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 我翻开通讯录,一个一个挨着打电话。刘静想压我,我偏不能输给她。而且, 爸爸妈妈要来玩,我也确实需要增加我的经济收入。在经济上,我从没想过要依 靠王斌,虽然,他的收入差不多是我的两倍。我不想让他认为,我是看中了他的 薪水才选择他的,然而,心底里,我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是我选择他的理由 之一。可是,谁又能将感情和物质像拨洋葱一样分得那么清呢。 我打电话给凌云的陈经理,第二次送过报价后,他们就迟迟没有动静,据陈 说,他们的项目由于资金问题进度放缓了,原定的十月份招标可能会推迟到年底 了。尽管如此,我没事的时候还是会打电话联系,偶尔还去他那坐坐,聊聊天什 么的。虽然,我不喜欢陈经理的样子,但是,他是我的客户,而且,他从没有在 言语上轻薄过我,这一点,和他的长相倒不大相符。 电话一接通,我刚报过家门,陈就在那边兴奋地说;“唉呀,我正要给你打 电话呢,你就打过来了。” “哦,是吗,看来,我这个电话算是打对了,您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我,是 不是准备招标了?”我笑嘻嘻地说,心里不屑地想,这种老套路,早过时了。 “那倒不是。是这样的,我有一个朋友,他们正在做一个改造项目,需要设 备,挺急的,我推荐了你,他说让你去报个价。” “哦,是吗,太好了,我最近正为单子发愁呢。真太谢谢您了。”我真心地 感谢陈经理。 “呵呵,没什么,小事情。主要是我觉得你这姑娘不错,知道我们项目推迟 了,大热天的,还照样来,不像有些人,再就不见影子了。帮帮你也是举手之劳, 而且,我也没做什么,成不成的,还得看你的本事了。不过,你第一次价格别报 太高。我这朋友是东北人,实在。不喜欢虚来幌去的。” 我再次诚心地表示了感谢,同时,要过来了他说的这位王总的联系电话和地 址。 王总本人比他的声音年轻。接近一米八的身高和脸上硬朗的线条不含糊是东 北大汉。王总和他的家乡的气候一样冷,从我进门开始就没见他笑过。他仔细地 看过我报上的资料后,直接切入主题问了一些技术上的问题。之后,他说,想看 一下样梯。 “现在?”我有些意外。 “对,现在,能看吗?”他抬眼看着我,目光很平和,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 “哦,这个,当然没问题,只是我需要和我们的维修人员联系一下。因为, 没有他们我们没办法去机房看。” “好的。”他点了点头,又埋下头去看资料。 联系好之后,他开车载我去看样梯。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我偷偷看了他一 眼,他很专注地看着前方,娴熟地打着方向盘的手是修长而干净的。我想起一句 话,开车时的男人最性感。车里很安静,没有音乐声。他的话很少,我们从见面 到现在,还没说过除工作以外的话。我犹豫着,要不要找点什么话题,但是,最 后我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直觉告诉我,他不喜欢话多的人。 看完样梯,他没表示好或者不好。只说他再看一下资料,回头联系我 我有点吃不准,他是不是真的会“再联系” 三天之后,他给我打来电话。当时我已经下班挤在地铁里 “百合小姐吗?我是恒远的王志。” “谁?你大声点行吗,我在地铁上。” 他又重复了一遍,我这回听清了,可是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突然,我想了起 来,急忙说:“哦,王总,您好您好。你打电话给我有事吗?” “我想请你现在过来一下,我想再跟你具体谈谈。”停了一下,他接着说: “你下班了是吗?现在能过来吗,到我公司?” “呃,能,没问题。我大概需要,嗯,四十分钟左右吧。行吗?” “好的,我在办公室等你。” 当我满头大汗的赶到王总办公室的时候,我看了一下表,不多不少正好四十 分钟,我小小地佩服了自己一下。擦了擦汗,敲门进去。 “你很准时。”他看着我,嘴角有一丝笑容淡淡地挂着。 我微微一笑,说:“按照我的惯例,我其实晚了五分钟。” 他一愣,然后,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但他没说什么。我坐定之后,他告诉我 叫我来主要是就一些规格做一个确认。另外,就是关于价格和付款方式等一些商 务条款,想再进一步谈一下。 规格确认完后,关于价格,我告诉他,目前,我已报出了我能力范围的最低 价,至于能不能更低,我决定不了,需要向我们经理和总部报批。至于付款方式, 很抱歉,这是公司的死规定,改不了。 听完我的话,他没有表态,只是盯着桌子的资料像是在思考。他皱眉的样子, 看起来很酷。 半晌,他问我什么时候可以给他一个准确地最后报价。他特意强调了是最后。 看来,他是不一个不喜欢拖泥带水的人。 我略加思索,说,后天中午前我可以给他一个答复。 他点点头,说:“好。那就这样。”然后,他像是忽然想起来似的说:“对 了,你要不要喝水,我都忘了,那边有饮水机和纸杯。” “哦,不用了,如果,没什么其它的事,我就先走了。”我站起身准备离开。 “哦,没什么事了。呃,你住哪里的?” “莘庄。” “莘庄?这么远?”他的语调第一次起了点波澜。 “还好啦,乘地铁很方便的。”我不在意地笑了笑。 “哦”他笑了笑,说:“那你早点回家吧。” 我退身出门,心里一阵狂喜,我想,这个单子看来希望很大。兴头上我给王 斌打了个电话。 “喂,你在干嘛,在哪儿呢?”电话一通,我就高兴一通讲话。 “我在,呃,加班。在公司,你呢,在干嘛。” “哦,你在加班啊。我刚从一个客户那儿出来,在东方路,离你那儿挺近的, 我本想一起吃饭呢。”我有点失望。 “哦,你在东方路?我加班要很晚,可能要到十二点了,你自己找个地方吃 饭吧,吃完早点回家。好吧,乖。”王斌难得哄我一次。 我心里乐滋滋地,说;“哼,你不陪我,那我就去吃刨冰。”我故意这么说, 因为我胃不好,王斌一直不让我吃这个东西。我想让他着急一下。谁让你不陪我。 “哦,那你去吃吧,别多吃。好了,我不跟你多说了,我还有点事。”王斌 没有象我希望的那样断然反对,我稍微有些失望。 我故意无理取闹:“这么急着打发我啊。” “没有没有,真的,我在加班啊。”王斌急急地说。 听他着急地解释,我又笑了,说:“好了,不逗你了。我挂了,你也别太晚 了,知道吗?” 出了地铁,我直奔冰屋,美美地享用完了一大份刨冰,心满意足之后,我拿 出电话想骚扰王斌一下。 我打他办公室的电话,响了很久没人接。我看了一下表,才九点啊。难道这 么早就加完班了?我又打到家里,响了几声还是没人接,我想可能在路上吧,刚 要挂断,电话接通了,是王斌。 “你回家了?这么快?”我心里有些疑惑。 “是你?哦,我,嗯,我们刚才网络出了点问题,做不成测试,就早点走了。 你现在在哪儿,到家了?”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王斌最后两句话好像很紧张。 “我快到家了。”我心里感觉有点怪。 “哦,那就好。”他象是醒悟过来似的,马上接着补充说:“我还以为你路 上有什么事呢,快到家了就好。” “没什么事。”我也忘了给他打这个电话初衷了。又随便聊了两句,我们便 挂了。可我心里,总有些疑虑。我总觉得王斌没说实话,我恨不能再打电话过去 问个究竟。可是,想来想去,还是算了。毕竟这只是我的直觉。像王斌说的,也 许我是太敏感了。 第二天到公司,我把恒远公司的情况汇报给刘静。 “这个项目从哪得到的信息?” “哦,我一个客户介绍的。” 刘静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把项目登记册扔给我,说:“你先登记一下吧。” 看着她不紧不慢的样子,我有点着急。便又强调说:“这个项目挺急的,是 改造项目,我跟他们老总谈过了,他希望我们能尽快有个最后报价。” “你听他的,这种事我见多了,说是最后报价,到最后,价也报了,他们又 不着急了,再没音信。你就按标准价给他报过去就行了。”刘静一副老江湖的表 情。 “可是上次报的就是标准价啊。”我一听觉得有麻烦了。 “标准价?谁让你第一次就报标准价的?”刘静的嗓音一下子提高了几个分 贝,尖利地声音像刀片一样凌迟着我的耳膜。 “那天,您不在,我打电话跟您说过的。”我小声地说。 “哪天?哦,你当时也没说清楚啊。”刘静明显地在强词夺理。 我没再继续争辩。争也没用。 我回到座位上,生着闷气,一边想,怎么跟王总解释呢? 我正在为难的时候,刘静又走了过来,说:“那你就再给他降三个点吧。” 脸上已然是龙恩浩荡的神气。可事实上,这还不到她权力范围的底线。尽管如此, 我依然挂上了感激的笑脸。 当我把报价递给王总的时候,我心里是忐忑不安的,同时,在心里复习着准 备好的说词。 好一会儿,王总抬起头,看着我,说:“这个价格是最后报价吗,不能再低 吗?” 我信誓旦旦地说这绝对是最后价格,而且,还是费尽周折才批下来的,主要 考虑这是政府项目才给的这个价,要不然,这么少的量是不可能拿到这个价格的。 我一口气背台词似的说完,王总一直听着,没打断我的话。 等我说完了,他盯着我看了几秒钟,然后,突然笑了,可这笑,像是蜻蜓点 水一般,还没来得及扩散,就没了,接着,他一字一字地说:“百合小姐,你让 很我失望。” 我一愣,想,这唱得是哪一出?我辛苦准备的台词,这会都对不上了。看着 我迷惑的表情,王志续继说:“我这里还有一份报价,同样的品牌,同样的型号 规格,但是,价格,比你的低两个点,而且,付款方式,比你的好。” “不可能,怎么会这样?谁报的价?”我惊讶地问,像是被人踩到了尾巴。 王总没有急于开口,他探究地看着我,似乎是在辨别我的真伪。我坦然地接 住了他质询的目光,末了,他说:“你自己看吧。”同时,把一份报价资料放在 了我的面前。 报价文件上赫然写着“广奥工程有限公司”,这是我们的经销商。我有点明 白是怎么回事了。我没有翻看报价内容。我直接问王总:“您能告诉我您是什么 时候收到的这份报价吗?” “今天上午,你来之前。” 我彻底明白了。是刘静!一定是她。广奥的老总和刘静关系非同一般,这一 点我早有耳闻了。这一次,她拿我的项目做人情,可谓一石二鸟。一方面,广奥 自然要领她的情,另一方面,也可以把本来有希望做直销的项目又变成经销—— 虽然公司一直强调要尽量直销,但是,显然,她不希望凤毛麟角的直销项目是我 做的。 可是这些,我却不能在王总面前一吐为快,这只会让他认为我们的管理混乱, 对项目是一点好处都没有的。 我定了定神,笑着说:“王总,是这样的,这里面呢,有点误会。” “哦,什么误会?”王总精明地目光直射向我,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是啊,什么误会啊。”我心里也打起鼓来。然后,我心一横,说:“其实, 也算不上误会了。是这样的,如果按照五个点给您,我这个月就算没完成任务, 我已经连续两个月没完成任务了。第三个月要是还没完成。我就得走人了。”我 歇了口气,没等他说话,便又接着说:“当然,我知道,我不应该把本来是我的 负担转嫁到您身上,这不公平。可我也实在没办法。谁知人算不如天算,让您又 看到了这份报价,广奥是我们的经销商。当然,您跟他们签和跟我们签,原则上 来说没什么区别,而且,因为,他们是经销,在付款方式上就会比我们灵活一些。” 一口气说完这些,我便静静地等着王总开口。 他还是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我,大概觉得我的解释怪有趣的,他忽然展颜一笑, 说:“那如果我和他们签了,能算你的单吗?” 我心里一下子升起了希望,说:“能。” 王总笑着点了点头,说:“好吧,那先这样吧,我会跟广奥再联系的。” 我感激地冲王总笑了笑,起身往外走。刚走到门口,我想了下,回头跟王总 说:“您再跟他们杀杀价。” 王总先是一愣,继而,大声地笑了,笑声很爽朗。 一周后,恒远和广奥签了单,价格是标准价下浮七个点后的价格。 签单第二天,王总打电话约我去衡山路的唐朝茶坊。 我一口就答应了。对于王总,我是心存感激的。 见过面,我刚一开口叫了声王总,他便打断我说:“咱们今天不谈公事,所 以,换个称呼,叫我王志吧。” 坐定之后,王志说:“呵呵,我得谢谢你啊。要不是你最后那句话,我就被 宰了。” 我想起那句话,自己也忍不住笑了。我是故意地。一方面,我心里很生气刘 静这样背后捣鬼,想反正不能做直销了,那我就不能让她们太得意。我辛苦谈的 项目你们坐收渔翁之利?再一方面,我很感激王志没有把我们踢出局,同时,也 感激他在最后签单时,“不经意”地提到我在这个项目中的重要性。关于这一点, 是广奥的老总打电话告诉我的。 “我见过不少做销售的,也有女孩子,不过,你这样的,呵呵,真的不多。” 王志一反常态地笑容满面。 “是吗?呵呵,没见过卖家帮买家杀价的,对吧?”我也笑了。 “嗯~~~ ”王志笑着点头,“你呀,属于那种,看起来挺精明,但其实呢~~~~” 王志停了一上,似乎在斟酌用词,“其实是挺实诚的。呵呵。” “您是想说我傻吧?” “不是,不是,我就是想说,你没你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心眼多。” 一个晚上,王志的话都很多。谈他的发家史,谈他的美丽的妻子还有他可爱 的女儿。当他说起他的女儿时,眼里闪着慈爱的光芒,我相信,那一定是个幸福 的三口之家。 末了,他问我:“你会不会觉得我今天叫你出来很突兀?” 我想了想,实话实说:“有点吧。” “呵呵。”他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奇怪的,我就是觉得你这个女孩子~~~~ 怎么说呢,跟你聊天挺舒服的,没什么压力,也没有勾心斗角。而且,觉得你挺 不容易的,想帮帮你。”他说完这话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似的,看起来,像个大孩 子。 我呵呵笑了,笑完,我很真诚地说:“谢谢你。” 王志也笑了,然后,他很认真跟我说:“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 口。只要我能帮得上。” 从茶坊出来,夜色已浓。月亮很好,很干净地挂在天空。我拒绝了王志送我 的好意。我想一个人,安安静静不被打扰的胡思乱想。 到了地铁站,我恰好赶上了最后一列地铁。站台上零星地站着几个人。都是 寂寞城市里的夜归人,每个人都像是一个孤单地符号,站在空旷的站台上。冷冷 地表情,冷冷的眼神,冷冷地交错,然后,再分开。、 车厢很空,我从容地选了一个角落,在这样的角落,可以不被注视地任思绪 飞扬。 王志是个好男人。可他是个已婚的好男人。当听到他说他已是有家之人时, 我竟莫名地有些失落。恨不想逢未嫁时。这样的遗憾早已不稀奇。能够走入婚姻 的两个人,就是合适的时间遇到的那个合适的人。这个合适,不过是合适结婚罢 了。记得看过一段话,说,对的时间,遇到错的人,是痛苦;错的时间,遇到对 的人,是一声叹息;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是一生幸福。每个人,都在寻找幸 福,但是,遗憾的是,很多时候,其实,幸福就在眼前,我们却错误的以为,它 是痛苦,是叹息。满目河山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可是, 谁又是那个眼前人?是王斌吗?我问自己。然而,我给不出自己一个答案。我觉 得茫然。但我知道,在父母眼里,在同学眼里,他已是我的眼前人。 像是心灵感应似的,我的手机适时的响了。是王斌。手机的铃声刺破了安静 地空气,有几个人循声望来,不是好奇,更不是关注,只是,一种应激反应。 “喂,你不在家吗?”看来,他是先给家里打过电话了。 “嗯,我在外面,在地铁上,往家走。” “这么晚?干嘛呢?” “刚和一个客户喝完茶。” “哦,我说呢,打电话到你家里没人接。你们——几个人啊?”听得出,王 斌问得有些迟疑。 “两个人。”我平静地回答。 “男的女的?”他的追问让我有些不舒服。 我依然耐心地回答:“男的。” 王斌“哦”了一声没再说话。也许,他是想留出空间来给我解释。可我无可 解释。我觉得很疲倦。 “喂,你怎么了?”王斌提高了声音。 “哦,没什么,有点累了。” “哦,那好吧,我挂了,你自己小心些。下了地铁打车回家吧。”王斌声音 随及又低了下去。 “嗯,好的。” 挂了电话我想自己是不是有些过份。无论如何,他打电话来也是好意。我却 如此冷淡。敏感如他,一定会生出其它的想法。我闭上了眼,真的,觉得很累, 我不想再想下去。只希望,安安静静地闭上眼,一无可想的想法,一无可去的去 处。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