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奥迪车里的隋锦程正赶着向机场去。 他要送远生路桥的老总也就是自己的妹夫邢之远,去某国主持北都市建委承接的 一个援建项目。邢之远两个星期前因为突然生病,紧急回国求医,如今病情刚刚缓下 来了些,国外那边一大堆事就又催上了。 隋锦程没有看见车窗外面的柳薇,但邢之远看见了。 就在柳薇的面孔在半开着的车窗外面一闪而过的时候,邢之远完全走神了。 真是太像了。像她,16年前的那个她。 16年的往事就在那闪念之间又全部回到了邢之远的心头。那女孩儿的一颦一笑, 一举手一投足,兰花般清爽的气质,都历历在目,仿佛昨天。邢之远心里很明白,那 个女孩儿从来都在自己的心头,一直就没有离开过。甚至当年他潦倒地在建筑工地上 扛大包,连夜押车去抢购钢筋被路上冲出来抢劫的车匪路霸打得半死的那些时候,他 想念的人也只有她,或者是她清澈见底的一个眼神…… 思绪翩翩的邢之远又自嘲地摇头:不可能的,哪有这么巧的事。偌大的北都,偌 大的中国,偌大的世界,人海茫茫。 女儿邢小月撒娇地推搡着父亲:“爸,你又走神了,听见没有,你要给我带一套 ‘纱丽’回来,让我在新年化妆晚会的时候穿,保证让同学们都吓一大跳。” “什么‘沙力’啊,月月总搞这些古怪。”隋锦程也没听明白外甥女儿的话。 “就是那个国家女人穿的衣服,颜色都很抢眼,大红大绿的,还镶着许多金线。” 做母亲的隋锦绣笑着解释了女儿的话,又对女儿说:“月月,别净惦记着打扮,多用 些心在功课上才是正经。” 小月噘了嘴。 邢之远倒是说:“好啊,咱们就多买上几件好了,多几个颜色,才知道到底哪个 好看。” 小月兴奋地从前座上扑过来,非要亲亲爸爸。隋锦绣听了邢之远的话,不作声了。 隋锦程哈哈大笑:“之远,我可真服了你。”顿了顿,又交代几句关心的话: “之远,这回辛苦你了。那边责任重大,我也不敢跟市里随便提了你。你自己过去呢, 一定要当心,身体是第一的,两位市长那边我少不得给你请功的……” 邢之远点点头,附和了一番,好在机场就快到了。 一辆出租车在柳薇跟前停下来下客人,柳薇赶紧上前守住车门,一直盯着车里的 客人付完账下来。上了车,正想着自己刚才紧张抢车乘坐的好笑模样,父亲的电话就 来了。 “薇薇,你现在在哪儿呢?” “爸,我回来呐,刚打上车。” “薇薇,别往家来了,你直接去机场吧,咱们马上回一趟青坞老家。” “怎么?是出什么事了吗……” “薇薇,你听我的话,马上去机场等我。到了再说。”父亲不由分说就挂了电话。 出租车刚刚上了环城路,柳薇只好赶快告诉司机掉头往机场去。没想到司机不乐 意了:“小姐,我马上交班了,你换个车好不好。” 柳薇没听见司机的话,她脑子里全是奶奶,父亲要马上回老家,还这么急,还能 是什么事儿呢,一定是奶奶出了什么事。柳薇心里一下子就乱糟糟的,像生生被人塞 了一大把乱草似的。 司机放大了声音:“我说小姐,你换个车吧,我得交班了。” “不行,你这明显是挑时间段,你是觉得这会儿城里活儿多,好拉,不想上机场 去,要么放空返回来不划算,是吧?我付你双倍车费。不就是钱嘛!钱难道比生命还 重要吗?你该不是钻钱眼儿了吧!刚才还看到你在接班……” 柳薇的话说得飞快。 司机听得瞪了眼,乖乖把车往机场的方向拐:“哎,小姐,你别说了,我送你去 还不行吗。真好眼力,真好口才。哎,小姐,你干吗的呀?” 柳薇没再说话,她知道自己已经乱了方寸,这已经不是平时的那个自己了。有多 少年都没有急成这样了。 奶奶,奶奶,我又忘了你的话,我又乱发脾气了,奶奶。——柳薇想着,眼泪刷 刷地就流下来。她低低地对司机说:“对不起!”司机一时有点儿愣神,接着表情也 温和下来了:“嗨,没事没事,你一定是有什么事着急吧……” 车在一个闪着红灯的路口停住了,街边的一个音响店正放一首老歌:如果我的祝 福能够让你不再感到孤独这属于春天的音符我最美的祝福是送你成长的礼物…… 竟然是这首歌,柳薇干脆哭出了声。 父亲在机场国内出发的入口处等着她。柳薇远远看见父亲,先揩了眼泪,父亲的 眼眶也是肿的。柳薇先拉住父亲的手,才问:“是奶奶吗?” 父亲点点头,眼眶又红了:“老家电话一直没有人接,好不容易打通你姑父的手 机,原来是在医院里。是突发的脑溢血。说是也正想给我们打电话。” 柳薇作不得声,她真想就地放声大哭一场,把所有的悲伤痛苦全部都哭出来;又 恨不得马上生出一双翅膀,立刻飞回南方去。 但她什么也不能做,她得先打点精神安慰好父亲,她得先替奶奶照顾好父亲。柳 薇这样想着,仿佛看见了奶奶正点头称许她。有时候,脆弱的柳薇也会超常地坚强。 但是这天,心急如焚的父女俩终究没有搭上飞机。 回老家得到了南京再转汽车,而这天仅剩下的一个航班也满员了,并没有人临时 退票。父女俩在候机厅里白等了半天。 如果这时我们可以把视线暂时离开柳薇,我们就会看到不远处,邢之远的飞机也 晚点了。柳薇和邢之远在同一个候机大厅里各自等待,其实他们只隔着一面玻璃墙, 只不过他们都不知道罢了。 没办法,柳薇和父亲又折回了家。 “我们干脆开车回去吧。这两天天气不好,好多航班都延误了,估计明天上午也 够呛。”柳薇征求着父亲的意见。 柳擎没有吭声。 柳薇又说:“现在出发,明天中午以前一定到了,要是飞过去再换车,最快也得 下午才能到。” 柳擎犹豫了一下,很快拿定了主意:“不行,你一个女孩子连夜开长途,我又帮 不上你。不行。” 正说着,电话铃和手机铃响成一片,柳薇接通了自己的手机,父亲去接家里的电 话。 打柳薇手机的,是那个晚报记者温柔。“柳姐,听说你要为那件轮奸案的几个犯 罪嫌疑人做代理律师?”温柔其实大部分时候都不够温柔,开门见山地就质问起来。 到底是顶敬业的记者,手眼通天,可是柳薇实在没有心情谈公事,就直接说: “对不起,温柔,我现在不想讨论这个。我奶奶刚刚去世。” 温柔噤了声,只问:“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吗?” “你能跟我换着开夜车吗?我想马上赶回南方。” “我是不行,我那技术。不过,我想一想,叫秦令吧,我也正好跟他一起回去看 看。”秦令是温柔的男朋友,也是柳擎的小同乡,柳薇奶奶家的街坊。这两年捣鼓建 材,俨然也发成了个小款儿。 秦令?既然温柔发了话,柳薇也不客气:“行。那你们能马上过来吗?”温柔答 应了。 父亲接的电话是常检察官常浩然打来的,说是约了柳薇看芭蕾舞,但他一个人在 剧场门口等到现在还不见柳薇人影。柳擎便说了原委,常浩然倒觉得歉意了,只说要 马上赶过来。柳薇放下手机,接过父亲手中的电话同常浩然讲话。“浩然,你什么时 候约我看戏了?我怎么完全没有印象?” “我把票放在那盒巧克力底下了。” 柳薇倒吸一大口气,若是平时,她就会忍不住说一堆话了。这个常浩然,看着五 大三粗的个头,却从来婉约做派,细腻处有时候倒也让人暖心,但更多时候……算了 算了,柳薇只好自己跺脚:“浩然,我跟爸爸赶着出门,回来再说吧。” 放下电话,发现父亲正盯着她:“薇薇,你跟浩然,没出什么问题吧?” “能出什么问题?我们好着呢。爸,你快别多心了。温柔说和秦令马上过来,送 我们一道回去。” “秦令?他跟温柔结婚了吗?温柔知道了他原来进少年管教所是因为你的缘故吗?” 柳薇半推半拥着父亲去收拾行李,一边宽慰他:“咳,就你还记得这些陈芝麻烂 谷子的老事儿。温柔如今跟秦令好得跟一个人似的,能不知道吗。您呀,就别瞎操心 了。” 柳擎将信将疑,又说:“那还不如麻烦浩然送我们一趟。” “爸,有温柔来帮我就行了。再说常浩然人家是大检察官,国家公务员,日理万 机的,请假都得提前几个月,还不见得能批准下来的,哪能说走开就走开的,您这不 是为难他吗?” 常浩然终究还是赶来送行了,颇不放心地叮三嘱四一番,柳薇都一一答应着。 终于出发了。一路上都是秦令开的车,柳薇几次要换他,可是秦令怎么会肯呢, 几次都给挡回去了,干脆利落,完全没有讨论余地,只坚持要柳薇多休息,说是明天 到了,还有得柳薇父女俩辛苦的呢。有时候秦令的决绝让柳薇觉得,也许这就是男人 吧,关键时候能遮风避雨,当然刚中亦还有柔…… 柳薇笑笑,看着温柔:“你可真好运气。” 温柔先看看柳擎好像睡着了,才小声说:“那也是承你相让啊。”话虽如此,其 实言语里也不无憾意,但她以为别人听不出来。 柳薇此时已无心无力去拧她的嘴了,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率真的姐妹,心里为她 祝福。亲情和友情在柳薇的心里都非常非常重要。 疲惫的柳薇毫无困意。 想到奶奶冰冷孤独地躺在那里,再也不能醒来,她不禁泪流满面…… 秦令和柳薇的关系,其实很亲很亲,比一般的姐弟手足还要亲近。不,是比一般 的恋人爱人还要亲。他们是几乎一同经历了生死的人。 那还是在16年前的事情发生以后。是的,又是那件事情以后。 柳薇在学校的半强迫下,很快就办完了转学手续,离开北都,跟着父亲柳擎回到 了好些年也没有回来过的奶奶家,一个在江南如网一样的水乡深处的小镇。 那年的秦令只有14岁,他的家跟奶奶家坐落在同一条巷子里,那条巷子一直有个 甜香糯软的名字,叫:迟桂巷。很久以后,柳薇读到了郁达夫的集子,那里边有一篇 跟这巷子同名的小说《迟桂花》,那是一种在初冬的时候才开的桂花,虽然开得比别 人都晚,可是花香浓郁,不是寻常的花可以比得上的。 跟所有水乡的民居一样,奶奶家的房子水陆两个门通常都是打开着的。一个是陆 路上:绕过巷子口那棵夏天里终日一片浓绿的枝繁叶茂、三五人也合抱不过来的大榕 树,从那迟桂巷的地名牌下面进来,踩着溜青的石板往前走,数着左手的第三间,那 就是了。还有一种走法儿就是撑了船走水路,以那说是有上千年岁数的拱月桥为标志, 过了桥,往西来,总有一只老黄猫守着的那个小码头就是了。如果猫不在,它的食盆 也一定是在那儿的,在拴缆绳的石柱头旁边,是一只海青花的大口碗,碗里有新鲜的 小鱼和泥鳅。 这只老也睡不醒的大黄猫曾经是刚来此地的柳薇唯一的玩伴。 柳薇不知道父亲是怎样向奶奶和姑姑一家解释她突然退学回老家的事情的。但是, 可爱的奶奶,善解人意的奶奶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问过她。有时候,姑姑他们还忍不 住想问个一句半句的,也总是奶奶笑呵呵地把话岔过去了。 有一回姑姑以为柳薇没在家,跟奶奶说:“妈,你说这薇薇到底要怎么办才好呀。 你老这么护着她,也不说说她,哄着捂着的,她能认识了自己的错儿,再好好开始吗?” “错?你也觉得薇薇真有多大的错?”奶奶倒很奇怪地问姑姑。“我倒觉得是孩 子吃了苦头。等她过一阵缓过劲儿来了,也就好了。日子,日子是可以平抚一切的。 薇薇真是吃了苦,也许如今这事儿对她就跟天样大,她这么个小人儿,扛也扛不起来。 不过,她还是会长大,等她长大了,也就明白了,这些,真的都不算什么的。薇薇是 个懂事又有灵气的孩子, 真难为她了!” 姑姑不再说话。柳薇在门外边倒是听得哭了,眼泪水一滴一滴从脸庞上滚落下来, 落到早上刚换上的鹅黄底儿有粉绿小花的新衬衫上,像春天的雨一样,滋润开一大片。 从那天开始,柳薇决定重新开始去上学了。躲是躲不了一辈子的,迟早要回到课 堂上去,那就不如马上开始的好。 高级中学在附近一个比较大的镇上才有。如果从陆路上过去呢,就要连绕过两个 镇子才能到。可要是撑船呢就方便了,直接过了一个河湾,就能看见码头了,再从最 大最气派的那排青石台阶一直上去的那个门口,有旧的牌楼的那一排房子就是了。 刚开始,都是奶奶自己撑了船,送柳薇去上学。柳薇也试着学撑船,但是试过之 后才知道困难,这和学骑自行车什么的完全不是一回事,根本不在一个重量级上。要 说划船是不太难的,船漂在水上,慢慢地总能让它往前走,可是要遇到回水,或者是 要转进另一条河道里去,那手上需要的劲儿就不是一点半点了。 柳薇还需要面对的第二项困难是语言。在家里,奶奶姑姑都会努力用极不标准的 苏南普通话来跟柳薇沟通,可是在学校里就不行了。除了语文老师,别的老师都只有 在有人来听课的时候,才会用苏南腔依然很重的普通话来上课,其余时候和所有的课 间,大家都只用方言对答。苏南方言对于柳薇来讲完全是玲珑的鸟语,跟中国字一个 也对不上号,可怜小小的柳薇每天在学校听完一天的课回来,就完全晕头转向,一头 雾水。 一下就解决掉这两个问题的人,就是秦令。 那个夏天结束的时候,秦令也升入高中了,也就是说,他也要开始天天跟柳薇到 同一个地方上学了。奶奶和姑姑特意买来福升记的酥糖谢过秦令的母亲。柳薇就开始 天天搭秦令撑的小船一起上学了。 那时候,秦令还是个羞涩的孩子,起码一开始柳薇以为他是。虽然比柳薇还小两 岁,秦令却差不多要比柳薇高出一个头,眉毛和嘴唇都有天然的棱角,笑的时候清秀 干净,但平常看上去会觉得有点冷的那种劲头,也就是后来被广泛推崇的那种酷吧。 柳薇和秦令都是很称职的语言老师,一个教对方普通话,一个教对方方言,还在 隔年全校的普通话演讲会上双双拿得了大奖。于是这回是秦令的妈妈提了自己家做的 桂花酱找上门来,拉着奶奶的手,谢了又谢,把柳薇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仙女儿一 样。 柳薇倒害羞了,等客人走了,才悄悄问奶奶:“为什么秦家妈妈会激动成这样? 左右不就是一个小小的奖励吗。再说了,秦令帮到我的不是更多?” 奶奶想了想,还是告诉柳薇:“薇薇,是这样,秦令平时呢,是比较淘气,又敢 跟人打架,又看不得人受欺负,爱替别人出头的。” “那有什么不好?” “那就老惹出些事来呀,时不时揍青了人家的脸,又或者打落人家的门牙,那他 父母就只好跟在他后边给人赔不是了,又赔钱又赔礼的。” 原来是这样,柳薇点点头,但还是不明白:“那奶奶,您为什么还让我跟他玩呢?” “他是好孩子啊,淘气的孩子也是好孩子。” 平心而论,在奶奶身边的几年,是柳薇真正成长的几年。本来早自以为是一个大 人的柳薇在这时候,才真的开始发觉自己的成长。奶奶给了她的那些教益,是她这一 生要慢慢学习,慢慢发现,一生也受用不完的财富。而且,一路走来,柳薇也总是在 一件事情发生、经过之后,会突然想起奶奶说过的话,啊,原来是这样的意思,原来 还有这样的深意在。 就像奶奶说的,在十个人里边呢,有七八个都是好人,另外那两三个呢,是迷了 路的人,如果你去帮帮他们,他们就会感激你,而你自己也会很愉快。以后,助人为 乐的习惯一直伴随着柳薇,尽管也曾回报过伤害,但柳薇还是乐此不疲。 成绩优秀的柳薇和几乎是街头混混的秦令经常出双入对,当时还真算是小镇上一 条不大不小的新闻。那时柳薇的班主任也怕秦令把柳薇带坏了,还为此专门找到奶奶, 可奶奶说:“没有关系。你们并不了解秦令。他就是胆子大一些,在本质上,他不是 一个坏孩子。” 秦令辗转听别人提起奶奶说的话时,心中充满感激。 那时候的中学里,每个星期二的下午,学生都是不用去上学的,老师们要集中业 务学习。有一次赶上周二,中午放了学,几个同学忽然说在镇子旁边的一个村里,今 天有人请了跑码头的小戏班子演出,也不知道会演什么戏。 最先动了心的人,是柳薇。在北都,柳薇念的就是戏剧学院的附中,歌剧、话剧、 京剧、昆曲……去看各种各样的演出曾经是她的重要功课之一。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都互相怂恿着,于是就去了。这柳薇要说“好”的事情,秦 令更是绝说不出半个“不”字,他并没有多余的话,一个人先去了码头,等到柳薇一 行人吵吵嚷嚷地下来,他都已经打听清楚具体是在哪个村子,又整理好了船缆,就等 他们出发了。 柳薇仔细看看秦令,就想,这男孩子要细致起来,可真是要比过了女生去。 那时候,秦令几乎是全校女生的偶像,巅峰的时候,一书包一书包地收女孩子的 示爱信,他都拜托柳薇帮他收起来。 所以那天柳薇也提醒他:你看,船尾的那个女孩,就属她最安静了,她给你写的 信也最多了,文笔又好,细眉小嘴的,多么可爱。 秦令看船尾一眼:“薇薇姐说好就好了。” 柳薇又追问他,有点犹豫:“那你会……会喜欢……喜欢她吗?” “可以啊,只要是你说的,什么我都可以去做。”秦令似乎并不经心,顺口说。 到如今,柳薇还记得那番对话。女人有时候真是种难以满足的动物,也不管自己 是不是喜欢,却希望别人都会喜欢自己,视线范围内所有的男子统统对自己另眼相看。 只是不知道男人通常怎样想,估计也是过之无不及吧。隔开了重重的岁月再往回看, 柳薇还是喜欢那一年的自己,还有藏不住的真性情在,哪里像如今,手提袋里天天备 足了七八张面具做人,时时需要转换面孔,看上去八面玲珑, 其实头脑里经常一片混 沌,都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那天到底看了些什么戏,柳薇老早就不记得了。印象里是粗糙潦草的,但是演的 人很认真,看的人也都投入。回去的时候,天正黑下来,一路把同学们都送回了家, 秦令和柳薇才往家赶。半路上,月亮就出来了,碎银样的光铺在水面上,秦令手里的 橹把它划破了,船过以后,它们才又还回去,颤巍巍,闪闪的一片。 “薇薇姐,你还会回北都去吗?” “会啊。到夏天的时候,我就要走了,我得报名高考了。” 秦令再没有出声,眼睛里似乎有一些荒凉。柳薇的思绪也飘开了。她想着那个人, 她想要赶快考大学,赶快长大,然后就可以独立了,独立地去生活,去爱,去找那个 一直住在她心里的人。柳薇想,以前的自己之所以会觉得痛苦,是因为不知道怎样才 可以去找他,去爱他。可是现在都知道了,这两年的学习,奶奶的话,还有这小镇上 的生活,柳薇觉得自己已经改变了,不再是两年前那个单薄脆弱的少女了,她是大人 了。 对了,还有奶奶的二胡。春天、夏天、秋天、冬天,奶奶如水一般的琴声四季不 变,丝丝沁入心田,《二泉映月》、《病中吟》、《良宵》……清泉一般,汩汩洇漫。 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奶奶还把柳薇钟爱的那首《一面湖水》也改编成了二胡的曲 子: 有人说高山上的湖水是躺在地球表面上的一颗眼泪那么说我枕畔的眼泪就是挂在 你心田的一面湖水一面湖水一面湖水…… 就这样,柳薇好奇地看见自己的成长,一天,一天。 就在柳擎马上要来接柳薇回北都报名参加高考的时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了,它或多或少地影响了柳薇,却彻底改变了秦令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