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她一直注意着他的反应,眼神不敢有片刻的放松。陈绥宁的手指扶在杯壁,似 是不经意的转动了下,却并未望向佳南,只淡淡的说:“真令人意外。” 佳南怔了怔,因为从他的表情上,看不出丝毫的“意外”,那句话更像是在敷 衍她,而非表达此刻的心情……佳南眸色复杂,尽管事先已经想到了这个可能性, 可是当这一切真实发生的时候,她还是有些不知所措。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她尽量平复了呼吸问他。 陈绥宁终于抬起头,准确地捕捉到她此刻努力掩饰起的不安,微不可查的叹了 口气,慢慢的说:“以前我可以当做不知道。可是现在,既然你亲口说了,想必是 想好了处理的方法。” 他终于从她脸上寻到了丝熟悉的表情,似乎很久很久以前,他逼她、威胁她的 时候,她会这样看着自己,愤怒而隐忍,而这次,这样的表情一闪即逝,她的身子 微微前倾,显然是有些紧张,却极为强硬的说:“津津是我的女儿。” “按照你刚才说的,她也是我的女儿。”他平静的说,“那么你想要我怎么做?” 她抿了抿唇,稍稍有些勉强,却字句的说:“我不管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请 你不要来打搅我们,拜托你。” 陈绥宁轻轻笑了一声,哪怕经年未见,岁月的沉淀亦只是在他的眼角处留下了 些细纹,依然是棱角分明的脸,和一双深邃如墨的眼睛——服务生给他续上温水的 时候,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佳南将这一切看在眼底,却忍不住的想……这是一个多 么残酷的男人,或许只有自己才体会过。 “津津的生日是三天后。”他似乎没有听到之前那句话,慢慢的说,“她是我 的女儿,你至少不应该阻止我……有时能见到她。” 佳南沉默了一会儿:“你一直都知道她的存在,是么?” 他并未否认,秀长的眼睛眯了眯,轻声说:“如果,不是以爸爸的身份呢?” 佳南倏然抬起头,“如果不是以爸爸的身份”……这句话出自陈绥宁的口中, 叫她觉得难以置信。 她无法再不做出些妥协,眼前这个男人和以前那样内敛,却深具威胁,她甚至 无法判断出他对津津的态度。或许是不在意的,又或许,在接触过一两次之后,他 对这个从未亲近过的女儿慢慢的淡忘……佳南点了点头:“好,你可以见她,她生 日那天。”陈绥宁微微笑了笑,还没开口,佳南却带了小小的希冀,问:“可是那 天你还在这里吗?” “我在。”他静静的凝视她,“一直都在。” 离开咖啡店的时候,陈绥宁彬彬有礼的问:“送你回去?” “不用,谢谢。”佳南退开了半步。 她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又被他喊住:“佳南——’她回头看着他。 “她喜欢什么?” 车流如水,往来络绎不绝,或许还有路人谈笑的声音,以及隐隐约约的音乐声。 佳南一时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问:“你说什么?” “津津,津津……喜欢什么?”他的表情微微有些不自然。 佳南垂睥,怔了片刻,似乎在犹豫怎么回笞,过了会儿,才说:“随便吧,她 玩具、衣服什么的都不缺。” 仿佛是因为怕他再问,她很快的走了。陈绥宁却站在远处,一直到她上了出租 车,才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而唇角却不自觉的,一直微微勾动着。 佳南回到家,因为有些心神不宁,便像往常那样开始收拾房间。津津其实算是 调皮的小孩,喜欢乱扔玩具,佳南在她的小书桌边捡到了那支名校钢笔,忍不住笑 着叹了口气,怎么看,她都觉得自己的小女儿……将来会是一个很聪明、却不大用 功的孩子。 小津津被阿姨接回来的时候,一下子就看到了茶几上摆放着巧克力,她眨了眨 眼睛,跑到妈妈身边,小声又很期待的问:“妈妈,我可以吃吗?” 佳南将女儿抱在自己膝盖上:“津津,还记得昨晚的那个叔叔吗?” “记得。”津津含糊的说,转过头看着妈妈,认真的说,“妈妈,那个叔叔不 是坏人。” 佳南沉默了一会儿:“你知道妈妈说的是哪位叔叔?” 津津转过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有些困惑:“还有哪位叔叔?” 看来已经彻底忘了送钢笔的叔叔了,佳南摸揉揉她的头发,将她搂得紧一些: “津津,这个世界上你最喜欢谁?” “妈妈!”小女孩毫不犹豫的说。 “会离开妈妈吗?” 佳南几乎要落下眼泪来,她不愿让女儿发现自己的异常,便将头埋在小丫头肩 膀的地方。 “妈妈……你要是让我吃巧克力,我会更喜欢你的……”她最后弱弱地加了一 句,小手试探着伸向了果盘。 佳南忍不住就笑了。假如在津津出现之前,她的生活一直在挣扎、在痛苦,那 么,有了她之后,似乎一切,都找到了意义——她会为了自己的女儿,变得更坚强 和勇敢,就算是……遇到了陈绥宁,又怎么样呢?! 津津生日的前一晚,佳南还在自己的书店里忙活,却收到一条极长的短信。是 个陌生号码,上边罗列了好几个方案,去嘉年华,去海边……以及最后精心准备的 晚餐。 佳南并没有多看,放下手中的杯子,只简单的回:“津津的生日一向简单,吃 顿饭就好了。”那边隔了一会儿,才回复说:“好。”她想起下班去接了津津,又 向老师请了假,津津腻在妈妈怀里,小辫子一甩一甩的,很高兴的样子:“妈妈, 我明天不用来了吗‘” 这是小姑娘第三遍问了。 佳南都懒得理她。 不过津津还是很高兴,自己唱着幼儿园老师刚教的歌曲,一边甩着小腿:“妈 妈,我明天可以去动物园吗?” 佳南忍不住微笑起来,拨个电话过去,保姆说津律已经睡了——大概是为了明 天好好玩,她睡得格外早。 “对了,刚才有人送了很多东西来,说是你的朋友,我就收下了。” 良久,佳南才哦了声,心事重重的拄了电话。 第二天津律就起得特别早,甚至不需要妈妈叫她,就自己扒拉着衣柜,穿好了 咋晚就选定的碎花小裙子,然后眼巴巴的等着妈妈领自己出门。 “舅舅呢‘”往年舅舅都是一起去的,津津出门前有些疑惑。 “今天舅舅不过来。那位叔叔陪津津一起去动物园,好不好?” “好啊好啊!”津津毫不犹豫的说。 佳南怔了怔,因为从小没有爸爸在身边,津津还算是一个敏感的孩子,总是担 心自己的妈妈会被别人抢走……而这样快乐的接受这样一个陌生人,还真是第一次。 陈绥宁等在门口,看到佳南牵着女儿的手出来,便站直了身子。 津津蹦蹦跳跳的向他打招呼:“叔叔好” 佳南抬起眉眼,看到陈绥宁脸上的微笑——她甚至从未见过他这样笑过,记忆 中的陈绥宁爱和恨,都沉着内敛,而他现在看着津津,光是眼神,就仿佛溢出极浓 的感情。 他将津津放在儿童椅上坐好,佳南拉开车门,坐在了津津身边,一声不吭,而 他淡淡看她一眼,径直坐在了驾驶座。 津津坐在儿童椅上,向来就很不安稳的东张西望。佳南并未像往日一样安抚她, 只是沉默的看着窗外流逝而过的景致。 “咋天的东西收到了么‘”仿佛是为了打破这一路的沉默,陈绥宁说。 “怎么?你觉得我弄不起自己的女儿?”佳南难以掩饰嘲讽的语气,“真是应 有尽有,差点连我家都放不下了。哦,陈先生,你当然会觉得我的家小得都算不上 家,是吧?” 陈绥宁从后视镜中淡淡看了佳南一眼,却没有接话。 津津看看妈妈,又看看叔叔的恻脸,乖乖的一声不吭,直到下车的时候,叔叔 弯下腰来抱自己,她没有反对,趴在了叔叔的肩上,兴奋的东张西望。 妈妈去买票了,她眨眨眼睛,小手拉了拉叔叔的耳朵。 陈绥宁看着小女孩小心翼翼的表情,微笑着说:“怎么了?” “叔叔,想追我妈妈的人很多哦……”小姑娘有些同情的看着他,趁妈妈不在 的时候通风报信,“你……好像是她最不喜欢的一个呢。” 对于小女孩率真的评价,陈绥宁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仿佛是故意在逗她, “那可怎么办呢?” 津津皱着小小的眉头,重重的叹了口气,像是为了安慰叔叔,坚定的说,“叔 叔,没关系,我很喜欢你!” 陈绥宁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仔细看着小女孩那隐隐约约,和自己极为相似的 轮廓——仿佛是一小部分生命,悄悄的在另一处生根,萌芽。这种难以言说的感动, 让陈绥宁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将小女孩抱在自己胸前,紧一些,再紧一些。 佳南买了票出来,远远的看到小女儿双手环住陈绥宁的脖子,叽叽喳喳的说着 什么。她难以控制,脸色沉了下来,快步走过去,就把女儿接了过来。 直到女儿扑在自己怀里,那种安全感才慢慢回来了。她尽量镇定的看了陈绥宁 一眼,他依旧没什么反应,只是将双手插在了口袋里,不急不缓的跟在了母女俩身 后。 津津自顾自地说着什么,佳南却没听进去,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提醒自己要成 熟一些。当初将津津的事告诉陈绥宁,不是没有经过犹豫和衡量——可她知道,既 然见了面,总有一天他会发现。与其这样,不如自己占据主动先开口。 数年前那些回忆正在一点点的复苏,天生的,她觉得自己身上某些生活方式又 回来了。 那段时间里,她用尽了所有的心力在和身边这个男人斗。她知道自己从来不是 他的对手,可彼时为了生存、为了别人,她硬着头皮走下去。那些与他相处的技巧, 是在满身伤痕中一点点学来的。 这个男人还是一样危险,佳南一遍遍的提醒自己,尤其是这一次,她甚至不知 道……他究竟是为了什么回来。 胡思乱想的时候,佳南忽然听到陈绥宁极轻的声音,淡淡的说:“在想怎么对 付我?” 她侧脸去看他,他的双唇微微抿着,表情也并不如何凌厉,或许是因为戳破了 她的心事,甚至还带着笑意。佳南忍不住有些恼怒,转过了头,没有接话。 只有津津没有意识到大人之间的汹涌暗流,因为有两个人陪着自己,显得格外 兴奋。 她在很小的时候就懂得了“我想要XX”和“你想不想要XX”这两句话,表达方 式不同,可是效果却是截然不同的。小姑娘眨眨眼睛:“叔叔,你想不想去看大熊 猫呀?” 按照动物园的地图,他轻而易举的带着小女儿找到了熊猫馆,而津津远远的看 到那只大熊猫塑像时,欢呼起来:“妈妈,你上次找了一个多小时才找到呢!” 她吵吵嚷嚷着要自己走,佳南索性将她放在地上,由着陈绥宁牵着她的手,说 “你带她去吧,我在这里坐着等你们。”她又有些爱怜的拨拨女儿的头发,叮嘱说, “别乱跑,津津,要听话。” 津津毕竟还是小孩子,兴高采烈的就去了,陈绥宁先是停下了脚步,如无其事 的看了她一眼,继续往前走了。 二十分钟后,津津小朋友一脸不高兴的出来了。 “妈妈,里面的阿姨说熊猫回家了。”津津几乎要哭出来了,“我要看熊猫… …” 原来借到B 市的一对熊猫已经送回了成都,哪怕陈绥宁给津津买了一只最大号 的玩偶,小姑娘嘴巴扁了扁,还是哭了出来。 或许是第一次遇到女儿哭得场景,陈绥宁远没有佳南那样镇定,他蹲在津津面 前,视线与她平视,毫无原则的说:“津津先别哭,叔叔明天就带你去看熊猫好不 好?” 佳南没好气的看他一眼,低声说:“小孩子不能这样哄,明天她会吵着要看的。” 陈绥宁怔了怔,转头看着佳南,理所当然的说:“我不会骗她,明天带她去四 川看。” “你疯了?她还要上学。” 而津津显然还不明白“四川”的概念,或许她以为是另外一个动物园,破涕为 笑:“叔叔,你也想去看熊猫呀?” 佳南简直服了她了——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偏偏还有人吃这一套——陈绥宁的 甚至没再理会佳南,伸出手替女儿擦去眼泪,柔声说:“那我们现在去好不好?四 川有好多熊猫,津津想不想抱小熊猫?” 津津当然点头,可怜兮兮的望着妈妈。佳南抿着嘴,既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 意,只是拉着她的说:“妈妈带你去洗脸。” “陈绥宁,我有教育孩子的方式。你这样纵容她,对她不是好事。”佳南尽量 心平气和的说。 “你在怕她更喜欢我么?”陈绥宁依旧若无其事的笑着,眼神中微微带着戏谑, “你放心,带她去看次熊猫,她不会忘记你这个妈妈的。” 他顿了顿,看到佳南脸上不以为然的神色,眼神深处,却莫名的带了丝幽深的 黑,轻声而坚定:“过去的四年,她甚至不知道我的存在。佳南……今天,或者以 后,她不论提出了什么要求,我都会为她做到。” 佳南盯着这个男人,过去的时光并未让他显得衰老,英俊的容颜丝毫未改,反 而沉淀下了以往的锋锐——假若以前他的不动声色隐含着威胁,那么现在,她用尽 了全力,也看不出他哪怕分毫的恶意和残忍。 或许真的是因为……他是津津的父亲? 佳南忍不住苦笑,不再与他争执这个,拉着小女儿的手去卫生间整理。 而陈绥宁走到一旁,拨电话给秘书,几乎用最快的速度订好了机票,嘴角一直 抿着一丝笑。 十多分钟过去,他看见佳南匆忙跑出来:“津津出来了吗?” 他一怔:“她不是和你在一起吗?” 她头一次露出孩子般惊慌的神色,声音都微颤起来:“我让她在外边等一会儿, 一出来就不见了……” 十多分钟过去,他看见佳南匆忙跑出来:“津津出来了吗?” 他一怔:“她不是和你在一起吗?” 她头一次露出孩子般惊慌的神色,声音都微颤起来:“我看着她出来找你,她 不在这里吗?” 他们在周围找了一圈,确定没有看到津津,这才找了园区的保安。 有个路人看到年轻的妈妈急得眼睛都红了,犹豫着说:“是一个穿着碎花裙的 小女孩吗?我看到刚才有人抱着往门口走了……” 佳南下意识的就要顺着那个人指的方向走去,陈绥宁的反应却比她更快,他拉 住她的手腕,沉声说:“我去那边,你去找保安。” 园区广播开始播放寻人启事,佳南有些僵硬的坐在保安室,一遍遍回想刚才的 情景。 她拉着女儿的手走到卫生间门口,陈绥宁就在不远的地方,似乎是在打电话, 津津挣开自己的手,蹦蹦跳跳的走向他。津津走了几步,还回头冲自己笑,阳光下 碎花的裙角粉嫩可爱,她就放心的转身进去了。 手里的电话响了,因为紧张,她甚至有些拿不稳,然而半是期待的接起电话, 那边并没有传来她想听的消息——依然没有找到津津。 “你在那里等我。”男人的声音听上去低沉而冷静,这让佳南稍稍稳住了心神。 几分钟后,陈绥宁回到保安室,身边跟着一个满头大汗的男人,一叠声的说: “快把录像调出来看!” 工作人员手忙脚乱的调出了监控,一片雪花之后,屏幕切换到了十几分钟之前。 监视器的摄像头角度有限,只看到津津跑到了门口,回身对身后的妈妈挥了挥手, 然后就转身,直直直的走向前方。 一切正常。 然而津津又走出三步后,却低头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四处张望了一下,蹲下去 捡起了什么。接着一个中等个子的男人出现在了模糊的画面里,一把抱起了她,迅 速的离开了。而不远的地方陈绥宁的身影依稀可见,他半侧着身子,显然不知道身 后发生的一切。 画面很快的切换到了园区的西门,依旧是那个模糊的身影,抱着津津出了园区。 再也没有画面了。 佳南无意识的咬着自己的指甲,一颗心似乎被谁紧紧的攥住了,闷得透不过气 来。她转头求救般看着陈绥宁,喃喃的说:“那个人为什么要带走津津?是我不好, 没有看紧她……”她的眼神似乎有些涣散开,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和说话,只 是一遍遍的重复“是我不好”,陈绥宁沉默了片刻,把手放在了她单薄的肩上,按 后用眼神制止了身边想要说话的那个中年男子,示意他去门口。 “陈先生,我们已经报警了。”动物园的负责人擦了擦汗,尽量冷静的说: “警察很快就会过来……还有……,那边说……” 陈绥宁抿着嘴,看着吞吞吐吐的园长,忽然一阵烦躁,“说什么?” “说是这段时间B 市有多起儿童拐卖的案件,手法都是类似的。”他顿了顿, “他们也在抓紧侦破中。” 陈绥宁皱了皱眉,还没开口,看见佳南已经从屋子里出来,直直站到自己面前 说:“我要出去找津津,你的车钥匙给我。” “佳南……”他喊住她,踌躇了片刻,仿佛是下定了决心,“我和你一起去。” 他回头,对园长说:“我的人马上会过来这里,这里的情况你和他们说一说。 警察那边我也会联系。” 他带着佳南一路往停车场走去,佳南的脚本又急又快,他几乎追不上她。拉开 车门坐进去的时候,佳南脸色愈发苍白,似乎是忍了许久,才慢慢的说:“早上我 还拉着她从这里走过……津津找不到我,会哭的。” 陈绥宁刚刚打完一个电话,附身过去,替她扣好安全带,一字一句的说:“会 找到她的。” 她便倏然抬起眉眼,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我是不是一个很差劲的妈妈? 什么事都做不好……我应该看着她走到你身边的……” 陈绥宁的双手一久抚在方向盘上,却转过头,直视佳南,清晰的说:“和你没 有关系。” “他们说的我都听到了,津津是被拐走了不是吗?如果我看得严一些……”她 有些绝望的说,“她就不会被抱走了……” 佳南忽然想起了那些曾经看过的社会新闻,被硫酸毁容、被折断四肢的小孩… …她的津津,会不会也被这样虐待了?那些画面盘旋在脑海里,难以消失,佳南身 子近乎明显的战栗了一下,望出去的视线已经一片模糊。 “许佳南,你听清楚。”陈绥宁掰过她的身子,用清冷却低沉的声音,慢慢的 说:“这件事和你没关系。有人知道她是我的女儿,所以才带走她——就算不是这 一次,可能也会是下一次。” 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嗡嗡的佳南耳中想了许久,她才明白眼前这个男人说了什 么。她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涣散开的眼神仿佛是慢慢的聚焦起来,然后歇斯底里的 甩了一个巴掌过去:“你为什么要回来!” 他不躲不闪,只是微微闭上眼睛。 佳南的双手还在颤抖着,那一瞬间,想起很多很多事。她生命中一切,光亮的, 温暖的,似乎都被眼前这个人一一摧毁。知道现在,她唯一的女儿,也不例外。 那种刻骨的仇恨又渐渐的寻回来了,掌心火辣辣的痛,却掩不去内心一阵阵翻 滚而情绪,她咬牙看着他的无动于衷,强忍住再扇他一巴掌的欲望,只说:“她要 是出了事,我不会放过你的。” 而陈绥宁仿佛预料到了这个反应,只是淡淡的说:“……我会把她找回来。这 段时间,你愿意的话,就呆在我身边。” 佳南的神智渐渐的回来了一些,也隐约明白陈绥宁的意思。假如是有人绑架津 津来要挟他,的确只能呆在他的身边,才会有最新的消息。 “是谁干的,你心里有数么?”她深呼吸一口,胡乱的抹去眼泪。 “还不清楚,我让人去查了。”陈绥宁神色肃然,转了方向,驶进车道。 一路上,他一直在打电话,佳南听到他有条不紊的吩咐人守截在火车站、长途 汽车站以及离开B 市的路口,间或沉默的时候,空气中隐隐浮动着一触即发的气氛 ——佳南既然想开口问他,却又怕打扰他的布置,只能不安的坐着,强迫自己看着 窗外的车水马龙。 车子最终停了下来,佳南看到熟悉的周遭,下意识的说:“我不想回家。” “我知道,我住在这里。”他带着她下车,径直走向相邻的小区,而佳南对这 一切都极为熟悉——事实上,津津就在这个小区里读的幼儿园。 她看着眼前那道修长的身影,若有所思间,停顿了步伐,不远的地方,数年未 见的老管家正等着他们。 老人第一眼就看到了陈绥宁脸上的痕迹,又望向他身后的佳南,嘴唇微微动了 动。 陈绥宁不轻不重的看了老管家一眼,而后者便站开了一些,直到确认佳南听不 到这里的谈话,老人才说:“先生,他们以及在查了,之前找了两个团伙,有了些 下落……应该能找到小小姐。” 陈绥宁点了点头,无声的叹了口气——他的内心,并不比佳南好受,可这个时 候,还需要一个人冷静下来哪怕这种冷静更为煎熬,更为残酷。 “你的脸……” “我告诉她说津津是被绑架的。”他淡声吩咐,“在她面前,你就这么说。” 老人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身前的年轻人,脱口而出:“这和你没关系……” “我知道。”陈绥宁只是轻描淡写的说,“她一直在内疚,与其这样,不如让 她恨我吧,也不差这件事。” 佳南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他们低声说着什么,却役有上前询问,直到陈绥宁 向自己走过来,她才急切的问:“是有什么消息吗?” 陈绥宁摇了摇头:“还没有。” 佳南的眸色黯了一黯,却强打起精神说:“我现在能做什么?” 陈绥宁注视着她,淡淡的说:“我向你保证,假如有任何消息,我都会带上你 一起去找津津。” 佳南看着他,眼神中闪烁着犹疑,与衡量,风声轻轻从耳边拂过,她克制住声 音中的颤抖,慢慢的说:“我相信你。” 他依旧云淡风轻的转开视线:“你先上去吧,我再打个电话。” 看着管家带她离开,陈绥宁靠着车门,用极缓的动作点燃了一支烟。深深的呼 吸一口之后,弥散开的烟雾中,他脑海中反复的出现佳南最后的眼神……或许是出 于无奈,又或者只是为了孩子,那一瞬间的全心全意,让陈绥宁恍然想起了初识的 时候,她也曾这样坚信自己承诺的未来。 可是一步步的,他们走到今天的模样。 烟灰一截截的掉落,红星般的一点愈烧愈亮,他在烟草的苦冽中将情绪慢慢的 驱逐开,重新让自己冷静下来。 陈绥宁回到家中,一片寂静。 佳南正站在高楼的窗前,望着窗外明媚异常的天气,一动不动。她的左手抱在 胸前,无意识的咬着右手手指,背影看上去单薄而无助。他想走过去说些什么,却 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里看得到津津的幼儿园。”佳南静静的说。 他不自觉地将视线投向客厅的一角,并不显眼的地方放置着厚厚的影集,他转 而将视线投向小小的操场,知道每周的一三五上午,他的津津会固定在和同学们一 起,追逐,玩耍,嬉闹。尽管在那样高的楼层,他甚至分不清津津是不是在里边。 “是吗?”陈绥宁淡淡的回应,“这么说,她一直在我左近,可我却不知道。” 她转过身,脸色苍白,阳光下肤色近乎透明,只有一双眸子是深幽的黑,亮得 可怕:“我一直都很傻……真的以为你什么都不知道。” 他微微垂下眼眸,选择沉默。 直到空荡荡的沉寂被刺耳的铃声打断,陈绥宁看了一眼号码,走到一旁接了起 来。 还没挂下电话,他顺手拿起风衣就往外走,只在经过佳南的身旁时驻足片刻。 她伸出手臂拦住他:“有消息了是吗?” “是有一些消息,不过还不确切。”陈绥宁平静的说,“我不想让你失望。” “那是我的女儿一一陈绥宁,你懂么?从她出生到现在,我没有离开过她一天 一一整整四年了,陈绥宁。我不在乎失不失望……只要能找到她。” 他最终点了点头:“我知道。” “……是在一辆面包车里被抓获的。所有找到的孩子我们都一一问过了,没有 一个叫津津的四岁女孩……”陈绥宁听得断断续续的,看见佳南从另一个房间里出 来,神色黯然的摇了摇头。 “所有的人贩子都在这里了么?”陈绥宁低声问负责的警官,示意佳南出去等 他。 “确实有两个不在。同伴说他们上午去了……动物园附近,还没有回来。” 陈绥宁脸色微微一变:“你是说,我们动作太快,甚至比警察都快了一步,他 们还未不及汇合?” “可能吧。不过那几个人说了他们在B 市的住处,我们正在赶过去找。” 陈绥宁点点头,沉声说:“尽快。” 他出门的时候,佳南已经坐在车里等着,神情有些光隐。陈绥宁拉开车门,坐 在她身边,尽量用柔和的声音说:“津津不会有事的。” “你看到那些孩子了么?”佳南眼前浮起刚才看到的那些孩子,面黄肌瘦,穿 着脏兮兮的衣服,有几个脸上、四肢明显带着伤痕,“他们……会这样对待津津么?” 他不知怎么回答,只能伸出手去,握住了她放在自己膝盖上的手。 这双手和记忆中一样,冰冷,不安,微颤,他便握紧了一些:“对不起。” 佳南极长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她的手动了动,却没有挣开: “你真的以 为我看不出来么?因为你才有人绑架津津?那么他们为什么要抓住那些孩子?是我 不好,我没看好津津。”她有些力竭的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喃喃的说,“陈绥 宁,过去的四年,我一直在担惊受怕……害怕有一天你会回来;可是现在,只要津 津回来……哪怕她,呆在你身边。” 淡薄的唇角微微勾起来,却分明不是笑意,陈绥宁的目光掠过了那层毫无生机 的玻璃,仿佛没有听见她最后一句话,只是说:“她会回来的。” 整整一日一夜,佳南是在希望与失落中度过的。 陈绥宁一直恪守自己的诺言,每每有了消息,总是带她一起赶去。他们见到很 多很多的孩子,一双双带着惊惧的眼睛,无助地抱着自己的细弱手臂,正等着自己 的父母一一可没有一个是津津。 情绪上的剧烈波动让佳南觉得极度疲倦,她靠在沙发上,不远处的那扇窗外, 穿过城市的风还带着温热,又似乎夹杂着雨丝,她沉沉闭上眼睛,视线的尽头是一 片黑暗。 或许是精神上的自我保护,她最终还是毫无知觉的睡过去了。陈绥宁探身过去, 替她盖上了一条毛毯,轻轻掖好。一时之间,却没有将手收回,一点点的,触到她 的脸颊。 她脸部的轮廓,同几年前一样柔美,融手温软,或许是因为当了母亲的缘故, 更加的温和。陈绥宁坐在她身边,同她一样,慢慢闭上了眼睛,心底似乎也有一个 声音,脆弱的,茫然的,在过去的那些年月里,他一直选择无视它们,可是在这个 雨夜,他爱的女人就在身边,他们一起担心女儿的下落一一他知道自己远没有外表 那样镇定。 “先生,许小姐在发烧……”老管家放轻了脚步,有些担心的看了佳南一眼, “要不要去看医生? ” 陈绥宁去摸了摸她的额头,秀长的眉皱在一起,低声说:“去拿点药吧,她大 概不会想去医院的。” “您也休息一下吧,这样等着也不是办法啊。” 陈绥宁有些疲倦的揉了揉眉心,淡淡的说: “你去休息吧,我睡不着。” 他就这么静静的坐着,身边的人呼吸柔和而绵长。他忽然想起他们还在一起的 时候,彼此相爱,彼此折磨一一她不会知道,其实那个时候,他便最爱她睡在身边 的夜晚。尽管她那样容易被惊醒,醒未的一瞬间,眼神警醒而疏离。可只要她睡着, 侧颜温柔他们之间, 没有仇恨的隔阂,只有安宁。 年轻的父母正在为唯一的女儿担心的时候,他们才四岁的小女儿被关在一间潮 湿而阴暗的房间里,早上妈妈精心编好的辫子已经散开,小小的脸上脏兮兮的一一 不过,却没有什么泪痕。她轻轻的用手背拍着身边一个看上去更小的孩子,像个姐 姐一样低声安慰: “别哭啦,再哭他们又要过来了。” 小男孩被吓得打了个嗝,然后就往津津身边靠了靠,低声抽噎。 木门被推开了,光亮从走廊里落进来,一道人影快步走未,小男孩见到那人, 控制不住,哇的一声又哭了。 来的人是个中年男人,骂骂咧咧的蹲下去,随手就是一巴掌扇在小男孩头上, 大声骂说:“你再哭!” 津津显然也被吓住了,呆呆的看着那人,身子直直的靠着木板床不敢说话。 那人随手拿过桌上的一罐啤酒,大口喝了一半,才醉醺醺的对同伴说:“这两 个尽快脱手后得赶紧走。” 另外一个中年女人沉默了一会儿:“带着他们太不安全了。” “明天我就去找找看,有人要的话,便宜点也卖了。”男人喵了津津一眼, “这丫头长得倒是不错,还挺乖,不哭不闹的。” 津津身子往后缩了缩,眨了眨眼睛,依旧不说话。 “不是哑巴吧?” 男人作势一掌要打过去,津津吓得抱住头,大声哭起来,“津津很乖的,叔叔 别打我!” 那一巴掌就没有打下去,男人随手把两个孩子扔在了床上,打着酒嗝出了门, 顺手把门反锁上了。 最后一丝光亮消失了,小男孩哭得愈发大声,津津倒是止了哭,一双大眼睛滴 溜溜的转着,过了很久,她拍拍小男孩的背,歪着头说:“别哭啦,我来讲故事好 不好?” 佳南从噩梦中惊醒,睁开双眼的时候,有些意外的发现,自己正枕在陈绥宁的 腿上,而他正闭着眼睛,原本靠在沙发背上假寐,因为她小小的动静,几乎同时被 惊醒了。 “作噩梦了?”他的声音还带了些沙哑,沉沉的问她。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正不自知的抓着他的衬衣一角,不由怔然,随即慢慢 的松开了,低声说:“有消息吗?” 他只是将一杯倒好的糖浆递给她,用不容抗拒的语气说:“喝下去,好好睡一 觉。” 依旧是凌晨,客厅里只开着一盏昏黄的落地灯。佳南看着他带着血丝的眼睛, 微青、带着胡渣的下颔,忽然难以克制的打了个寒战。 “陈绥宁,你说这是不是报应?”她低低的说,“你不是好人,我也不是,可 是为什么要惩罚津津呢……” 她说不下去了,陈绥宁几乎是将她掀在了沙发上,重重的吻了下去,没有再给 她丝毫机会。 这个吻深沉而厚重,逼得她喘不过气,他的手指探进她的长发里,指缝间满是 光滑与柔软,就像他的唇触到的那样。他大口的掠夺她的呼吸,鼻梁重重的触碰在 一起,发泄,渴望……他自己都难以说明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情绪,直到耗尽肺里最 后一丝气息。 他慢慢的抬起头,既痛恨自己直到现在也没找到女儿,又恼怒于她无休止的自 责,一双眸子注视着她,冷得像是冬日的星辰,而声音已经嘶哑得像是沙粒摩挲: “许佳南,你非得要……这样折磨我么?” 津津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被叫了起来,她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被人提了起来, 然后扔进了一辆破烂的小车里。肩膀撞在了椅座边,津津下意识的想要哭,侧身一 看,小男孩蜷缩在自己脚边,像只病弱的小猫,似乎什么力气都没了……她连忙伸 手去拍拍他的脸颊,小声说:“喂,你没事吧?” 其实小姑娘也不过四岁,对“死”或者“晕倒”之类的事毫无概念,只知道他 要是不和自己说话了,就剩下自己一个人了,于是屏住了呼吸,从裙子口袋里掏出 了一粒快要融化的巧克力,推推小男孩: “你醒醒,我给你吃巧克力好不好?” 小男孩毫无反应。她小心翼翼的从后座探头,对着前面那个男人说:“叔叔, 我想喝水……” “闭嘴!”男人烦躁的吼了她一声,狠狠的拉上了车门,津津吓得往后缩了缩, 小男孩被吓醒了,哇的哭了一声,男人又回头恶狠狠的说,“再哭把你扔下去!” 津津连忙捂住他的嘴巴,手心还攥着巧克力:“别哭,我给你吃这个!” 小男孩一噎一噎的止了哭,津津看到车上多了两个陌生人,正低声争执着什么, 她又是害怕又是紧张,鼓起勇气,去拉了拉那个女人的衣角:“他吐了……” 女人有些不耐烦的回头看了一眼,一个陌生男人就说:“……半死不活的样子, 买回去还得给他治病……” “女娃子不错,看上去挺机灵的……” 他们用看待商品的眼光上下打量津津,津津缩回了车厢后边,一声不吭。 似乎过了很久,前边几个人终于达成了协议,之前拐走津津的男人低声说: “送你们到公路口,你们带着她走。” 车子开始拐弯加速,津津在后边被甩得头都晕了,过了好久才停下来。小男孩 的呕吐物让车子里闻起来一片刺鼻的味道,开车的男人骂骂咧咧的将车窗摇下来, 又踩下刹车,回头说:“让他出去吐!” 后车门被拉开了,两个孩子被提了出来,一个男人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桶水, 胡乱冲洗了车子,回头示意他们将两个孩子放回车上。 远远的晃过几道车灯,津津的手臂擦在地上,似乎弄破了,她却不哭不闹,跟 着爬上了车。这一次,或许是因为她乖巧的模样,前边的男人也不再将她扔在后边, 踩下油门准备开车。 “叔叔……我的裙子夹住了。”津津拉了拉旁边男人的袖子,怯怯的说。 “停车!” 男人拉开了车门,津津却从车子里掉了出去,小小的一团缩在马路上。 “抓她回来!” 两个男人要跳下车的时候,身后车灯的光亮越来越近了,他们不得不拿手遮了 遮光,出乎意料的,发现那两辆车停了下未。 眼睛渐渐适应了光线,津津看到有人正大步向自己走未,她想要努力的站起来, 只是还未不及动作,就已经被人抱了起来。 “没事吧?”年轻男人的声音低沉,又小心翼翼的,仿佛稍微大声一些,就会 吓到小女孩。 津津眯了眯眼睛,渐渐看清了抱住自己的人,她立刻像只小小胖胖的八爪鱼, 攀在他的肩膀上,大声的说:“爸爸,他们是坏人,打! ” 童声清脆响亮,又或许是因为她微微仰着头,路边的每个人,不仅是人贩子, 还有陈绥宁身后的一群人,都愣在那里。而陈绥宁自己,几乎在瞬间,身影成了化 石,一动都不动。 其实津津对“爸爸”这个词的理解,单纯的只停留在“比叔叔更好”的概念上, 在这之前,她知道自己没有爸爸,也悄悄问过同学:“爸爸是什么?”小伙伴告诉 她:“爸爸会在我被欺负的时候帮我欺负别人!”津津便记住了。 而现在,陈叔叔找到了自己,在小家伙心里,就是最好的“爸爸”了。 “爸爸,打他!”小女孩又催促了一声,或许知道自己不用再担惊受怕了,嘴 巴扁了扁,带了点哭腔。 陈绥宁终于从一种近乎僵直的状态中醒悟过来,小声在津津耳边说:“爸爸这 就去打他们!” 他将女儿放在地上,跨上几步,抓住那个正要匆忙上车逃跑的男人衣领,一拳 精准狠厉的勾在他的下颌上,将他击倒在地。几个同伙眼见同伴被抓,慌不迭的自 顾自踩下油门就跑了。 “爸爸”带来的一个陌生叔叔想要抱起自己,津津却拒绝了,小跑到陈绥宁身 边,也用力踢了人贩子一脚,然后仰头说:“爸爸,还有一个小朋友在车上!” 陈绥宁看着女儿的小动作,笑得异常纵容,仿佛很为她此刻的“暴力”感到自 豪。他俯身抱起她,也不等他开口,后边一辆车已经追着去了,他只是将怀里小小 的身躯抱得紧一些,柔声说:“我们去把你的小朋友救出来,好不好?” 他的小女儿此刻正环着他的脖子,巴掌不到的小脸上脏兮兮的,只有一双漂亮 的、黑白分明的眼睛眨啊眨,似乎在责怪他:“爸爸,我等你好久了!妈妈呢?” “妈妈在家里等你呢。”陈绥宁亲亲她的额头,抱着她往回走,“害怕吗?” 津津歪着头,靠着陈绥宁胸口,认真的想了想:“有一点点。” 他抱着她坐在后座,一边拿出手机,“我们跟妈妈说几句话好么?” 津津点了点头,静静的等着电话接通,听到那边熟悉的声音,就迫不及待的答 应了一声:“妈妈!我是津津!” 陈绥宁抱着女儿,微微闭上了眼睛。 “津津没有害怕!”津津小声的说,此刻因为累了,声音也有些迷糊,陈绥宁 从她手里拿过电话,淡淡的说:“我马上带她回来,你别担心。”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才听到一句“谢谢你”。 他便笑了笑,挂了电话。 津津趴在陈绥宁的膝上,双手紧紧的抓着他的衣角,沉沉的睡过去了。早上佳 南将她打扮得干干净净,碎花裙子可爱明媚,此刻已经脏破得不像样子,手脚还有 许多擦破皮的地方。陈绥宁小心的拿自己的外套将她裹起来,一低头,看到她留下 的口水,正沾湿自己的衬衣,愈发觉得怜爱,忍不住俯下身,拨开她软软的头发, 在她额上亲了一口。 他忽然想起来,母亲去世的时候,自己没有哭;佳南离开的时候,自己也牧有 哭一一以至于他总觉得自己并不会有类似的感情。 可津津脱口而出叫自己“爸爸”的时候,他的头脑里一片空白,眼眶似乎微微 有些湿润。 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孩子呢? 美好的,柔软的,温暖的,都在那双漂亮而童真的眼睛里,没有黑暗,没有阴 霾,没有伤痕。 她全心全意的信任自己,在莫名的情况下叫自己“爸爸”一一那个瞬间,她让 自己一切所想、所求都觉得满足了一一陈绥宁甚至觉得自己那样的傻,为了所谓的 “原谅”和“无奈”将她放置在自己看得见、却触不到的地方。 眼前这个沉睡的小家伙,是自己的女儿啊! 年轻的父亲忍不住微笑,指尖滑过津津的脸颊。这个轻柔的动作将小家伙弄醒 了,她揉揉眼睛,小小的脑袋从西装里探出未,说的第一句话是:“爸爸,你说带 我去看熊猫的,还算数吗?” “当然算数。”陈绥宁笑着揉揉她的鼻子:“不过,在妈妈面前不要叫我爸爸, 好不好?” “为什么?” “因为……妈妈不喜欢。”陈绥宁认真的想了想。 “唔……” “津津,为什么叫我爸爸?”他专注的看着小姑娘,仿佛这个问题对他来说至 关重要。 “因为爸爸才会帮我打跑坏人……” 小家伙的答案十分诚实,也让陈绥宁哭笑不得,以至于他觉得自己的回应还带 了些酸涩:“你还叫过谁爸爸?” “没有了。”津津很快的回答,“只有你。” “津津,坏人带走你的时候,你真的不害怕吗?” “妈妈一直告诉我,害怕的时候不要哭,也不要回头看。”小家伙摇头,显然 只是牢牢记住了这句话,还不大明白其中含义,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刚刚…… 还是哭了呢。” 陈绥宁若有所思的看着女儿稚嫩的小脸,微笑着说: “津津,既然妈妈教你 不要哭,为什么……想要吃巧克力的时候总要哭呢?” 小家伙狡黠的笑了:“因为想要吃巧克力的时候,我一点都不害怕。” 陈绥宁将津津送回家的时候,她又沉沉睡过去了。 佳南站在门口等她,见到他抱着小女儿走出电梯,因为松了口气,仿佛全身都 失去力气,软软的倚在墙上,只是固执的伸过手去,要接过津津。 他用口型示意她:“睡着了。” 她便只能作罢,看着他将女儿抱进房间,放在小床上。佳南手里抱着一床毯子, 想要替她盖上去,一眼看到津津手臂上的伤口,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很勇敢。”陈绥宁负手在一旁看着,“没有哭,还记得帮助别人。” “是么?”妈妈微微笑了起来,俯身去亲吻女儿的脸颊,失而复得的感觉让她 觉得一切都那样美好,只要她的津津还睡在这张小床上,只要自己还守在她的身边。 然而她准备起身去拿些纱布和消毒药水时,刹那间天昏地旋,不得不抓住了小 床的扶手,才没有摔倒。 陈绥宁跨上前一步,轻松的抱起她,不容她抗拒的往卧室走去。 她反应不过未,只能紧紧抓住他的手臂:“放我下来!” 他置若罔闻,将她放在了床上,双臂撑在她身体的两侧,极深极深的注视她, 仿佛要用目光将她吞噬。 良久,佳南的呼吸静静的洒在他下领的地方,视线落在他的胸前,那里亚麻料 的衬衣早已经褶皱不堪,上边还有大片的污渍。 他伸手,修长微凉的手指盖在她的眼睛上,低声说:“你也病了,好好睡一觉。 我会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