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回到翡海已是深夜。 大雪已经止住了,积雪被铲到了路两边,路上的司机们还是小心翼翼。陈绥宁 戴了蓝牙耳机,边讲电话边开车。 佳南坐在副驾驶上,昏昏欲睡,冷不防自己的电话响起来。她揉揉眼睛:“沈 容?” 电话那边说了句话,她猛然间便清醒了,脱口而出:“什么!” “是先生不愿意走……” 佳南的胸口轻轻起伏,拿着电话的手,难以克制的颤抖起来:“为什么?” “小姐,还是你回来……见了先生再说吧。唉……” 佳南心慌意乱的挂了电话,车子里没人说话,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她的手 放在膝上,依然在发抖,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光。父亲不离开,便打乱了自己所有 的计划——更重要的是,她便没有了孤注一掷的勇气…… 温暖干燥的手覆住了她的手背,用力握了握,陈绥宁一手握着方向盘,闲闲问 她:“怎么了?” 佳南回过神,略略镇定了下:“没什么。” 他斜睨她一眼,目光中兴许有些了然,却不急不缓的说:“是你爸爸的事?” “不是——小心!”佳南忽然惊呼了一声。 迎面而来一辆卡车,灯光亮得刺痛眼睛——有那么一瞬间,佳南真的以为会撞 上去,刹那间头脑里一片空白,闭上了眼睛。 急刹车的声音,佳南的身体因为惯性转向了另一个方向。与此同时,一只手伸 过来,牢牢将她扣在了座椅上。 车子堪堪避开了一辆车,撞上了护栏。 “有没有伤着哪里?”陈绥宁的声音听起来很镇定。 “没有。” 他的目光亦是惊魂未定,仔细的看了佳南几眼,才收回手,慢慢的说:“我大 衣里的手帕,拿出来。” 他的手背蹭破了,皮肉翻卷,鲜血湿哒哒的淌了下来。刚才的急刹车勒得的佳 南胃极不舒服,眼前这一幕终于让她一把推开车门,将飞机上吃下的东西,全数吐 了出来。 凉夜如水,月华淡淡,佳南蹲着一动不动,直到陈绥宁将大衣披在她肩上,拉 着她站起来。 “车还真是好车。可惜门这里撞坏了。”做记录的交警是个刚工作的小女生, 因为现场没什么大事,言语便很轻松,“哎,我说,你男朋友对你很好啊。” 佳南拢着陈绥宁的大衣,魂不守舍的站在一旁,脸色苍白:“什么?” “你看啊,一般来说司机看到危险,下意识的会将方向盘转到一个有利于自己 的方向,避开撞击。你男朋友打的这个转弯,反而是将自己撞上去了——这下意识 的反应,比测谎仪还准呢。” 女交警笑嘻嘻的说完,看到佳南左手上的戒指,“哦”了一声:“原来已经结 婚了啊。恭喜恭喜,嫁了个好男人。” 佳南的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似乎没有讲她的话听进去。 又等了一会儿,陈绥宁的助理开车赶来,将两人接回去。她看起来似乎是真的 吓坏了,倦涩的倚在车子一角,倒是陈绥宁,还和助理应对几句。 “我不回去。”佳南忽然开口,“送我去医院吧。” 助理从后镜中看了陈绥宁一眼。 他点了点头:“先送她去医院。” 车子停在了医院门口,佳南似乎还有一丝恍惚,下车的时候什么话都没说。陈 绥宁看着她的侧影,浓稠的墨黑哞色中有些担忧。 她走出了半步,又回过头,对陈绥宁说:“回家记得包扎下伤口,别沾水。” 他唇边倏然展开温柔的笑意,眼神中仿佛还有一丝受宠若惊:“我知道,你去 吧。” 佳南走进病房,怔了怔,重新退回去看了看门牌。 没有走错。 可是里边清理得干干净净,一个人都没有。 “许小姐,你爸爸傍晚的时候坚持出院了。”有个相熟的值班护士走过来对她 说。 佳南往家中拨了个电话,确认了父亲真的已经出院,这才匆忙的叫了出租车回 家。 沈容来开的门,一见到她便松了口气:“你回来了。” “爸爸为什么不愿意出国?”她近乎愤怒的盯着他,“你不是说他答应了么?” 客厅的灯光下,沈容的黑眼圈分外明显,显然这件事也将他折磨得极为憔悴焦 躁了:“他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我再劝也没有用的。先前和他说去国外养病,他 是同意了。后来知道了那些事……说什么也没用了。还说……” 佳南眼神微微一黯:“还说什么?” “你去看看吧,先生还没睡。”沈容深深看她一眼,不为人知的摇了摇头。 佳南走进父亲的房间之前,将手上的戒指褪了下来,不甚在意的放进了口袋。 “爸爸,什么都安排好了,为什么突然间说不去了呢?”佳南的声音很轻柔, 她知道父亲并没有睡着,或许就是一直在这里等着自己。 她屏息等了很久,许彦海才慢慢张开眼睛,冷冷的看了女儿一眼。 “爸爸……” “我想看看他,会有什么下场。”他的声音嘶哑,叫人想起老旧的机器,顽固 的运转着,还带着几分冷酷。 “他为什么这么恨我们?”佳南看着父亲,又问了一遍。 这始终是她想不明白的事,尽管她问了所有的人,甚至自己悄悄的找人调查, 但所有的结论,都仅仅是因为“工作”上的矛盾。 “小囡,记不记得你们刚在一起的时候,爸爸曾经反对过?” 佳南点点头,的确有过这样一段时间,许彦海甚至将自己关在家中,不允许随 意的外出。 “那个时候他接近你,我以为是为了报复。”许彦海苦笑,“那段时间,我和 他妈妈走得很近。” 佳南坐直了身子,轻轻“啊”了一声:“可是那个时候,陈叔叔不是身体不好 么?” “所以,他才恨我吧。”许彦海缓缓的说,“可你偏偏不听话,后来你们在一 起很久,他对你很好,我才把那个心思看淡了。” 佳南心底五味陈杂,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原来如此,骄傲如陈绥宁,也有一段狼狈不堪的时间——就是那个时候,OME 的重担全部落在他肩上,父亲又卧病在床。他又知道了许彦海和自己母亲有了什么, 却不得不委曲求全。 那么……他接近自己,是真的,带着目的的。佳南想起那段时光,她以为是纯 白无暇的时光,只是觉得讽刺——其实她早就隐隐知道了,甚至问过陈绥宁,可他 不置可否的样子,总让她恍惚觉得,哪怕有那么短暂的一瞬,他待自己是真心的— —原来没有,连丝毫都没有。 可是许佳南,你现在还要这些奢侈的“真心”做什么呢?它们充其量……也只 是让你在他身边虚以委蛇的时候,不会那么反感罢了……佳南垂着目光,小心的掩 饰起表情,静静的听父亲说话。 “小囡,那天打了你,还疼不疼?”许彦海看着女儿的目光渐渐柔和,“爸爸 知道你的辛苦,只是那天……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 佳南的笑有几分涩然,却强打起精神安慰父亲:“爸爸,我现在和他,不是你 想的那样,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她顿了顿,似是为了提醒自己,语气变得冷静, “我一直没有忘记他对许家做的一切,爸爸,我没有忘记。” 许彦海看着女儿,眼神苍老,却又幽深,静静的握住了她的手:“小囡,你恨 爸爸么?” 她只是摇头。 “那你还爱他吗?” 她笑得有些怆然:“怎么可能。” 轻而柔和的四个字,她说得并不艰难,却想起那枚朴素的戒指,想起那个雪夜, 他用自己的大衣裹住自己,天地静默的只有他们两个人。 许彦海却只是笑,有些诡异,也有些残酷。 “小囡,爸爸的身体一直很好,你出国去散心的时候,忽然大病了一场,你知 道原因么?” 佳南有些疑惑的看着父亲,接过了那一叠医药报告,一张张的翻下去,直到看 完,指尖微颤,良久,暖气开得极足的夜晚,竟有些难以克制的想要发抖。 父亲最初只是小病,并未放在心上,高医生又是家庭医生,一直熟识,极为信 任。谁会怀疑他更换了药物,许彦海才缠绵病榻,直到最严重的那次昏迷。 “难怪高医生很快就出国了……”佳南喃喃的说,震惊过后,先前那一丝软弱 和怆然,完完全全的,被深不见底的恨意取代。 许彦海声音陡然变高:“许佳南,你给我发誓,你不会再和他在一起!” “我不会再和他在一起。”佳南平复了呼吸,一字一句的对父亲说,“他做的 这些,我会向他讨回来。” 她离开的时候,脚步还有些无力的虚浮,这些日子陈绥宁对自己的百依百顺, 若说没有让自己产生分毫的迟疑,那是假话。可是此刻,她只是庆幸自己一步步的 走来了,没有心软,没有回头。 而房间内,沈容站在许彦海的床边,微微俯身,声音有些不稳:“先生,为什 么要这么做?你明明知道不是这样的。” 许彦海看了沈容一眼,叹了口气:“阿容,以后你就知道了。” 开完会,秘书与陈绥宁确认了排得极满的行程,OME 的大股东,他要一一约见。 今日商务午餐的对象,赵汉声便是OME 的大股东之一,出了名的低调隐形,极少参 与董事会管理,不介入内部事务,只取红利。 门口进来的老人精神矍铄,极为健朗,一见面就招呼说:“绥宁,久等了。” 陈绥宁站起来同他握手:“我也是刚到。” 赵汉声仔细查看了陈绥宁的表情,出乎意料的,并未在这个年轻人身上找到一 丝焦虑,这让他爽朗的笑了起来:“年轻人,行事从容,气度好。” 陈绥宁倒自嘲的笑了笑:“您见笑了。” 赵汉声倒不避讳OME 的危机,只说:“我年轻的时候,有一次生意破产,老婆 差点跟人跑了。那时眼睛都急红了,恨不得到处找人拼命。哪有你这样的沉稳?” 陈绥宁早就将西服脱了,只穿一件白色衬衣,袖扣卷起至肘间,起身替赵汉声 添了茶,淡淡的说:“过誉了。” 老人饶有兴趣的看着他:“前段时间都传你不堪压力玩失踪,我是不信的。不 过,你收到那份告全体董事的信了么?预备怎么办?” 陈绥宁把玩着手中的瓷杯,包厢的灯光在他挺直的鼻梁处打下了一片浅浅的暗 影,良久,才开口说:“董事会要求我辞职,赵先生的态度呢?” 赵汉声只笑了笑,并不回答。 服务员推开门,走进来一个年轻的女孩子。 “爷爷,路上堵车,我迟到了。” 她穿着珍珠色及膝套裙,笑语盈盈,一双美目流转,淡淡萦绕在陈绥宁身上。 “我来介绍,赵悦然,我孙女。”赵汉声宠爱的拉过孙女的手,“就这么个孙 女,之前一直在玩,没怎么管她。现在年纪不小了,让她学着打理生意,以后绥宁 你也多帮衬她些。” 陈绥宁嘴角噙了一丝笑意,自下往上的角度看,五官堪称完美。这一次,他没 有叫错她的姓:“赵小姐,又见面了。” 第 47 章”悦然,今天的报纸是怎么回事? ” 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的赵家大小姐一边化妆,一边接到爷爷的电话,想了想才 反应过来,有些撒娇的拖长了语气: “爷爷……” “你们出去玩,爷爷不反对,怎么陈绥宁这么不小心,这种照片也能被人偷拍 到? ”赵汉声的声音中隐含了怒意,“这些地方都是惯常有入守着的,记者想进去 可役那么容易! ” 赵悦然刚刚勾完眼角的眼线,微微往上翘起,带着一双桃花眼儿,说不出的风 情。她漫不经心的压了压鬓角,低低的说: “是我让拍的。” “你! 一一” “好了,爷爷,我有分寸的。”赵悦然收敛起了唇角的笑意,“他要赵家支持 他,不拿出点诚意怎么行? ” 电话那边赵汉声叹了口气,又叮嘱了几句,赵悦然才将电话挂了,吩咐阿姨: “把这几天的杂志拿过来。” 因是远焦拍的,里边的俩人脸部轮廓并不如何清晰,男人回身揽着女人的腰, 侧脸微微俯下去,形状亲昵。一旁停着的跑车车牌被遮去了,只是形制上却很好认 一一这辆车便是在翡海,也只有一人独有。 她忍不住回想起这几日,和陈绥宁相处的情景。 这是个让她觉得捉摸不透的男入。尽管第一眼是被他的外貌吸引,可渐渐的熟 捻,她倒觉得他的外貌,远没有其内在,叫她觉得沉迷。 赵悦然在社交上手段万千,却始终觉得猜不准陈绥宁的心思。他绝大多数时候 都浅浅笑着,极有绅士礼仪,无论她说什么,总是不会拒绝的。或许是瞧在赵家的 份上,又或许是对于自己送上门的女人,他找不到理由拒绝,可她能感受到那份疏 理,虽然淡,却消弹不去。 “赵悦然,这真是个挑战呢。”她忍不住喃喃的对自己说,拿起唇蜜在形状娇 好的唇上,淡淡的补上了一笔。 “小姐,陈先生的电话。” “哦。”她头也不回,细细的摁脸上的妆底,足足过了两三分钟,才伸手接过 来。 原来是昨日说好的新车试驾,因他要开会,便挪了时间。 “九点半? ”赵悦然有些惊讶,“你开完会还要去么? ” 电话那边不知说了什么,赵悦然最终还是嫣然一笑: “那好,我也去。” 她用了午饭出门,车子开至一条极幽静的小路上,却见到了一家咖啡馆。快过 年了,冬日寒气正盛,落地玻璃窗边坐着两个入,不知在说些什么,那个长发的女 生微微笑着,清蜿动人。 赵悦然将车停在路边,漫不经心的看着,直到里边两人聊完,都出了门。那个 长发女生与另一人告别,上了接她的车子。 赵悦然的指尖拂动着手机中那张照片,拨了助手的电话。 “上次让你查的事,有结果了么? ” 助手吞吞吐吐的将事情说清楚了: “许小姐现在住在陈家老宅,对,就是威莱 路那里。每天就是回家看看父亲,没做什么事……陈先生只要是在翡海,都会回去。” 她“哦”了一声,忍不住抿出一丝凉凉的笑意来。一抬头,镜中的自己,眼角 微勾,异常妩媚。 等到极晚的时候,陈绥宁终于来接赵悦然一道去试车。她知道他爱车,一路上 就找些车子的话题和他闲聊。“我怎么役收到试驾邀请函? ”赵悦然蹙眉,“前一 阵我堂叔还在那里订了两辆车呢。” 陈绥宁忍不住笑了笑: “或许你堂叔收到了。” “他就是收到了,别人也不会等到这么晚。”赵悦然看他一眼,饶有兴趣, “是不是只有你才能这样? ” 他却避重就轻,微微扬了眉梢说: “也不一定。” 坐进新车前,陈绥宁便将外套扔在一边,领带松松扯下来,示意赵悦然坐在旁 边。 一旁的工作人员还在耐心而详细的讲解着,陈绥宁却皱了皱眉,沉声说: “可 以了。” 油门踩下,车身便如箭般穿梭出去,赵悦然的身子紧紧贴在车的椅背上,长长 舒了口气,忍不住埋怨他: “慢一些。” 他低低笑了声,放缓了速度,侧身看她一眼:“没事吧?” 她却不可思议的看着那扇缓缓拉开的大门: “你…要出场地?” “车子不去外边,怎么试? ”他抿唇笑了笑,车外错落的灯光落在棱角分明的 脸上,将他的表情掩起来,更衬得那份语气淡然从容,“赵小姐选当季新衣的时候, 不是在家中看着目录慢慢划勾的?” 非但划勾,连同一款的不同号码、颜色都要买来,才能做到不撞衫,赵悦然忍 不住微微一笑,说: “你慢慢试。” 尚未上牌的新车驶在翡海的街道上穿梭,灯光弥漫出阵阵暖意,涂抹着亚光色 珍珠红的纤细十指轻柔的抚上了陈绥宁握着方向盘的手背,她低低的叫他的名字: “陈绥宁。” 声音微哑,却又妩媚入骨,他便停了车,侧身望向她。 车身空问颇为狭窄,她几乎是半跪在椅上,将整个身子都攀附过去。双手勾在 他的脖颈上,微微仰起头,去触他薄削的双唇。 怀抱中的女人身体柔软,那个吻亦是香甜,陈绥宁的却依旧清凉,一手扶着她 的腰,却不着痕迹的推开她,温柔的说: “悦然,我不想惹你祖父不快。” “那你……知道怎么才能让他,更快的松口么? ”赵悦然轻轻眯起眼睛,彼此 双唇的距离不过寸毫。 他却笑了,仿佛在纵容她的孩子气: “可他不会喜欢明天车震的新闻。” 她终于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仿佛是不甘心,在他唇上轻轻触了下,才乖乖的在 车子上坐好: “我饿了。” “想去哪里吃饭? ”他重新踩下油门,一边问她。 “我想去你家,我做给你吃罢。” 陈绥宁转了方向,淡淡的说: “这个时间,去哪里找食材? ” 车子路过某间大厦,赵悦然微笑: “那不是OME 的么? 这个时间超市还在盘点 吧,你是老板,去抢也没关系吧? ” 陈绥宁只笑了笑,却并不接话,径直将车子驶去了平时常去的会所,慢慢的说 :“这家的宵夜很好吃。” 吃完已是深夜,新车已经被车行的人取回去,陈绥宁便让司机送赵悦然回去。 她站在车边,还有些迟疑,而他却轻扬眉梢: “回去吧,我还有事要处理。” 她乖乖钻进车里,半开了车窗,露出一张莹白如玉的小脸: “那我明天再打电 话给你。” 陈绥宁回到家中,整幢宅子安安静静的,仿佛已经陷入了沉睡。 他放轻脚步,径直要去浴室,走出了几步,却又啪的将灯拧开了。 一室的光亮陈铺下来,倾泻在身上,他快步走过去,在佳南身边蹲下来,视线 几乎与她平行,笑着说: “怎么还不睡? ” 佳南穿着睡衣,长长的头发披在身后,柔柔软软的,一回头就将整张脸遮去了 一半。她手中还捧着一杯牛奶,却显是没喝,还剩了大半,早已凉了。 陈绥宁接过去,随手放在一边,将她抱起来,自己却在飘窗上坐下,把头埋在 她的颈侧,低声问: “还是失眠? ” 佳南不说话,有些固执的抿着唇。 他便将她抱得更紧一些,学着她的沉默。 暖色光线的房间中,便只有静谧。 良久,她终于挣扎: “走开。” 他不放,一手扣在她纤细的腰间,一手却将她的头侧过来,慢慢的吻上去。 一双黑白分明的眸中忽然露出嘲讽的神色,佳南轻声说: “你唇边的唇蜜还没 擦干净呢。” 他怔了怔,下意识的伸手去擦,眼中却慢慢凝聚起笑意: “你是在吃醋? ” 佳南哼了一声,从他身上挣扎开,在床边坐下。 陈绥宁却极好脾气的跟到她身边坐下,良久,才微笑着说: “她和那些人一样, 没什么区别。” 佳南却听懂了,他是在向她解释,赵悦然和以前的女人一样,对他而言,没什 么区别。 她眸色微微一闪,不想再说这个话题,只淡淡的说: “别人在这个时候,只怕 都要卖车买房,你今天还买了新车? ” “我不是别人。”陈绥宁伸出手,一下下拨弄她的长发,卷在指尖,却又松开, 笑着说,“车子本来是给你买的。不过被人坐了一次,还是送人吧。下次再看看有 没有适合你开的。” 他起身要去浴室,走出了一步,却又被佳南拉住了。 她定定的看着他,眼神坦然: “赵悦然真的和她们没甚区别? ” “没有。”他亦答得笃定。 “真的没区别么? ”佳南喃喃的说,笑得有些涩然,“那些女人,爱的不是你, 是你的钱。可她不必,你现在这么狼狈,她却愿意和你在一起,她一定是很爱你… …” 陈绥宁站在原地,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深邃的眼神却仿佛掠过微波。他 一步步的走回去,重又在她身边坐下,将她揽进怀里,低低的说: “这是你的真心 话么? ” 她在他怀里默不作声,眼泪却一滴滴的沾湿他的衣襟,热热的一块,恰好是在 心口的位置。 “赵家愿意借力是最好,就算最后不愿意……我也不会受制于人。”他放柔了 声音,轻轻拍着她的背,“那些小报上的消息,你别看就好了。” 浴室中传来隐隐约约的水声,佳南靠在松软的枕头上,望着那一丝光亮,却依 然难以入眠。卧室的窗帘还没有拉上,月光星色都被黑暗沉沉拢住,她忍不住想起 他说“那些小报上的消息,你别看就好了”一一真是陈绥宁的作风,并不轻易承诺 什么,却轻描淡写的只让自己不要无事生非。 刚才有些刻意的软弱此刻都被一丝冷笑取代了,佳南打开了床灯,重新拿了那 份杂志看:“第一次婚姻给OME 带来了一流的智能实验室,集团上下都获益良多。 这一次,深陷危机漩涡中的陈绥宁,会不会借着第二次婚姻,反败为胜呢? ”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佳南翻了个身,却压到了身边人的手臂,她吓了一跳,翻 身坐起来打开了灯。 时间显示的时间已近中午,陈绥宁还未起床离开——这对于一个自律到近乎像 是闹钟的人来说,真有些不可思议。 佳南伸手推推他:“今天不上班么?” 他的半张脸埋在厚实的枕头里,侧脸望去,英俊的眉宇间满是困倦,却不拨开 她的手,低低的说:“嗯。” 这样的陈绥宁太过少见,佳南忍不住俯□,笑:“你不是说上午有会么?” 他有些不耐烦的翻了个身,将她一道拉住躺下了,低声说:“别闹,再陪我睡 一会儿。” 这次躺下来,才察觉出他的身体有些滚烫,伸手在他额上探了探,佳南忍不住 说:“你是不是在发烧?” 他将她不安分的手抓住了,声音有些低哑:“多睡一会儿就好了。” 佳南陪着他躺了一会儿,到底还是起来了,叹气说:“不行,我去叫医生。” 他倒也没再拦着她,一个人躺了一会儿,直到佳南回到房间,将窗帘拉开,又 将一杯水递给他,柔声说:“喝完再睡,医生一会儿就来了。” 他就着她的手将水喝完了,却不肯放开她,修长的手指抚着她手上的戒指,慢 慢的说:“婚礼想要什么样子的?” 佳南身子微微一僵,长睫微垂,良久才说:“你决定就好了。” “日期呢?”他仿佛没有看见此刻她的踌躇,“是赶在过年前,还是过年后?” “仪式而已,随便吧。”佳南抿唇笑了笑,“等你处理完公司的事。” 他抬眸,眼神有些深,亦有些黑,似乎想说什么,门外医生开始敲门,他便抿 唇不言。 测了测温度,又简单的检查了下,医生便笑着说:“没什么大事,陈先生这几 天太累了。多喝水,多休息,再吃些药就好了。” 医生走后,林管家送了些粥上来,陈绥宁吃完,却不愿意吃药,只靠在床边说 :“我喝水就好。” 佳南便有些着急:“你发烧呢!不吃药退不下去。” 他却看着她微急的模样,浅浅笑着,只是不肯吃药。 “随你。”佳南终于放弃,重新递了温开水给他,“把水喝了,今天还要去公 司么?” 他伸手拍了拍床边的位置:“你陪我么?” 佳南不置可否的抿了抿唇,陈绥宁放在床边的手机响了起来,她便笑了笑: “你先接电话吧。” 他拿起来,看了看号码,下意识的看了佳南一眼,顿了顿,才摁下通话键。 佳南默不作声的站起来,走去浴室,却听到清晰柔媚的一道女声,说了一个 “喂”字。陈绥宁的声音有意的压低了,应答得也十分简单。 佳南的脚步却滞了滞,那一瞬间不知想起了什么,莫名的有些心慌意乱起来。 仿佛为了抚平这一刻的不知所措,她重重的将门关上了。 等到她从浴室出来,陈绥宁已经起床,随手在衣橱中拿了套衣服,似乎正准备 换上外出。 佳南轻轻倚在墙上,亦不去阻拦他,只是看着他穿上深海蓝色的衬衣,背影挺 隽。 他慢慢的整理好衣物,回头看她一眼,笑了笑:“我有事出去一下,晚饭不用 等我。” 明净的光线落在这个男人俊美的侧脸上,有那么片刻,佳南的呼吸忽然急促了 起来。 她几步走到他身后,抱住他的腰,慢慢的将脸贴在他的背上。 他本就生病,体温有些高,轻易的叫她感受到了热度,佳南便抱得愈发紧一些, 低低的说:“你去哪里?” 陈绥宁任她抱着,只是微笑不言。 她的手指触到他的衬衣衣扣,试探性的动了动却被他一把抓住了。 陈绥宁将她拖到身前,语气有几分无奈:“乖,我马上回来,一起吃完饭好不 好?” 言语间似乎已经妥协,可佳南只是将头偏向一侧,倔强的不再开口说话。 他低低叹了口气,拿指尖挑高她的下颌,含着笑意说: “到底怎么了?” 他明知她说不出口,却故意拿话堵她,佳南终于将手放开了,看着他穿上西服 外套,她终于用极轻的声音说:“你一定要去?” 他在门口站定,目光深邃,仿佛是隐隐期待什么。 佳南迎着他的目光,眸色的温度渐渐转凉,终于还是转过身不再看他。 ……她到底始终都不愿说出一句,更直接的,“你别去”。陈绥宁唇边带着淡 淡的苦涩,忽然想到,假若她说了这句话,自己该怎么应答呢? 或许真的会不顾一切罢……可他强抑住内心沉沉的失落,知道那一天永不回来。 他的小囡,早已经被自己折磨的,失去那份清澈的勇气了。 他将门关上了,却静静的靠着,过了许久,看到管家有些讶异的神情,才慢慢 的直起身子。 “您不接赵小姐的电话,她打了好几个来……” “说我不在。” 他眉头都不皱,径直出了门。 “小姐,陈先生的车子好像要出市区……还要跟着吗?” 赵悦然似乎踌躇了一会儿,才慢慢的说:“跟着吧。” 前边的车子却转了弯,并没有上高速,只是绕到一大片草坪前边停下。透过深 色的玻璃车窗,她看到陈绥宁穿着藏青色大衣下了车,径直绕过草坪,修长的人影 渐渐远去了。 “这是什么地方?”她喃喃的问。 “前边好像是什么慈善机构,原本这片是留下来的殖民区,有不少教堂呢。” 赵悦然微微蹙眉,“嗯”了一声。 “小姐,要下去看看么?” 她靠着后座,手指拢在膝上,良久,才说: “你在这里等着。” 她穿过草坪,果然看见陈绥宁的背影,此刻正站在一座小小的教堂边,身边还 有个陌生人,或许是这里的工作人员,两人正谈着什么。 她从旁边绕过去,谈话声若隐若现的传来。 其实隔了有些许的远,赵悦然只听到了“婚礼”一个词,心跳便砰然失律。 寒风之中,似乎还有陈绥宁低低压抑着的咳嗽声,她便愈发出神起来……他在 准备婚礼?又是要和谁结婚呢? 那一片刻,似乎是有些恍然失措的。自他们相识以来,她待他的亲昵自不必说, 而他待她,却始终隔着一层距离。 然而转念一想,哪怕是他们之间的关系,远远未到结婚的地步——可是利益面 前,又有什么比婚姻更能体现同盟的牢固呢?更何况,这个人是陈绥宁,当初他可 以为了一座实验室娶舒凌,此刻OME 亦岌岌可危,他更当毫不犹豫。 利益与爱情,像她与他这样,出生在这样的家庭的,从来都是并行考虑的。 赵悦然怔怔的靠着墙,有些虚浮着的心,便慢慢的落回了原地。 “悦然?” 眼前的男人带着淡淡的诧异见到她,便唤了一声。 最初是有些尴尬,却很快冷静下来,她并不提自己怎么会在这里,只轻轻笑了 笑,微嗔说:“约你半天,你却跑这里来了。” 陈绥宁见她只穿了连衣裙,这样的冬日里,倒冻得愈发唇红齿白,便将自己的 大衣披在她肩头,微微带了责备说:“不多穿件衣服就出来。” “后天董事会就开会了,你还有心情这里逛着玩?”她半真半假的开着玩笑, 明眸流转间,浅笑嫣然。 他的目光掠向远处的草坪,轻声说:“这里风景很好。” 这个时节,黛青色的山峦委婉轻描,似是有情人的眉梢。小小的教堂安静的伫 立此处,碧草如茵。 他居然找到这样低调的地方,偏偏美得奢华,足以衬托出一场精心的婚礼。赵 悦然忍不住勾起唇角,一言不发的等待。 然而陈绥宁什么都没说,只轻拍她的肩膀:“回去吧。” 她便是一愕,脱口而出:“我爷爷的态度,你不知道么?” “我的态度,你爷爷也已经清楚了。”陈绥宁眉峰微皱,却笑了笑,不经意间 掩饰起那分不悦,转了话题说,“车子喜欢么?” 她轻轻笑了声:“我不只想要一辆车。” 陈绥宁终于转身,将笑意掩去了,慢慢的说:“悦然,只有输不起的人,才会 受到威胁,被人制肘。” 赵悦然微扬了眉梢:“哦?” 他便不再重提:“回去吧。” 可她站着未动,到底是忍不住,终于还是将那句话问了出来:“你要结婚?” 他抬了抬眉梢,静静看她一会儿,并不隐瞒:“是。” 她不自觉地咬了唇看着他,那个疑问……或是期待在清澈的眸色中起起伏伏。 陈绥宁笑了笑,薄削的唇抿得如刀片般锋锐,又似无情,只平淡的说:“你见 过她的,许佳南。” 赵悦然的脸颊先是泛起一阵潮红,随即颜色便枯萎下去,直至惨败,她定定的 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那个女人?她也配?” 赵悦然看到他重重的抿唇,这个不经意的动作似乎是在克制怒意,目光却冷冷 掠过她,怒极反笑:“是么?” 赵悦然的心微微一沉,她知道这不是一个问句,眼前的男人并没有听她讲完的 耐心……甚至,连与她相处下去的耐心,也已经被抹尽了。其实她在开口说出这句 话的时候,已经后悔了——她竟犯了这么一个错误。而正确的方法,应该是……不 动声色的将对方,从他生活中抹除。 有些话,是不应该直接对男人说的。 赵悦然收敛起那丝外露的情绪,看着眼前的陈绥宁,低低的说:“对不起。” 陈绥宁咳嗽了一声,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赵悦然坐进自己的车,有些怔怔的看着窗外景象,良久,听到司机问:“小姐, 是跟着陈先生的车子么?” 她一时间心乱如麻,时间于她,已经极为紧迫。后天OME 董事会召开,陈绥宁 的去留,他自己看似漫不经心,于她,却是步步惊心。假若他愿意合作,凭借赵家 与雷天过往的合作往来,居中牵线,只要两方谈判成功,OME 技术上的劣势便能弥 补过来。 明明是他有求于自己,可适才异常凌厉的语气,倒像是赵家求着他。想到这里, 赵悦然有些懊恼,却有些无可奈何,踌躇间,助手打电话来,说是陈绥宁已经提出 了合作方案——虽然许多条款都对赵家有利,却并没有听到自己最想要听的那一条。 “爷爷怎么说?” “老爷子的意思是……”助手字斟句酌的说,“来日方长。” 赵悦然放下电话,之前的忐忑反倒因为爷爷的这句话散去了不少,唇角的笑也 渐渐的聚拢起来……不错,来日方长。 医生的建议下,陈绥宁回家之后,便躺在了床上,文件、电脑都被拿出了卧室。 他去了哪里,她一句话都没问,只是专注的低着头,房间里唯一的动静,便是一页 页的翻书声音。他原本闭目休息,忽然听到佳南轻轻“咦”了一声。 “怎么?” 佳南冲他晃了晃手机:“赵小姐约我明天见面。” 她似笑非笑的模样让陈绥宁忍不住勾了勾唇角,他又慢慢的闭目:“想去就去 吧。不想去的话,也没关系,总之有我在。” 第二日淅淅沥沥的下起冬雨来,这个城市在一片绵绵的湿冷之中浸润着。 这家咖啡馆选得并不考究,亦不算隐秘,服务员站在柜台后,许是被暖气熏烤 着,带了些慵懒的意味。佳南第一眼看到那个光彩夺目的女人,靠着卡座背上柔软 的垫子,正柔柔的对自己微笑。 她便走过去坐下,笑着称呼她“赵小姐”。 赵悦然亦不着痕迹的打量佳南。她穿着款式简洁的黑色大衣,长发简单的束在 脑后,看上去素净得像是一个刚出校门的大学生。 “年底还约你出来,真是不好意思。”赵悦然欠了欠身,眼中并没有什么笑意。 “没什么。”佳南莞尔,“算起来,你是第三个了。” 赵悦然怔了怔:“什么?” 佳南的表情极耐心,语气中也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淡淡的说:“你是第三个 ……因为陈绥宁来找我的女人。” 赵悦然唇角的笑僵了僵。 “第一个还是个小姑娘,第二个是他前妻……”佳南微微摇了摇头,转而注视 她,“说真的,我觉得你们…… 都找错了人。” 赵悦然“哦”了一声,调整了表情,饶有兴趣的说:“许小姐是想告诉我,你 在他身边最久,还是他最爱的是你?” 服务生递上了一杯柠檬水,佳南拢在指尖,不经意的转了转,抬起头,向赵悦 然笑了笑,却避而不提:“赵小姐找我出来,是为了什么?” “这次OME 的危机,许家不仅没有被连累,想来还大赚一笔……许小姐一定觉 得高兴吧?” 许佳南并不否认,浅浅一笑说:“是。” “既然是这样,我倒觉得,现在是离开他最好的时机了。”赵悦然慢条斯理的 说,“假如许小姐有丝毫的担心自己不能全身而退,我倒是可以帮你。” “全身而退?”佳南微微有些吃惊。 “我不是陈绥宁。你也不必演戏了。许佳南,我们不妨摊开了说。你要做到哪 步才甘心?” 佳南低了头默不作声,她进来时并未将大衣脱下,黑色的领子竖在下颌的地方, 微微有些痒。 或许是因为见她不敢与自己对视,赵悦然的声音愈发的慢条斯理,似是一切都 尽在把握:“如果我没记错,前几天许小姐来过这家咖啡店吧?是和一位华医生在 一起?手术至今,身体没什么问题了吧?” 许佳南的目光终究渐渐的清明锋锐起来,不动声色的看着眼前这个从容的女人, 语气难掩那丝惊讶:“赵小姐,连这些事你都知道了——你果真对陈绥宁很上心。” “我想得到的男人,从来不会失手。”赵悦然笃定的笑了笑,愈发的艳光四射, “许小姐,你处心积虑借他前妻的手,骗他有了孩子,又再小产——倒真是一石二 鸟。现在想要的,你都已经到手,干干净净的离开,不是比什么都好?” “这些事,我虽然知道了,却没有告诉他。我们给彼此留一条后路,你说呢?” 这家店里略有些干热,或许是因为空调打得高的缘故。佳南抿唇笑了笑:“当 时我的确骗了他——我没有孩子,被送进医院那天,只是顺便做了一个小手术。华 医生是我的朋友,为了布置这一切,我从很早就开始准备。你说的都没错,我也很 感激你没有告诉他。可我不想离开他,至少目前为止,我还不会离开他——你知道, 我们快要结婚了。” 赵悦然挑了挑眉梢,对方这样的反应,亦在自己预料之内,她并不着急,只是 微笑着说:“你不怕我告诉他?” 佳南从口袋中摸出了自己的手机,放在桌上,找到了陈绥宁的名字,指尖却触 到了通话键上,抬起头,看着赵悦然说:“你可以试试。” 她微微仰着头,一张小脸莹白如玉,那双眼眸似是黑玉般,清润光华,没有丝 毫的犹豫与胆怯。她的指尖在绿色的通话键上停顿了数秒,一边看着脸色微微有些 发僵的赵悦然,一边轻声说:“想好怎么说了吗?” 这个瞬间,赵悦然竟没有来由的心口发虚,看着她将号码拨出去,喉咙却一阵 阵的发干。 她为什么这么有恃无恐?她笃定陈绥宁不会因此翻脸?是哪里不对么? …… 思绪纷至沓来,而对座的许佳南,只是微微笑着,愈发让她心里不安起来。 “喂?” 电话那边的男声让赵悦然回到现实中,她的手忍不住轻轻动了动。 佳南却不接,将电话递给她,示意她说话。 赵悦然却始终挣扎着,没有去触到机身。她们就这么静静坐着,听到陈绥宁的 声音慢慢变得焦急,直到最后无奈而宠溺:“是不是又压到了重拨键?”然后便挂 断了。 咖啡店里轻柔的放着不知名的歌曲,佳南将手机收回去,笑着说:“为什么不 告诉他?” 赵悦然看着她,说不清是懊恼还是愤恨,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其实你说不说都一样——赵小姐,或许你为了查清这件事,费了很多功夫。 可你难道没想过么,既然你能查出来,陈绥宁为什么不能?” “你……是说,他也知道这件事?” 佳南淡淡笑了笑:“他不知道。” 赵悦然的眼神终至困惑。 “他不知道——是因为他不想去知道。所以,你告诉了他又怎么样呢?他或许 会震怒,可还是不愿放我离开,你又何必得罪他呢?” 赵悦然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死死的盯着许佳南,终于褪去了那层从容的伪装。 “这些天你们的绯闻,你想知道是怎么回事么?”佳南轻轻叹了口气,“所有 的人都以为你们会联姻,你想想……这会让他的日子好过许多。他只是需要时间而 已。” 佳南有些漠然的看着她变幻不定的表情,最后一字一句的说:“赵小姐,为了 陈绥宁,你做这些……不值得。他是个没有心的人,你不知道么?” “那你还要嫁给他?”赵悦然的神情渐渐的黯淡下去,喃喃的说。 佳南却没有回答,转身离开,留下赵悦然一个人坐着,窗外雨声稀稀落落,蓦 然搅乱了一腔心绪。 身后咖啡馆的门砰的关上了,佳南在萧索寒风中站了一会,想了想,又将那个 电话拨了一遍。 这一次接通的时候,她的语气中带了委屈,又像是害怕,轻轻的说:“我好像 把赵家得罪了。” 电话那边陈绥宁低低咳嗽了一声,语气中却尽是优容包涵,淡淡的笑说:“我 就知道。” 回到家的时候,陈绥宁正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看报纸,佳男站在了门厅的地方, 停下了脚步,定定的看着他,脸色微微有些发白。 他很快地发现了她,放下报纸,伸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她坐下,笑着说 “回来了?” 佳男站着没动,目光却落在他的左手手臂上,大概是刚刚吊完点滴,还贴着一 张创可贴。“怎么啦”陈绥宁有些疑惑地看着她,顺势站了起来,半开玩笑说”我 刚刚接到赵悦然的电话,看起来----- 是她吃了亏。”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又补 了一句“说给我听听,你对她讲了什么?” 她一言不发,手中的包还没来得及放下,便冲着他重重地砸了过去。 陈绥宁下意识地伸手挡了一下,包里的东西便哗啦一声,都落在了地毯上,他 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佳男已经转身要走,他便只来得及抓住了她的手腕, 沉声说“到底怎么了?” 佳男被他的力道带的一趔趄,嗤笑了一声,冷冷地说“你怎么还有空呆在这里, 不去找她赔礼道歉。”这句话脱口而出的时候,她不由顿了顿----其实见完赵悦然 之后,她早就想好了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对待陈绥宁,他的个性强硬,最好的应 对方法,自然是以退为进的示弱,就像之前打给他的电话,只简简单单说了一句话, 她笃定他不会生气。 可是此刻见到了他,佳男有些惶恐地发现----- 自己内心深处隐隐的酸涩和怒 意,哪怕之前一再地告诫自己要沉住气,此刻却难以抑制地向他发泄了出来。 身后男人轻轻笑了一声,又像是松了一口气,拉着她的手腕不肯放开,轻轻一 用力,便将她带进了怀里,柔和沉静地说“好了,哪怕OME 都没了,如果能让你出 气,我觉得也不亏了。” 佳男停下了挣扎,仰头望着他。他却若无其事地转过脸,吩咐一直静悄悄站在 旁边的管家说“吃饭吧”。 “陈绥宁” 年轻的男人却打断她的话,只是用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表情很愉悦“大概后天 我就能空下来,春节想去哪里?” 佳男一时说不出话来,良久才迟疑地问“你--- 失业了?” 他大笑,眉眼舒展开,忍不住在她脸颊上轻轻吻了吻,并不否认“是,我从OME 离职,消息大概在后天发布。” “你可以不必这样”佳男的表情渐渐转为平静“既然和赵悦然相处这么久,不 觉得可惜吗?” “我和她相处这么久,是因为赵家老头让她出面代理。”他懒洋洋的对她解释 “不过既然谈不拢,就没有必要拖下去了。” “谈不拢”她勾了勾唇角,不无讽刺。 “我确定----- 你是吃醋了。”他不禁莞尔,有些纵容的将她抱得更紧一些。 “OME 呢? 你心甘情愿地就这样放弃?” “如果我放弃了----- 你是不是会觉得舒心一些. ”他慢慢放开她,嘴角噙着 一丝笑,眼神亮极,叫她辩不出语气的真假。 佳男的心跳却停顿了一拍,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平静一些“你变得----不 像以前那样了。” 陈绥宁看着她,她却并未回望,亦没有察觉他眼神深处一闪而逝的疲倦--- 和 释然。 “我以前是什么样子?”“以前OME 对你来说很重要,你绝对不会就这样放手。” 佳男蹙眉。 “人老了,想要的东西不一样了吧”他轻描淡写地说,拍拍他的脑袋“去吃饭 了” 午饭他吃的并不太多,倒是不经意地问“这几天有空吗?我选了个教堂,你去 看看喜不喜欢。 佳男头都没抬,只“哦”了一声“这几天我想搬回家住,爸爸的病不大好。” 他“嗯”了一声,佳男忍不住抬头看他一眼,目光交错的刹那,却始终看不出 他的情绪。 吃过午饭,她略略收拾了东西,便吩咐司机开车回许家。陈绥宁淡淡看着,起 身去了楼上那间空闲着的房间。 这间房间是陈绥宁的母亲生前住着的,从来都是林管家亲自打扫,此刻推门进 去,稀薄的阳光自窗外落进来,细小的尘埃宛如精灵上下飞舞,老管家拿着洁净的 抹布,异常认真地擦拭着红木妆台。 他在床沿边坐下,听到楼下的动静,想必佳男正准备出门。管家不愿打扰他, 正要悄悄的转身离开,忽然听到他出声,少有的,声音中还带着一丝迷惑“林叔叔, 你觉得我做错了么?” 老人在门口止步,沉吟了一会,挺有礼貌的问“先生是指----” “放弃OME ”他微微低着头,那一瞬间,老人有些动容,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 那个茫然无措的少年,得知了父亲的病重,匆匆回到国内,一夜之间,便长成至后 来的样子。 “放弃OME 是生意上的事,我可不懂”老人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沉淀出岁月的 智慧,“我只知道,先生你虽然从来不说,自从许小姐回来,你却平静了许多。” 陈绥宁怔了怔,修长的手指在膝上交叠,自嘲地笑了笑“是吗?” 林管家顿了顿,“之前你接替你父亲,做的极好,可在我开来,你心中并不开 心。” 陈绥宁站起来,负手站在窗边,怅然看着那辆远去的车子,却轻声,一字一句 地说“你--一直以来都知道,是不是?” 林管家看着年轻人挺直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是” 他一直是陈家的管家,这个家的风吹草动,他怎么会不知道。 陈绥宁眯了眯眼睛,窗外的微风轻轻卷进来,或许也一并的,将那些冰凉而残 酷的回忆卷到了很久以前。 那是他刚刚进入OME 的时候,父亲病重,举目无亲,他在公司亦多受掣肘。仿 佛是命中注定,他认识了才15岁的许佳男。 恋情虽然被掩饰的极好,可公司内部知情人并不少,人人都以为这是陈绥宁要 讨好许佳男的父亲,却并不知道,在这个充满自信的年轻人心中,并不屑用这种方 法去获得某种利益。 那时的爱,才真正是爱吧------他倾尽自己的一切,去疼爱这个有些忧郁缺少 父爱的少女,让她在自己的面前一天天的活泼娇纵起来。而对她的父亲,他心存尊 敬,因为他是在公司中不多的,支持自己的元老。哪怕到了他能牢牢掌控全局的时 候,明明知道早先许彦海利用OME 做了多少中饱私囊的事,他亦不去追究。 他刚下飞机回到翡海,却忽然得知母亲去世。服药自杀。 枕下是一封书信,笔迹凌乱而冷静,他的母亲一字一句地写下了在自己丈夫病 重的那些日子,许彦海以公司,以初入商场的陈绥宁为质,怎样的步步紧逼,直到 自己答应他苟合,甚至有一次,她的丈夫在隔壁卧室中修养,依然不愿放过她,一 墙之隔,受尽屈辱。 信纸缓缓飘落在地毯上,从指尖开始,一点点冷下去,他忽然明白许多事----- 为什么从一开始,许彦海会这样支持自己,为什么他愿意让女儿来接近自己 ----- 至于他为什么看上了陈夫人,母亲的信里亦写的明白:他并不是爱我----那是一种 赌徒的卑劣心理,他只是要占有你父亲的女人,这让他有快感且满足。 那枚戒指还放在口袋中,是小囡亲自看上的款式,价值不菲。陈绥宁触到切割 完美的、冰凉的钻石,却觉得烫手。 他大概永远也不可能----再给她戴上去了。 “林叔叔,你知道吗----其实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不再想着OME 是我事业的 全部了----”他微微苦笑“它是我母亲用尊严、清白换来的,它让我觉得恶心。可 是转念想想,她付出了这么多,我没有理由让它毁于一旦。所以就这样僵持着。所 以,这一次的危机----- 我心底觉得很轻松,仿佛是卸下重担。” 林管家表情中带着一丝不忍,却又不得不说“那么许小姐呢?她知道这一切吗?” 其实老人想说的是:她知道----你当初做的一切,只不过害怕心软,是下意识 地想要将她推到最远的地方,远到----- 再也留不下一丝希望。 可是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他再了解不过,真的伤害过后,却又不舍----那 时,是在荷兰,那个火山灰细雨悄然飘散的日子里,她在门口等着,整整三个多小 时,他不动声色的坐在温度适宜的室内,却一支支的将燃尽的烟摁灭在烟灰缸中。 他从未见过这个年轻人,这样刻意作出的泰然自若“不知道”他淡淡摇了摇头“我 从没想过告诉他。” “或许你该让她知道的,毕竟她很无辜,她是个好孩子,从没想过伤害任何人。” 管家摇了摇头“而且你不说,她----永远都很难原谅以前发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