下:“病人暂时还不会 醒。你在沙发上坐着等吧。” 他却在她病床边坐下,缓缓地伸出手,替她将长发拨到耳后。 她的发丝很软,又长,几乎可以再指尖绕上数圈,往常他很喜欢做这个动作, 此刻却只轻轻放下,似乎这样一下,就会惊醒她。她果然不安的动了动,侧了侧脸, 似乎想将一切埋进洁白的枕间。或许是因为不舒服,眼角便悄悄的滑下一滴眼泪, 无声地浸润了枕巾。 仿佛是在伤口上洒下了一粒盐,刺啦一声的炙痛。 陈绥宁直到这一刻,终于明确了心理那个模糊地想法:他又一次失去了他们的 孩子。而他在意的这个女孩,从十五岁开始爱自己的女孩,躺在这里——这个世上, 大概没有什么能再伤到她了,因为她早已被伤得……不再完整。 阳光终臻灿烂,一点点的照亮这间病房。 这一夜,被人紧紧握着的纤细手指终于动了动,许佳南睁开眼睛,又仿佛惊惧 此刻的光线,很快的又闭上了。 等她再一次张开眼睛,看清楚床边的年轻人时,弧度姣好的唇瞬间又白了数分。 她只看着他,不说话。 一瞬不瞬。 须臾,却又隽永的一刻。 直至天荒,直至海枯,甚至……直至目光中最后一丝光线的黯淡。 “陈绥宁……这是报应吧?”她终于喃喃地说,静静地移开黑眸,却看见他们 的手指交缠,多么讽刺。 他的脸色,愈发白了数分。 而许佳南嘴角噙着的笑似乎远远未到消散的时刻,她顿了顿,有些吃力的抬起 手,去触摸他俊美的脸,低声说:“没了也好。一个私生子,假如生下来了,又能 怎么样呢?” 他听到“假如”二字,握着她的手用力了几分。 假如他在酒会上不曾离开她。 假如他不去开会。 假如她不是自己的“情妇”。 假如他不曾结婚。 假如……假如…… 他从不奢求这个世界上会有后悔药,可他们之间,“假如”却实在多得触目惊 心。 时光安然淡漠地流逝,似慢实快,原来是自己被这样多的“假如”抛在了身后, 自欺欺人的无视她的存在,她的努力,和他们彼此间拥有的一切。 她说得没错,这,是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