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风满楼 环城路百安河大桥附近一个刚建好的加油站旁边的空地上,鼓风机吹起来的彩虹 门立在那里。彩虹门上镶着彩绸,彩绸上写着黄字——环城路百安河大桥竣工开通典 礼。 典礼现场挤满了人和各种车辆。邢之远、隋锦程等人都在临时接待处里忙着招待 各方嘉宾。温柔也已经来到现场,邢之远见她来到,忙过来和她握手:“欢迎北都的 大腕记者!希望你能给我们妙笔生花,为我们的这项工程拿鲁班奖早做舆论准备。” 临时接待处是一间大房子,里面乱哄哄的,邢之远把温柔带到临时接待处旁边的 一间空房子里坐下。 “就怕本记者的这支小笔太拙,不能全面描述你们的辉煌成就。” “哪里,温记者的文章虽然多是‘温柔一刀’,字里行间却妙语连珠,令人过目 不忘。说实话,很多大报的记者也没有几个能超过你的文笔的。” “邢总如此夸奖,让我心花怒放啊。这一篇文章,我一定会竭尽全力的。关于大 桥建设施工的情况,我找谁了解?” “我已经安排好了,等典礼活动结束,桥梁项目经理刘大全要召开新闻发布会的。” “不是说他因为给了方潇河五万块钱,有行贿嫌疑,被拘留了吗?” 邢之远意味深长地说:“要是这一点事情就拘留他,那他还不早就完蛋了?告诉 你吧,方潇河也快要出来了。” “不会吧?这事情闹得很大的,这么简单就出来了?你听谁说的?” 邢之远肯定地说:“昨天晚上,我听刘大全说的。” 温柔气愤地说:“这些人,害得薇薇姐受了一场苦!薇薇姐来了没有?” 邢之远说:“我没看见,可能还没到。” “她给你‘电吹风’了吧?” 邢之远笑起来:“你说话真逗!” 温柔看着邢之远的笑容,知道柳薇不但电话打了,而且在电话里面还把“吹枕边 风”的笑话也讲了。“你按照她的指示安排了吗?” “你放心吧。刘大全会把秦令如何确保大桥建材供应的许多动人事迹向记者们一 一陈述的。至于文章的侧重点,就是各位记者自己的事了。” “感谢!等秦令出来,我们请你和薇薇姐一起相聚。” “感谢温记者成人之美。” “温柔在这里吗?”柳薇从外面推门进来。 “薇薇姐,你迟到了,知道吗?当心邢总打你的屁股。” 柳薇嗔怪地在温柔的嘴巴上拍了一掌:“我先打你的嘴!正经工作吧,我的妹妹!” “别人要打你的屁股,你却要打我的嘴。你总是会找便宜。”温柔忙举手作投降 状,同时人往外退。 “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找刘大全。”温柔晃了晃手中的笔记本,“找他先了解一下情况,典礼 一开始我就得向报社传稿子,不然,今天的晚报就发不出来了。” 温柔出去了,邢之远才轻轻握着柳薇的手臂,说:“小薇,你先坐下,我还有话 跟你说。” 柳薇还是有点不太好意思:“是秦令的事吗?” “不是。秦令的事我已经安排好了。我说的是另一件事。” “什么事?” “关于百安河大桥,市交通局那边的人在跟我们较劲,说质量有问题,他们想通 过记者把事情披露出去。温柔光把今天的消息发出来还不行,务必在明天的晚报上来 后续详细报道,按照我们提供的材料来写大桥。正面的报道先出来了,反面的报道就 不那么容易再出笼。你下午一定要盯着温柔,晚上连续加班,也要把稿子赶出来。” 柳薇有些警觉地问:“大桥到底有没有质量问题?” 邢之远有些犹豫地说:“整个施工过程我都不在现场,内部结构上如果严格按照 设计标准施工,应该没有问题。不过,工程施工一直是刘大全负责的,我就不敢保证 了。上次我从国外回来治病,和秦令通电话时,秦令曾经暗示过我,这个工程,刘大 全从中弄到不少好处。” “那你还要温柔写什么文章来吹捧?将来要是有问题,不就是把牛皮吹破了?” 邢之远叹息一声说:“现在做工程,不捞好处的很少。” 柳薇立刻打断他:“那你自己呢?” 邢之远立刻有些激动起来:“我当然是在很少之列了。我做工程做了这么多年, 要是从中捞好处,这个集体企业也不可能发展到今天这个规模。难道你还不相信我吗?” 柳薇忙笑着说:“什么呀,不是话赶话,赶到这里了吗?我不相信你,还能相信 谁?” 邢之远平静下来:“远生路桥是我从零开始,赤手空拳拼搏到今天这个规模的。 有时候,我觉得我就是一个母亲,把这个儿子生了下来,历尽千辛万苦,终于使他长 得高大茁壮。我不想看到他摔跟头,更不想让他到头来四分五裂。你能够理解吗?” 柳薇说:“我能够理解。” 邢之远又解释说:“现在流行炒作,什么事情都需要狂轰滥炸地炒作,工程质量 也是这样。媒体都说好了,其他人自然也会跟着说好。这样一来,即使是有一点小毛 病,也遮掩过去了。再说,刘大全虽然胆大,但是也不至于把大桥建得像豆腐渣一样 吧。” “你别说了,我下午就看住温柔。不过,温柔写出来了,报社要是不发怎么办?” “这事情不需要你过问,连温柔也不需要过问。只要你们在明天早晨之前把稿子 交给总编就行,其他的事情,刘大全会去解决的。” 柳薇点点头,又问:“交通局的人为什么要跟你们较劲?” “这事说来话长。本来郊区道路桥梁这一块的业务都由他们来做,这一次却被我 们建委系统争来了,他们一直不服气。春节以后,市里又有其他道路建设工程要招标, 他们想独吞这块蛋糕。说到底,就是为了利益之争。” 柳薇心疼地说:“之远,世间利益的攫取是永远没有止境的,你自己一定要把握 准,切记见好就收。我们再做两年,就离开北都市,到西屏山开发南坳环湖林海,好 吗?” “我也有这个想法。但眼下的事情,必须一步一个脚印地做好,不然,是不好退 步抽身的。前面我已经跟你说了,这个公司,是我一手做到现在这个规模的。但是, 因为体制问题,当初挂靠在建委名下,结果成了建委的下属单位。由于效益好,建委 就把它牢牢抓在手里,产权责任一直不明晰。我好几次想把它和建委脱钩,变成一个 纯股份制的企业,总是由于这样那样的原因没有办成。这一次,我想彻底解决这个问 题。当然,这还有很多工作要做。这也是我想聘请你当法律顾问的一个动因。对了, 你们那位八面玲珑的林主任来了没有?” “没有。”柳薇无奈地笑笑,“不过,如今这八面玲珑也真是成了人人必学的生 存技巧了。” 柳薇又接着说:“昨天,云岭市法院到达青县工行冻结了秦令批发市场的130 多 万存款。林主任今天早晨听说后忙过去调查了,他让我向你表示歉意。” “没关系。这些年,我和秦令一直合作得很好。以后,我们还是要合作的。无论 是从事业上,还是从感情,秦令的事情,都应该是我们的事情。他这么上心,我是很 感激的。” “天诚就是这样的人,受人之托,终人之事。要说做律师,他是一个最标准的律 师。” 典礼仪式隆重而热烈,市委书记、市长、分管城建的副书记、副市长参加了仪式。 仪式由萧市长主持。作为工程建设的直接领导者,邢之远向广大来宾详细介绍了在市 委、市政府正确领导下,百安河大桥在一年多的建设中,方方面面科学决策,通力协 作,艰苦奋斗,敢为人先的动人情景。他的报告不时被热烈的掌声所打断。 最后,市委书记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他对百安河大桥工程给予了高度评价, 对远生路桥国际工程公司提出了表扬。 一直到中午,典礼仪式才紧张而有序地结束了。 柳薇和温柔一起回到市里。两个人来到咖啡馆,柳薇要了意大利面条,温柔却只 要了一份蔬菜沙拉。 柳薇看她一眼,说:“怎么了?减肥减到不吃饭了?” “我担心秦令。忙着干活的时候还好点,稍微闲一点,就想起他,也不知道他在 里边能吃上什么。”温柔郁郁寡欢。 柳薇也没胃口了,心里牵牵扯扯地痛起来。但是守着温柔,她又不好太多地表达 什么,只勉强说:“别担心了。这点小事对于秦令算不了什么的,要是他知道你在这 儿为他愁得饭都不吃,那他才会难过呢。” 不等温柔的意见,柳薇便顾自挥手叫了侍者过来:“再给这位小姐一客意粉。” 她又问温柔:“海鲜芝士,还是番茄肉酱的?” 面条很快上来了。温柔很努力地吃起来,一抬头,看见柳薇倒在那儿愣神,便问 她:“怎么了?你倒不吃?” 柳薇其实是在想秦令的案子,也不知道林天诚那边怎么样了。但她并不想再引得 温柔担心,只是挑简单的事来说:“大桥的报道有问题吗?” 温柔说:“放心吧,小意思。下午你该去哪里去哪里,我回家去,到晚上稿子就 能写出来了。等稿子出来后,我发E-mail给你。” “不要发给我,直接发给你们老总好了。之远说刘大全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你这个法律顾问不要先审查一下?” “这座桥是他们前期的杰作,与本顾问没有关系。” 温柔想了想说:“倒也是。不过,此顾问非彼顾问,也许很快就会成为大内总管 呦。” 柳薇说:“我可不像你,什么都想管。该我问的,我会问好,不该我问的,我连 听都不想听。” “柳律师,你也在这里?” 柳薇一抬头:“呦,是你们俩?” 温柔也抬头,见是一对年纪已不轻的夫妇,拉着一个四五岁的男孩。 “这是你们的孩子?” “是的。就是那年冬天生的。冬冬,快叫阿姨好!” 冬冬对柳薇甜甜地一笑道:“阿姨好!”他又转到温柔面前,“这位阿姨也好!” 温柔忙拉过冬冬的手说:“冬冬真乖!真有礼貌!你想吃什么?阿姨给你叫。” “谢谢阿姨!”冬冬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我不要你的东西,我爸爸会给我买的。” “好了,冬冬,我们不打搅阿姨吃饭了。”那男的拉过冬冬,指着柳薇说:“知 道吗,这位阿姨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要记好了。” 冬冬眨着清澈的大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柳薇一番,说:“我记住了!”然后 才跟着父母依依不舍地向外走去。柳薇一直目送着他们,冬冬走到门口时,还回过头 向她招了招手。 见他们一家三口离去,温柔说:“真看不出,薇薇姐还救过孩子。” 柳薇“扑哧”一笑,说:“什么呀?五年前的春天,这两个人闹离婚。女的到我 们所找我做她的代理人,要起诉那男的。当时她正怀着孕,想把孩子做掉。我一了解, 两人是大龄结婚,性情都刚强,就是因为斗嘴,话赶话,就要闹离婚了。我找到那男 的,跟他长谈了三个下午。那男的终于诚恳地向女的道歉,这两个人才没离。他说我 是那孩子救命恩人,指的就是这。” “薇薇姐,你真好!那孩子多可爱呀!特有成就感吧?” “什么跟什么呀,又不是我的孩子。不过啊,要是我有一个这么大的孩子,那也 挺好。” “那还不简单?抓紧时间生一个,过几年,不就这么大了?” 柳薇白了温柔一眼:“你说得轻巧,光一个人就能生出孩子了?” “邢之远是干什么的?光放在那里看的?” “跟你说正经事,你也胡说八道。” “薇薇姐,我这一次可是正经话。生孩子是女人的权利,只要你觉得自己有力量 带领着一个孩子成长,只要你愿意跟着孩子重新成长一次,那就没什么不可以!”一 口气说完这些,温柔顿了顿,才又一字一顿地说:“薇薇姐,我怀孕了。” 柳薇吃惊地看着温柔:“什么时候的事?你这小妮子口风可真紧。” 温柔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上个星期刚确认的。” 柳薇握住温柔放在桌面上的手,认真地说:“恭喜你。” 温柔倒有些意外:“你支持我?” 柳薇笑起来:“为什么不?” 温柔嗫嚅着:“我还没有告诉秦令。” “傻丫头,他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买单的时候,温柔说:“还是我来吧。刘大全说给我一笔辛苦费,是多少,我还 没有看。” 温柔拿出刘大全塞给她的信封,打开:“哇,这么多?” 柳薇看见温柔拿出的是两叠捆扎好的百元钞票。看那样子,是两万元。 “有没有搞错,我的文章能值这么多钱?”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柳薇的心头,邢之远搞的什么名堂? 傍晚,柳薇回到自己家门前,她掏出钥匙打开门,不由得惊呆了。客厅里烟雾弥 漫,爸爸柳擎挺着腰杆坐在沙发上,嘴里吐着烟,脸色发黑。 “爸爸,您回来怎么不打电话?我好去车站接您呀。” “你有时间吗?”柳擎淡淡地说。 烟雾呛得柳薇连连咳嗽。她走到窗前,打开窗子,外面的冷风涌进来,带着阵阵 寒气。柳薇走到爸爸对面,坐下:“是常浩然打电话让您回来的?” “不是。电话里他只是告诉我事情,是我自己要回来的。” “那还不就是他告诉你的?这个人真没劲,明明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动不动 打小报告,把您拉出来干什么?” “我是你爸爸。你们之间的事,他不跟我说,跟谁说?他打小报告,总比你不报 告强吧?你奶奶走了,在这个世界上,爸爸还有谁?你的眼里还有爸爸吗?”说到这 里,柳擎老泪纵横。 柳薇不知道该怎么劝爸爸。她觉得自己没有错。感情的事,本来就勉强不了的, 这一点,爸爸应该知道。都21世纪了,她总不能因为让爸爸高兴,而和自己不爱的人 结婚。 见爸爸一直咳个不止,柳薇还是来到爸爸身边,拿起茶几上的面巾纸,给他轻轻 地擦拭眼泪。 柳擎又问:“你又见到邢之远了?自从那一年,你和他分开以后,你们不是一直 没有联系吗?” “是的,没有联系。不过,爸爸,这16年来,我一直不能忘记他。尽管我曾经努 力想忘记他,可我做不到。爸爸,您是个知识分子,很多时候我都能理解您,希望您 也能理解我。” “你理解爸爸什么啦?爸爸的心此时像被放在绞肉机里绞一样,你能体会得到吗?” “爸爸,我16岁的时候,您管我,我怨过您吗?” 柳薇看着爸爸,柳擎躲着女儿的眼睛。的确,这些年来,柳薇从来没有怨过他。 “现在,我都三十多岁了,我自己的事,您能不能不管,尊重我自己的选择?” “我不是不尊重你,我是不能眼看着你往泥潭里跳!邢之远有老婆、孩子,你知 不知道?你和他在一起,会有一种什么样的结局,你想过没有?” “爸爸,实话告诉您,他有老婆、孩子我不用问都知道。不过,我不愿意去过问。 爱是一种过程,至于结果是什么样,并不重要。” 柳擎像不认识似的看着女儿,半天,才语重心长地说:“薇薇,你今年是30岁, 不是23岁,该是脚踏实地过日子的时候啦。你这样不尊重自己,不尊重人生,是要遭 受生活的惩罚的。” “爸爸,在您的眼里,生活总是那么沉重,而我看到的总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你举轻若重,我避重就轻,这可能就是我们的不同吧。” “不要说这些了,薇薇。”柳擎摆摆手,“爸爸读了一辈子书,但更做了一辈子 人。理论都是灰色的,靠不住的,只有生活是实在的,生活之树常青。” 柳薇见爸爸的情绪好了一些,乘机靠到他身边:“爸爸,不要再生气了。” “行!”柳擎爽快地说,“我可以不生气。不过,你要立刻和那姓邢的分开,恢 复和浩然的婚约。有些时候人是不能任性的!” 柳薇叹息一声:“曾经沧海难为水。爸爸,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柳擎抬起手,手臂颤抖着指着柳薇:“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您还不明白?我已经和之远在一起了。” “你……你怎么这么作践自己?”柳擎抬起手,抡起巴掌,狠狠地打下来。 柳薇只是闭上眼睛,并不避让。 柳擎的巴掌落下来,“叭”地发出一声脆响。柳薇睁开眼睛,只见爸爸的巴掌打 在了他自己的脸上。她忙双手抱住爸爸的胳膊:“爸爸,您别这样!要出气,您打我 好了。” 柳擎猛地抽出手,站起身,指着柳薇说:“我打你,不要脏了我的手。你给我滚!” 柳薇站起来:“爸爸,您别这样。” “你给我滚!我的女儿不是你这样的!快滚!从今以后,你爱怎么糟蹋自己,我 都不会问你!” “爸爸!”柳薇跪在爸爸的脚下,双手搂住他的双腿。 柳擎抬起脚,一脚将柳薇踢倒在地:“孽子!滚!”他走进自己的卧室,狠狠地 关起门。 柳薇泪水恣肆,抓起自己的包,连滚带爬地跑出家门。 街上寒风凛冽,行人脚步匆匆。柳薇顺着街道,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风吹干了 她脸上的泪,也逐渐吹醒了她发蒙的大脑。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向 阳公园门口。 公园里的路灯在树丛中发着昏暗的光,有几个男人的身影在里面晃动。见柳薇站 在那里,一个男人缓缓地踱过来,小声说:“小姐,我们到里面去坐坐?” 柳薇没有理会他。男人又说:“你住在哪里?要不我们去你那里?” 柳薇依然不理会他。男人又说:“你要是觉得不方便,我们就到前面的芳竹旅社, 在那里开一个房间。” “找你妈开房间去!”柳薇歇斯底里地吼叫起来,抡起身上背着的包,狠狠地砸 在那个男人的脸上。男人吓得转身就跑,一下就消失在黑暗中。 柳薇不敢再在这里停留,她拦了一辆出租车。司机问:“小姐去哪里?”她愣了 半天才说:“去天诚律师事务所。” 夜晚的律师楼静静的。柳薇朝门口的保安出示了一下证件,就走进楼道。到了二 楼,她发现林天诚的办公室里还亮着灯光。她悄悄贴近窗口,发现林天诚正在电脑前 快速地敲击着键盘。她赶快缩回身子,悄悄走下楼。 街上依然车水马龙,柳薇看了一下手表,快九点钟了。能去哪里呢?她先是想到 温柔,但又想到温柔要写邢之远交代的稿子,便作罢了。她掏出手机,给邢之远打了 一个电话。 “小薇,你在哪里?” “我在律师楼前。我需要你,来接我,马上就来!” “柳薇,到底出什么事啦?” “没什么事,就是需要你过来。” “你等着,我马上就到。” 柳薇站在一棵冬青树投下的阴影里,戴上耳塞,打开包里的随身听,耳朵里立刻 又传来齐豫的声音。 “有人说高山上的湖水是躺在地球表面上的一颗眼泪那么说我枕畔的眼泪就是挂 在你心田的一面湖水一面湖水……” 柳薇想,今夜我也会泪湿枕畔的。我的眼泪,会成为挂在谁心田的一面湖水?爸 爸的?秦令的?常浩然的?还是邢之远的?自己守着爱情信念,阳光灿烂地坚持这么 多年,现在得到的,是不是真的就是自己所渴望的?也许,自己心灵深处营造多年的 那面清澈见底的爱情湖水,到头来也会化作地球表面的一颗眼泪。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的律师楼里传来,柳薇回过身,只见林天诚匆匆走出来。 他走过她的身边,她想叫住他,却没有开口——被爸爸赶出家门的事,实在无法向别 人启齿。在她犹豫的时候,林天诚已经上了自己的尼桑车,很快消失在灯火迷离的夜 色之中。 这时,一辆奔驰车缓缓地停在路边。柳薇心头一热,是邢之远。车门打开,邢之 远走出来,往这边张望着。柳薇旋风一般跑过去:“之远!” 邢之远迎上柳薇,一手扶住她的肩膀,一手摩挲着她的秀发,问:“小薇,怎么 啦?” 柳薇抬起头,强硬地挤出一丝微笑:“没什么,就是想你。” “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邢之远拉开车门,把柳薇送进车中。 奔驰车汇入快速涌动的车流,邢之远问:“我们去哪儿?” 柳薇说:“随便。你带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邢之远减缓车速,把车子停在路边:“小薇,到底出了什么事?” 柳薇再也忍不住了,倒在邢之远的怀里:“之远,我被爸爸赶出家门了。”她号 啕大哭起来。 邢之远抱着柳薇的头,等她哭了一阵,才贴在她的耳边说:“小薇,我会让你重 新有一个家的。我也会让你爸爸重新张开双臂欢迎你。” 邢之远把柳薇带到市中心的远生大厦里。这是远生路桥前几年建造的一座28层的 综合大楼,除了最下面三层的门面房外,其他的房子都已经出售。邢之远在第27层留 下了一个两居室的住处,生活、工作中有烦恼的时候,他往往会到这里来静静地待着。 “以后,你就暂且住在这里,行吗?” “当然行,布置得还不错嘛。” 洗完澡,柳薇在洗漱间里吹干头发,重新把自己装饰得光彩照人。 邢之远去洗澡时,柳薇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她拿出包里的避孕药,正想吃下去时, 冬冬的小脸突然跳进她的眼中,她把避孕药扔进了垃圾桶中。 第二天,柳薇早早就来到办公室。她知道,林天诚昨天晚上加班一定是为了秦令 的案子,她应该和他一起做一些事情。无论是为秦令,为林天诚,还是为她自己,都 应该这样。 律师楼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柳薇打开手机,看看时间,刚刚才过八点。 她打开电脑,连接上互联网,点开自己的信箱,只见温柔已经把她的文稿发来了。 手机响了,她拿起,摁下“OK”,只听常浩然在里面焦急地说:“柳薇,你去哪 里了,从昨天夜里到现在,我一直在找你……” 柳薇厌恶地摁掉电话。 她回到电脑前,手机又响了。她拿起,还是常浩然的电话,她索性把手机关了。 桌上的座机又响了,肯定又是常浩然。柳薇拿起话筒,果然听到常浩然说:“柳 薇,我有事要告诉你……” “我不想听!”柳薇吼叫着,把电话挂掉。 坐在电脑前,柳薇眼前一片模糊。她无心做任何事情,心里恨死了常浩然。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外面响起敲门声。 “请进!” 门响了一下,柳薇回过头,进来的是常浩然。她弹簧似的跳起来:“你到底要怎 么样?”不待常浩然开口,柳薇也不知哪来的劲猛地把常浩然推出门外,一个趄趔常 浩然差一点儿栽倒在地上。 忍着手臂的疼痛,常浩然痛苦地甩了一下头:“我不怪你。你……误解了。我告 诉你,林天诚出事啦!” 柳薇一下僵在那里:“什么?” 常浩然说:“昨天晚上,他到北都市建材批发市场财务主管严巧云那里去取银行 划账通知单,被云岭市公安局的人抓走了。现在还关在达青县看守所呢。” 柳薇的脑袋“嗡”地叫了一下,眼前一黑,倒在椅子上。 “柳薇,你怎么啦?”常浩然忙把她扶起来,“你坚持一下,我这就送你上医院。” 柳薇艰难地睁开眼睛,看着常浩然,有气无力地说:“不用。谢谢你!我坐一会 儿就好。” 常浩然说:“其他的你什么都不要说,快坐下休息吧。”他倒一杯水,递给柳薇。 柳薇喝下半杯水,脸色才好起来。 “你是怎么知道消息的?” “达青县看守所的所长不是我朋友吗,林主任看见他,托他给我打电话了。” 同事们陆陆续续走进办公室。常浩然看了一下手表说:“你和大伙赶快想想办法 吧,我也要去上班了。你们可以先到达青县看守所去,争取能先见林主任一面。另外 尽快把事情向市司法局反映,请组织出面和他们交涉。如果需要我帮忙,随时打我的 手机。” 柳薇起身,送常浩然下楼。在楼门口,柳薇满脸歉意地说:“浩然,刚才……对 不起。” 常浩然抬眼望着天空,大度地说:“没关系的。我这个人,受你的冷脸又不是一 天两天了,早习以为常了。只是刚才只顾想着说事,你推我时,我没有接着把脸再伸 给你。” “浩然,你……” “同你开个玩笑。我这个人,有些时候太一本正经了,以后,我要学会轻松一点 对待生活。” 柳薇说:“其实,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自己的特色,自然就好。” “你的话我都会记在心上。”常浩然朝柳薇苦笑一下,“抽空给柳叔叔打个电话 吧,他老人家昨天一夜都没有合眼。他把你从小到大的所有照片都找了出来,一张一 张地告诉我,是在什么时间什么情况下拍的。” 泪水一下子涌上柳薇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