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实不是开始 刚刚出炉的“北都市优秀青年律师”之首的漂亮女律师柳薇突然被检察机关收审, 这事儿本来倒没什么可吸引北都市老百姓们关注的,不过出面拘捕她的人竟然是她的 未婚夫——北都市检察院的检察官常浩然,这就让大家都觉得有点意思了。一时间, 这段闲话就传遍了整个城市,说什么的都有,人人都扯着脖颈儿盼着后边还有更好的 戏看。那几天,据说各家报纸的印数都上去了,好奇心人皆有之,也没什么奇怪的。 但是,真要说这个事,最起码也得从三个月以前说起。或者更早些,16年前。 先说说柳薇这个人。 柳薇天生是个爱做梦的女人。 但自从16岁那件事情发生以来,她就开始日日提醒自己脚踏实地勤勉做人,最要 紧的是不要让奶奶和父亲对自己失望担心。其实, 有时候人的“成长”也是飞速的— —所以后来高考的时候报志愿,柳薇只好忍痛割爱地把自己喜欢的戏剧科改成了法律 科。无异于当年孙中山弃医从政的决心。就像奶奶说的:“法律虽然枯燥,投身其中, 却不失为一门好营生,长久实用而且基本可以保障生活无虞,尤其对一个女孩子来说。” 一个经济不独立的人,是谈不到人格独立的,更遑论情感的独立和自由。而这个 问题要放到女人身上,就更是如此了——这番道理,还是16岁那年那个人灌输给柳薇 的,但是那时候的柳薇实在太小了,所以她花了很长时间才明白这个道理。很长。 再后来就念大学了,四年的日子就在一天一天苦背法律条文,应付一科一科接踵 而至的大考小考中飞一样地过去,然后终于取得律师执照——这也算是件值得骄傲的 事吧。柳薇自政法大学毕业的第二年,决心踏入律师行列的主意一定, 便开始着手准 备。一场律考下来,据说班里参考的同学仅她一人考过了线,虽然仅仅越线两分,但 也赢足了所有人羡慕的眼光…… 再后来就出来做事了。多数时候柳薇穿着自己并不喜欢的职业装,黑白分明,倒 像她爱憎分明的个性。一头天然微鬈的长发在肩头恣意地散开;那双仿佛洞悉一切的 眼睛,专注地看着人,听人说话的时候,它是圆的,总能意外地看到人的心里去。带 着这样的烂漫,柳薇开始了律师的工作,开开心心地从只赚三五百元的小案子做起, 每一个案子都全神贯注,哪怕是一文不取的法律援助,她也当它是几十万、几百万元 的大案子一样认真。柳薇又是怜弱惜贫的,时常贴上自己并不宽裕的钱去为艰苦的当 事人尽一点绵薄之力,这样心里才踏实。 愉快的忙碌和凡事心安往往是心灵最好的抚慰剂,所以如今的柳薇夜夜都睡得踏 实,一觉醒来,往往一个梦也没有。每天早上哗啦啦掀开窗帘,迎接她的都是朝气蓬 勃的一天,空气里都有崭新的味道。十六年前那段青涩惶恐、心神不属的年轻岁月终 于是越走越远越来越淡了。除了那个梦。那个梦总在柳薇心生彷徨的时候,如约而至。 ——梦里的那个人总是正从高高的台阶上急步下来。 抱着一大堆文件的柳薇和他擦身而过,两人打个照面,脸上同时闪过惊讶、喜悦、 诧异、不解……一系列飞速变幻的表情。 然而那人却转头上了车,那车一路嘶鸣远去…… 半晌柳薇才回过神来,把手中的大堆文件连同公文包往雪地里一扔,竭尽全力地 追着渐行渐远的车。 宽阔的马路上,一辆又一辆正疾驰的车紧急、迷惑又愤怒地避开这个狂奔的女人, 在积雪的街道上减速、拐弯、打滑,撞成一片。柳薇被一辆来不及闪避的摩托车剐倒, 又爬起来,干脆脱下自己的高跟鞋,赤着脚在雪地里奔跑。 忽然,前边的街道变成了积雪的铁道,两道并列的铁轨伸向更加遥不可及的远方 …… 柳薇终于精疲力竭地倒在雪地上,无声地哭起来。 这天,是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了柳薇的梦境。 柳薇醒过来,不用伸手去拭,也知道自己的眼角是湿的。光线已经透过薄纱的窗 帘照到床头,柳薇干脆翻过身,把脸埋到松软的枕头里面,躲过刺眼的太阳光,也顺 便蹭干了自己的眼泪。 做律师这些年,柳薇看多了辛酸悲苦的人生,知道了也许不如意不甘心不公平都 会在每一个人的生命中出没,和那些辛苦挣扎的人们比起来,柳薇觉得自己的这些苦 闷实在太小,完全微不足道。 电话还在不依不饶地响着,好像是吃定柳薇一定在家里。柳薇笑起来,已经猜到 打电话的人是谁了。她从被子里伸了手出去抓起电话,想了想,又鼓足勇气掀开被子 起了床,让两只脚在床边上晃晃荡荡地四处里寻找她的细绒拖鞋,一边把电话夹在右 耳朵下边,空出两只手把长发拢到头顶,一边才故意放软了声音与电话那边对答: “呀,是师兄主任吧,早。” 电话那头的人,正是柳薇在政法大学的同门师兄,大名鼎鼎的北都市天诚律师事 务所的林大主任林天诚。 这会儿的林天诚正一脸苦笑。偌大的北都市,律政界里响当当的铁面无私凌厉严 肃的林大律师,也只有电话这头的这个小师妹,这个柳薇,敢跟自己这样嘻嘻哈哈地 随便说话。不过话又说回来,林天诚发现自己其实还挺吃这小妮子这一套,这不,一 听到她的声音,林天诚就发现自己刚才积蓄起来的那些不耐烦一下都没影儿了。林天 诚想到这里,自嘲地笑了。 半天没有听到回声儿的柳薇拿着电话进了浴室,一边往牙刷上挤着牙膏,一边奇 怪地问:“是你吗,天诚?今天没有会要开呀,你不是在生气吧?” 林天诚这才回过神来,便不客气地吩咐柳薇:“又睡懒觉了吧,你呀你。抓紧时 间到所里来,中午有当事人约了去向阳海鲜楼,人家可是再三点你的大名啊。” 柳薇一愣,立刻抗议:“哎,慢点慢点,什么叫点我的大名,我又不是什么花魁 娘子,由那些莫名其妙不相干的人随便点我的名。师兄啊,你先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 事吧。”柳薇突然想起昨天下班时,林天诚让她和方潇河一起去代理的那起轮奸案, 声音马上变得尖刻起来:“该不是鸿门宴吧?” “好了,好了,你不是花魁娘子,是状元娘子好不好。什么都能猜得透,看你将 来怎么嫁得出去。我可告诉你,男人都是喜欢有点笨的女人的,女人太聪明了,人人 都在你面前原形毕露了,就是再漂亮,男人也不敢要的。”林天诚决定不再给伶牙俐 齿的小妮子说话的机会,很快又接下去说:“再说了,这个案子是市建委隋主任亲自 出面请我们接的……”林天诚干脆实话实说,而且他故意没有把话说完,但他知道柳 薇一定听明白了。 柳薇也听出了林天诚的为难,便答应了,又详细问了时间地点,才挂了电话。 隋主任?隋锦程?柳薇想起不久前她曾拜访过这个政府官员。那倒是个看上去还 算温文尔雅的人,而且还有着一副勉力稳重的模样,他治下的市建委也算是个又有效 益又有政绩的大摊子,所属企业和控股企业有好几十家。那次柳薇原本是冲着市建委 常年法律总顾问的那张合同去找他的,但没想到这笔大单原来还有这么一个附加条件, 难怪那天素昧平生的隋锦程一点官腔没打,还把话应承得那么活络,当时她还以为是 林天诚事前把工夫做到了家,或是自己盛名在外魅力非凡。“呵,呵,呵。”柳薇在 心里冲自己冷笑几声。 那还真得要去会会这帮大人物。 任凭思绪乱飞了半天,柳薇才惊觉自己这牙已经刷了快半小时了。 推门出来,父亲柳擎正坐在沙发上看今天的报纸,一眼看见她,就心疼地皱了皱 眉头:“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我早上出去晨练的时候看你才熄的灯。” 柳薇笑嘻嘻地跑过去摸摸父亲已经有些花白的头发,安慰他:“不是的,我早睡 了,那会儿醒过来,才顺手关了灯。”柳擎瞪她一眼,并不相信她。 客厅的落地窗外,天比往日蓝了许多。原来,窗前老银杏树上的叶子落光了,蓝 天从它那粗老的枝杈间挤了进来。和蓝天同时挤进来的,还有丝丝秋风,带着阵阵寒 意。竟然又是一个秋天了。 “哎呀,薇薇,快来看,这不是你吗?”父亲举着手里的报纸,突然惊叹出声。 柳薇凑过去看,果然,是自己昨天出席全市优秀青年律师颁奖大会的照片,而且 是趴在主席台上打盹儿的模样。 柳薇想起来了,昨天一大早起来后,先去市法院开了个小庭,接着马不停蹄地赶 到会上,然后在一个不知道什么人的冗长的发言中睡着了。直到记者席上的一道镁光 灯的强光惊醒了自己,一抬头,那强光后面正冲自己扮鬼脸儿的是晚报记者温柔。 没想到这报纸居然把这相片登出来了,自己睡着的样子居然还很可爱,再看看配 发的报道文字,她还被塑造成废寝忘食努力工作的优秀青年典型。柳薇看得哈哈大笑, 父亲原先还皱着眉头打量着照片,结果也忍不住笑了。 柳薇把手里的报纸还给父亲,一抬手,才发现就在这一页报纸的背后,赫然是昨 天林天诚提到的那个轮奸案的系列追踪报道。柳薇干脆坐下仔细看起来,先特意看了 看这两篇报道的记者的署名,都是温柔,又是那古灵精怪的小女子。 这个案件的追踪报道做得很详细,老到。 事件缘起是北都戏剧学院附中的四个高一男生,以一个叫刘毅的男生为首,在带 着同班女生黄小曼到西郊的白云水库去游泳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着了,四个男生居 然就把黄小曼按倒在水库边的树林里,给轮奸了。 黄小曼被蹂躏得只剩下一口气,晚上回到家里却不敢对家里人说。这帮男生提心 吊胆地过了一夜,第二天见黄小曼又来上课,一个个都松了一口气,又眉飞色舞起来。 过了两天,贼胆大的刘毅叫上几天前一起行动的李道明,放学后尾随黄小曼来到她家, 又把她按到床上。黄小曼的父亲黄金龙正好下班回家,见状红了眼,就抄起一只啤酒 瓶,狠狠砸在刘毅的脑袋上,刘毅当场被砸昏在地。 刘毅被送到医院,现在还没有醒过来。李道明等三个男生被关进拘留所,黄金龙 也被关进拘留所。 柳薇一字一句细细看完了报道,第一个感觉是现在的孩子真不得了,竟能做出这 样的事情。她又想到黄小曼,这个刚刚进入花季的女孩儿,就算将来身体上的伤痕终 究有痊愈的一天,可是心理呢?那些看不见的伤痕,有谁会心疼呵护?这个女孩儿的 将来会是怎样的境遇?就说现在,黄小曼的父亲黄金龙也被拘留了,弄不好,还会被 判伤害罪,那样的话,黄小曼真是太可怜了。 柳薇放下报纸,回想了一下,林天诚昨天的意思好像是刘毅方面在找她辩护。柳 薇心里这会儿可真是一百个不情愿啊,就坐在那儿愣起神来,不知道要如何推脱才好。 倒是父亲不知就里地走过来,笑眯眯地拍拍她的头:“又瞎琢磨什么呢,快干活 儿去吧,傻丫头。” 柳薇就势撒起娇来:“我是想奶奶了。爸,回头您别忘了打电话给奶奶,让她过 来跟我们住些天吧,眼瞅着就入冬了,北方的冬天屋子里有暖气的,可比江南暖和多 了。再说小镇上还是潮,湿气重,奶奶那风湿关节炎……” 柳擎看着女儿,心里感动着,嘴上却说:“你看你,只要一说到奶奶,就变得啰 里啰唆的。” 柳薇出门的时候,又叮嘱父亲:“爸,别忘了给奶奶打电话啊。” 等到柳薇磨磨蹭蹭赶到中午的饭局上,人都到齐了。向阳海鲜楼里一如既往地人 声鼎沸。 长袖善舞的林天诚正使出浑身解数热络气氛,讲的正是有关柳薇的秩事——话说 柳薇那年毕了业,无意服从分配,单枪匹马地闯到天诚律师事务所,一抬手就推开林 天诚办公室巨大的玻璃门,接待员跟在后面急急地嚷:“哎,小姐,小姐,你要借洗 手间在走廊那头,我们所里边没有。” 柳薇完全听不见的样子,自顾自跟林天诚攀谈:“林师兄,你还记得我吗?我也 从政法大学才毕业,你还在学校做助教的时候,还代过我们班的课。” 眼前的女孩儿清新得仿佛一泓春水,又明媚如一树春花,林天诚深深吸了一口气。 “记得,你这么出众的女孩子,我当然记得。”林天诚一边止住接待员,一边说 着话,眼睛还同时狡黠地往柳薇手中的简历上瞟。 柳薇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他根本不记得自己,便笑了,说:“我叫刘敏儿。” “刘敏儿?”林天诚有些怀疑地打量她,“是同名同姓?” “是啊。” 林天诚点点头,信心不足地说:“刘敏儿,我想起来了。” 当时,名人刘敏儿偷税漏税案正在全国被炒得沸沸扬扬,柳薇说:“是偷税漏税 案!”说着,她俏皮地笑开了,把简历放到林天诚面前,“唉!你根本就记不得我了!” ——这一番话说得满桌的人都笑了,还差点泼翻手里的茶,林天诚就势向大家介 绍刚刚落座的柳薇:“各位,这就是我们北都大名鼎鼎的美女律师,柳薇女士。”话 音未落,旁边马上有声音附和:“呀,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柳大律师果然出众。都说 时下流行什么美女作家,美女导演,我看柳女士才真当得起着‘美女’二字啊!这种 美好像不能仅仅用漂亮二字概括,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韵味儿。” 柳薇听了差点晕倒,如此露骨肉麻当有趣的话居然还有人真能说得出口。柳薇赶 紧深吸一口气,才勉强克制住反胃,这一来她也就忘了向挑起这无聊话端的林天诚狠 狠踢上一脚。 林天诚当然先向柳薇介绍坐在主位上的人物:“柳薇啊,隋锦程隋主任就不用我 介绍了吧?上次你去市建委办公室,和隋主任谈得很愉快吧?” 隋锦程脸上挂着标准的微笑,主动伸出手来:“小柳律师,我们又见面了。不过 这一回,我们可是要给你添麻烦了。” 在这样的场合是不可能有机会表明自己对这个事件的态度了,柳薇听见自己心里 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声。如果时间倒回去十年,不,不用十年,就五六年,哪怕两三年, 柳薇确信自己很有可能会拂袖而去,甚至根本就不会在这个场合中出现,可是,“我 是个职业律师”,柳薇提醒着自己。 柳薇短暂的缄默也足以引起林天诚的不安,但这也正是他施展好口才的绝佳机会 :“最近柳律师的案子很多,有时候连喘气儿的工夫都没有。不过,一听我说隋主任 亲自上门了,她立刻结束和一个当事人的谈话,闪电一般赶过来了。” 隋锦程分寸得宜地笑了笑:“那就先感谢了!” 柳薇这才上前,热情洋溢地和隋锦程握手,场面上的话也已经练得很熟:“我是 瞎忙。隋主任一寸光阴一寸金,才是真正的大忙人。有事打个电话来,我们过去就可 以了。” 隋锦程这才完全笑出来,露出了一排整齐的牙齿。他习惯性地挥了挥手,招呼一 桌子的人都坐了下来,又特意招呼柳薇坐到自己旁边。 大家重新落座,隋锦程说:“还是我来介绍一下。”他先把林天诚、柳薇和另一 位律师方潇河向其他的人一一做了介绍,再指着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人说:“这位是 远生路桥国际工程公司桥梁分公司的刘经理。” 刘经理身形高大,两只眼睛亮亮的,乍一看,倒有几分艺术家的风采。他站起身 冲大家抱拳拱手说:“刘大全,请各位朋友多关照!”说完,他掏出名片,散了一圈。 散到柳薇时,刘大全停下了,说:“柳律师,你今天在百忙中能够光临,真让我感到 满脸放光。” 天哪,什么人能满脸放光!柳薇想着,嘴里的一口茶差点全喷出来,可是她仍努 力微笑着说:“刘经理太夸奖了。这样一来,就不只是满脸放光,简直满屋生辉了。” 众人都忍不住笑,隋锦程不住摇头笑说:“这个小柳律师啊,真是名不虚传,名不虚 传。” 原来这刘经理就是那轮奸案的首要嫌疑人刘毅的父亲。柳薇虽笑话了他,但也心 安理得。 刘大全坐下,隋锦程又介绍了城西区公安分局刑警大队大队长鲁仁道,城西区公 安分局永安河派出所教导员李援朝——和刘毅一起作案的另一个少年李道明的父亲, 市建委办公室主任余庆田,最后一位是个面貌姣好的少妇——桥梁公司财务处长许丽 娅。那许丽娅是他们特意拉来陪柳薇的,隋锦程说:“我们许处长今天要接待市审计 局的朋友的,听说柳律师来没有人作陪,特地跟审计局那边解释了一番,到这边来了。” 柳薇这才礼貌地欠欠身,点点头说:“感谢许处长!” “初次相聚,我不知道各位喝什么酒?”隋锦程坐下来,刘大全及时地站起来, 巧妙地接过东道主的角色。 酒过三巡,进入了正题。隋锦程的声量放低了,只有坐在他旁边的几个律师可以 清楚地听到:“跟你们我也不说假话。这个案子里的刘毅,不光是我们这刘总的儿子, 还是市里一位领导家的亲戚。具体是哪位领导,我就没有必要说了。老刘他们两口子 找到这位领导,说一定要找天诚律师事务所的柳薇律师做他们的代理人。”隋锦程把 话说到这里,特意顿了顿,“小柳律师啊,你究竟是怎么获得这么多人认同的?可一 定要教教我啊,这得人心者,得……啊,哈哈哈,这让人服气,可真是一门学问,一 门博大精深的学问啊。”柳薇敷衍地笑着,她完全有理由相信,如果不是当着这满桌 子十几号人,这个乍看上去温文尔雅的隋大主任很有可能已经把手拍到她手上来了。 没有听到柳薇作答的隋锦程只好自己又把话拐了回去:“也不知这位领导听谁说的, 知道我和林主任熟悉,就把事情交给我了。其实,这件事他完全可以找有关部门的, 但领导担心那样做影响不好。领导有领导的想法,我们还是要多一分理解,多一分理 解嘛。”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柳薇算是明白自己不接这个案子是不可能的了。 “我最近的案子确实很多,不过,冲隋主任和林主任这么铁的关系,这个忙我是 无论如何是要帮的。只是……” “柳律师有话尽管说。” 柳薇看了林天诚一眼:“那我实话实说了。”看林天诚没有制止,她说道:“这 个案子,我同情的是黄小曼。她才十几岁,将来怎么做人?所以让我充当刘毅的代理 律师,我的内心深处是很不情愿的。我的缺点我自己知道,处理事情特喜欢感情用事。” “感情用事也没有什么不好嘛。说明你对当事人有同情心。那些报纸杂志上都称 你为‘情感律师’,就是说你有同情心,能以柔克刚嘛。呵呵。” “是的,我要是同情刘毅,我肯定会为他慷慨陈词的。问题是我同情黄小曼,这 样出庭时,我可能就难以调动起激情了。” 隋锦程点点头,表示认同。 一直没有开口的林天诚说话了:“隋主任要求做的,是你答应接这个案子,其他 的,就由你自己看着办了。也许,你去跟当事人一接触,你的观点会发生变化呢?” 隋锦程饶有兴趣地看着柳薇作何表情,柳薇倒不好意思再坚持了,点点头,只好 把事情应承下来。 这时,酒桌另一边的几个人已经胡言乱语上了,柳薇心底里觉得没意思,木着表 情,借着端茶杯,掩饰了过去。这样的话她听得多了,也就见惯不怪了。再说这还算 是收敛的呢,谁让这社会到底是男权社会呢,大部分的社会习惯和游戏规则还是以男 性为标准。就算是时髦的妇女杂志上天天讲什么强势女人、男色时代,也不过是这时 代大潮中的些许小浪花儿罢了,仅供点缀装饰而已。 柳薇的心情被这帮人搅坏了,胡乱喝两口汤就算了事。但是此时的柳薇怎么想不 到,就是面前这一桌子将无聊当有趣的人,将在她前面不远的生活中次第出现,虽然 不是主角,却也是不可或缺的人物。无论他们都将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但至少他们都 或多或少地更改了柳薇的命运。当然,此时的柳薇还没有意识到这些。 命运永远埋伏在我们前面的路上,等着我们自己一头撞上去。 而我们的故事讲到了这里,却也并不是开始,故事早就已经开始,也许是16年前, 或者更早。 那天下午,刘大全就开着宝马车把三位律师送回了律师楼,顺便同柳薇和方潇河 一起办理了委托代理手续。事后刘大全还热情不减地要请律师们再一起出去坐坐。 柳薇赶紧推了。方潇河却笑嘻嘻地冲柳薇做个鬼脸,说:“柳姐人缘好,请她吃 饭得排队。不过我可就不会客气了。”方潇河一边跟着刘大全往外走,一边还热络地 说些什么。 柳薇摇摇头,坐下来打算整理几件堆在案头的卷宗,却发现桌上放着一盒什锦巧 克力,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柳薇开了盒子,拿了一颗放到嘴里,那浓郁的甜香一下 就化得满嘴满心。柳薇给前台的小姑娘拨一个电话:“艾丽,今天有人上来找过我吗?” “呵,柳姐,找你的人好些呢。不过常检察官中午也来过,在你的位子上等了你 半天儿。” 柳薇想接着给常浩然拨个电话,再想想却又放下了。 这天柳薇离开律师楼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顺着步子就往停车场走,都到了才想起来自己中午直接去了向阳海鲜楼,并没有 开车。柳薇又退回到马路边上,等着出租车。这正是下班高峰时间,出租车很抢手。 柳薇抬眼,看见如火又如锦缎般的晚霞衬在楼群背后,被楼群分割的天际正呈现 让人难以想像的壮观的颜色,是燃烧着的颜色。街灯次第亮起来,身边行人脚步匆匆, 来来往往,没有人再像柳薇那样完全停下来观赏眼前瑰丽的景致。柳薇屏住呼吸,被 天空的颜色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许久,天空终于完成了所有色彩的演出,又一次归于沉寂。 柳薇缓缓舒了口气,打算过马路去打车。刚刚走下人行道,过街的红灯就亮了, 柳薇赶紧收了步子,退回来。 车流水一样地从柳薇面前淌过去,一辆黑色奥迪也划过柳薇的眼睛,车里的人有 些眼熟,原来是隋锦程。柳薇感觉他和中午饭局上的不太一样,表情松弛很多。柳薇 下意识地埋下了头,世界的确太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