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痛更痛,比冷更冷 见到了爸爸,柳薇的心里一下子有一种雨过天晴的感觉。不过,看着冬冬那可爱 而又令人心痛的小模样,柳薇不禁又反问自己:你是不是太自私了? 冬冬并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已经死去,他问柳薇:“阿姨,你看到我爸爸和我妈妈 了吗?” “他们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很久很久以后才能回来。你先跟着爷爷和阿姨好 吗?” “阿姨和爷爷是不是在一起?” “是的。阿姨和爷爷是一家的。” “那好,阿姨和爷爷在一起,我就和爷爷在一起。” “冬冬真乖。”柳薇端详了一下冬冬,轻轻地对他说:“冬冬,你先跟着爷爷回 家,阿姨去处理一点事情。晚上回家后,阿姨陪你一起玩,好吗?” “我妈妈对我说过,不能耽误大人的事情,阿姨,你去吧。” 柳薇把冬冬递到爸爸的怀里。柳擎说:“我的包,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了。” 温柔说:“我和薇薇姐刚刚发现的。”她举了一下手上的包,递给柳擎。 柳擎说:“太好了!”他拿过包,翻开看了一眼,“东西都在。你们忙吧。我得 把冬冬先带回去了。” 送走爸爸,柳薇想,自己作为远生路桥的法律顾问,此时最需要做的,应该是代 表邢之远,安慰那些死难者的家属。等他们情绪平稳了,再谈善后工作事宜。 刚刚来到停放遗体的地方,柳薇就被石老板认了出来:“柳律师,你怎么来啦?” 随着她的这一声招呼,死者家属马上全部围上来。“哎呀,就是电视上介绍过的 那个女律师啊。”有人惊喜地说。 “柳律师,你到这里来……”石老板小心地问,“难道你也有亲人……” 柳薇点点头说:“我爸爸。不过,他因为拉肚子,躲过了灾难。” “哎呀,听说有一个人没有死,原来是你爸爸啊。太好了。柳律师,你可要帮帮 我们啊。” “我们现在就决定了,聘请柳律师为我们讨说法。” “对。柳律师,诉讼费需要多少,我们凑。一定要把那些杀人凶手送进监狱。” “我们的亲人不能白死!” …… 对于死难者家属,柳薇心中充满同情。他们怎么说,她都不计较,只是认真地听 着。 这时,外面有人喊道:“顾市长来看望大家了。” 人们闪开一条道,顾副市长走进来,环顾大家,表情悲伤地说:“同志们,对于 大家的亲人在这次事故中不幸遇难,我代表市委、市政府表示深切的哀悼,同时也献 上我个人的一份哀思。请大家相信,市委、市政府一定会本着对人民高度负责的精神, 做好善后抚恤工作,查清事故原因,对事故责任人坚决严惩不贷。所以,我在这里恳 请各位遇难者家属,有什么问题和要求,请直接与事故善后处理小组联系,我们将本 着对话、理解的原则,最大限度地解决大家所提出的问题。” 说到这里,顾副市长停下来,又环视众人:“同志们,失去亲人,我们大家的心 情一样悲痛,但是,我们千万要保持清醒的头脑,要多做一些对解决问题有帮助的事 情,不要去做那些对解决问题没有帮助的事情。也就是说,帮忙而不要添乱。 现在虽然是春天,但气温已经很高。随着遗体认领工作的告一段落,下面,我们 将统一安排把遇难者的遗体运送到殡仪馆。请各位遇难者家属和同志们给予配合。” 人们议论起来。 “不行,不把抚恤工作做好,谁也别想把我们的亲人运走。” “对,把那些杀人凶手拉来,让他们跪下来,向遇难者忏悔,让他们的灵魂永远 不得安宁。” “要把他们枪毙!用他们的血来祭奠我们的亲人!” “我们夫妻都下岗了,就靠我丈夫做点小买卖养家,现在他走了,我们这一家该 怎么过呀?”一个中年妇女号啕起来。 “发抚恤金,现在就要发!” …… 众人吵闹不休。顾副市长走到柳薇面前,关切地说:“柳律师,你父亲的事情我 也听说了。他不顾年老体弱,救了一个孩子,请你转告他,我代表市委、市政府,感 谢他老人家。” 柳薇说:“这没什么。他能逃脱这场灾难,就应该感谢上苍,救一下孩子,还不 应该吗?” “能请你到指挥部去,我们谈一谈吗?” 柳薇明白,刚才人们在这里的议论,已经有人报告给指挥部了。指挥部里可能有 人担心她真的要做死难者家属的代理。她心里觉得有些悲哀。他们哪里想到,她是远 生路桥的法律顾问,哪里能做遇难者家属的代理? 柳薇跟着顾副市长来到指挥部。顾副市长还没有开口,她就说:“顾市长,您用 不着对我说什么。我只说一句话,希望市委、市政府这一次千万不要让全市人民失望。” “柳律师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市委、市政府经常让全市人民失望吗?” 顾副市长脸色很难看。 “起码这一次,建百安河大桥这一次。” “这……”顾副市长尴尬地苦笑起来。 “顾市长,我是远生路桥的法律顾问,我不可能做遇难者家属的代理。” 顾副市长的脸色轻松起来,连连点头说:“这就好,这就好。”他对站在一旁的 隋锦程等人说:“柳律师父亲的不顾年老体弱,勇救受伤儿童,应该广泛宣传。” 柳薇坚决地摇一下头说:“顾市长请不要再提我爸爸了,我前面已经说过了,上 苍这么关爱他,他救人是应该的。不过,我有一句话想对各位领导说——我可以不做 遇难者家属的代理,但是,遇难者家属可以请到比我更好的律师做代理。” 顾副市长马上说:“谢谢柳律师,你的话我明白。你放心,我代表市委、市政府 说过的话、表过的态,全部都会算数的。我们一定会对死难者本人和死难者家属负责 的。对于事故的责任者,一定会严肃查处,触犯刑律的,一定移交司法机关。” 柳薇说:“请顾市长和各位领导放心,作为远生路桥的法律顾问,我会在法律许 可的范围内,积极配合有关方面,做好遇难者家属的工作的。” “柳律师,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把遇难者的遗体送到殡仪馆。有些家属有情绪, 不让动,柳律师,你能不能帮助我们做一下劝说的工作?” 柳薇看了一下顾副市长,又看了看在场的其他领导,说道:“我试试看吧。” 柳薇又回到了停放遗体的地方。那些家属马上围上来:“柳律师,他们都跟你说 了什么?” 柳薇没有回答大家的问话,而是看着石老板说:“石大姐,你们大伙真的都很相 信我吗?” 石老板豪气地说:“那肯定的,都相信你。” “如果我告诉你们,我不久前已经被远生路桥公司聘请为法律顾问,现在只能代 表远生路桥公司跟你们一起来解决问题,你们还相信我吗?” 众人面面相觑。 “如果说,我爸爸不是侥幸地逃脱厄运,这一次也和你们的亲人一起遇难了,而 我却要代表远生路桥公司来跟你们一起解决问题,你们相信我吗?” “如果是这样,你的立场肯定会和现在不一样。” “我的立场和现在肯定还是一样的。作为一个忠于职守的律师,我始终都会站在 公正的立场上。不过,我肯定会比现在更加悲伤。刚才没有联系上我爸爸时,我就比 现在焦急。所以,作为刚刚经历亲人与死亡擦肩而过的人,我比其他人更能够理解大 家的悲痛。你们相信我吗?” “这一点,你说得差不多。” “因为我能够理解,所以,就容易沟通;因为容易沟通,所以,就能建立起信任。 我可以坦诚地告诉大家,作为远生路桥的法律顾问,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 满足大家的要求,力争把大家的悲伤和痛苦降到最低的程度。我这么做,不仅仅是对 大家负责,也是对我的律师职业负责,更是对远生路桥公司负责。” 半天没有说话的石老板走上前,握着柳薇的手说:“柳律师,你的话很真诚,我 愿意相信你。” “我也相信。” “我也相信!” …… 石老板等大家停下来,问道:“柳律师,下面我们该怎么办?” “下面我们还有很多的善后工作要做,时间很紧。当务之急,是要把亲人们的遗 体暂时安顿好。这样我们才好坐下来,商量后面的事情。” 经过柳薇的这一番努力,遇难者家属终于同意把亲人们的遗体送往殡仪馆。 指挥部原打算把遗体抬上武警的卡车,并排摆放在车里送往殡仪馆的,柳薇找到 顾副市长说:“顾市长,遗体不能这么运。” 顾副市长问:“你说怎么运?” “为了体现指挥部对遇难者的尊重,减轻遇难者家属的愤怒情绪,遗体运送一律 使用殡葬专用车。每辆车送一个遇难者,正好把遇难者家属也带上,让他们 再送亲人最后一程。这样,车子回头时,就可以把他们留在市里了。” “对!对!对!小柳说得对,就按她说的办。遗体运送一律使用殡葬专用车。” 柳薇的主意,帮助顾副市长解决了一个大问题。在此之前,他一直在愁怎么能够 把遇难者家属劝散。 殡仪馆只有四台带玻璃罩专门运送遗体的车子,指挥部又把几个殡葬服务公司的 专用车全部高价雇佣。即使这样,也只有十三辆。 柳薇又和指挥部的人做大家的工作,遇难者被分作三批送往殡仪馆。 第一批遇难者被送上殡葬车。每当有一具遗体被装入冰棺,就会有几个遇难者家 属主动走上车,哭泣着围坐在冰棺两侧。第一批殡葬车开出后,加油站的敞棚下顿时 空旷了许多。 柳薇已经辨认出冬冬父母的遗体,她和温柔帮着武警战士把他们抬上殡葬车,然 后一起上了车。上车前,温柔给秦令打了一个电话,让他开车到殡仪馆等着。 她们把遇难者安顿好了以后,要坐他的车返回市里。 第三批遇难者被送达殡仪馆时,差不多已经是半夜时分。秦令的车早已停在院子 里,他正站在大门口等候。 由于市民政局有一位副局长亲自在这里值班,所以,遇难者遗体的登记、入库工 作有条不紊。 一下子增加三十多具遗体,冷库的冰柜几乎用完了。 负责搬运遗体的工人说:“这个季节,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冰柜要装满了呢。” 温柔好奇地问:“什么季节你看到过?” “夏天。”工人头都没有抬,“去年夏天特别炎热的那几天,这些抽屉差不多也 装满了。” 看着冬冬父母的遗体被从冰棺里抬出又被放进冰柜中的抽屉,柳薇有一种浮生若 梦的感觉。她又想起了冬冬父母的音容笑貌和举手投足,她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他们, 可他们却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人类生生不息,生命力是那么顽强,而作为生命个体 的人,生命却这么脆弱。脆弱得让人类无可奈何。不是吗,死了就是死了,谁能让死 去的人再复活? 柳薇是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来。她从来没想到,殡仪馆里还有这么多的冰柜,和那 些储藏食品的冷库几乎没有多大区别。若说有区别,不过是一个人暂时被放在一个金 属抽屉里罢了。平时,柳薇总是尽量不用别人的东西的,看到这些抽屉,她觉得自己 即将形成的洁癖有些好笑了。那些躺着尸体的抽屉,自从使用以来,躺过多少人?将 来,还要继续躺多少人?政坛要员、学界泰斗、贩夫走、乞丐饿殍,活着的时候等级 森严、层次分明、而死了以后,都要到这里来,最后不过是青烟一屡,骨灰一抔,殊 途同归。怪不得法国有位国王说:“我死了以后,哪怕它洪水滔天呢?”看来,他是 把人世间的一切都看透了。这可能也是这个时代如此浮躁的原因。于是,有些人就开 始了今朝有酒今朝醉,甚至做起不捞白不捞的危险游戏。。 那些正在争的、斗的、捞的那些人,若是到这里来看一看,又何必去争、去斗、 去捞,做乞丐是活一辈子,做国王,还是活一辈子,一个人一辈子能享受多少? 除了一个生命的过程,命运注定每一个人都带不走任何东西,何不轻松一些? 柳薇觉得,这两种想法都有道理,如同真理的两极,虽然内容完全不同,但结论 完全正确。所以,不同的人走不同的路,最后却都只有一个终点。正因为如此,人生 才不断生出,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的感慨。 从殡仪馆出来,温柔说:“我们去吃点饭吧。”晚饭她和柳薇都是在加油站那里 胡乱吃了一点面包凑合的。 秦令也觉得饿了,便问:“去哪里?” 温柔问:“薇薇姐,你说去哪里?” 柳薇一点胃口都没有,说:“随便。你们看哪里好就成。” 秦令把车开到了一个叫渔家庄的夜宵馆。这里经营各种鱼头汤,还有米饭和炒菜。 子夜已过,夜宵馆的人却很多,小包厢已经没有了。 “你们三位在外面桌子上行吗?” 秦令坚决地说:“不行。” 柳薇说:“凑合吃一点,在外面就在外面吧。” “不,柳薇,我们在一起的下一顿饭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秦令一副心事重 重的样子。他转过脸对服务员说:“那就来一个大的包厢吧。” “先生,大包厢的订菜至少要600 。” “你看我们三个人能吃掉600 吗?” “如果你愿意另加50块的包厢费,也可以。” 秦令不耐烦地摆摆手:“早这么说不就完了吗?快带我们去。” 三人进入包厢,在沙发上坐下。柳薇和温柔一起去卫生间,柳薇说:“秦令好像 有什么心事。” “是的。”温柔思索了一番,说:“不会是云岭市建委那边又来找麻烦吧?” “不会的。”柳薇说,“他的建材平时都供应哪些地方?我记得百安定大桥用的 建材就是他供应的。” “好像是。大桥剪彩时,刘大全说过。我在那篇文章里也吹嘘过。” “他供应的是什么材料,你知道吗?” “不知道。我和他在一起有约法三章的。他要我不过问他生意上的事,我始终遵 守这一点。所以,他和哪些人哪些单位有业务关系,我都不清楚。” 回到包厢,秦令正在抽烟。温柔不高兴了,用手扇着飘到眼前的烟雾,说:“你 怎么又抽上了。跟你说多少遍了,我被动吸烟对宝宝不好。” 秦令忙掐灭香烟:“对不起,我忘了!” 服务员端上鱼头汤和炒菜,秦令开了一瓶啤酒,说:“都别客气,来吧。” 一瓶啤酒下肚,秦令又掏出香烟,见温柔对他瞪眼,他抽出一支,说:“我不点, 闻闻总可以吧。” 柳薇说:“温柔,宽容一些吧,他要想抽,就让他抽。” 秦令说:“我不会抽的。”他把烟拧碎了,烟丝撒在面前的盘子里。 “你们知道我今天一天,”他抬手看了一下手腕上的手表,“不对,应该是昨天 一天,我都在做什么吗?” 温柔说:“秦令,你有什么话就说,薇薇姐又不是外人。” 秦令说:“整理这三年来的进货单、发货单和其他一些原始凭证。上午大桥刚一 垮塌,就有人打电话给我,要我把这些东西全部销毁。” 柳薇吃惊地问:“这么说,百安河大桥的原材料供应有问题?” 秦令答非所问地说:“大桥开工前,材料供应招标,在邢总的帮助下,我的北都 建材批发市场中标。” 温柔吓得站起来:“妈呀,百安河大桥垮塌是你和邢之远造成的?” “怎么可能呢?”秦令冲了温柔一句,“你听我把话说完。” 温柔坐下:“你快说。” “令我感到奇怪的是,大桥正要开工,邢总却被派到国外负责一个外援项目去了。 据说,这是市建委党组研究后,报经市政府批准的。后来,百安河大桥就由远生 路桥的桥梁部经理刘大全全权负责了。这些,有很多人都知道的。所以,百安河大桥 工程邢之远只是负责了开头的立项和后来的竣工典礼。” 温柔猜测着说:“看来,大桥垮塌时,给你打电话的不是邢之远。” “肯定不是。”柳薇说,“从前天晚上到昨天中午,我一直和之远在一起,他没 有给秦令打过电话。” “是的,电话不是邢总打的。” “那是谁打的?”温柔焦急地问。 “你们现在不要问,该告诉你们时,我会说的。现在我要告诉你们的是,我把那 些原始材料整理好以后,并没有销毁,而是藏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了。这样,我才能确 保自己平安无事。” “哎呀,太恐怖了!”温柔双手抱在胸前,浑身颤抖。 “没什么,一切都会过去的。” 面对秦令的坦然,柳薇感到有些不对劲。她满脸严肃地问:“秦令,你跟我说实 话,大桥的垮塌,到底有没有牵涉到你和之远?你们是不是真的没有一点责任?” “柳薇,我可以负责任地对你说,百安河大桥的垮塌,邢总和我没有丝毫责任。 但是,在这种时刻,嫁祸于人的事不是不可能发生。保留那些原始的票据,就是 为了将来能够证明我自己的清白。我现在把这些事情告诉你们,也是要你们做到心里 有数。 尤其是柳薇,你是远生路桥的法律顾问,和邢总又是那种铭心刻骨的关系,这种 时候,一定要保持清醒的头脑。因为你做人一向太善良,我担心别人会利用你。 要不然,我是不会这么早就把这些话告诉你的。你们千万要当心,我说的话,任 何人都不能透露,否则,我就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柳薇回到自己的家时,天已经快亮了。 爸爸还没有睡,关切地问:“事情都处理了?” “告一段落吧。冬冬呢?” “睡了。闹了半宿,一直吵着要爸爸妈妈。” 柳薇忙走进爸爸的房间,拉开灯,见冬冬的脸上挂着泪痕,睡得正沉。 她一下子又想到已经躺在冷库抽屉里的冬冬的父母,泪水止不住又流了出来。 爸爸走进来,小心地把她拉到外面客厅的沙发上坐下。“你就别伤心了,比起其 他人,我和冬冬都是幸运的。” 柳薇点点头。柳擎问:“要吃饭吗?” “不用。” “热水器我早已开了,你去洗澡吧。” 柳薇一下子扑进爸爸的怀中,“爸爸,您真好!”柳薇心里涌上来一种复杂的感 情,觉得自己万分幸福。 脑袋蒙蒙的,眼皮也难以睁开,柳薇躺到床上,只想很快睡去。她想天亮后要去 一下事务所,对林天诚说一下昨天一天所发生的事情,让所里出具必要的手续,她要 带到远生路桥公司去。一是了解在这次百安河大桥垮塌事件中,远生路桥公司到底应 该承担什么样的法律责任。在这起事件中,邢之远到底有没有罪。他要是真的像秦令 说的那样,对百安河大桥工程没有责任,她就得做好替他做无罪辩护的准备。 二是到底哪些人有责任。国家的损失,死难者的无辜生命,家属们悲痛欲绝的表 情以及冬冬的不幸遇难,真可谓国仇家恨了。这些,一定要有责任人来承担,一定要 把这些人送上审判台,让他们接受法律的制裁。 迷迷糊糊中,柳薇突然又看到邢之远了。 落雪的大街。成排的花岗廊柱。庄严的法院门外。 法警推搡着邢之远从高高的台阶上急步下来,走到一辆红蓝警灯闪烁的警车前。 抱着一大堆文件正要迈步往法庭里去的柳薇和他们擦身而过,和邢之远打了个照 面。两人的脸上同时闪过惊讶、喜悦、诧异、不解……一系列飞速变幻的表情。 法警押着邢之远上了车,警车一路嘶鸣远去…… 柳薇忽然回过神来,把手中的大堆文件连同公文包往雪地里一扔,竭尽全力地往 警车远去的方向追去。 一辆又一辆车紧急、迷惑又愤怒地避开这个狂奔的女人,在积雪的街道上减速、 拐弯、打滑,撞成一片。柳薇被一辆来不及闪避的摩托车带倒,又爬起来,她干脆脱 下自己的高跟鞋,赤着脚在雪地里奔跑。 忽然,前边的街道变成了积雪的铁道,伸向更加遥不可及的远方…… 柳薇筋疲力竭地倒在雪地上,无声地哭起来。 电话铃声惊醒了柳薇,原来又是那个梦。天已经大亮了,电话的铃声还在执著地 响着。 柳薇拿起电话,电话那头常浩然焦急地说:“柳薇,我是浩然。听说柳叔叔他老 人家也是乘那辆车,是真的吗?” 沉默一会儿,柳薇说:“是真的。” “他人现在在哪儿?” “在家里呢。” “他一切都好吧?” “一切都好。谢谢你的关心。” “昨天我到大桥现场后,匆匆忙忙的,也没有看到你。现在这种情况下,你还要 继续担任远生路桥的法律顾问?” “这是肯定的。我明白你的意思。无论怎样,我要告诉你,工作就是工作,这也 是我的原则,这是不会改变的。浩然,以后我可能需要你的帮助。” “有什么事情,你尽管说。” “现在还没有。对了,昨天我看到你了。” “什么时候?” “你带之远上警车的时候。我当时离得有点远,喊着冲过去时,你没有听到。” 常浩然忙说:“柳薇,我确实没有听到。”停了一下,他又说:“柳薇,我是在 执行公务,你能理解吧?” “当然理解,浩然。”停了一下,柳薇有些吞吞吐吐地问:“浩然,我想问一下, 你们对之远开始审讯了吗?” “昨天晚上渎职侵权检查处连夜审讯。邢之远态度很不好,一口咬定百安河大桥 工程质量和他没有关系。说建设大桥的那两年,他基本上是在国外搞外援工程。百安 河大桥工程是在市建委的直接领导下,由他的下属桥梁公司独立完成的。” “这些情况,你现在没有必要告诉我。我会通过合法的渠道了解到的。等一会儿 我还要到你们检察院去了解有关情况。作为远生路桥的法律顾问,希望你也能理解。” 柳薇下楼时,接到了林天诚的电话。 “柳薇,柳叔叔的事,我今天早晨才知道,我和所里的同事都对这不幸中的万幸 表示祝贺。” “谢谢师兄!谢谢各位同仁!” “你今天能来吗?远生路桥那边有没有事情需要我帮忙?” “我现在正在往所里赶,我到所里再说吧。” 柳薇来到天诚律师事务所,林天诚正在事务所里等她。同事们见到柳薇,对于她 爸爸柳擎极富有戏剧化的遭遇又询问了一番。寒暄毕,柳薇来到林天诚的办公室,林 天诚说:“柳薇,你想过没有,远生路桥是我们的业务单位,今后他们少不了要被诉 诸法庭。你是他们的法律顾问,而你和邢之远又是这种关系,这就注定了你拥有双重 身份。一个拥有双重身份的律师,到时候出庭,无论是代理还是辩护,都会遇到许多 尴尬的情况。” 柳薇心里明白,林天诚有可能找人替代她做远生路桥法律顾问。这是她不愿意接 受的。凭直觉,她认为在这起事件中,邢之远是没有责任的,就像秦令说的那样。所 以,她不但自己要坚守住阵地,争取为邢之远做无罪辩护,还想说服林天诚和她一起 应战。 “这种情况我已经有所考虑。我的律师身份,是‘公’的一面,和邢之远的关系, 是‘私’的一面。我当然想做到公私兼顾。如果二者不能得兼,我舍私取公。所以我 现在还是想继续尽我应尽的职责。” “我是怕你到时候进退两难。” “不是还有你吗,我的主任。所以,我想请你和我一道,共同来料理远生路桥的 这一摊子事情。” “当然!柳薇,于公于私,我都应该答应你。” 检察院。常浩然办公室。 柳薇坐在常浩然对面:“能给我提供什么消息?” “为了尽快给翘首以待的全市人民和关心此事的媒体一个说法,市委、市政府领 导要求检察院和联合调查组合作办公,抓紧时间调查取证,先行批捕邢之远和刘大全 等人。”常浩然合上办公桌上的卷宗,“电话里我已经告诉你,从昨天晚上开始,行 政渎职调查处的人已经开始对邢之远和刘大全进行审讯。今天早晨,反贪局的人也开 始介入了。由于远生路桥公司以及下属的桥梁公司的账目刚刚开始清查,尚且没有发 现什么疑点,反贪局目前进行的还只是外围调查。” “谢谢你。” “不用客气。我能给你提供的,都是可以公开的。”常浩然换了一种口气,接着 说:“柳薇,据说邢之远的态度很不好,说自己很冤枉。我在电话里已经告诉你,不 想再多说了。我是想对你说,你要是有机会见他,能不能劝劝他,让他和检察机关多 做配合?和国家行政执法机关对抗,能有他的好吗?!” “浩然,”柳薇有点不快地说,“你怎么总是这个腔调呢?你这种说话的方式, 好话也被你说坏了。你以前对秦令是这样,现在对之远又是这样。” “好,好,柳薇,算我不会说话,我向你道歉。以后,我们两人之间,还是要像 这样开诚布公,好吗?跟你多说几次话,我说话的水平就会提高的。” “你怎么也学会贫了?” “不贫不行啊,贫才有人喜欢。” 看守所会见室。 柳薇会见邢之远。 仅仅过了一夜,邢之远仿佛老了十岁。见到柳薇,他流下两行泪水。 柳薇心里刀扎一样,她咬紧嘴唇,好不容易才把眼泪堵了回去。 沉默了一会儿,柳薇终于还是进入角色。 “邢总,你觉得,在百安河大桥垮塌事件中,你应当承担什么责任?” 柳薇的语气充满了浓烈的职业色彩。 邢之远愣了一下,才明白此时已是人是物非。他说:“就叫我名字吧。 这个桥的建造,我只具体过问了立项部分。立项完成以后,我就被派到国外去承 担外援任务,当时我虽然有些想不通,可我还是去了。我走了以后,大桥的具体建造, 一直由桥梁部的刘大全负责。这两年,我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呆在国外。除了过春节放 假期间,只有那一次得胰腺炎期间回来过。” 柳薇连忙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她又问:“邢总,你生病回来治疗,是住院呢, 还是在门诊治疗。” “当时医生是要住院的。我……妻子……”说到这里,邢之远停下,不好意思地 看了柳薇一眼,柳薇平静地说:“接着说。” “我妻子叫我住在家里,说是好照顾。需要打吊针什么的,让门诊的护士上门。 所以,是门诊治疗。” “病历都还保存着吗?” “应该保存的,是我妻子收着的。” “好,我明白了。你继续说工程吧。” “关于工程进程和质量,刘大全每次都会把进度表等有关的质检报告传给我。我 可以负责任地说,在百安河大桥项目上,我没有拿过一分不该自己拿的钱。 不过,这个大桥毕竟是我们公司承建的,作为董事长兼总经理,我该负什么责任 就负什么责任。但是,如果有人想把所有的责任都压到我头上来,我决不答应。” 由于有警察在场,柳薇没有说话,只是对邢之远郑重地点点头。 看守所会见室。 柳薇会见刘大全。 刘大全说:“柳律师,我又要麻烦你了。” 柳薇表情平静:“不客气,与案件无关的话就不必说了。” “好,不谈,不谈。其实,刚才的话也不能说与案件完全无关。” 柳薇打断他说:“刘经理,你觉得百安河大桥垮塌,你个人应该承担什么责任?” “我觉得我没有什么责任。百安河大桥的立项和开工,一直是市里统一领导的。 前期,我都是具体地执行邢总的指示做事。邢总去国外后,市建委有一个领导小 组具体管,我只是执行他们的指示做事。另外,大桥的进程和质量检测,我都是随时 跟邢总汇报的。大桥主体合龙时,他还特意从国外赶回,具体指导施工。另外,我们 桥梁公司只是一个二级法人单位,对外不具有独立法人的资格,也就不可能独立承担 责任。” 柳薇心里恨得直想踢他,不过,她脸上还是露出一丝笑容,说:“你认为谁该承 担责任呢?” 刘大全马上说:“柳律师,你这是给我出难题了。我只知道自己不该负责任,哪 里知道谁该负责任呢?要是那样,我就不干工程干法官了。” 从看守所出来,柳薇决定去邢之远家,找隋锦绣谈谈,把去年邢之远回国门诊治 疗胰腺炎的病历拿到手。通过今天和邢之远、刘大全的交谈,她已经清楚地看出,以 后的庭审中,这份病历对邢之远将至关重要。 隋锦绣没有想到柳薇会到她家里来。当她打开门,看见站在门前的柳薇时,惊讶 地愣在那里,好半天也不说话。 “大姐,我刚从看守所来,跟你说一点事情。”柳薇不待她答应,就挤进门,并 随手把门关上了。 “你……你要干什么?” 柳薇在沙发上坐下:“大姐,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刚刚从看守所来,有事情跟 你说。” “我不想听!他邢之远被关进去才好呢。总有那么一天,你也会和他一样被关进 去的。” 柳薇苦笑了一下:“大姐,你恨我是应该的,但是你爱之远呀。他现在有难,你 却在这里叫好,你平时的爱看来是假的?” “你不要胡说!”隋锦绣大哭起来,“我昨天晚上一夜都没有睡着,今天一早又 到看守所去了,可他们不让我见他。” “大姐,你不要难过。我刚才见到他了,他情绪稳定,知道自己完全是由于有关 部门误会而被关进来的。他还让我问你和孩子好呢。” “你别骗我了!当着你的面,他问孩子好还差不多,敢问我好?” “这有什么不敢?你们现在还是夫妻呀。大姐,你不要乱想了。现在,之远摊到 了事情,我们都摒弃前嫌,一起想办法,先把他救出来,好不好?” “你凭什么要救他?” “凭我是远生路桥的法律顾问,也可以算是他的代理人,再说,我们毕竟有很深 的感情。” “我真想不到,你还这么不要脸。” “不,大姐,我以为,我在你面前这么说,恰恰说明我很真诚。我也许不敢恨, 但是,我绝对敢爱!我就不明白,现在,是你骂我、羞辱我重要,还是我们共同携手 救之远重要?” 隋锦绣说不出话来,半天,才嗫嚅道:“你要我做什么?” 柳薇说:“之远去年从国外回来看病,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 “是什么病?” “是胰腺炎。” “住院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