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邻 同住女孩的男友又来了。我知道,这种语气很容易让人想到心理不平衡甚至 心理变态什么的。但,我的确不喜欢在自己家里有个不认识的异性在那晃来晃去, 让我不能穿着睡衣行动自由。尤其天天渐渐热了。在出租那间房子的时候,我在 出租信息里明确说明只租给单身女性,不能留宿异性,可她却却屡屡坏了规矩。 开始,她说,她男朋友在盐城,一般不会来,可是,事实上,差不多每个周五晚 上,她男朋友就来了,过一个周末后,周一离开。 有一次,我在闲聊时,我想不伤和气地提醒她一下,我说,你男朋友对你真 好,每周跑这么远来看你。 她一脸幸福地说,是啊。全然没联想到我们当初的约定。 我只好继续提醒她说,就是天热了,有点不太方便,我的睡衣都是吊带的。 “没事的,你穿好了,他没关系的。”看起来,她压根没明白我想说什么。 我哭笑不得,“他当然没关系,可我有关系啊”。我心想,我就是再穿少点 他估计也没关系,吃亏的还不是我。 “哎呀,你太保守了,我在深圳的时候,和我一个朋友还有她男朋友住在一 起,我就穿着吊带,这没什么的。”她不以为然地说。 我一听到Anita 说到“我在深圳的时候”我就有点头皮发麻。她说这话的表 情就像是迟暮的美人说起当年的国色天香,艳惊四座,怀着无限的追忆和感伤沉 湎于往日的辉煌不能自拔。 Anita 中文名字叫李玲,但她告诉我,叫她Anita 。 她是河南信阳人。其实,我这人一向没什么地域偏见,不是说你出生在大城 市你就比别人高贵。Anita 讲一口广东普通话,“丝”“诗”不分,不知是不是 这样可以表示广东普通话比较地道。Anita 很郑重地强调,她讲的粤语不是通常 意义上的广东话,是香港粤语,她说,在深圳,人们都不看国语台的,都是看粤 语台。她还说,香港人讲粤语非常非常好听。她说这话时,咬牙切齿地强调“非 常”二字。而且,她常常在不经意间将音调提高八度,有种“惊人”的感觉,只 是这突如其来的大嗓门,并不是豪爽,而是带着几分尖叫几分野性。我没去过香 港,我不知道这是否就是香港粤语的精髓。有趣地是,当她向我描述她一个深圳 朋友跟她讲话的情形时,总喜欢用粤语先说一遍,然后,再翻译成普通话给我听。 好像签卖国条约一样,华洋两份。所以,基本上,我知道,第一遍我是不用听的, 那是她自我欣赏用的,我只要听重播就行。 她常向我描述她在深圳一掷千金的奢华生活,她说她的很多衣服都是在香港 买的,价值不菲,但,说句心里话,她的衣服,怎么看都像是流莺的风格。她搬 进来时,东西很少,厨具什么的全都没有。她跟我说,她搬家扔下了好多电器厨 具,都没带过来。“我刚买了一套餐具六百多,还是新的呢,就送人了,还有一 个凉杯,水晶的,三百多,都没带来。”她说这话时一脸真诚地惋惜。让我想起 《围城》里说的,战乱生出了许多乌托邦的产业。不知道搬家是不是也有这种功 效,让GDP 凭空增长一个百分点。 ANITA 在深圳时是在一家高尔夫球会工作,因此,会接触到很多有钱人, “真的非常非常有钱”,她依然是咬牙切齿地发“非常”的音,仿佛不这样,就 不足以表达有钱的程度。捎带着,她也会给我讲一些和那些老板之间在我看来是 调情在她来说是“非常有意思”的交往。 对于那些事,我一般都只是听听而已,并不当真。不过,她的极富传奇色彩 的恋爱史确实吸引了我。 她的初恋是在她上大学的时候,她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厦门大学研究生,两人 因为爱好相同而相识进而相知相爱。厦大?我记得王斌好像也是在厦大读的研。 “我很喜欢唐丝(诗)宋词的。”ANITA 说这句话时,声音很轻柔,画了黑色眼 线涂着厚厚睫毛膏的一双妙目翻向天花板。 “可是,那个时候,我爸妈逼我结婚。” “逼你结婚?为什么?你不是在上学吗?”显然,我已被她带入了情节。 “唉,我们那里是农村,如果二十多岁的女孩子还没有结婚,会被很多人笑 的,我爸妈都会觉得抬不起头来的。”ANITA 习惯于在一句话结尾的时候加一个 “的”字。有时我会恶作剧地想,不知她说梦话会不会是一口正宗地河南腔。 “可是,我才不想嫁回农村,那一辈子就完了,但是我爸妈把亲都给我订了, 是村长的儿子,他们非要我退学回去结婚。”我当时听了,只有“啊”的份。 “后来,我就跟我男朋友说了,我说,你来接我吧,要不然,我就要嫁给别 人了,你带我走吧。然后,他暑假就来了,把我带走了,所以,我们其实是私奔 的。”回忆这段往事时,ANITA 有一点怅惘,“因为这件事,我爸跟我断绝关系 了,他说让我再也不要回家了,说我把他们的脸都丢尽了。我四年都没有回过家, 每次打电话回家,我妈就哭,后来我电话都很少打了。”ANITA 的声音低了下去。 我没想到,电影小说里的情节,就在我的生活里出现了,离我那样近。“那 后来呢?你和那个男孩没在一起吗?”我急切地问。 “没有,他要读研啊,后来,我去了深圳,然后就分手了。”她轻描淡写草 草结了局。 “啊,就这样分手了?”我若有所失,好像一部小说有着传奇的开始,轰轰 烈烈的高潮,然后,如潮水褪去,匆忙而草率。 当我还在为第一段感情遗憾的时候,ANTIA 已经开始讲她的第二段感情了。 “特别有意思。”ANITA 以这句话为这段感情定下了基调。“他是打电话打 错了。他在电话里问我是谁,我就问他,你打我电话,你还问我是谁?他就说, 对不起,小姐,可能我打错了。没过一会儿,他又打过来了,他说,打错了电话 也算是一种缘份,他想跟我认识一下,我说,可以呀。就这样,我们就认识了。” 如果说ANTIA 的第一段感情是悲情的,那么,ANTIA 的第二段感情则有个浪 漫的开始。我急于想知道接下来是如何发展的。我猜想,我当时的表情一定很八 卦。 “是啊,我们是不在一起,但我们平时是通过QQ聊的,他一有空就会飞过来 看我,我有空就飞过去看他。” “他是做什么的?”我想一般空中飞人都有着良好的职业背景和不菲的收入。 “他是一家软件公司的技术总监,是清华大学的研究生。情人节的时候,他 专门给我做了一个FLASH 发给我,我的朋友看了,都说,ANTIA ,你好幸福啊。” ANTIA 一脸幸福地回忆着。我想,怎么青年才俊都让她遇到了? “那后来呢?” “后来,他要出国,让我跟他一起去美国,可我不想去,我说,我爸妈都在 这边,他们就我一个女儿,我走了,谁来照顾他们呢?” “你可以把他们接过去啊。”我为古人担忧。 “那有那么容易啊。”ANTIA 不屑地说。 “他走的那天,在机场,他给我打电话,他说,只要我说让他留下,他就不 走了。我说,你走吧,不要因为我耽误了你的事业。”说到这儿的时候,ANITA 停了一会儿,似乎沉浸在离别的伤感中。她调整了一下情绪,接着说:“他现在 在美国,常常给我打电话,说他特别想我。”我看到了她脸上甜蜜的笑容。 “唉,可惜啊。”我想,这么痴情的青年才俊不知是不是本世纪的绝版? “然后,你就认识了你现在的男朋友吗?” “是啊,我们是在网上认识的。大家聊得挺开心的,可是,我觉得他太老了, 所以,不想跟他有什么发展。”ANTIAT和她现任徐姓男友从外表上看,是有年龄 差距,我推测应该在十岁左右。“可是,他总是缠着我。他经常到深圳出差,每 次都来看我。后来,我想和他分手,就把手机号码换了,他在深圳整整找了我一 个礼拜,给我所有的朋友打电话,他说,找不到我他就不走。我朋友都骂我,说 这么爱我的男人我为什么不要。” “那么,你是被他感动了?”我想起一个词,痴男怨女 “是啊。”ANTIA 漫不经心地吐出这两个字。 “为了他,我才来的上海,我来了就后悔了,我在深圳那么好的工作,收入 也好,到了这,工资这么低,也没有朋友。我那天还在电话里跟他说,我要回深 圳去,我不这里待了。这里东西我也吃不惯,气候也没有深圳好。”果然,痴男 怨女。 “你爱他吗?” “爱?”ANTIA 用看外星人的眼光看了我一眼,说了句“我发癫哦。”这句 话,也是ANTIA 的常用语。 停了半晌,ANITA 幽幽的叹了口气,说“唉,什么爱不爱的,人这一辈子只 会爱一次,我都爱过了。”她说这句话的语气是淡淡的,可是她抱着双臂的手, 却在一点点攥紧,把衣袖攥出了一道道折痕,我不知道,她是否在试图抓住一段 疼痛的往昔。 “既然你不爱他,为什么还要在一起呢?”我这话其实不该说,有点挑拨离 间的味道。 “女人也要有责任感啊,他们家里我都去过了。而且,我也不小了,就算是 为了我爸妈想吧。我们那里,我这个年纪还没结婚,别人的闲话就多了,还很难 听。” ANITA 最后这几句话让我心里一动,我在想,我是不是也该为了爸妈找个人 把自己嫁了? 这三段感情算是ANTIA 感情经历中的主要情节了。零零星星地,她还给我讲 过几个小插曲。 其一,三洋的董事长。 有一天,ANTIA 下班回来后,很兴奋地跟我说,下午她们店里去了一个日本 人,她就问这个日本人,可不可以做她的日语老师啊。ANTIA 跟我复述这一段时, 用的是原声再现,声音很柔媚,更难能可贵地是,她还配合着表情和眼神,总体 来说,一个字,媚。我当时心想,估计是个男人都得栽。可是,彼时全国抗日情 绪空前高涨,而我身边却在演绎着亲日版的陈圆圆。我暗笑,你不找死吗?我问 她,后来那日本人答应了吗?她说那个日本人答应如果下班顺路的话就会教她。 我想,还行,这个日本鬼子还有点抵抗力,是不是吃了中脉蜂灵? 接着,ANTIA 无限惋惜地唉了一声,说: “我在深圳的时候,有个客户,他是三洋的董事长,对我特别好,主动要求 当我的日语老师,他还经常请我吃饭,去酒吧。可惜后来他回国了,他回国之后 还给我打过电话呢。我把手机换了,他联系不到我,就把电话打到我家里去了, 后来,我打电话回家,我爸爸告诉我的。” 从那以后,只要提起日本,ANTIA 就会提一下这个三洋董事长。 其二,达叔。 达叔是香港人,因此,所有有关达叔的事迹我一边都会听两遍,粤语版和普 通话版的。当然,第一遍是烘托气氛,第二遍才是真的在讲述内容。 “达叔非常非常有钱。”还是一贯的发音。“他有十几个小秘,车也有十几 辆。有一次,他带我和一个女孩子去香港玩,开了辆奔驰,他问我们会不会开车, 我们说,会呀,可是没车呀。达叔说,我送你们一辆,只要你们能开的回去。” 说到这儿,ANTIA 很满足地笑了,我才发现,原来画的饼也是可以充饥的。 “然后,他带我们去金店,让我们随便挑,喏,我现在带的这个就是达叔送 的,PT950 的。”她挑起脖子上的白金镶钻项链给我看,我认出那是前年获奖的 “惹火”系列。 “达叔保养地特别好,他都六十多岁了,可看起来还不到五十岁。达叔说要 送我一栋别墅,再给我一千万,送我去日本读书。唉,我当时都没答应。”ANTIA 很后悔的样子。“现在想想,如果我当初答应了,也不至于现在这样,我几百万 到手了,还有房子。” “可是,他那么大年纪了。。。。”虽然这种事经常听说,但真的发生在我 身边时,我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跟谁睡不是睡?我发现,你真幼稚。”ANITA 斜瞟了我一眼, 她突然冒出 来的这句话吓了我一跳,虽然,有时她大声说话时也会透着一点野性,但言语总 是斯文的。而且,以她的爱好,我以为,她该说:红颜白鬓,一样香暖,低帏鸳 鸯被。 我有点悲哀,我想,即使配上了漂亮的马鞍,骡子,终究还是骡子。 其三,顺德老板。 顺德老板其人其事,是在ANTIA 口中重复率比较低的。事后,我仔细分析了 一下,原因大概如下,究其财,不若达叔;究其身份,不若三洋董事长;究其学 历,不是博士。像这样一个各方面都不够显赫的人,上镜率低也就不足为奇了。 但,关于ANTIA 和这个顺德老板的事,却引发了我不少联想。因为在她的描述中, 有一个关健词,祠堂。这个词总会让我想到雕梁画栋,庭院深深深几许,还有, 薄命的红颜,以及一段荡气回肠凄美哀婉的爱情。只是可惜的很,在ANITA 的描 述中,哪一样也沾不上边。不过,这个人倒是ANTIA 差点要嫁的人。她说这个人 也是在高尔夫球会认识的,然后对她一见衷情,非她不娶,可这个娶不是明媒正 娶,因为他是有老婆的,但是,“他们那里,大部分男人都是有两个老婆的。” AINTA 不以为意,我因为有了前面许多故事垫底,也见怪不怪了。“我都去过他 们家拜过祠堂了,但是,后来,我还是没有嫁给他。”至于为什么没嫁,我没问, 她也没说。她只是重点强调了,“他说他不怪我,他要给我一笔钱,让我以后都 不用为生活发愁。”她没说具体金额,我也没好意思问。“可是,我没要,我觉 得这件事情上是我对不起他的,他们家里人还有很多朋友都知道了,但我最后还 是没嫁给他,所以,我对他说,我不能要你的钱。”ANTIA 说到最后,神色庄严, 语气凝重,让我想到了高尚和良知,我想,我应该是领会了ANTIA 试图传达出来 的其精神境界的要旨。 ANITA 现任男友姓徐,在盐城工作。这是一个说话带很重南方口音,同样也 是声音降不下来的人。他跟人说话时,好像对方有听力障碍,非得大声说不可。 ANITA 搬进来那天,我们闲聊,他问我有男朋友没。我说没有,他说,哦,不过 你还小呢。可能因为我的长相再加上我的身高原因,我总给人这种误解。于是, 我坦白地说,我也不小了。他就问我;你多大了。虽然我觉得他有些唐突,但也 没在意,我觉得年龄没什么可隐瞒的,就说我是78年的。没料到,他怪叫一声, 说,那你是个老姑娘了。我本来正喝水呢,听了这句话,差点没把我呛死。我定 了定神和着水把到嘴边的那句“他妈的”咽了下去。他哇啦哇拉接着说,什么也 该找个男朋友了,下次他把他同学介绍给我什么的。我笑了笑,说,那就不用麻 烦你了,这种事,可遇不可求。后来时间长了,发现这个人真有点口无遮拦,说 起话来常常戳心戳肺的。比如,他会时常在我跟前说我老大不小了,该找个男朋 友云云。也许,他是无心,甚至是好心,可是,我也实在做不到听了这些话还很 开心的样子。因此,我只能尽量少跟他说话。 有一个周五,大概十点多了,我准备收拾收拾睡觉了,突然门铃大作,我知 道他老人家又来了。偏偏那天ANITA 是晚班,还没回来。我只好披上一件外套去 给他开门。一进门,他就问我ANITA 干什么去了,他打了一下午手机,都没人接。 我说我不知道,她可能今天上晚班吧,一会儿回来你问她吧。说完,我就想回房 间。可他叫住了我,一脸神秘地问我,“小李最近是不是经常这么晚回来啊。” 我知道他什么意思,于是忍耐地说,“我没太注意。” “你不想告诉我?没关系的,大家这么熟了,你说吧,没关系的”。我就纳 了闷了,是我表达能力不好,还是他理解力差,难道我说的话他认为是欲语还休? “我真不知道,而且,这种话你也别问我。”我有些不耐烦了。 “那好吧,你不说,我明白了。”他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 我有点急,“你明白什么了?我是真不知道,你别瞎想。” “那她有没有带男孩子回来过?” 我的耐心到此已经完全破产,我冷冷地说:“你好像没雇我给你当私家侦探 吧?我没这个义务向你汇报这些。” 我想我的语气已经很重了,没承想,这厮居然嬉笑地说:那我现在雇你啊。 我想说:滚,但我没说,我说:对不起,我没兴趣。 事后,我听ANITA 说,那天下午她出去办事,而手机恰好没电了,她男朋友 打电话到公司找不到她,打手机又是关机,由此便生出了种种联想,于是,下了 班后他连夜从盐城奔赴上海,就有了上面那一幕。回想起当时激烈的门铃声,还 真有点捉奸在床的意思。 那次以后,徐氏不知怎么得到了我的手机号码,于是,只要他打不通ANITA 的电话,就会把电话打给我,问我诸如ANITA 现在在不在家,有没有带男孩回来 之类的无聊问题。而且,我发现他的确是个执着的人,因为,无论我是义正辞严 还是尖酸刻薄,他都跟没事人一样,下一次照常把电话打过来,最后,只要是他 的电话我一律拒接。只不过,我拒绝我的,他,该干嘛还干嘛。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