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消失的瞬间 出事那天,柳薇本来已经买好去广州的机票,去就一件经济案件调查取证。 临行的前一天晚上,她把爸爸柳擎想到西屏山南坳林海温泉安度晚年的想法说了 出来,邢之远立刻来了精神,拉起她,连夜赶往西屏山。 “我们今天晚上在别墅里住一夜,明天上午就为他老人家选建房地址。”车过百 安河大桥时,邢之远说。 大桥上灯火通明,错落有致的五色彩灯用彼此的光芒勾连着,远远望去就像是一 串串穿在一起的礼花。 “春天已经来了,房子一旦选好址,就可以开工了。我这个老丈人不喜欢的女婿, 要抓住一切时机表现自己才行,不然,他老是不喜欢我可不行。” “谁说他不喜欢你的?你知道吗,我爸爸在心里已经接受你了。前一阵子介绍百 安河大桥建设情况的所有报纸他都收集了。他这么做,还不就是认可你这个女婿了。” “真的吗?这样太好了。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怕你会翘尾巴!” “不会的,我今后永远夹着尾巴做人。不过,这大桥其实不是我建的。他的这份 关切我真是受之有愧。” 车子驶过百安河大桥后,柳薇回头看了一眼,感觉大桥上那串长长的灯火晃了一 下。她以为是一种错觉,没有在意。 邢之远打开音响,《一面湖水》那熟悉的旋律在车子里萦绕起来。 清晨,清脆的鸟鸣把柳薇叫醒了。她穿着睡衣走上楼顶,伸到楼顶上的树枝都已 经绽出绿叶,春的气息浓得能挤出水来。她甩掉睡衣,跳进游泳池。这时,邢之远也 走上来,跳进水中。二人在水里游着,打着水花,开心得像两条禁锢在鱼缸里的鱼, 终于回归江河一样。 阳光照在柳薇白皙的身子上,充满诱惑。邢之远猛地扑上前,两个人在水里纠缠 舒展…… 这时,屋里的电话铃响了,声音清脆。他们浸在温热的水里,谁也没有感觉到电 话铃声的急促。 打电话的人仿佛知道邢之远一定在这里,始终让电话就那么响着。 邢之远明白打电话的人一定是自己的心腹,而且是有急事。他爬上岸,匆忙穿好 睡衣,快步走到屋里。 “邢总,出大事了。”是刘大全的声音。 听到刘大全惊慌失措的声音,邢之远愣了一下,有些不快地问:“你是怎么知道 这个号码的?” “邢总,现在没有工夫跟你说这些,出大事啦。” 邢之远不以为然地说:“有什么大不了的?还能是天塌了?” “这时候天要真塌了就好了。”刘大全声音哭丧着,“大桥,我们建的百安河大 桥垮塌了!” “你说百安河大桥怎么啦?”刚开始,邢之远没有听明白“垮塌”是什么意思。 “百安河大桥倒了,断了,塌了,掉河里了。” 这一下,邢之远完全听明白了。 “什么时候塌的?” “就是刚才,不到十分钟。” “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桥边的加油站。” “整座桥全垮了?” “三孔垮掉了靠对面的两孔。” “有没有人员伤亡?” “一辆正在行驶的大客车掉了下去。一个骑自行车的也掉下去了。还有一个骑摩 托车的,由于车速太快,没刹住。我亲眼看见他从对面冲到河里去了。” “你赶快报警救人啊!” “哪里还用得着我报?附近的巡警已经赶来了。你听见警车的声音了吧,武警来 了。我看看,萧市长和隋主任的车也来了。你快回来吧。” “是什么原因你知道吗?会不会是有人蓄意破坏?” “现在谁搞得清?不过,人为破坏的可能性很小。你还是快回来吧。” 邢之远还想了解更多的情况,刘大全却挂掉了电话。 柳薇在游泳池里,断断续续地听到了,知道是百安河大桥垮塌,忙从泳池里上来, 钻进屋里。待邢之远放下电话,她已经给他拿来了衣服。 邢之远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匆匆穿好衣服,和柳薇一起下楼。来到楼下,他突 然又想起了什么,拉着柳薇,又一口气跑上楼。 柳薇不解地问:“还有什么东西落下了吗?” “没有。我是要再看一眼这里,记住这美丽的地方,和我们一起在这里度过的美 妙的时刻。” 柳薇跟着邢之远又来到楼顶。太阳已经从树丛里爬出来,明媚的光芒照在嫩绿的 树梢头 ,让人感到未来无限美好。游泳池里的水已经平静下来,阳光的照耀下,镶在白 色池底上的红色歌谱“3213274766553 ”十分醒目。 “咪——来——抖——咪……”邢之远轻轻地唱起来。 “咪——来——抖——咪……”柳薇也跟着唱起来。 简谱唱完,邢之远面色凝重地对柳薇说:“薇,百安河大桥垮塌了,对于我,你 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柳薇点点头说:“大桥是你们公司建的,肯定要追究你的责任。”紧接着,她又 摇摇头:“不对,你并没有具体负责大桥的施工。” “捞好处的时候,他们会把我踢开,现在需要有人承担责任了,他们肯定要先把 我套牢的。” “之远,你别怕。不是你的责任,想套到你身上,也没有那么容易。” “不一定。刘大全在名义上毕竟是我的下属,这个时候,他会把所有的责任都往 我身上推的。还有隋锦程,他想保住自己,也会牺牲我的。” “照你这么说,你肯定要蹲监狱了?” “是的,也许。小薇,到时候你还能记住这首歌,还能记住这句简谱吗?” 柳薇没有回答,而是认真地问道:“刚刚建好的大桥,怎么突然就垮塌了,你知 道为什么吗?这里面有没有你的原因?” “薇,”邢之远突然把柳薇抱在怀里,“这个桥,自从立项以后,就由桥梁部的 刘大全负责。这两年,我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待在国外。关于工程质量,他每次都会把 有关方面的质检报告传给我。你放心,在百安河大桥项目上,我没有拿过一分不该自 己拿的钱。不过,这个大桥毕竟是我们公司承建的,作为董事长兼总经理,我太容易 被他们套住了。” “之远,只要你没有去捞昧心的钱,作为法律顾问,到时候,我肯定会出庭给你 辩护的。不许忘了,你还欠我一个拥抱。” “是的。我会的。”邢之远又看了一眼游泳池,又轻轻哼起来:“咪——来—— 抖——咪……” “咪——来——抖——咪……”柳薇也跟着哼起来。 二 由于百安河大桥垮塌,所有从此桥进入北都市的车辆都要绕道环城东路行驶,道 路突然间拥堵起来。有两个外地司机,由于路况不熟,把车子撞到道路旁边的护栏上, 使原来已经拥堵不堪的道路更加雪上加霜。 从西屏山出来时,邢之远就把手机打开了。先是没有信号,后来手机就不停地响 起来。他总是回答:“我正在往现场赶。路上车子堵得太厉害,等一会儿我就到。” 一个小时后,再没有电话打进来了。 绕行的路只不过增加二十多公里,距离并不长,但由于路况差,车子堵得厉害, 直到中午时分,邢之远才赶到环城东路上。 柳薇说:“之远,你停车,我下来打的回家。” “你不和我一起去?” “作为法律顾问,我应该到场。不过,现在晚了这么长时间,我和你一起出现, 对你肯定不利。” “我先送你回家。” “不,你已经耽误很长时间了。我打的回去是一样的。” “已经耽误了,索性就耽误吧。”邢之远深情地看了柳薇一眼,“让我送这一次 吧,以后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送了。” “之远,你不要这么悲观。事情出了就出了,我们努力做好善后工作吧。还是那 句话,窗外还是依然有蓝天的。你快停下吧。” “没有必要。你想想,我只是桥梁承建单位的负责人。抢险、救护的事情轮不到 我。我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检察院的传讯。” 柳薇不再坚持。 邢之远一直把柳薇送到沁原里的楼下,才开着车风驰电掣地赶赴百安河大桥现场。 离现场一公里处,邢之远遇到了封锁现场的公安干警和武警战士。他跟他们反复 解释,还把自己的工作证拿出来给市公安局的一位处长看,他们仍然不放他进入。 “难道所有的人都不准到现场了?” 处长说:“如果事故处理现场指挥部同意你进,我们也可以放行。” 邢之远拨通了隋锦程的手机,电话里隋锦程质问道:“你怎么到现在还没到?” “路上堵得太厉害!我现在就要到现场了,被公安和武警拦住了。” “你把电话给公安局的同志,我让张局长跟他讲话。” 邢之远把电话递给了那位处长:“你们张局长有话对你说。” 处长接过电话,对着电话说了两声“是”,又把电话递给邢之远,并向他敬个礼 :“邢总,请过去。” 邢之远忙和处长握了一下手,说:“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三 柳薇回到家里,爸爸不在家。她拨通爸爸的手机,手机通了,却没有人接。她以 为爸爸洗澡去了——他以前也曾经这样,人在浴池里泡着,手机却锁在柜子里。 进入自己的卧室,柳薇换了一件衣服,忽然发现电脑桌上有爸爸留下的一张字条。 薇薇: 昨晚和今早打你的电话,都是暂时无法接通。我今天打算去西屏山,到那里会会 老朋友,顺便再去南坳林海选一块地盖房。如果让我感到心情愉快,我会在那里多住 几天的。见字后打我手机联系。 爸爸即日 看完字条,柳薇的脑袋“嗡”地轰响起来。爸爸去西屏山了,他会乘坐哪一辆车? 那辆掉下去的大客车……柳薇不敢想,忙又用电话按了爸爸的手机号码。 手机通了,可是还是没有人接。 柳薇拿起包,旋风一般跑下楼。她上了一辆出租车:“去百安河大桥。” “大桥出事了,有公安和武警守着,不让去!” “叫你去,你就去。别啰嗦!” 出租车司机看了看她,小心地往百安河大桥方向开去。 坐在车上,柳薇又用自己的手机打爸爸的手机,每一次都打通了,就是没有人接。 车子来到封锁现场,警察远远地就示意停车。出租司机说:“你看见了吧,我没 有骗你。” 柳薇没理他,扔了一张钞票就往警察那边跑去。 “同志,请让我进去。” “你有什么事?” “我是远生路桥国际工程公司的法律顾问,我现在要为我的代理人现场取证。” 柳薇不容置疑,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己的律师证递了过去。 看过律师证,警察的态度马上变得恭敬起来:“柳律师,上次状告云岭市公安局 的官司就是你代理的吧?” 柳薇收起律师证,问:“你怎么知道?” “这事公安部都已经发通报了,让全国公安系统就此进行一次警风警纪整改。” “我可以进去吗?” “柳律师,我要打电话请示一下。” 柳薇有些不情愿,警察说:“对不起,这是指挥部给我们的规定。” “这位同志,我说你就不要打电话了。这种时候,我只会帮忙,不会添乱。再说, 我们都是政法系统的,这样的非常时刻,我们的责任和利益都是一致的,你就放我进 去吧。” 警察想了想,说:“好吧。请你过来登记一下。这也是规定,为了方便以后跟踪 调查。” 登记完毕,柳薇终于来到现场。 接近加油站时,柳薇远远地就听见哭声。那哭声沸沸扬扬,撕肝裂肺,撒播着巨 大的愤懑和怨恨。越走近,哭泣声越高。已经能够看见那些躺在地上的尸首了,他们 都用白布盖着。一种无边的恐惧向柳薇袭来,她有些迈不动脚了。 柳薇停下来。她掏出手机,拨了邢之远的号码,他却关机了。 加油站那边的哭声声势不减,柳薇的恐惧感越来越大。她又打了邢之远的手机, 还是关机。 也不知道温柔的眼睛是不是彻底恢复了?柳薇想着,就拨通她的手机。 “柳姐,你在哪里?” “我在百安河大桥现场。你的眼睛怎么样了?” “基本恢复了。我现在也在百安河大桥现场。” “采访的?”柳薇有些兴奋。 “是的。我在家里一听说大桥垮塌,就坐不住了。公安和武警还没来得及封锁现 场,我就到了。你知道吧,其他来得迟的记者全部被挡在外面了。现在,我已经接到 通知,在没有弄清大桥垮塌原因是人为破坏还是施工质量低劣造成的之前,不准往外 发消息。” “你快到加油站这地方来,我……我需要你。” 温柔在电话里笑起来:“柳姐,你怎么搞得像同性恋似的?” “你快来吧。我现在心里乱糟糟的,感到很害怕。” 温柔很快来到,她老远地就问柳薇:“柳姐,你怎么进来的?” 柳薇向那些盖着白布的尸体看了一眼,说:“我是远生路桥的法律顾问呀。” “对,对,对,我把这茬儿给忘了。” “温柔,我爸爸早晨乘客车去西屏山了,我……” “柳叔叔?不会的。我来的时候,正赶上他们往这边运遇难者的遗体,我没有发 现啊。” “你看清楚了吗?” “我看清楚了。因为我想看一看有没有我认识的人,所以,每一具遗体我都认真 看了。没有柳叔叔。” 柳薇心里轻松了一些。也许,爸爸没有乘坐这趟车。 柳薇又拨打了一遍爸爸的手机,手机通着,还是没有人接。 四 邢之远来到现场时,现场的搜救工作已经基本结束。 根据长途客运站提供的客运调度单和联网电脑售出的车票共同显示,随大桥垮塌 一起掉下去的乘客一共是29人,加上一名司机和一名票员,客车上一共是31人。再加 上一个骑自行车的和一个骑摩托车的,总计掉下河的应该是33人。 客车是先掉在河边的岩石上,摔开一条大口子,扔出来六个人,又从岩石上滚到 河里。武警战士首先来到躺在岩石上的六个人身边,发现他们全部血肉模糊。军医检 查了一下,证实这六个人已全部死亡。一些身穿救生衣的战士跳进水里,把掉在河里 的人捞上来,也没有发现还有活着的人。 遗体陆陆续续被现调到现场的巨型吊车吊上来,统一蒙上白布,停在旁边加油站 的空地上。邢之远来到时,只找到32具遗体。 萧市长亲自盯在现场,没有离开。他指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定要把那一 个人找出来。由于市领导的要求具体而明确,搜救人员不敢大意,一直在水里摸。北 都市的雨季还没有来临,百安河的两边是宽阔的沙滩,中间的河水既窄又浅。很快, 搜救人员就找到下游一公里多,但也没有找到那具遗体。 摔得差不多已经瘪掉的客车被从河里吊上来,身穿救生衣的武警战士们重又跳进 水里,在齐胸深的水里摸索。这时,邢之远来到岸边。垮塌的大桥如同一只愤怒的猛 虎张开的大口,随时想把整个世界都一口吞下。站在岸边,望着在浑浊的河水中不停 摸索的武警战士,邢之远又想到西屏山的温泉,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为了看清大桥断裂处的用材情况,邢之远下到河边,想接近残存的桥墩,值勤的 武警拦住了他。市建委的一个秘书来到他身边:“邢总,指挥部让你去开会。” 邢之远跟在秘书身后,来到会议室。 指挥部的临时会议室设在加油站的财务室里,百安河大桥剪彩时,邢之远曾经在 这里告诉柳薇,要温柔抓紧时间写那篇吹嘘百安河大桥工程质量的文章。 人多,房间小,邢之远只好站着。 参加会议的人全都一脸严肃。会议由市委书记亲自主持,市长发表讲话。市长今 天的讲话一点也没有拖泥带水: “根据百安河大桥事故处理临时指挥部现场勘测,事故主要原因是由于施工质量 低劣造成的。为此,市委、市政府决定,由市纪委牵头,由纪检、检察、监察、公安、 审计、工商、城建等部门组成的联合调查组,从现在起,立刻进驻百安河大桥承建单 位远生路桥国际工程公司。公司一切业务从现在起开始停止运作,所有账目全部查封, 资金全部冻结。公司所有人员全部按时到岗,随时接受调查组的调查、问讯。另外, 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邢之远和桥梁项目部经理刘大全移送司法机关,听候司法机关处 理。” 会议刚结束,常浩然等人进来,把邢之远和刘大全带出会议室。他们被拘留审查 了。 五 “温柔,你看见之远了吗?我打他的电话打不通。” “听说刚才指挥部的同志在开会,估计他在会场呢。” “会场在哪里?” “就在那边?” 顺着温柔手指的方向,柳薇转过头,她正好看见几个警察押着邢之远和刘大全走 上停在那里的依维柯警车。 柳薇虽然心里早已知道这种情况不可避免,但她还是发疯一样地冲向前去。警车 却警灯闪烁,呼啸着离去。 温柔跑过来,叫了一声:“柳姐,你这么变得跟我一样了。” 柳薇回过头,一下抱住温柔,泪水不止。 温柔陪着柳薇流了一会儿泪,说:“柳姐,我送你回家吧。” “不,”柳薇摇摇头,把脸转向停尸首的地方,“我要到那里去看看。遇难者家 属的情绪我要随时掌握,将来善后赔付的工作需要他们配合。” 温柔说:“那我陪你去吧。” 已经有十几具尸体被家属认领,哭声小起来,咒骂声却大起来。 “这桥才造好几个月呀?突然之间就垮了。哪里是造桥?分明是造孽呀!” “不用说,造桥的钱被人从中贪污不少,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 “还有那些狗屁记者,前一段时间他们把大桥吹得天花乱坠。现在真应该让他们 来看看,三十多条人命啊!” 柳薇觉得有个声音她有些熟悉,她往那边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发现一个女人的身 影很熟悉,想了一下,她记起来了,原来是向阳海鲜楼的石老板。 “这帮狗杂种,我们不能饶了他们!” “是的,我们把家里人都叫来,把尸体抬着,上街游行。” “不行。这样做违法的。我们本来是有理的,到头来变成悖理了。” “那你说怎么办?” “我们联合起来,聘请律师,向他们讨说法。”这是石老板的声音。 “对,就请电视上放的那个女律师,打官司,把公安局都打得主动和解的。” “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姓柳。” “对,叫柳薇。”石老板说,“她经常在我的海鲜楼吃海鲜,我认识她。” “对,就找柳律师!” …… 站在一旁的柳薇心中一片茫然。温柔眼瞅着地,真想找一条裂缝钻进去。刚才人 们对记者的议论,显然是指她写的文章。 心中茫然的柳薇忽然想起了爸爸,她又拿出手机,摁下爸爸的号码。 手机又通了,还是没有人接。柳薇听了几声,只好又失望地挂掉了。 “哎,柳姐,你刚才是给谁打电话?” “给爸爸。” “再打一遍。” 柳薇不明白温柔什么意思,又摁了一下爸爸的号码。 温柔扯了一下正在听电话的柳薇:“柳姐,你听听这边。” 柳薇拿掉电话,听到一阵细小的手机铃声,好像是从不远处的一具尸首上发出来 的。她和温柔都跑过去,拿在手中的手机没有挂掉,白布下的铃声依然响着。到了跟 前,柳薇关掉手机,白布下面的铃声戛然而止。柳薇双手颤抖着,轻轻揭开盖着尸首 的白布,一个陌生男人躺在那儿,脸上和头发上全是血迹。血迹早已干了,已经有些 发黑。 柳薇又按了一遍爸爸的手机号码,这一下,她发现男人身边的包里发出手机的响 声。她认出来了,这包是爸爸的。她连忙打开,果然,里面装着爸爸的身份证、退休 证和她给爸爸买的手机。“看来,爸爸在车上是肯定的了。”柳薇对温柔说。 “那我们就找找吧。”温柔也惊慌起来。 还有十三具遗体无人认领,柳薇和温柔把盖在遗体上的白布一张张地打开,仔细 寻找。看到第五具时,柳薇的手机响了。她看了一下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按下“OK”,里面传来的是一个熟悉的声音:“薇薇,你在哪里?” 是爸爸!柳薇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爸爸,您在哪里?”柳薇惊喜地大叫起 来。 “我在百安河大桥垮塌现场。” “我也在。您的确切位置在什么地方?” “我在加油站旁边的公用电话亭。” “您在那里等着。我马上过来。” 柳薇拉起温柔,飞一般奔向公用电话亭。 原来,柳擎早晨出来时也赶上了这一班车。不知道是昨天晚上受凉还是其他什么 原因,柳擎上车不久,就感觉到肚子痛。他先是忍着,后来肚子咕咕一阵乱叫,实在 忍不住了,他只好跑到前面,对司机说:“师傅,对不起。请停一下车,我要去厕所。” 司机不满地看了他一眼:“上车前干什么了?” “那会儿没有。师傅,劳驾你了。” “稍微忍一下。到百安河大桥加油站,那里有厕所。” 柳擎好不容易忍耐到加油站,车还没有停稳,他就扒开车门冲了下去。 在厕所里,柳擎并没有蹲多长时间。但是,等他出来时,大客车已开动,快要到 百安河大桥的桥头了。“等等我!”柳擎高叫着往前追赶,客车却越来越快,很快驶 上了大桥。 他的包还丢在车上,柳擎明明知道追不上了,还是努力往前追了一段。到了大桥 边,他看到大桥晃了一下,车子消失了。这时,柳擎还没有意识到是大桥垮塌了。他 看着大客车连同垮塌的桥面一起往下面落,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大客车快要落到桥 底时,有一个小孩从车里面飞出来。紧接着,车子摔在河边的一块巨大的岩石上,弹 起来,又落下,抛出几个人,又滚到河水中。 随着一个骑自行车的人的掉落,柳擎才意识到,百安河大桥垮塌了。一时间,他 愣在那里。这时,对面有一辆摩托车飞驰而来,柳擎刚想喊“危险”,摩托车却从断 桥上冲进了河里。 柳擎清醒过来,往上游走了一段,来到一处坡度较缓的河边,下到河床上,往断 桥那里跑去。柳擎最先看到了那个孩子,他显然是被旁边的小树挂了一下,然后又落 到地上。他的脸上全是鲜血,正在呜呜地哭泣着,在沙滩上爬着。柳擎连忙抱起他, “我疼!爷爷,我疼!”孩子用一双血乎乎的小手搂着柳擎的脖子。 “好孩子!坚持一会儿,爷爷马上送你上医院。” 这时,河边已经有不少人围观了,他们议论着,有的人还拿出手机报警。柳擎心 想,你们救其他人吧,我要先救这孩子。 柳擎抱着孩子爬上岸,恰好电话亭旁边停着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很快就把柳擎和孩子送到了最近的医院。医生迅速地给孩子做了检查。庆 幸的是,孩子除了左额头上被划了一个二寸左右的口子外,其他地方都没有伤。医生 迅速给他做了清创处理,并做了缝合手术。 手术完成后,柳擎还是有些不放心,问医生:“真的没事啦?要不要再检查一遍?” 这时,百安河大桥垮塌的事件已经传开。医院抽调的医生反馈回来的消息说,事 故现场其他掉到桥下的人全部丧生了。而这个小男孩活着,简直就是奇迹了。待孩子 的情绪稳定下来,柳擎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冬冬。爸爸说我是冬天生的,所以叫这个名字。” 冬冬的父母要带着冬冬到西屏山去看林海温泉的。冬冬并不知道大桥已经垮塌, 也不知道大桥垮塌的危险,委屈地说:“我妈妈不好,她把我从汽车里扔了出来。” 柳擎听了,流着泪说:“冬冬啊,你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她把你往外扔, 是为了救你啊!” 冬冬挥动小手给柳擎擦着眼泪说:“爷爷不哭,冬冬不说妈妈不好了。” 柳薇和温柔来到电话亭旁,冬冬远远地就叫道:“阿姨,阿姨,我记得你。” 柳薇这才发现,那个抱着孩子的人就是爸爸。 “爸爸,您没有事吧?” 温柔也说:“柳叔叔,柳姐快急死了。” “没事。”柳擎有些后怕地说,“真是悬!这一车,就剩下我们爷儿俩了。” 柳薇忙接过孩子,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冬冬啊,阿姨,你不记得我了?” 柳薇有些奇怪地说:“你认得我吗?” “我爸爸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要我记住你的。我记住你了,可你记不住我了。” 冬冬差不多要流泪了。 柳薇突然想起来,百安河大桥剪彩那天,她和温柔在咖啡店里吃饭时的情景。 “我想起来了。冬冬,你是冬天生的,所以叫冬冬。” 冬冬开心地笑起来。 柳薇有些疑惑地问爸爸:“他的什么人在车上?是爸爸,还是妈妈?” 柳擎叹息着摇摇头:“两个都在!” 柳薇眼前一花,差点晕倒。她不由得把冬冬抱得更紧了,生怕他会飞走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