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佳南回家之后,几乎日夜陪伴在父亲床边。有时她看着父亲沉睡时露出的那咱 隐隐的、毫不掩饰的灰败神色时,心底便是空荡荡的. 其实她知道,自己对父亲的 感情,极为复杂。都说女孩要富养,她的父亲就是这么做的。在物质上,他对自己 无可指摘。可是感情上,对于父亲,她多少显得有些隔阂。甚至对于母亲的印象, 她都已渐渐淡薄了,只记得那是个忧郁、鲜有笑容的女人,在她死后,父亲在物质 是更加的宠溺自己,似乎是要让她知道,他是爱着自己的。 “小囡。”许彦海突如其来的张开眼睛,让佳南吓了一跳,匆匆忙忙的回神, 俯下身问:“你要什么,爸爸?” 老人却直愣愣的看着她,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睛中划过一道晦暗,嘶哑着声音说 :“许佳南,你还在等什么?” 佳南顿时语塞,喃喃的说:“爸爸……” “你心软了吗?对那个畜生心软了?觉得他退出OME 就已经够了?”许彦海忽 然坐起来,用力的抓住她的手臂,“你忘了我为什么会躺在这里?” 许彦海手背上插头的针头歪斜了,皴皴的皮肤上立刻肿起了一大块,佳南大声 的喊护理进来,可父亲并不放开她,只是在低低的喘气。 “爸爸……你先躺下去……”佳南有些慌乱的站起来,语速急快,“我……只 是怕他发觉。” “小囡,你真的不够狠——现在你还怕他什么?所有的资产都已经转移出来, 他又自顾不暇,就算发现了,你怕什么?许彦海二哑的笑了一声,“现在不和柏林 联手,给他最后一击,等他缓过来,就来不及了。” 身后护理强迫着老人躺下来,重新插上针头,佳南浑浑噩噩的走到窗边,隔了 两层玻璃,光滑的平面上纵横着冰凌的痕迹,她有些无力的将额头贴上去,刹那间 沁凉一片。 心软……是自己心软了么? 已经回归家族的柏林终于展露了强势的一面,数年的韬光养晦让他的气势愈发 沉着,而这个部署多年的计划也让佳南听到之初觉得心惊。佳南与他合作,并不需 要做什么,只要尽量笼络住陈绥宁,让他无法借助赵家的力量。 可是时至如今,佳南每每觉得困惑……其实自己什么都没做,他便已经放弃了 那个机会……这才让自己心软么?她闭上眼睛,双手无意识的握成拳放在身侧,直 到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这好几天没出门了吧?要不要出去逛逛街,过年了, 总要买此东西吧?“沈容有些担心的看着她,”我让司机送你去。“佳南哦了一声, 回房间换衣服,丢在床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好几天没有和她联系的陈绥宁。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起来了。 他的声音惯常是懒散的,大多数时候,佳南听他和别人说话,礼貌却又疏离, 可这一次,佳南第一次听到 他的语气有些不稳,仿佛是若有若无的紧张,“喂” 一声之后,便沉默下来。 她不得不说:“有事吗?” “下午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沉默而之后,简单的说,像是在下达一个命令。 佳南微笑起来,她太了解他,他在害怕自己拒绝,索性也学他沉默下来,不置 可否。 他果然追问:“怎么?没时间?” “不是。”佳南顿了顿,“告诉我地址,我自己过去吧。” 等到她出门,许彦海出声吩咐沈容:“打电话给他。” 沈容讲电话递给他之前,又踌躇片刻,问说:“您想要和他说什么?” 许彦海靠在床上,脸上的表情有些诡异,又有几分残忍,却始终带着笑意说: “她始终太软弱,要我推一把才行。” 沈容的眼神中带了几分不忍:“你想要怎么做?” “你跟着她去,让她知道陈绥宁来见我了,不要让她回来。” 陈绥宁接到许彦海的电话时,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的蹙眉:“我不觉得 我们有见面的必要。” “要娶我的女儿,连见面都不愿意?”对方的声音森然,又似是有恃无恐, “你放心,小囡不在我身边,她不会知道你来见过我。” 挂上电话的时候,陈绥宁知道 ,自己是厌恶见到这个已经 老去的男人的。 他曾经一度恨他入骨,却又无法割舍他的女儿——就像是舒凌说的,那个时候的息, 折磨佳面的同时,更像是一种自我厌弃。他微微闭上眼睛,平静了一会儿,才让管 家去叫车。 老管家看着他的脸色,忍不住微笑:“先生,你不必紧张。” 他并不知道这一趟出去见许彦海,只以为陈绥宁约的是许侍南,愈发的觉得年 轻人有些沉不住气,替他拉开车门的时候 ,忍不住追加了一句叮嘱:“见到许小 姐,好好和她说。” 他若无其事的笑了笑,静静的靠着后座,吩咐司机开车。 许家他不是第一次来,被领上二楼主卧时与沈容擦肩而过。沈容止住脚步,向 他笑了笑:“很久不见。” 陈绥宁漫不经心的看他一眼,勾了勾唇角:“沈先生和许家渊源真深。” 沈容面色僵了僵,仿佛没有听见,只说:“他在等你。” “许佳南呢?” “她出门去买东西,不在家。” 陈绥宁点了点头,推门而入,看到的是躺在床上的许彦海,护士正忙着给他调 呼吸机。他便在门口静静站了一会儿,直到许彦海注意到他,挥了挥手,示意护士 先出去。 护士带上拉门,陈绥宁站在许彦海的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已经 病入膏 肓、依赖着呼吸机生存的男人,只觉得漠然。或许在自己决定拉住许佳南的手,不 再放开的时候,就已经 开始自动自觉的摒弃对这个 人所有的憎恨了。 陈绥宁开口的时候,没有带任何的感情:“找我过来 ,有什么事?” 许彦海重重的呼吸几口后,接下呼吸机的面罩,继续的说:“你要娶佳南?” 他讽刺的笑了笑:“这与你无关。” “怎么……会和我无关?”许彦海忍不住笑,笑声被碎裂的呼吸声割断,显得 声音分外可怖,“陈绥宁,你想好好过日子?你做梦。” 他索性在床边坐下来,十指交叠,慢条斯理的说:“是么?那你准备怎么做? 不许她嫁给我?可惜你也知道 ,想让赵家死心,她就只能嫁给我。” 很古怪的一场博弈,不是么?陈绥宁薄唇抿出一丝带着浅淡的弧度,看这许彦 海眸色中震惊,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你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呵呵……我当然了解你。”许彦海有些神经质的笑了起来,“否则今天 , 你以为我为什么让给你过来。” 陈绥宁怔了怔,莫名的觉得一丝不安,忍不住伸手松了松领口。 “你是真的爱许佳南?” 陈绥宁平静的说:“你究竟想说什么?” “叙旧罢了。说说我有多恨你的父亲,所以糟蹋你妈妈,也不会让你过上好日 子。”许彦海的手颤抖着将呼吸面罩放在鼻前,深深呼吸了几口,又再拿开,慢慢 的说:“你们陈家的东西,当初一大半是我打拼下的,看看你那个爸爸,最后给了 我什么?” 他不置可否的坐着,只是呼吸有些深重,却始终只是倾听,并不插口。 “看来你是真的喜欢小囡……”许彦海眯了眯眼睛,“那么,我有必要把她的 事告诉你——” 陈绥宁明亮秀长的双眸眯了眯。 “她不是我的女儿。”他一字一句的说,却因为太过用力,一张脸近乎狰狞, “她是个野种——她妈妈在外边偷人,生下了她。” 陈绥宁霍然站起,尽管隐隐的,他曾经猜到过类似的想法,却始终没有真的往 这个 真相上去靠拢。 佳南……不是这个畜生的女儿,那么一切挣扎,一切加诸在她身上的折磨…… 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脸色渐渐发青,许久之后,沉声说:“沈容是你儿子,所以那此资产全部转 到了他的名下——佳南什么都不知道 ,还以为这么做是为了将来 留下后路。” “看到那些资产列表的时候,你就已经有所察觉了吧?果真聪明。”许彦海呵 呵笑了笑,“她一直是个傻丫头,从来不会怀疑她爱的人。甚至当初,你结婚的时 候,还傻傻的不愿意去相信,拼了命也要去找你问清楚。” “你现在告诉我,不怕我对付沈容?”陈绥宁冷冷的说,“你活不了几天了。” “这就是我找你来的目的了。”许彦海慢慢的说,“当初她妈妈死了,我把她 养在身边,总觉得有一天能用到。后来找到了阿容,那个时候你已经回来了,我知 道总有一天,你会对许家——与其让他认祖归宗,不如让小囡在前边挡一挡,你果 然没辜负我的期望。” 他笑了笑,继续说:“至于现在,我更加不会怕——小囡不会让你动沈容一个 指头的。对了她还不知道这些事。” 眸光寸寸冷然,陈绥宁看着这个露出残酷表情的、濒死的男人,轻声说:“哦? 寻你不怕我告诉她?” 他似乎在等他说出这句话,大声笑了笑,咳嗽着说:“陈绥宁,你其实知道之 前的很多事,都是她在算计你吧?你知道她在报复你吧?可是你忍了,你为什么不 说?” “因为你害怕她心灰意冷,你害怕她离开——你知道仇恨会支撑一个人活下去, 那样总比了无生趣的好,所以你纵容她这样做,心甘情愿陪她演戏。” “想想看,如果有一天,你告诉她,我不是她的父亲,只是利用她——她生命 里最重要的两个人,全都背弃她——那种信仰崩塌的感觉,会怎么样?” “告诉她,让她恨这个世界,还是瞒着她,让她觉得自己至少还能守护家人, 独独只恨你——我建议你选第二种。” 陈绥宁后退了半步,低头看着这个老人,恍惚间,头一次觉得,进退两难。 而他看穿了这个年轻人此刻的彷徨和脆弱,诡异的笑了笑:”我要说的话,都 说完了。” 护士将他送出了门口,而许彦海在房间重归寂静之后,依旧露出那抹诡异的微 笑,颤抖着保伸出手,将呼吸机的电源关闭。 仪器啪一声跳灭,生命最后一丝火光瞬间灭去。他也慢慢的陷入黑暗的意识。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到处涌动着采办年货的人们,佳南却莫名的感到一丝冷意。 电话响起来,是陈绥宁打来的,她便报了地址,坐在街边的星巴克,慢慢的啜吹一 杯热巧克力。 黑色汽车缓缓停下来,下来的年轻人穿着灰色的大衣,硬郎挺括的面料,卓尔 不凡。她眯起眼睛,隔着玻璃,对他挥了挥手。 几天不见,他看上去瘦了一些,两颊微微有些下陷,轮廓却显得更加明晰了, 一旁有年轻女孩走过,又忍不住回头看他,而他全不在意,推开门,拉着她便往外 走。 “去哪里?”佳南忍不住问他。 他不答,将她塞进副驾驶座,亲自开了车,往郊区驶去。 佳南忍不住侧过头,看到他高挺的鼻梁,坚毅的薄唇,和有些苍白的脸色,笑 了笑说:“病还没养好?怎么瘦了?” 路口红灯跳亮,他猛地踩下刹车,一言不发的侧过身,重重的吻她,似是倾尽 了全力,要将她揉进身体的最深处。 甘洌的烟草气息,熏熏的暖风,佳南的头脑中一片空白,直到电话铃声将她唤 醒。 她推了推他,勉力侧开脸:“我接个电话。” 他慢慢的、恋恋不舍的放开她,伸手揉揉她的头发,重新发动汽车。 寂静的车子里,电话那边医师的声音冰凉而冷酷。 “许先生刚刚去世。” 她怔了许久,犹自不信,挂断,重新拨给沈容,动作茫然。 那边的声音同她一样,似乎再难以置信,只觉得自己快握不住手机。 “陈绥宁……来见过他。他走之后,先生就去世了。” 她意识的转过脸,看着他英俊的、冷酷的侧脸,忽然明白了——比起他,原来 自己这样天真、这样心软……终究是棋差一招。 许佳南比陈绥宁想象得要冷静。她甚至没有质问陈绥宁,只是坚持下车,回家 料理许彦海的后事。 陈绥宁抿着唇,只是将车转弯,汇入车流。 “我自己回去就好。”她用极慢,却又坚韧的语气说。 他恍若不闻。 “抱歉,麻烦你停车。”她再度开口的时候,表情冷漠,仿佛是在和一个陌生 人说话,“你去见他了?沈容说呼吸机是人为切断的。” 陈绥宁踩下刹车,握着方向盘的双手抓得更紧,露出隐隐的青筋。他几乎在一 瞬间就明白了许彦海的意图——原来那番话,并不是他的最后一击。这个男人是天 生的赌徒,甚至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最后一击准,狠,残酷——没有给他留下丝 毫的余地。 仿佛是为了借这个动作理清思绪,他侧头看了佳南一眼,不出意外的,见到她 毫无血色的脸色,想要说什么,却只觉得茫然。 “你放心,我知道不是你做的。”佳南反倒微微笑了起来,只是笑容的质感透 明而脆弱,仿佛是阳光下的肥皂泡,一戳即破。 “你陈绥宁怎么会傻到去杀人呢?你、、、、、不过是去气他这样一个不争气, 下贱的女儿。竟然和仇人在一起……”佳南甚至微微笑起来,“你放心,我不会怪 你。” 他的呼吸微微一顿。 “这就是你想要的么?他现在死了,你折磨我,留我在你身边,还有快感么?” 佳南探究的看着他,轻缓的说。她的语气并不尖锐,却充满了嘲讽和倦漠,似是真 的累了,慢慢的将身躯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海一片空白。 “爸爸死了,我其实应该很难过的……”她长长的睫毛微微颤着,有大颗大颗 的晶莹的泪滴顺子眼角滑落下来,“可是现在,我竟然觉得轻松——我是不是很没 人性?” 她重又将眼睛睁开,怔怔地看着他,仿佛是有些不可思议:“我是不是很坏、、、、 想到不必为了爸爸,再对你虚以为蛇下去,我真的觉得轻松。” 是的,不必了——这一切都不必了。 她曾经为了父亲突发的疾病,在荷兰等他的垂怜,像个傻子一样,受尽屈辱。 她曾经为了徐家的产业,为了他所谓的“照拂”,做见不得光的情妇,任他为所欲 为——她甚至逼迫迎合他所谓的幡然醒悟后的“爱”、、、、、想到这里,泪珠依 旧一串串的落下,却又掺杂了笑声,断断续续的,自己听起来,都觉得恐怖。 陈绥宁看着她,胸口微微起伏,情绪这般激荡,他却没办法说出一个字。如他 一般,经历了刻骨仇恨的人,知道许彦海说的没有错——只有极度的仇恨,才能支 撑着人走过最艰难的时间。他默然抿唇,只觉得这个空间闷得有些喘不过气,只是 无法忽略脑海中的那个声音,在悄然劝说自己、、、、、就这样吧,算了吧、、、、 这或许是他们,命定的,最终的结局。 佳南见他没有反应,侧身拉开车门,他却忽然伸手,牢牢攥住了她的手臂。 陈绥宁专注的看着她,声音微哑,却清晰的说:“小囡,嫁给我。”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有勇气抓住她,说出这句话——或许只是条件发射 吧,最后一次,试图在指尖拢住微弱的希望。 满脸的泪痕都来不及擦去,佳南挑高了眉梢,微微笑了起来:“你没听到我说 的话么?” 他沉默着看着她,他听到了那个词,“虚以为蛇”,可他还是想再试一次。 “对不起,小囡、、、、、、”他的眼神布满血丝,薄唇如削,很多很多的言 语,是他应该对她说的,后悔,歉意,不舍、、、、和爱——他不愿说出口的,他 以为不重要的,他以为这辈子都不需要的,此刻竟然这样苍白。 佳南平静的看着他:“你竟然开口说、、、、、对不起,陈绥宁,我一直以为, 你的人生没有这三个字。” “可是我不需要它了——从一开始,我就是对你虚以为蛇。我要你毁去爸爸的 案底,我和柏林配合,让OME 现金流动断口,研发失败,我要你被迫从OME 离开, 我要报复你。对一个一直没有忘记恨你的人,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仿佛这样说,这样的伤害,能让人减轻失去父亲的痛楚。 “你还记得么?这一切的开始,是因为那个流产的孩子——我赌你会心存愧疚, 会心软,可你知不知道?没有那个孩子!我没有流产!陈绥宁,你真的以为我还好 愿意给你生孩子么?“哪怕隐隐的猜到了,可听她一字一句的说出来,竟还是觉得 难以承受、、、、陈绥宁淡淡地想,仿佛事不关己一般,这或许就是报应吧。 “我只是趁着这个计划做了次小手术。对了,主治医生,那位邓小姐,是我的 朋友,医院上下早就打点好了。“她不无讽刺的勾起唇角,”陈绥宁,不要装出情 圣的样子——这让我恶心!“她冷冷笑了一声,从手指上摘下那枚戒指,重重的扔 出去,简短,却嫌恶的说:”嫁给你?我宁愿去死。“戒指划出一道银色的弧度, 落出窗外,再也不见踪影。 徐佳南下车,重重的关上车门。 这一记关门声,似是隔断了这个街头一切的欢乐与喜庆,那一瞬间,他的眸色 真正的昏暗下来。 许彦海的后事有条不* 的一件一件办着,骨灰盒被放置进选好的墓地,那一日 恰逢深寒的冬雨,佳南穿着黑色的羊绒大衣,立在萧索的墓园,身边只有沈容陪着。 她的脸色最近愈发的惨败,也日见消瘦。仿佛能被风吹到。 沈容有些担忧的看着她,低声说:“小姐,你节哀。” 她勉强笑了笑,寒风卷起颊边的长发,迷住了眼睛,语气无限倦涩:“我想离 开这里。” 沈容默然看着她。 “我知道这样做、、、、、爸爸会失望。爸爸希望我和柏林联手,整垮陈绥宁、、、、 他就是这么狠心,为了让我这样做,连自己的命都不要。”她微微笑了笑,“可我 真的累了。逼自己和陈绥宁在一起、一步步算计他,是因为我有要守护的人。可我、、、、、、 不愿意为了恨去报复——如果那样,我会不会变成和陈绥宁一样的人?” 沈容的眼神微微闪烁,又似是动容,用很轻的声音说:“你能这样想就好。” 佳南淡淡笑了笑,转身离开的时候,忽然听沈容说:“之前所有的资产都转在 我的名下,等你离开了,我再转给你。” 彼时是为了破釜沉舟,生怕陈绥宁察觉了自己的意图,佳南摇了摇头:“这个 家一直是你在打点、、、、你要创业也好,做事也好,都要用钱,你留着吧。我身 边的够花了。” 沈容看着她,表情异样的复杂,走在离她半步的距离处,一言不发。 枯枝在风中发出卡塔卡塔的萧索声响,佳南的双臂轻轻拢住了肩膀,并没有注 意很远的地方,那株足有数人合抱的槐树后,静静伫立的修长人影。 沈容的脚步却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对佳南说:“你先回车里,我去找下管 理员,让他以后多照看一下。” 他折了方向,快步向那个人影走去。 再一次见到陈绥宁,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熟知的陈绥宁,无论何时, 都是衣冠楚楚。眼前这个消沉瘦削的男人,胡茬青黑,似是很久没有打理自己的外 表了。 沈容简单的说:“你来干什么?” 他竟语塞,良久,才说:“她还好么?” “你已经看到了、、、、这样的情况下,她已经努力做到最好。” “你、、、、知道她的身世了么?”陈绥宁的眸色黝黑深邃,似是有复杂的情 绪隐藏在之中。 “我一直知道她的身世。”沈容一字一句的说,“但你不要用这样的眼光看着 我……我不知道先生、、、、收养她的用意。” 他们彼此沉默着,直到沈容打破了沉默:“她刚才对我说,她要离开这样。没 有恨,没有报复,只想要离开。” 陈绥宁的眸子微微收缩,呼吸亦急促起来。 风声更急,那句“不能”就含在薄唇边,沈容却抢在那之前,语气沉重:‘我 会照顾她,以哥哥的身份。“他专注的看着这个男人,忽然发现难以定义此刻的心 情。或许是怜悯,或许是仇恨,又或者、、、、只是庆幸,这场爱恨纠葛中,自己 只是旁观。 “她为了爱和你在一起……你能不能为了爱,让她安静的离开?” 最后一前一后的离开,沈容先坐上车,佳南正在等他,神情怔怔的。他想起陈 绥宁对自己说的,“你让我想想”——他知道,对于那个强势的男人来说,这已经 目前,他能为她争取到最后的安宁。 “佳南,佳南——”身边纤细的身影慢慢的歪在肩上,沈容连忙扶住她,见她 不醒,连声对司机说:“去医院!” 几乎与此同时,一辆黑色的车子从旁边超掠而过。后座的男人微微仰头,隔着 车窗,看见一群白鸽振翅而过。 他的侧脸线条明锐,那双眸子专注而深邃,莫名的想起了以前看过的一段话: 上帝设计了这歧途,是为了做一个试验。就像我们放飞一群鸽子,看看最后那只能 回来。 他曾经迷失在仇恨中,却又因为爱她,艰难的,独自归来…… 那么就如沈容所说的,让他的小囡,安静的离开吧。 B 市。家乐福超市周末的超市总是人头攒动,大减价的广告上数字对比很是吸 引眼球。 人来人往中,谁都没注意,一个小小的身影趁着家长不注意,慢慢的走向一旁 的巧克力专柜。 因为是春天,小姑娘穿着嫩绿鲜艳的小裙子,软软的头发披在身后,刘海剪得 很乖巧,一双眼睛乌溜溜的,直直看着那一排巧克力。 “小心,让一让!” 工作人员一边提醒顾客注意,一边推着偌大的食品搬运箱往饮品区补货。饮料 箱子堆得太高,已经摇摇欲坠,或许挡住了工作人员的视线,他并没有注意中央站 着的小女孩。 车子直直的冲过来的时候,一旁有人惊呼一声:“当心!” 小姑娘看了一眼近在眼前的庞然大物,一时间有些傻了,呆呆站在原地没动。 工作人员听到那句提醒时,已经来不及了,一旁站着一个年轻女孩,下意识的 后退了一步。 砰的一声巨响,两个箱子掉了下来。 小姑娘嘴巴闭了闭,刚想大哭,身子忽然腾空,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抱了起来。 隔了数个货架,年轻的妈妈已经发现女儿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有些慌乱的站起 来,一边叫着女儿的名字,四处寻找。 虽然才四岁,小姑娘却十分的调皮好动,似乎只要一秒钟不盯着,就会出乱子。 她连购物车都顾不上,在人群中穿梭。超市还开着暖气,她却脸色煞白,遍寻了一 圈之后,终于找了工作人员求助。 “别急,我帮你去总台问问。”工作人员一边安慰她,一边打开呼叫机,低低 说了几句之后,笑着说,“那边刚找到一个走失的小女孩呢,正要广播,我带你去 看看吧。” 年轻的妈妈心急如焚,脚步又急又快,踏进总台的时候,看见小女儿抱了一个 比自己还高的大熊,乖乖的坐着,面前刚满了巧克力糖,几个工作人员正围成一圈, 逗着她玩儿。 “津津!” 小姑娘一看到妈妈,挣扎着从椅子上跳下来,跌跌撞撞的跑到妈妈面前,小小 的身子扭着,在妈妈怀里拱来拱去,像是讨饶。一旁的工作人员忍不住都笑了。 妈妈又好气又好笑,见她虽然不肯抬头怕挨骂,倒还是抓着玩具熊不放,忍不 住说:“妈妈担心死了,你还知道乱跑,还拿别人的东西!” “是送的!”小姑娘撅起嘴巴,认真的辩解,刘海汗湿了,软软的贴在额头上。 “是啊,是有人把她送来服务台的。”一旁的工作人员解释,“还送了个玩具 熊给她。” 妈妈狠狠的剜了小女儿几眼,此时终于松了口气,笑着说:“已经走了吗?我 想谢谢那人。““什么都没说就走了呢。“小姑娘忍不住插话说:“熊熊是一个漂 亮阿姨送给的。“她的妈妈瞪了小女儿一眼,生出些无力感——小丫头最最擅长卖 萌,一双葡萄似的眼睛认真看着大人的时候,嫩得像是掐出水来。以前带着她去公 园溜一圈,总能收到一口袋糖果。 最终还是什么都没买,匆匆回到了停车场,小女孩坐在儿童座上,看看妈妈的 脸色,知道妈妈是真的担心了,还有些生气,终于想到了好方法,于是怯怯的喊: “妈妈、、、、、” 妈妈没反应。 ~~~~~~~ (>_< )~~~~“妈妈,津津差点被箱子砸了。“津津小朋友长长的睫 毛动了动,有些委屈的说。 妈妈终于停下车,表情从生气转为关心:“砸到哪里没有?痛不痛?“津津有 些狡猾的笑了,警报解除。 这条晚上,B 城城西郊区。 头发银白的老人正戴着老花眼睛,一张张的看着照片。桌面上有些凌乱,他翻 出另一本相册,仔细比对了一下,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兴奋对沙发上安然坐着的年 轻男人说:“先生,你看,小小姐比起去年,长高了很多啊。“照片上的小女孩玩 得很疯,头发乱乱的,还抱着一只白色的大狗,小半张脸都埋在绒绒的长毛中。 年轻男人正专注的看着手中一叠文件,浅浅笑了笑,说:“是啊,抱她的时候, 重了很多。““唉,超市里玩具太少了。”老人叹了口气,有些可惜的说,“小小 姐很喜欢那个熊啊。” 年轻人终于手上的文件,唇角的笑也温柔了很多:“总是女孩子啊。” “白天真是吓死我了。”老人想起早上那一幕,仍然心有余悸,要不是先生眼 明手快的将她抱开了,简直不堪设想。 他的目光落在那厚厚的一摞相册上,顿了顿,有些犹豫着说:“先生,都过去 了这么多久了。你要不要和她联系试试看、、、、、” 年轻人薄削的唇倏然抿紧了,黑眸中光亮一闪而逝,却终归复为平静,并未接 话。 老人看着他的表情,轻轻叹了口气,不再劝说了。 几乎是与此同时,相邻的小区,一间公寓里,津津照例缠着妈妈讲故事。 彼得潘的故事是小丫头百听不厌的,直到最后,小小的脑袋埋在松软的枕头里, 沉沉睡过去了,妈妈从替她理了理额发,只留下了一盏床灯,悄悄的退了出去。 电话那边是男声,柔和低沉的问:“佳南?” “是我。明天有时间吗?能不能帮我照看一下津津?” “我让秘书去接她。”沈容的声音愈发柔和,“这个小丫头,半个月没见了。” 佳南忍不着笑了笑。 “怎么?你明天有事?‘佳南“嗯”了一声,轻描淡写的说:“朋友说有个留 学的家长咨询会,我想去看看。”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似是有些无奈:“津津还小,而且要出 国,你找我和柏林都能帮忙。” 佳南不置而否,并没有争辩,只是微笑着说:“我只是去听听。” 电话那头沈容叹了口气:“小囡、、、、” “别叫我这个名字。”佳南忽然有些生硬的说,“你知道的,我最后悔的是、、、 年轻的时候太软弱。我不想津津像我一样。” 沈容默不作声许久,才转了话题说:“对了,过几天我介绍个朋友给你认识。” 佳南有些警惕的问:“什么人?” “你别紧张、、、、、是旻媛的表哥,刚从国外回来。”沈容轻轻咳嗽一声, “看到你的照片,说很想认识你。” 佳南抚额。旻媛是沈容的未婚妻,假如是她的亲戚,自己倒不好拒接了。 “照片不是我给人家看的。是他在旻媛的space 上看到的,就是上次我们去郊 游那次——我还特意让旻媛说了你有个孩子。他在美国长大,一点没在意。” 这次倒学乖巧了,沈容在一开始就把责任推却得干干净净,佳南只能苦笑: “有时间再说吧。” 翌日一早,小丫头揉揉眼睛从床上爬起来,穿上hellokitty的毛绒拖鞋,溜进 厨房,垫着脚尖问:“妈妈,早饭吃什么呀?‘佳南俯下身,摸摸她的头:“去洗 脸刷牙,一会儿舅舅来接你。“津津欢呼了,雀跃着去了。 早餐时间,小姑娘端着牛奶杯咕咚咕咚的喝着,忽然听到妈妈对自己说:“津 津,要是有一天,妈妈送你去一个地方,让你一个人生活,你会不会哭?“津津疑 惑的眨眨眼睛,肯定的说:“会。“佳南温柔的替她擦擦嘴角溢出的牛奶,又问: “会想妈妈吗?““妈咪是不要我了吗?“津津皱了皱眉头,放下杯子,认真的说 ,“津津很乖的。”说完有些心虚的低下头、、、、、她不是故意偷吃巧克力的,而 且昨天晚上的西兰花,她也不是故意扔掉的。 小丫头最拿手的,果然是卖萌。 佳南笑得叹了口气:“妈妈和你开玩笑呢,吃完了吗?舅舅来接你了。” 虽然津津最喜欢的是妈妈,可是她也喜欢舅舅……尤其是妈妈不在身边的时候。 午饭的时候,她不想吃什么,舅舅从来都不会逼自己吃,舅妈还能陪着自己一起玩 游戏、、、、、津津心满意足的从跑进起居室,捧起橙汁喝了大半杯,发现舅舅正 在看电视。 她乖乖的坐在地毯上,沈容就抱起她,放在自己腿上,笑着问:“津津,一会 儿去午睡了。” 她“哦”了一声,歪着头看着电视。 电视里在放的是翡海大学青年创业基金的成立仪式,短短几个镜头滑过,又定 格在资料卡上。 “自从三年多前陈绥宁退出OME ,这个商业天才便一直在蛰伏。之前有知情人 爆料说:尽管他不再出面插手原有的事业,但是在幕后,却参与多项投资,商业触 觉与目光依旧敏锐毒辣。只是低调到让人难以找到踪迹、、、、” 津津看了半天,忽然说:“舅舅,我认识他!” 沈容吓了一跳,摸摸她的头发说:“什么?” “这个叔叔抱过我呢!昨天在超市、、、、津津差点被箱子砸了。” 沈容沉默了一会儿,眼神深处滑过一丝错综复杂的光芒,低声对她说,“妈妈 知道吗?” “不知道。” “别告诉妈妈,她会担心的。” 津津点了点头,她才不会做让妈妈担心的事呢。 保姆抱着津津去睡觉了,旻媛站在沈容身后,看着电视上英俊年轻的男人,饶 有兴趣的说:“津津说的是真的吗?她见过陈绥宁?” 沈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轻描淡写的说:“可能她认错了。” “也是。陈绥宁什么人物啊、、、、、以前我在美国的时候,有朋友见过他, 看了一眼,就被迷得死去活来的。后来才知道人家早就结婚了。”旻媛在沙发上坐 下,轻松的说,“想不到又很快离婚了。我朋友还开玩笑说又有希望了——” “佳南面前,你不要提起陈绥宁。”沈容忽然有些生硬的打断了她。 旻媛怔了怔,有些被他的脸色吓到。 “之前我家和他家生意上有些过节……”沈容缓和了语气,慢慢的说:“佳南 很讨厌他。” 她便知道了沈容对这个妹妹的疼爱。这一次,她点了点头,乖巧的说了声“知 道了”。 B 市某著名大学旁的一条小巷里,开着一家书店。与活泼热烈的大学生们相比, 这里多少有些闹中取静的意味。这家书店三个开面。来逛书店的人可以选择买杯咖 啡,坐在这里慢慢的看书;或者买了书,索性在这里看完。书店的店员不多,只有 老板娘,和两个打工兼职的大学生,轻柔而忙碌的顺着原木的小梯子,上上下下的 整理。 这里已经有好几次成为时尚杂志拍片的背景,也有不少新锐的媒体在某市城市 推介的版块介绍这家安静的小店,老板是个年轻的女人,性格很好,也从不拒绝, 只是很低调的从来不愿意露面,哪怕记者十分热情的邀请她简单的说上几句话。” 这样小店的生意会更好哦!“老板还是微笑着拒绝,因为低下头,一丝柔顺的长发 落在颊边,仿佛一个有些害羞的大学女生。 “我们不会放你的照片啊。” “真抱歉呢,我得下班去接女儿了。”老板依旧摇摇头,吩咐店员给记者续上 咖啡,“你们慢慢坐吧。” “什么、、、、、什么?你们老板有女儿了?”记者目瞪口呆的看着店员。 “是啊!超级可爱的小女孩!”店员加重了语气,笑眯眯的说。 “可她看起来好年轻啊、、、、、” “是啊,经常有大学生来搭讪,或者要电话呢。” 佳南把车开出来的时候,就接到了沈容的电话:“我已经接了津津了,你直接 去XXX 吧,上次要介绍你认识的朋友,还记得吗?” 佳南囧了囧,车子开过路口,才说:“……一定要去吗?” “怎么还和小孩子一样。”沈容有些好笑,“旻媛也在那里,实在觉得不好, 也没什么。” 佳南还是开车去了那家海鲜餐厅,在某商业大厦的顶楼,她进去的时候,旻媛 已经到了。她的身边还坐着一个陌生的男人,想来就是想要介绍的那人。 佳南走到桌边,对面的年轻男子已经站了起来,温和的笑着向她伸出手:“你 好,姜松岩。” 白瘦斯文的高个子男人,戴着眼镜,第一感觉是亲切,佳南笑了笑:“你好, 徐佳南。” 自从搬来这里,有适合倒也不乏一些条件不错的男士追求。只是无一例外的, 听说佳南是单亲妈妈,目光便异样起来,最后不了了之。 旻媛看了看时间,笑着说:“沈容去接津津了,一会儿就过来。” 佳南愣了愣:“津津也过来?”心底有些不悦,她的笑容便微微褪去了几分。 说真的,此刻她坐在这里,是看在旻媛的面子上,可她不希望四岁不到的小女 儿参和进来——小姑娘虽然还小,可有时候也挺敏感的。她还真怕女儿撅着小嘴, 一本正经的问自己:“妈妈,你是不是不要津津了呀?” 气氛稍稍的沉闷下来,服务员领着熟人走到邻桌坐下,拉椅子的声音清晰可闻。 这个餐厅的布置很巧妙,空间被藤片分割,只能绰约间看到人影,既保护了彼 此的私隐,却又不会显得冷清。佳南心不在焉的打量这一切,忽然听到女儿的声音, 隔了老远就在叫“妈妈”。 沈容抱着津津走过来,旻媛和佳南的脸色都有些勉强,只有姜松岩神色自若, 笑眯眯的打量小姑娘,说:“这么漂亮的小女孩,和洋娃娃一样。” 津津刚在儿童椅上坐下,甜甜的冲这个陌生的叔叔笑了笑:“谢谢叔叔。” “第一次见面,这份小礼物是给津津的。”姜松岩递了一个包装考究的小礼盒 过去。 津津看了看妈妈,乖巧的没有去接。 佳南摸摸女儿的头,微笑着拒绝:“小孩子不用什么礼物。” “并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姜松岩坚持,依旧文质彬彬的将那份礼物递过去,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我读书时学校里一支纪念钢笔,鼓励津津以后好好学习。” 旻媛忙将钢笔接过来,笑着对佳南说:“他可是哈佛毕业的——将来我们津津 也要去最好的学校。” 这份礼物还真是别致,却花了心思——佳南忍不住看了姜松岩一眼,他依旧微 微笑着,显得斯文秀气,心中微微一动,便接了过来;“谢谢费心了。” 隔着薄薄一道藤墙,其实隔壁的声音动静,很轻松的便能听到。林晓静独自坐 着,要了一壶茶。邻桌的气氛显然越来越好,欢声笑语亦多起来。 她一边安静的听,一边心不在焉的拨弄着掌心的手机,直到它无声的震动起来, 她便苦着脸接起来,压低了声音说:“陈先生。” 那边的声音冷淡清晰,“嗯”了一声。 她站起来,小心的避开邻桌的视线,走到无人的走廊处,吞了口口水,努力让 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缓温和。 “、、、、、、他送了礼物,看起来,津津的妈妈很喜欢、、、、” 说完这句话,电话那边明显的沉默了一下,男人的声音中似乎还带着掩饰的不 悦,重复了一遍:“她很喜欢?” “还有、、、、、、津津好像很喜欢那个男人、、、、、”女孩说完这句话, 忽然想到,假如有一天,津津喊别的男人一声“爸爸”、、、、、陈绥宁不知道会 怎么样。想到这里,她又难免对他有些同情起来。 “什么礼物?” “呃?” “他送给津津什么礼物?”电话那边陈绥宁相当冷淡,却又事无巨细的问。 林晓静的大脑一时有些当机,于是半站起来,偷偷瞄了一眼,小声的说:“是 一支带着名校LOGO的钢笔。”说到这里,她心底倒也觉得这真是一份用尽了心思的 小礼物。 津津今天并不开心。 因为她不喜欢眼前的这个陌生的叔叔。虽然他对自己很好,点了很多冰激凌给 自己吃。可是她总觉得、、、、这个叔叔看着妈妈的时候,是想把妈妈抢走的。可 惜大人说话,自己不能插嘴,她一盏一盏的数着天花板的射灯玩,直到妈妈说了句 :“津津睡觉很早的,该回家了吧?” 于是一桌人纷纷站了起来,那个叔叔十分好心的伸手想要抱自己,津津水汪汪 的眼睛立刻盯着妈妈,有些不情愿的喊了声,“妈妈”。 佳南伸手抱起女儿,替她理了理刘海,笑着对姜松岩说:“我来吧,小丫头怕 生。”她又礼貌的拒绝了对方想要送自己回家的意愿,只笑了笑说:“我开车来的, 车子停在这边过夜也挺麻烦的。” 一群人下了车库,津津在妈妈怀里乖乖向大人道别,等他们走了,才回过头重 重的亲了妈妈一口。 佳南的脸颊上湿漉漉的,有些好笑的看着弄乖卖俏的小女儿,说:“怎么啦?” “没什么。”津津保持着心底的小秘密——对于妈妈没有轻易被别人收买很满 意。 佳南将她放在儿童椅上,开始从车库倒车,小姑娘心满意足的歪了歪头,卷着 绒毯开始睡觉。 忽然“吱——”的一声刹车声,车身后的灯光亮得怕人。 斜着一辆车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大喇喇的经过时,和佳南的车尾撞在了一起。 车主似乎有些火冒三丈的下车,向佳南走过来。 佳南叹口气,推门下车。 车主是个中年男人,身上还带了些酒气,醉醺醺嚷嚷,说是佳南倒车不小心, 刮坏了自己的新车。佳南见他这样胡搅蛮缠,最后忍不住也有些不耐烦了:“先生, 你是不是醉了?” 男人显然不肯承认,抬手就要推佳南。佳南后退了一步躲开,半拉开车门,想 要找手机。 车子里半睡半醒的津津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的开口说:“妈妈、、、、、” 然后她看到妈妈身后站着穷神恶煞的一个男人,似乎想要动手,忍不住扁了扁 嘴巴,吓得大哭起来。 “津津哭了哎!”林晓静一瞬不瞬的看着这一幕,回头提醒老板——然而她并 没有听到身后任何响应,那扇车门已经被拉开,她只看到老板抿紧的薄唇和下颌异 常凌厉的线条。 林晓静并不知道究竟为了什么,他从未出现在那对母女的生活中。 她只是陆陆续续的听自己那在陈家做了一辈子管家的爷爷说起过,许佳南搬来 这个城市的第二天,他同样悄无声息的来到这里,一幢楼的距离,他却从未出现在 她的面前。许佳南生孩子的那天,他在产房的下边一层,安静的坐着,或者站起来 踱步,直到楼上传来消息,那是一个健康的女婴——爷爷说,他深夜才回来,唇角 的笑难以克制,又像是忍不住的得意。可爷爷说的时候,却带着淡淡的辛酸,他或 许、、、、、只是趁着夜深人静,在婴儿房悄悄的看了数眼吧。 林晓静坐直了身子,看着他挺拔的背影——他终于忍不住了呵、、、、、这个 男人,可以容许她离开,容许她瞒着自己生下孩子,容许她去相亲。 可他不会允许有人当着他的面欺负她、、、、、和她们的女儿。 女儿在大哭,佳南顾不上身后的男人,顿时着急起来。 才把头探进去,喊了声津津,骂骂咧咧的声音却忽然不见了。佳南先看到宝贝 女儿的表情戏剧性的转变了,先是扁了扁嘴巴,然后不顾脸颊上还挂着两滴泪水, 甜甜的笑了笑,兴高采烈的喊:“叔叔!” 佳南下意识的转头,在看清那个人的时候,瞬间,连呼吸都停滞了。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张熟悉而陌生的脸,看着他冷冷的推开喷着酒气的男人, 站在自己面前,修长的身影覆盖在自己的身上,而前一秒还怒意勃发的中年男人, 此刻或许也被这种冰冷的气息所震摄,讷讷的说不出话来,甚至推开了两步。 世界都似乎在瞬间静默了。 津津显然不满叔叔对自己的招呼不闻不问,撅了撅嘴巴,又大声的喊:“叔叔!” 假若这一刻,佳南的头脑是一片空白,那么在她的面前,面容沉静似水的男人, 或许……也只是在用这样的沉默掩饰内心的不安。 “叔叔、、、、、” 最后是这声叫声唤醒了佳南,她低着头,匆匆推开了陈绥宁,绕到车子的另一 边,将女儿抱了出来,转身就走。 津津的双手绕住妈妈的脖子,一边回头望着陈绥宁,小姑娘的眼睛水汪汪、可 怜巴巴的看着这个已经“忘记”自己的叔叔,显然有些不甘心。 “不许叫了!”佳南的语气很重,脚步又急又快,一颗心砰砰的跳着,剧烈的 几乎要跳出口腔。 前所未有的严厉语气,吓得津津一下子抿紧嘴巴,乖乖的一声不吭了。 快走出车库的时候,津津手上抓着的绒毯掉在地上,她小心翼翼的喊着妈妈: “妈妈,毯子掉了。” 这条小毯子是津津的“御用之物”,睡觉,玩耍,几乎没有一刻她会离开,佳 南一手抱着她,显然不能弯下腰去捡起来,只能停下脚步,现将女儿放在地上,蹲 下去捡。 目光试探的向后掠了掠,她的一颗心慢慢沉下去,他并没有离开,站在离自己 三步远的地方,静静的看着自己。 哪一科手足冰凉,佳南难以克制心中的恐惧,竟忍不住有些发抖。 津津看着妈妈,又看着高高的叔叔,似乎明白了什么——妈妈好像很害怕他, 可是为什么呢? 小女孩往前跨出一步,挡在妈妈面前,张开双手,有些小警惕,也有些小困惑, 口齿清晰的说:“不许欺负我妈妈。”然后回头,悄悄对妈妈说:“妈妈别怕,这 个叔叔我认识、、、、、” 佳南怔了怔,为什么女儿会认识他? 而陈绥宁沉默了片刻,顺从的后退了一步,看着小小的女儿,少了往日的一言 九鼎,完全不知道如何应对。终究还是从回复到淡淡的从容,只是望向脸色苍白的 佳南,微微抿了抿唇,淡声说:“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哪怕上午还看到过母女俩在公园里的照片,可这样的面对面,却似 乎过去了千年之久。 佳南慢慢的冷静了下来,她站起来,唇色苍白,却勉强笑着,一只手放在津津 的头顶,无意识的轻抚着——手心软软的发丝,女儿身上暖暖的气息在提醒她、、、、、、 此刻自己究竟该做些什么。 “好久不见。这是我女儿。”她简短的说,语气间无意间在强调着什么。 “叔叔!”津津冲着他笑。 陈绥宁垂眸看着小女孩,温和的说:“你好。” 佳南重新抱起了津津,不远处那个中年男人的气焰似乎已经灭了,正和陈绥宁 的司机说着什么,她勉强笑了笑:“今天谢谢你。” 转身要走的时候,津津乖乖的伏在妈妈胸前,一双大眼睛看着陈绥宁,扬声说 :“叔叔再见。” 他亦不望向佳南,只是对着小女孩扬起唇角,耐心的说:“再见。” 夜风有些寒意,佳南抱着女儿,轻一脚重一脚的往外走,那些往事仿佛是纷落 的雨丝,慢慢的泛起来,落下去,很多、、、、、她都以为自己早已淡忘,原来并 没有。她站在路边,伸手拦下出租车,抱着女儿坐了进去——直到这一刻,才松了 一口去,似乎摆脱了身后某种无形的桎梏。 小丫头身上带着甜甜的额牛奶香,睫毛长而浓密。其实这样看起来,她的女儿, 秀挺的鼻梁,微挑的眼尾,无一不是随了她的父亲,佳南难以克制的颤抖起来,他 都知道么? 而在地下车库,陈绥宁并未跟着她出去,只是站在原地,目光随意的落在了某 处,仿佛在沉思。 晓静慢慢的走过去,清了清嗓子,小声的说:“现在回去吗?” 他终于回神,神色从容,一如往常,只颔首说:“好。” 车子在街道上飞驰,他的手指无意识的在膝头敲击着,黑暗中只露出轮廓俊秀 的侧脸。林晓静想了许久,才小心的开口问:“她会带着津津、、、、搬走么?” 陈绥宁并没有回答。 良久,当她以为不会得到答案的时候,才听到他的嗓音低沉:“不会。” “为什么?” 他似乎淡淡笑了笑,牵扯出一丝微笑,林晓静看得清楚,却说不分明、、、、 那笑意中含着的,究竟是无奈,或许歉疚。这一次,他到底没再回答。 佳南回到家,安顿津津睡下,独自坐在客厅。电视开着,有意义无意义的声音 飘荡开来,让这个空间显得不那么静谧。 脑海却纷乱的可怕,她甚至想了很多方法,假婚姻?假装津津是别人的孩子? 搬家? 她喝完了大半杯水,一一将那些想法抛开了。陈绥宁是什么样的人、、、、、 她远比别人有发言权。她或许能骗他,可那是因为,他曾经心甘情愿的让自己骗。 佳南拿定了主意,深呼吸,拿起电话,慢慢的拨下一串号码。 是什么时候开始记住这串数字的,佳南已经不记得了。 五年前? 七年前? 还是从十五岁开始? 恍惚间听到了那边低沉清越的声音,此刻的深夜,没有丝毫倦意,熟悉的感觉 纷至沓来,她不由低声回应:“是我。” 静默的呼吸声,静默的交错,黑暗的沉寂。 她过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我想和你谈谈。” “明天吧。”他顿了顿,不问为什么。 翌日一早,连小津津都察觉妈妈的心不在焉,竟然把面包酱涂错了。她一张小 脸皱在一起,不满的说:“妈妈!” 不过妈妈的认错态度很好,津津开始专心致志的啃面包,忽然听到妈妈说: “你见过昨晚那个叔叔?” 津津摇头,两根小辫子甩得像是麻花。 “不是吃饭那个叔叔,是我们后来见到的。” 不知道为什么,说起那位叔叔,小姑娘就笑起来,用力点头:“嗯、” 佳南没有再问下去,只将她送去幼儿园,转而去了约定的地方,她比约定时间 略略早了些到,从坐着的角度,看得到进来的男人脚步沉稳,身影修长,仿佛踏碎 一地的阳光。 一颗心又砰砰的跳了起来,不受控制,仿佛脱缰的野马。佳南抬起头,看着他 坐下,面无表情的脸上叫她窥测不到任何的情绪。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四年之久,她开口的第一句话,更像是质问,这让陈绥宁有些无奈的笑起来, 却温和的回答:“出差。” 佳南低下头,玻璃杯壁的温度炽烫,指尖微微的痛楚,提醒着自己接下来要说 的话。她一咬牙,索性开门见山:“津津、、、、、、是你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