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佳南到底还是放心不下,只睡了一个多小时,又惊醒过来。她悄悄起床,披了 件衣服,推开女儿的房门。房间的窗帘拉上了一半,有些微的光线落进来,她看到 那张小床上有两个身影,陈绥宁上半身靠在床上,两条腿落在地上,津津就蜷缩在 他怀里,睡得好好的。 其实那么小一张床,他睡着一定不会舒服,尤其是用这样难以伸展的姿势。她 悄悄走近一些,俯身去看女儿,小家伙裹着毯子,口水沾湿了大片的枕巾。佳南忍 不住笑了起来,手指刚要去摸摸她的脸一一仿佛这个动作能确认她的存在。 津津无意识的挥了挥手,翻了个身,陈绥宁却立刻惊醒了,他伸出手护住孩子, 直到看见佳南,才慢慢的缩回手,坐了起来。 她先是一惊,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转身出了房间。 身后有极轻的脚步声,佳南走到客厅,看了看已经渐渐明亮的天色,对陈绥宁 说:“坐一会儿吧?” 她去厨房,冲了两杯咖啡出来,其中一杯不加奶不加糖,放在陈绥宁手边,自 己手中捧着的那杯用极大的马克杯装着,足足倒了半杯牛奶进去,一口一口的,让 她觉得温暖。 “等她醒了,我叫人过来给她检查一下。” 佳南犹豫了一下:“不用这么麻烦一一津津皮着呢,以前三天两头的自己蹭破 了皮回来。” “检查一下比较放心。”苦涩的味道让陈绥宁清醒了一些,“你的烧退了么?” “我没事。”佳南轻描淡写的说,“津津她……好像也很喜欢你。” 他微微一笑,虽然投有说话,佳南却有些惊诧的发现,他不再像是以往那个喜 怒不形于色的男人了,那个笑容里竟然带着一丝得意。 “……我不会再反对你和她多接融。”佳南用力的握紧了被子,像是下了很大 的决心说,“谢谢你。” 城市的第一缕阳光从东边慢慢的延展开,他平静的看着她,尽管面无表情,但 是那丝笑意却已经消失了。 “这算什么?”陈绥宁的唇角微微一沉,眸色锋锐的看着佳南,“报答我替你 找回了女儿?” 佳南怔怔的看着他,他的愤怒来得这样快,也这样迅猛,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难道自己表达的不是善意么? 而陈绥宁抿紧了唇,他并不确定刚才自己那句话是不是在赌气,只是在那个瞬 间,佳南说出“谢谢”的时候,他知道,她依旧在谨慎的防备自己一一这种感觉, 让他觉得自己在这一天一夜的心力交瘁、又或者担惊受怕失去了所有的意义。 假如是以前,他可以用很多方法威胁她回到身边,可是现在,除了愤懑,他竟 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各怀着自己的心事,挣扎,矛盾,沉默,直到一个小小的身影跌跌撞撞的从房 间里跑出来,精准无误的找到了妈妈的位置,一头栽了进去。小家伙使劲的抱住佳 南的手臂,一边嘟囔着:“妈妈,我好想你……” 是在梦游吧? 佳南忍不住低头,看着女儿眼睛还紧闭着,睡觉的姿势几乎没有变。她抱着女 儿站起来去房间,努力的去忽略刚才那一幕。 跨进小房间的时候,她听到他像是自言自语的声音,疲倦而沙哑的:“你知不 知道,有时候,我真像个一厢情愿的傻子。” 因为差点被人贩子拐走,津津有了半个月的“假期”可以不用去幼儿园。事实 证明,她很快就恢复得活蹦乱跳,一个人在小房间里爬上爬下,玩得满头大汗。 佳南手里拿了电话,倚着门口看她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出声说: “陈叔叔 的电话。” 她很快就跑过来,接过电话,一句话还没说完,小家伙跳起来:“真的吗?” “真的。明天早上我来接你。” “那妈妈呢?”津津眨眨眼睛,望着妈妈,“妈妈你不去吗?”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下,津津仰着头:“妈妈你为什么不去?你不想看大熊猫吗?” 佳南蹲下来,理了理女儿的头发,温柔的说:“妈妈有事,你和叔叔一起去好 吗?” “那好吧……”津津有些失望,不过还是很有礼貌的对电话那边说:“叔叔, 明天见。” 小家伙低落的情绪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妈妈开始帮她整理行李,就像每个爱美 的小姑娘一样,津津非得看到了每一件衣服才放心。她赤着脚站在旁边指手画脚: “妈咪我要穿那件衣服!”或者“妈咪这件裙子不好看!” 时间很快指向了八点半,津津每晚固定睡觉的时间,佳南将她抱上床的时候, 津津拉住她的手臂:“妈妈,你真的不去吗?” 佳南吻了小家伙的额头,并没有回答。 “你不喜欢陈叔叔,是吗?”津津小声的问。 佳南怔住了,过了很久,才勉强笑了笑:“妈妈很小的时候,陈叔叔欺负妈妈 ……” “很小的时候?像我这样小吗?” “比津津大一点。” “我在幼儿园也欺负小胖呢!不过我向他道歉了,他还是我的好朋友。”津津 得到了答案安心的闭上眼睛,咕哝着说,“妈妈,我会让叔叔向你道歉的。” 津津还是第一次坐这样宽敞的飞机。椅子几乎可以作为她的大床了,她爬上爬 下的,一不小心还撞翻了一个漂亮阿姨手里的果汁。不过那个阿姨似乎并没有生气, 甚至还给她端了一份香草冰激凌过来。 爸爸坐在身边看着厚厚一叠书,津津有些好奇的爬过去看的时候,不小心把冰 激凌滴在纸张上了。不过爸爸一点都没生气,只是伸手过来,擦掉了她嘴角的奶油, 耐心的说:“慢点吃。” “爸爸,我的辫子散了!”津津无辜的转过头,给他看己经乱成一团的头发, 早上出门的时候,佳南随手给她扎了一个小马尾。 陈绥宁伸手把她抱在自己膝上,随手挪开那叠文件,笑着说:“爸爸帮你扎起 来。” 这双手在高尔夫球场上可以娴熟的挥杆,马场上控制缰绳,也曾签下过亿的合 同,不过这个年轻的爸爸显然还没有学会怎么样替小家伙扎头发。 “痛!” 他手忙脚乱的放开一缕头发,有些沮丧的看到小家伙另外半边也散开了。最后 勉勉强强的扎起来,津津还很不满意:“一点都不好看!” 陈绥宁无可奈何的举手投降:“爸爸真的不会。” 一旁的空姐走过去又走回来,听到父女俩的对话,俯身说:“陈先生,需要帮 忙吗?”她又笑眯眯的对津津说,“小美女,阿姨帮你扎起来好吗?” 津津固执的摇头,缩回爸爸怀里,闷闷的说:“我想妈妈了。” 陈绥宁将她的头发拨到耳朵后面,阳光从飞机外边落进来,他的侧脸隽然,带 着似有似无的落寞。 “我也想妈妈了……”他喃喃的对女儿说,视线又像是经过了女儿可爱的小脸, 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可她不原谅我……” 津津看着爸爸,像是下定了决心,才说:“爸爸,道歉都不行吗?” 陈绥宁怔了怔。 “前几天我把小胖最喜欢的衣服弄脏了,就在画画的时候。可是我还是告诉他 了,小胖说他原谅我呢!”津津认真的建议,“爸爸,你去道歉吧。妈妈生我的气, 从来都不会超过一天的!” 因为是周末,这天的生意特别的好,佳南刚收拾完一个桌子,手机滴的一声, 跳出一张照片。 小家伙浑身上下穿着一次性消毒服,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大 眼睛,双手抱着一只比她自个儿还大的熊猫,咧开了嘴角,正使劲儿的冲镜头笑着。 再仔细看了几眼,才发现津津抱着大熊猫,根本坐不稳,后边还有一双手扶着她, 免得她掉下来。 一旁的店员凑过来瞄了一眼,忍不住哈哈大笑:“津津好可爱!难怪她这几天 都没来店里,是出去玩了吗? ” 佳南还来不及说话,手机就响了起来。她以为是津津打来的,有些急迫的接起 来,却意外的听到了旻媛的声音。 “佳南,周末有空吗?我们带津津去泡温泉好不好? ” “周末?” 佳南之前并未告诉旁人津津差点被拐,更没有告诉沈容陈绥宁的事,一时间竟 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怎么?你们有事吗? ”旻媛追问了一句,“要是没事的话,明天我来接你们。” “津津她……不在。周末幼儿园组织了一次活动。”她想不出别的托词,只能 随口说了一句。 “这样啊,那你和我们一起去吧。”旻媛的兴致并没有减少,“津津不在,你 也能放松一下啊。还有我表哥也去,你还记得他吗?” 原本是想拒绝的,可是在开口的那一刹那,鬼使神差的,佳南说了句“好”, 或许是因为……陈绥宁再一次出现之后,她忽然觉得,自己不该困守在原来的生活 里。或许是一种证明,也或许是因为忘却。 小小的店里还残余着芝士蛋糕的香气,佳南就这么坐下来,随手拨了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的时候,十分默契的,对方己经让小家伙接听了。 “津津,是妈妈,今天去玩了什么?” “妈妈,我收养了一只小熊猫!”小家伙兴奋的说。 她能想象到女儿在那边手舞足蹈的样子,忍不住微笑:“是吗?” “它好小好可爱!我和爸爸帮它取了名字,也叫津津!” 听到那个称谓,佳南一下子怔住了,而电话那边传来一声轻声的喝止:“津津!” 小家伙很机灵的立刻改口:“是陈叔叔!” 佳南抿了抿唇,深呼吸了一口,对女儿说:“让陈叔叔听电话。” 陈绥宁有些无奈的看了小女儿一眼,从她手里接过电话,“喂”了一声。 “你告诉她了?”佳南的声音很冷静。 “我说没有,你信么?”陈绥宁摸摸津津的头,忍不住苦笑,他该怎么解释? 说津津突然莫名其妙的,改口叫他爸爸了? 佳南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的说:“你们周末回来吗?” 她说出“你们”的时候,陈绥宁的心跳莫名的加快了一瞬,似乎是因为她说得 那样自然,仿佛……他们真正是一家人。这让他觉得惊喜,又隐隐的害怕,害怕一 开口就打破此刻的静谧。 佳南听他不说话,只能继续说:“我周末有些事,周一再来接她。” 周围的温度正慢慢的冷却下来,陈绥宁的语气终于回复冷静,“嗯”了一声, 他有些疲倦的揉了揉眉心,将手机递给津津:“和妈妈说再见。” “妈妈再见!”津津挂了电话,并没有顾及到失落的爸爸,低头专心致志的喝 着牛奶。 陈绥宁靠在沙发上,手边的电话响了一次又一次,他却没什么兴致去接起来一 一直到津津抬起头:“爸爸,你为什么不接电话呀?” 他才笑着摸摸她的头,一边走向阳台,一边接起电话。 酒店的露台是半弧形的,极为宽敞,看得到整个城市浸润在夜色中,湖水泽泽, 星光点点。他接电话的语气却更为不耐烦,仿佛下一秒就要摔了电话。 “……什么事都要来问我么!”陈绥宁冷冷的哼了一声,“之前不是已经交代 了,我周末才回来么……” 电话那边的声音愈发战战兢兢:“陈先生,对方想请你去,也不全是为了工作, 主要还是想要放松一下……温泉很不错。” 陈绥宁抿了抿唇,愈发有些不悦,才要开口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的小腿被抱 住了。他低头一看,小家伙蹭在自己脚边,像是小动物一样,用水灵灵的眼光望着 自己:“爸爸,你在生气吗?” 他俯下身,一手抱起津津,不知道为什么,刚才一肚子的火顷刻间全灭了。 津津软软的手臂环抱着陈绥宁的脖子,又靠近了一些:“爸爸,津津惹你生气 了吗?” 他忍不住笑出声来,因为没有手去捏她鼻子,只能拿自己的下颌蹭蹭她的脸颊, 柔声说:“没有。爸爸在谈工作。” 津津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他便对着电话草草的说:“我知道了,回去再说吧。” 津津此刻并不知道自己一开口,“救了”电话那头一个陌生叔叔一命,她被爸 爸抱在怀里,蹭着他胸口柔软的休闲衫布料,有些昏昏欲睡。 陈绥宁抱着她回到房间,小心的替她拉上被子,看着小家伙缩成一团的可爱睡 姿,并没有立即离开。越看着女儿,他越发觉得难以置信,原未有一天,自己会因 为津津随口一句“爸爸你的衣服好硬”就毫不犹豫的放弃穿了数年的品牌一一这种 转变,前所未有的心甘情愿。 津津其实并没有睡熟,又慢慢的睁开眼睛,看了看周围,才说:“爸爸,我还 没刷牙……” 他“哦”了一声,抱她起来:“先刷了牙再睡。” “可是我想妈妈了……” 他沉默,甚至于在每次津津提起佳南的时候,都有些微的不知所措。 “爸爸,有一次晚上我醒过来,听到妈妈在小声的哭……”津津一边刷牙,一 边口齿不清的说,“我好怕见到妈妈哭。妈妈会因为太想我,所以哭吗? ” 他从镜子里看着满脸都是白色泡沫的女儿,一时间有些恍惚,却又仿佛看到一 段悠长的时光。 那时她睡在自己的身边,睡不着,压低了声音抽泣。 那时她以为自己听不到,可他就在她身边,听得清清楚楚。 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渐渐的不哭了;可他却愈发的辗转,难眠,像是心 底有一块地方,结冰,碎裂。 直到后来,他才知道,那是沦陷,直至万劫不复。 陈绥宁带着津津回到B 市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津津刚从飞机上下来,精神还 很好,不想让人抱着,非得自己走。津津的步子小,穿过机场大厅就几乎花了大半 个小时。陈绥宁也没着急,慢慢走在女儿身后,直到出了机场大厅,司机和一个陌 生人迎上来,津津才乖巧地停下脚步。 “陈先生,这是令千金么?这么漂亮!”来人显然很懂得从哪里切入话题进行 寒暄。 陈绥宁难得笑了笑:“王先生。”跟着俯身抱起津津,小家伙也不怕生:“叔 叔好。” “融资的事姜经理还是想和您面谈一下。我们已经安排好了下榻的地方。”王 卢微笑着转向津津,“小朋友,我们去泡温泉好不好?” 津津转向陈绥宁,有点茫然。 陈绥宁没说什么,只是简单的点了点头,坐进了后座。 “爸爸,我想妈妈了”津津一个人安静的坐在陈绥宁身边,小声的说,顺便揉 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 “明天妈妈就来接你了。”他柔声安慰她,有意抿了抿唇,显出几分不开心的 样子,“和爸爸在一起不开心吗?” 津津捕捉到这丝“信号”,为了不伤爸爸的心,她立刻笑开了:“不是啦,爸 爸最好了!” 王卢坐在副驾驶座,倒是有些坐立不安的样子,他忽然发现,自己之前的安排 出了些偏差。陈绥宁在前几年一场轰轰烈烈的婚姻后不是一直单身么?根据之前的 信息,他偏爱的类型,就是想着投其所好,才极力邀请他去温泉山庄。哪知道他多 了一个女儿出来,这倒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车子开了一程,津津却越来越兴奋,说起小熊猫津津就停不住了:“爸爸,我 们什么时候再去看小津津? ” 王卢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平时这个像冰山一样的年轻人此刻极尽温柔和耐心, 认真的回答:“下个月好不好? ” “拉钩爸爸!” 其实是很简单的对话,可他偏偏觉得,陈绥宁乐在其中,毫不厌倦。车子慢慢 的停下来,陈绥宁下车的时候看了王卢一眼,终于说:“我女儿要休息了,这样吧, 明天我们再谈。你们的负责人来了么?” “姜经理在这里。陈先生,一会儿您可以带着女儿去吃些东西,泡泡温泉再休 息。”王卢介绍说,“这里的spa 服务也很好,您可以试试。” “好,谢谢。”他淡淡的道谢,抱着滓律走进villa 1 ,津津一进门,就好奇 的四处打量:“哇,爸爸,这个房子好大啊!” 通往大门的原木地板看上去色泽温柔,仿佛还泛着清新的木香。津津赤着脚跑 过去,看见大幅的落地玻璃窗外有一个游泳池,池子边是一个小屋子,隐约看得到 里边铺着极为柔软的毯子,点着淡淡的熏香。 “爸爸!我想在那边睡!”津津隔着玻璃眼巴巴的看着,“我想看星星!” 就在这样的月光和星光下,刚刚吹干了头发的小津津裹着厚实柔软的毯子睡在 了小亭子里,一抬头,就能看到漫天的星光映倒在双眸深处,她迷迷糊糊的要闭上 眼睛时,看到爸爸坐在她身边,低头看着一叠文件,高大的身影恰好替她遮住光线, 她翻个身,甜甜的睡着了。而年轻的父亲用溺爱的眼光看着她,他曾经发誓守护她 的妈妈,却并没有做到。到了现在,他的心愿愈发的清晰一一他会让她这样长大, 不受伤害的,然后,极尽所能的,爱她。 翌日一早,津津发现自己是在房间里醒过来的,大概是爸爸悄悄抱她进来的。 她从床上爬起来,看到起居室里爸爸早就起来了,放下了手里的报纸说:“刷牙洗 脸了吗?” 等到收拾得干干净净,私人管家已经指挥着开始布置早餐。陈绥宁打断了他们, 问:“这里有什么吃早餐的自助吗?” “陈先生,您想吃什么,都可以给您送过来。” “不用。我带她去走走,她喜欢人多的地方。”陈绥宁其实是微笑着在对津津 说。 “在villa 5 ,我去为您叫车。” 津律毕竟是小孩子,就像陈绥宁说的,喜欢人多的地方。一进自助餐厅,她就 抱着爸爸的脖子,小声说:“爸爸,早上可以吃冰激凌吗? ” 陈绥宁笑了笑,自信的说:“你要是找到了爸爸就让你吃。” 小家伙欢呼着去找冰激凌了,陈绥宁双手插在口袋里,在一张靠窗的桌子边坐 下,视线却并没有离开。 “是陈先生吗?”一道轻柔的女声插进他的思绪,“我们见过面的。” 陈绥宁收回目光,淡淡的打量眼前的年轻女孩,礼貌的笑了笑:“是么?” “看来我还不够让人印象深刻。”年轻的女孩自若的笑了笑,虽然这样说,却 显然并不缺乏对自己美貌的自信。的确,她有着一头及腰且浓密微卷的长发,简单 的穿着白色t 恤和浅蓝色牛仔短裤,露出一双线条优美、修长纤细的美腿,肌肤柔 嫩而有光泽。这个年纪的女孩,不施粉黛,却最动人。 陈绥宁微微笑了笑,并没有接话。 “我可以在坐下吗?”她微微俯身,精巧漂亮的脸庞映着阳光,隐隐带了粉红 色泽。 “请随意。”陈绥宁依旧淡淡的说。 “我来这里拍外景,实在冒昧了。上次见到你,是在拍卖会上,真的一点都不 记得了么?”她似乎并没有放弃唤起他记忆的努力,柔声说着,眸色清亮动人, “林曼。” “实在抱歉,林小姐。”陈绥宁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扣着,并无一丝失礼, 却带着疏理,“很高兴认识你。” 林曼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并没有西装革履,穿着再休闲不过的烟灰色t 恤和 亚麻色长裤,却依旧这样英俊而引人注目。 她知道他曾经极为耀眼的出现在各个财经杂志上,在旁人眼里,失去0ME 或许 是巨大的打击。然而林曼从一些男性朋友的谈话中知道,壮士断腕那个举动,其实 对他来说算不上打击。陈绥宁似乎只是厌倦了众人的注目,偶然出现在社交圈中, 内敛而低调,可一旦出现,没有人会忽视这个男人的气度。 对林曼来说,她对于陈绥宁的印象,来始终自那一场盛大的、灰姑娘式的婚礼。 那时她才高中,在人群中看到他迎娶美丽新娘,然后自己妈妈大声的说:“……嫁 得这么好!让你考试再不及格!让你再偷懒!” 可林曼选择了一条更适合自己的路,放弃大学,成为模特,用这张美丽年轻的 脸庞,去争取更多的东西。 现在,他就近在眼前,比起四年前,似乎更加的英俊而沉稳。 至少,对林曼来说,不过一步之遥了,她用自己招牌的、若有若无的笑容说: “陈先生,你是一个人吗?” 有一个清脆的声音回答了她:“爸爸,爸爸,没有冰激凌!” 不过津津依旧举着一碟食物,献宝一样递给陈绥宁;“爸爸,我给你拿的。” 是鲑鱼三明抬,她使劲踮着脚尖,看着陈绥宁接过去,才转身跑去拿别的一一 小家伙特别喜欢这种自助的方式,方便她跑未跑去疯玩。 穿着红色裙子的身影渐渐离开,陈绥宁才留意到对座的年轻女孩笑容微微有些 僵硬,可她随即调整得更为自如了:“是你的女儿吗?好可爱的小姑娘!” “是啊。”他依旧不动声色的笑着,“林小姐早上就喝一杯果汁吗?” 说话间津津又回未了,被陈绥宁抱上椅子,好奇的看了对面那人一眼,又看了 看爸爸。 出乎意料的,向来很讨人喜欢的小姑娘没有开口叫人,只是低头开始吃东西。 林曼并不以为意,她饶有兴趣的看着津津,柔声开口:“辫子扎得真漂亮!” “爸爸帮我扎的。”津津自豪的说,不她看了漂亮姐姐一眼,很快又不说话了。 林曼显然很善于聊天,又察觉出陈绥宁虽然不算热隋、却也不是拒绝的态度, 随意的谈起度假村的设施,一时间也不冷场。 “同嚏!” 融洽的气氛终结在小姑娘突然打的喷嚏上,她不知哪里端未了一碗看上去颜色 漂亮的浓汤,喝了一口,立刻全都呛了出来,开始接二连三的打喷嚏。原本含着的 一口汤水也尽数喷了出来,点点滴滴溅到对座漂亮姐姐的白色t 恤上。林曼一低头 看到一片狼藉,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 陈绥宁看着女儿狼狈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津津,胡辣汤是你自己拿的?” 津津一边咳嗽,一边无辜的看着爸爸,似乎有点委屈。 因为被辣味呛到,她还在一口口把原来的食物吐出来,陈绥宁轻柔的拍着她的 背,毫不介意的让她一口口吐在自己掌心,一边低声安慰:“好了不哭了,爸爸带 你去吃冰激凌。” 最初林曼心里不是没有恼意的,可看到他这样温柔的样子,忍不住又升起几分 异样的感觉。她重新调整了表情,异常柔和的说:“我带她去卫生间洗脸吧。” 陈绥宁抬起头,重新打量了她一眼,似乎想了很久,才似笑非笑的说:“那麻 烦你了。” 他抱着女儿走到盟洗室门口,早有服务生递了毛巾过来,他随后擦拭了一下, 就蹲下去对津津说:“跟姐姐去洗个脸,乖。” 津津看上去有些不情愿,不过还是被拉着手,走了进去。 陈绥宁就等在门口,倚着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然后听到里边一声尖叫声。 跟着津津跑出来,仰头看着爸爸,用一种闯了祸的语气说:“我把一整瓶洗手 液打翻在姐姐身上了!”小家伙撅着嘴,就差低头对着手指了,只是漂亮的眼睛里 不知道为什么滑过一道狡黠,“我不是故意的……” 陈绥宁看着她,一时间没忍住唇边的笑意,抱起她对服务生说:“麻烦去看下 里边的林小姐。请她去换套衣服。记在我账上。”然后他转头贴着津津的脸颊,小 声的,用只有父女俩才听得见的声音,纵容的说:“爸爸知道你是故意的。” 第六十四章 津津吃惊的睁大了眼睛,对于爸爸的“无所不知”,她倍感压力,过了一会儿, 竟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陈绥宁连忙说:“怎么啦津津?爸爸没怪你!” “爸爸你会不要我吗?”津津泪眼婆娑的说,“爸爸,你喜欢了别人,就不会 喜欢津津了。” 陈绥宁叹口气,忽然觉得怀里的小生物这样敏感一一她似乎对世事都懵懵懂懂, 可又直觉地知道喜欢和不喜欢。显然,小家伙直觉地不喜欢林曼,他揉揉她的脸颊, 刚想柔声说:“爸爸永远不会不要津津的。”不过津津已经抽噎着说:“……不然 就没人带我去看小熊猫津津了……” 陈绥宁:“……” 好不容易把津津哄得止住了哭,又换了新衣服,陈绥宁看着小家伙又欢欢乐乐 的坐着看电视了,忍不住揉了揉眉心,只觉得六月的天气都没有小娃娃的脸变得快。 “陈先生,有位姜先生的电话,需要为您转进来么?” 陈绥宁答应了一声,坐在沙发上接起电话,意态悠闲的说了声“你好”。他拿 着无线电话走到起居室门边,倚着墙看着女儿,轻声说:“我现在不大方便。” “那陈先生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吃个饭吧? ”对方也不勉强。 “嗯……”陈绥宁走过去,一把夺下津津手里的遥控器,“……说了这个不许 咬!” 津津不甘示弱的回瞪爸爸。 “……陈先生?” “姜经理已经在度假村了吧?我尽快抽时间见你,不好意思,这几天走不开身。” 他语气斯文的说。 “好,那么等您电话。”姜松岩依然极有耐心的说,“今晚我们公司会有一个 晚宴,陈先生感兴趣的话可以来看看。” 陈绥宁答应了一声,管家敲了敲门:“陈先生,有位林小姐来找您。” 他并没有回头,目光看着落地窗外大片的绿色,似乎一时间有些怔怔的。等到 转过头的时候,他的表情已经完全平静下来,随手拨了一个电话,问:“姜经理是 一个人来的么?” 对方的回答让陈绥宁沉默了一会儿,甚至没有回答,就随手将电话扔在了桌上。 “陈先生,林小姐她……” “知道了。”他淡淡的回应,“我去见她。” 陈绥宁还没走到客厅,就看见亭亭玉立的少女,已经换了一件白色的连衣裙, 不复之前狼狈的样子,在明媚的阳光中向他一笑:“嗨!” 光线这样强烈,他甚至在那一瞬间难以看清她的容颜,却又依稀记得很多年前, 她穿着一样的白色连衣裙,赤脚踏着海滩的沙粒跑过来,毫不怕生的站在自己面前。 周围有大人们的说笑声,不知是谁说:“这是许叔叔的女儿,你们俩去那边玩。” 他一低头,看到她洁白如茉莉花瓣的小巧脚趾,漂亮的,柔和的,那个瞬间,心跳 微微失律。 “陈先生?” 陈绥宁回过神,开口的时候并不自知语气柔和了许多:“刚才真是抱歉,把你 地衣服弄脏了。” “你太客气了。”林曼活泼的说,“小朋友没事吧?刚才吓了我一跳。” “她没事。”陈绥宁微微笑了笑,“林小姐,晚上有空么? ” 林曼的眼睛微微一亮,却没有立即回答。 “有一个晚宴,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做我的女伴。”他依旧淡淡的说。 林曼暗暗深吸了口气,她并没有从他的眼神、或是语气中发现忐忑、紧张一一 她也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早已经过了惴惴不安的邀请心仪女生的时间了一一但凡他想 的,旁人无不会殷勤的进来,他甚至记不清她们的名字、长相,那么,自己会不会 是特别的那一个呢? 说不清是一种挑战、还是心动,这个念头让她心跳开始加快,林曼嫣然一笑: “好啊。”她想了想,微微歪了头说,“陈先生,你带着女儿住在这里吗?” 他点了点头。 “我很喜欢小朋友,如果她觉得无聊的话,我可以带她去玩。”她想了想,又 补充了一句,“我一直是儿童节目的主持呢。” 陈绥宁深邃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不知道为什么,林曼觉得有些局促起来,仿 佛被看穿了心事。 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回望他,阳光从他身后洇晕开,她甚至看得清他眼角 淡淡的鱼尾纹一一是不是有一种说法,带着鱼尾纹的男人,总是不要轻易招惹的好? 可是来不及了。 之前的刻意也好,弄假成真也罢,真正心动的声音。 “不用,她不用人陪。”陈绥宁含着笑意的声音,“谢谢你。” 哪怕已经是少女时尚杂志的当红模特,林曼都觉得这个下午对于喜爱华服的女 孩来说,再完美不过了。 司机载她去挑选礼服,而她甚至不知道以往杂志主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能 借到的当季新款,此刻一一陈展在自己面前,任挑任选,慷慨大方到让她觉得难以 置信。其实陪同她选购的顾问也说一件裸色斜肩长裙更衬她,但是最后林曼还是选 了一件黑色抹胸短裙,干净利落的剪裁,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是掐腰的地方有些大 了。改礼服的时间,美容顾问替她定了妆容,一切搞定的时候,恰好还有赶回去的 一个小时时间。林曼坐在后座,看着越来越近的villa 1 ,难以克制的紧张起来。 天色渐渐的暗下去了,津津风他就站在门口,黑色西服,浅灰色细条纹的衬衣, 简单,却极有质感,在坐进后座的时候,林曼闻到一股很淡的、像是海洋一般清爽 的味道。她忍不住侧身看他那像是艺术家雕刻出的线条、仿佛被打磨得很薄的唇以 及反复雕琢的高挺鼻梁,忽然觉得这仿佛是一个梦境一一早上的时候她还一身的狼 狈,现在却能挽着他的手一一至少,自己有一个晚上的时间去证明“独一无二”。 “林小姐用的什么香水?”他忽然静静的问。 林曼微微一笑:“我不喜欢用香水。”其实还是用了小小的心机,她只淡淡的 喷了些baby touch,后香是浅浅暖暖的牛奶味道,又像是极自然的体香味。他喜欢 孩子的话,一定会爱上的味道。 他“哦”了一声,轻轻侧过脸,鼻尖萦绕着温暖的香气,让他想起以前的小囡, 他每次都会在她洗完澡,浑身还沾着湿漉漉水汽的时候过去抱住她。不用亲吻,就 能嗅到像孩子一样的味道,像是棉花糖絮,盈盈软鞠的温暖。那时他就问她:“怎 么这么好闻?”她躲在他怀里咯咯的笑:“沐浴露的味道啊。”他随手托起她的下 颌,看到湿润光洁的肌肤、微红的唇,一低头就深深吻了下去…… “陈先生……到了。” 门童拉开了车门,陈绥宁先下车,等到林曼下车,才让她挽着自己,慢慢走进 宴会厅。 刚到门口的时候,王卢就迎过来,脸上带着淡淡的喜色招呼说:“陈先生。” 陈绥宁微笑点了点头,环顾四周,不知道为什么,目光却并不像笑容那样近人。 显然,他也不喜欢有人随时在身边寒暄,王卢识趣的招呼了几句后,就走开了。 其实这一晚是某公司招待高级客户的晚宴,陈绥宁是他们最近极力想要拉拢的 客户,答应出席无疑让公司上下都觉得振奋。只不过他一如既往的低调,全场甚至 没多少人能认识这个带着漂亮女伴前来的年轻人。 直到姜松岩带着女伴入场,那个熟悉的身影令陈绥宁无法顾及其他,霍然站起 来。 林曼手中那杯鸡尾酒差点倾翻了一半,她小小的惊呼了一声,目光追随着身边 那道修长其笔挺的身影,又随着他的视线,望向大厅的另一个角落。那也是一对年 轻的男女,男士斯斯文文、瘦瘦高高的,戴着一副眼镜;而女生穿着香槟色的裙子, 妆容并不如何浓丽,只是笑容却异常的恬静,让她觉得有些熟悉。 “陈先生……”她小声的唤他名字,“你没事吧?” 即便灯光柔和,将每个人都衬得容光焕发,她还是觉察出他抿紧的唇角、以及 与之相对应的铁青脸色。 他低头看她一眼,渐渐的恢复自然,笑容俊美而柔和:“没什么。” 显然,姜松岩己经看到了他,他侧身对佳南说:“我去那边打个招呼,你要是 觉得无聊,就稍稍吃点东西。” 佳南微微笑了笑:“没事,你去吧。” 其实这场宴会亦是旻媛怂恿着她来的,说是他没有女伴,孤单单的也不像话。 佳南何尝不知道这是极力的在撮合他们,她盛情难却,又不会拒绝,到底跟着来了。 “总之,还是谢谢你愿意陪我来这里。”他含笑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陈先生,您能来这里,真让我们觉得荣幸。”姜松岩彬彬有礼的与陈绥宁打 招呼,又向林曼点头笑了笑,“这位是……?” 简单的自我介绍之后,姜松岩拿出了一份小礼物:“令千金也在是么?一份小 礼物,希望她能喜欢。” 陈绥宁接过来,小小的像是戒指盒子躺在自己掌心,他抿了抿唇:“姜先生介 意告诉我这是什么吗?” “我曾就读的学校校徽。”姜松岩依旧彬彬有礼的笑着,“假若有机会,我倒 想见见陈小姐。” 陈绥宁忍不住笑了起来,掌心扣着这份小礼物:“姜先生费心了。” 此刻在villa 1 ,津津从噩梦中醒过未,爬到床边,抓起了电话机。她只知道 妈妈的电话,于是胖乎乎的小手指拨下了那个短号,听到对面“喂”的一声温柔女 声。 “你好,我找妈妈。”小家伙抽噎着说。 “这里是总机,小姐您拨打电话前请加1111……” 津津听不懂,皱着眉头,开始撅着嘴说:“我找妈妈。” “小姐……” 她啪的一声把电话挂了,跟着又拿起来拨了一遍:“喂,你好,我找妈妈!” “这里是总机,小姐您拨打电话前请加1111……” 几次之后,小家伙终于大哭起来:“我找妈妈!” 别墅里留守的私人管家显然对这个突然发作的小炸弹毫无办法,她一边抱起她 哄着,一边拨电话给陈绥宁。 电话震动了一下,衣香鬓影中,陈绥宁微微欠身:“抱歉,小女的电话。” 他走到一边接起来。 “陈先生,小姐哭得停不下来了。” 他凝神,果然能听到津津声嘶力竭的哭声,让他有些心慌意乱起来。 “妈妈……我要找妈妈l ” “津津,是爸爸在这里。别哭了,爸爸马上就回来好不好?” “爸爸,我要妈妈……妈妈……” 陈绥宁只觉得自己额角的血管一突一突的,侧脸的线条愈发的紧绷,女儿的哭 声还在断断续续的传来,他一咬牙,没有理会身后诧异的目光,径直走向前边那道 身影。 佳南正百无聊赖的看着调酒师制酒,有人碰了她的肩膀,她回头,清澈的眼眸 里倒映出一道修长的身影;一道她没有想到,会在此刻遇到的身影一一英俊,沉着, 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她有一瞬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你……” 而他只是将手机递给她,声音低沉:“津津哭着要找你。” 她下意识的将电话接过来:“津津?” “妈妈!妈妈!”津津立刻止了哭,“你在哪里妈妈?” 佳南听得出津津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时间又是担心,又是着急,一抬头, 看到一个漂亮的年轻女孩慢慢走到他身边,有些怀疑的看着自己。说不清是为了什 么,怒火几乎让她难以呼吸,她冷冷的看着陈绥宁:“自己带着女人出来,让她一 个人留在家里一一你就是这样照顾她的?” 陈绥宁修长的手指揉着眉心,并没有辩解什么,而姜松岩也走过来,站在佳南 身边,有些疑惑:“佳南,你和陈先生认识么?”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仿佛每个人的表情各有精彩。 佳南沉默了一会儿,只说了句:“抱歉,我先走了。”匆匆就往大门方向走去 了。 姜松岩开始是想拉住她,转而看看陈绥宁的表情,到底停下了动作,心底一阵 阵的觉得不安。 陈绥宁此刻似乎有些恍神,他的视线追随着佳南渐行渐远,终于记起自己身在 何处。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微微笑着看着姜松岩,右手掌心还扣着那个小小的盒子。 “姜先生,如果没记错的话,我女儿津津很喜欢你之前送的钢笔。”他淡淡的 说,清晰的看到对方眼神由一开始的迷惘直到清明得震惊,又补上一句,“投资的 事我会让人和你们联系。抱歉,我有些担心她,先走一步。” 他并没有说“她”指的是谁,然而余下的两人却都明了了一一哪怕以外人的目 光来看,陈绥宁复杂的神色都已经极为明显。 “陈先生一一” 陈绥宁微微驻足,看到漂亮的少女脸上带着几分不甘心的神色,他忽而抿唇, 笑容里带了几分苦涩:“林小姐,实在抱歉。” 林曼有些茫然不知所以的看着他。 他却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而道歉一一很久之前,他用身边各种各样美丽的女人来 刺激最爱的那一个;时间过了这么久,久到他以为自己成熟了,他却还在这样做。 因这时节,屋外带着夏日特有的、草木繁盛的清香。许是身处郊区,夜空亦比 城市明净。一切都是模糊的,他却在茵茵的树木中看到她的背影,纤细明丽。 其实几步就能追上的,陈绥宁的脚步却放缓了,因为她仿佛知道有人在跟着, 脚步愈发的急,甚至径直踩进了草坪,像是慌不择路。 他叹了口气,喊她的名字:“许佳南!” 佳南弯下腰,似乎在找什么东西,随即走得更快了。 陈绥宁不得不追上她,一把拉住她的手腕,迫得她面向自己,带了浅浅的笑意 说:“我不会吃了你。” 佳南甩开他的手,目光冰冷:“放开,脏。” 他的笑容渐渐的敛去了,慢慢松开手,居高而下的看着她,眉眼冷冽。 “我现在去接津津。”她毫不畏惧的回望他,“你真让我觉得恶心。” 往事一幕幕的浮现,舒凌,安琪……很多很多女人,他当着她的面与她们调情, 亲吻……那时他伤害她,胁迫她,仿佛她只是一个洋娃娃,永远都不会痛一一哪怕 被拆散了手脚,挖出了心,都不会痛。 “许佳南,你还要我怎么做呢? ”他的唇角微微一动,目光渐渐深沉,“你告 诉我,希望自己的生活继续往前走,好,我放你走一一早上我看到你和他在一起, 我想你见到我会尴尬,所以找了人陪我一起……这样你会自然一些。你还要我怎么 做?” 佳南怔了怔,后退了一步:“你……明知道我会来,为什么还要过来?” 他笑了笑,银色的月光下,清冷却又带着微薄的哀凉。 “因为我想见到你。” 因为我想见到你,哪怕你依旧这样敌意,哪怕……你嫌我这样脏。他并没有将 这句话说出来,却忽然明白了那时自己和舒凌结婚,她抱着同归于尽的那种心情一 一哪怕她知道自己要娶的是别人,可她还是来了,不过是企盼他最后时刻能够回望 一眼。 这样卑微。 月光下佳南长睫微颤,像是筛子一样,在眼睑下方落出如密的阴影。她看着这 个男人,他们纠缠了这么久的时间,彼此在生命中都留下了深刻入骨的痕迹,可她 真的无法再给他任何回应,只能沉默着,转身离开。 “你疯了!”身后陈绥宁的声音终于饱含了怒气,他伸手,似乎只是轻而易举 的,就将她横抱起来,放在地上,仔细的看她的脚。 佳南的脚大约是不小心踩到了草坪中的碎玻璃,被划开长长的一道伤痕,鲜血 洒得像是泼墨的画,淋漓落在草丛中。 “我没事……”她挣扎着要站起来,villa 1 在不远的地方,她只需要简单包 扎一下就好了。 “你想折腾得一身是血,再吓到津津的话,随便你。”他淡淡的说,用尽全力 克制自己想要怒吼的情绪。 佳南终于不说话了,他俯身抱起她,像是抱起一个孩子,却又忍不住想,原来 他的女儿每次哭闹起来的倔劲儿,还是像她的妈妈。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一想,那 股怒气又都消失弥散了。 “还生气么?”他没有去看她,声音却极为柔和,就像是哄着津津那样。 佳南怔怔的看着他,却只看到弧度完美的下颔,和已经不再紧绷的表情。 “其实我没有把津津一个人丢在那里。我走的时候,她已经睡熟了……原本是 打算在那边稍微呆一会儿就走的。”他慢慢的解释说,“你把她教得很好,佳南, 谢谢你。” 佳南垂下目光,说不出话来。而陈绥宁已经踏上原木地板,而津津已经迫不及 待的跑出来:“妈妈!妈妈!”跑上去就扯住佳南的衣角,一边狠狠的瞪着陈绥宁 :“你把妈妈怎么了?” 转眼见到妈妈就忘了爸爸了。 陈绥宁忍不住轻声笑骂了一句:“小白眼狼。” “津津乖,妈妈没事。”佳南刚坐在沙发上,就把女儿抱过来,仔细的打量她。 小家伙刚从床上爬起来,头发乱七八糟的,还穿着粉嫩的小睡裙,脸颊上显然 有哭过的痕迹。 “大熊猫好玩吗?”她用裙子遮住小腿上的血迹,一边逗着小女儿。 “妈妈,你真的没事吗?”津津四处张望着,直到看见陈绥宁拿着医疗箱走过 来,才小声的说:“是爸爸欺负你了么?” 她说出“爸爸”这两个字的时候,表情怯怯的,仿佛生怕佳南生气。佳南抿了 抿唇,故意装作没有听到女儿的话,只微微笑了说:“妈妈没事。津津让阿姨抱你 去睡觉吧。”她顿了顿,才说,“陈叔叔也没欺负妈妈。” 听到“陈叔叔”的时候,津津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黯了黯,她转头祈求般的看了 眼陈绥宁,然后闷闷不乐的走向阿姨。 起居室只剩下他们两人,陈绥宁坐在她身边,将她的腿抬起来放在自己膝上。 因她穿的裙子下摆有些紧,他皱了皱眉,双手微微用力,干脆利落的将她的裙摆撕 开了。 布帛的撕裂声在静夜中极为刺耳,他欺身过去,一双秀长明亮的眼睛深处似是 平静,又似汹涌:“许佳南,我现在是真的想欺负你了。” 佳南低低惊呼了一声,将小腿往后缩了缩。他却一把扣住了她的脚踝,低低的 笑了一声:“别动。” 她僵直了身体,一动不动,看着他俯□,一点一点极为细致的替她清理伤口。 酒精刺得伤口像针刺一样,佳南微微用力咬住唇,忽然听到一直低着头的陈绥宁说 :“痛得话就叫出来。” 宁静的夜晚,或许是因为女儿就在隔壁,佳南忽然觉得平静下来,甚至没有带 着抵触的情绪,仿佛是在聊天:“不痛,生津津的时候都捱过来了。” 他的动作顿了顿,淡淡的说:“是么?” “不过生下她之后,又觉得那些痛不算什么。”佳南靠在沙发山,笑容因为遥 遥想起那段回忆而温暖柔和,甚至没有察觉到这一次陈绥宁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专 注的看着她,深邃得似乎能将她的身影吸进的目光中闪烁过一丝亮意:“如果没有 津津呢?如果那个时候,你没有津津,我们……” 他没有将这句话说完,佳南却知道他的意思。那段时间,父亲刚刚去世,OME 乱成一团,她索性横下一条心,独自跑到了陌生的B 市,每天安静的看书,听音乐, 然后和腹中的孩子说话。或许是上天的垂怜,就连无孔不入的狗仔都销声匿迹了, 一切也都慢慢的平静下来了。 她发呆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带着一丝稚气,哪怕此刻已经是一个四岁孩子的妈 妈,他眼神带了些微的迷乱,修长的身子几乎将她半压在沙发上,低头就吻了下去。 不同于之前的吻,暴烈的,愤怒的,这一次他很小心,温热且薄的唇轻轻擦过 她的脸颊,辗转下行至唇,稍稍加重了力道。佳南的身体仰卧在沙发上,这样的姿 势难以借力,连推都推不开。她努力的将头转开,轻轻的喘气说:“陈绥宁……” 他恍若未听,用手将她的脸转过来,重新吻上去,另一只手用力的扣住她的腰, 让她的身体更为贴近自己。佳南终于放弃了挣扎,呼吸一点点的被蚕食、吞没,他 几乎已经将她抱进怀里,缺失了数年的体温,此刻渐次沸腾起来。 佳南依稀还记得陈绥宁有着近乎完美的吻技,可这一次,他们两人都像是青涩 的新手,因为生疏,他不得不耐心,而她偶尔退缩,吻得磕磕绊绊……直到那种感 觉渐渐熟悉。 他的手指危险的触到了她的礼服边缘,难以控制的顺着身体的弧度往下,佳南 残存的理智似乎也要被体温烧尽,她隐隐约约的觉得不对,却又难以终止——直到 有砰砰砰的敲门声,同时惊醒了两个人。 陈绥宁的目光渐复清明,他慢慢从她身上支起来,看到管家从二楼跑下来,极 为“专业”的没有去看这两人,径直跑去开门。 “这位先生,你找……” “陈绥宁!”来人尚未走进起居室,声音却明显带着焦灼,“他要见佳南,怎 么办?” 陈绥宁霍的站起来,却依旧阻止不及,刚才的旖旎已经消逝,脸色铁青。 佳南听得清清楚楚,转头望向门口,那句话却是问陈绥宁的:“谁要见我?” 沈容踏进起居室的时候,惊愕的停下脚步:“佳南,你……不是带着津津回家 了么?” 佳南从沙发上坐起来,一时间觉得有些混乱:“你怎么会在这里?”她疑惑的 看了看一脸尴尬与不知如何解释的沈容,渐渐明白了,“这几年……你一直在和他 联系?你一直瞒着我?” 沈容后退了一步,下意识的想要否认,却又看了陈绥宁一眼,踌躇着说:“佳 南,不是你想的这样……” 佳南手脚冰凉,大脑里一片空白。这样的情景似曾相识,她也曾被人欺骗,被 身边最亲近的人欺骗,而现在,一直被她视为亲人的沈容,竟然也瞒着她这么多的 事。 她沉默着站起来,直直的看着沈容,声音平静得像是死水:“你们瞒着我什么? 是谁要见我?” 沈容张了张嘴巴,想要说话的时候,陈绥宁终于还是制止了他,低声说:“我 和她说。” 他一直等到沈容走出去,才握了佳南的手,不容她抗拒的,拉着她坐下来。她 的手心冰凉,竟出了一手的汗,微微颤抖着,反握着他,声音低低的像是祈求: “陈绥宁,你们瞒着我什么?” 他平静的看着她,语气平和:“不是什么可怕的事……小囡,你的父亲想要见 你——亲生父亲。” 佳南的心脏似乎有片刻停止跳动了,一句“你骗我”脱口而出,直到翻滚的思 绪渐渐沉淀下来,她深呼吸:“你还在恨我爸爸,是不是?哪怕死了,也不放过他。” 陈绥宁抿了抿唇,放缓了语速:“小囡,经历了那么多,你还觉得……我是在 报复许彦海么?”他苦涩的笑了笑,“怎么报复?用自己的女儿去报复?” 这句话似乎带了讽刺,又似乎只是辩解,不知道为什么,佳南忽然有些不安。 “佳南,现在没空解释那么多。”沈容从门背后走出来,有些焦急,“原本我 们是打算瞒着你,现在你知道了——他重病,想要见你一面。你……跟我去吧。” 他径直走过来,这才看到她脚上的伤口:“你的脚怎么了?” 佳南有些木然的看着他,却固执的不肯站起来:“我不是许彦海的女儿,那是 谁的女儿?你们怎么会知道的?又为什么要瞒着我?” 她说得艰难,几乎每说一句都要停顿,才能攒足说完的勇气。 沈容不知道怎么回答,下意识的望向陈绥宁,而他几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小 囡,许彦海不希望你知道这些……毕竟你是他亲手带大的。” 他的声音低沉,令人信服,佳南模模糊糊的看着他,喃喃的说:“我还能再相 信你么?”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深深的注视着她,然后将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到底还是将她抱进了车里,沈容坐进了驾驶座,又把陈绥宁拉到一边,低声说 了几句话,再坐进来的时候,他从后视镜看着佳南,慢慢的说:“这几年他变了很 多。” 佳南缩在后座上,良久,才反应过来。 “我是说陈绥宁。”沈容长长叹了口气,“佳南,我确实是瞒了你很多事。其 实从你离开他开始,他……一直都知道。” “那时整个翡海的狗仔都在拼了命的想挖和陈绥宁相关的新闻,你能平平安安 的在这里住下来……可以说,他将大部分的精力都用来保护你了。OME 的事,他几 乎没管,由它自生自灭了。后来津津出生的那天,其实他就在医院,只是没有上来 看你。” “津津上幼儿园的时候,我们为她选了很久的幼儿园,不是嫌太远,就是觉得 教育质量不好……直到隔壁新建的小区适时开了一家幼儿园。你知道他的,这种事, 除了他,还有谁能办到?” “佳南,我知道你现在很混乱,你不用接受这所有的一切。可是现在,我只是 带你去看一个老人……他一辈子都在期望见到你。可以么?” 佳南默不作声,往事一幕幕的闪现,她理不出头绪,头痛欲裂。 “沈容哥哥……你们还是在瞒着我是么?”她只能凭着直觉,轻声说,“我的 亲生父亲,你们怎么找到的?” “是他找到的。”沈容踌躇了一会儿,“四年前就找到了……他叫潘文国,是 个画家。流浪了一辈子,年轻的时候在翡海写生,遇到你的妈妈。许先生是知道的, 你妈妈生完你去世了,他把你留在了身边——你知道他的,他会有办法将潘先生送 走,一辈子都不再回来。” “陈绥宁找到了他,那时他得了很严重的肾病,这四年来,也一直是陈绥宁在 替他找医生、看病——佳南,潘先生只有你一个女儿,年纪越大,越想见你。今晚 就发了脾气,不肯做透析,只是吵着要见你。” 佳南怔怔的,大脑艰难的消化着这么多信息,又仿佛是在听一个旁人的故事。 “那爸爸呢?他……”她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乱糟糟的又像什么都搅在了一 起,只是呆呆的看着窗外的夜色。 “我们下一次再谈许先生好么?”沈容打了个拐弯,车子驶进了医院,他扶着 她下车,又往后看了一眼,低声说,“我先带你过去,陈绥宁的车在后边,他认识 的,自己会上来——你能走么?” 他们上了十二楼,其实早过了探视病人的时间,幸而潘文国的病房是特殊护理, 值班的护士便网开一面,让他们隔着玻璃,望向里边的老人。 看到的第一眼,佳南就知道……这个清癯、消瘦的老人,一定和自己有着密切 的关系。她忽然想起津津叫陈绥宁“爸爸”,毫无理由的,血缘就是有这样神奇的 力量。 她知道这个人是自己的父亲,没有原因。 而他正安静的躺着,面容祥和,浑身上下也整理得干干净净。 “陈绥宁一直会来看他……”沈容低低的说,“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你去问他 吧……” 佳南“嗯”了一声,心境渐渐平复,手中拿着电话,却怎么也拨不出那个号码。 她知道有什么事在悄悄的改变,在突然发生那么多事后,在她知道他为自己做 了那么多之后。 心有灵犀的一瞬,手中的电话响了起来,在寂静的医院长廊中极为突兀。 佳南接起来,有些疲倦的倚着墙壁,低低“喂”了一声。 “小囡,见到伯父了么?”他的声音,淡淡的,却带着一种让人镇定的力量。 她“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对方也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不要勉强自己。假如……你很喜欢眼前的生活, 就把今晚发生的事忘了吧。” 她终于轻轻笑了起来:“你让我怎么忘呢?沈容都告诉我了……为什么不说?” “那些都是我该做的,小囡。”他顿了顿,不知想起了什么,声音渐渐变得苦 涩,“我以前做的那些……小囡——” “够了!”她有些无力的制止他说下去。 然而电话那边却忽然传来了一声惊呼声,接着似乎是什么碎裂开的声音,然后 就再也没有动静了。 佳南一下子惊醒过来,后脊都出了一身冷汗,她倏然站直:“陈绥宁!陈绥宁!” 嘟嘟嘟的忙音。 她再拨,依旧是忙音。 一转身,隔着医院的玻璃窗,看见外边的马路上一辆突兀停在路中央的黑色车 子——隔了那么高,其实看不清车牌,可她依旧能辨别出弯曲的护栏。 那一瞬间,天晕地转。 她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而窒息,是因为那些模糊的往事,或是津津的父亲,还是 为了那个让自己爱恨纠缠了半辈子的男人——可他出事了,她却真真切切的觉得, 难以呼吸。 那种恐惧铺天盖地而来地时候,她忽然有些无力的想……假若他出事了,她以 后的情感,那些爱和恨,是不是就这么消失了,再无依托? 她像是忽略了脚底的疼痛,直直的奔向电梯,却最终软软的倒了下去,失去了 知觉。 或许是太累太累,这一觉睡了极长的时间。 仿佛梦境能逃避什么似的,佳南并不愿即刻醒来。 她听到有男声在低低的说话,却只是侧身,想要将耳朵捂起来,手指却还是僵 直着,一分毫都动不了。 然而声音越来越清晰,是她一直想念的声音……她能感受到他就在附近。 “就这样吧……别的她不用知道。” “陈绥宁……可是我父亲他……” “我知道什么对她是最好的。”他的声音带着不容再商榷的意味。 另一个人终于不再说话了,隔了很久,才说:“你去休息下吧,我来看着她。” 然后那些声音终于又化作幻影,隔了很久,白茫茫的一片世界中,她仿佛听到 海地声音,前边的身影修长,回头喊她:“小囡,快点!这里!” 那是她第一次见陈绥宁的场景吧? 洁白无瑕的,青春年少的,她一直以为自己遗忘了,却又在此刻重现。 他回身抓住自己的手,拉着自己在沙滩上飞奔,却又停下来,低声说:“我们 重新开始好么?” 明明是喜悦的,懵懂的爱恋,却又仿佛经历了重生,让她生出悲怆的意味。她 努力的想看清他的脸,一切却是徒劳的。 海水倏然卷高,将她的长裙尽数沾湿,亦将眼前的男人卷走,她终于拼命点头, 却呜咽着说不出一个字来,只是眼睁睁的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消失…… 终于还是迟了。 哪怕她有勇气放弃一切,也还是迟了。 “妈咪,妈咪,你怎么哭了?”小女孩的声音软软的,长发蹭着妈妈的脸,小 声的像是一只讨乖的小猫。 佳南慢慢的睁开眼睛,看到津津有些紧张的盯着自己,她的身后,是独属病房 的白色。 她想说话,嗓子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津津见到妈妈醒了,摇醒一旁的沈容:“舅舅,妈咪醒了!” “醒了?”沈容下意识的去摁床头的呼叫器,长舒了口气。 “津津,你爸爸呢?”佳南的声音嘶哑得像是沙漠中的旅人,却终于还是将这 句话说出来了。 小家伙转头,望向门边。 她看到他,倚在那里,或许是因为听到她的话,怔住了,一步都没有往前。 她亦静静的回望他,视线明晰起来,是他——英俊的脸庞,却狼狈的像是数日 没有整理仪容,甚至手上还挂着绷带;明明是冷静自持的看着,眼神却泄露了一切, 那是深重如海的情绪突破了四年的桎梏,汹涌而出。 他一步步的走过来,因为注意到她盯着自己的手臂,轻声说:“受了点轻伤, 你……醒了?” 如陈绥宁这样的男人,原来也会说废话……就像他做了那么多,默默的,蠢事。 佳南忍不住微笑起来,而印刻在他的眼中,婉转明丽的,颜如舜华。 他并没有顾忌女儿就在旁边,俯身,重重的吻下去。 仿若劫后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