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麦子54 也许肉体本身永远属于“地狱”。被沈灿当场抓住时我和陈左全都一丝不挂。 那是我们分开的第二个晚上。在那个下午我们几乎是同时向对方发出了信息。我发 的是“摩西说我要你”。他发的是“‘王府’2916”。 按约好的时间进了2916时,陈左上前来给我脱衣服。我突然觉得,不知是沈灿 在笑还是套在那无名指上的牙一样闪亮的戒指在笑。我挺直身子,抓住他的手,说, 这里是不是很安全? 当然。他说着,打开一侧的床头灯,望着他投在墙上的黯淡的影子,我把脱下 的衣服全都堆在一旁的沙发上,匆匆地钻进被子里。白色提花的被子凉丝丝滑溜溜 的。陈左随即钻进来。我想:这样的男人除了有很多钱而外还有什么地方跟阿伯不 一样呢?可是他只要有这一点跟阿伯不一样就永远的不一样了。 他手里拿着一个卷着的白色的东西。我看到这个,汗一下冒了出来。 我问,你一定要戴吗? 这可是最好的,从美国直接进口的,超薄型带麻点,女孩会喜欢这种感觉。 他边说边往上面套。 我依然做着绝望的挣扎。我说,你曾一千次地说过我和其他女孩不一样,我以 为在你的心目中我真的和她们不一样。看来我还是跟她们一样。 你说错了,是有差别的。和她们在一起,都是她们提供安全套;而现在,你也 看到,这个是我自己带来的。 我差一点哭出来。于是又问,你身上常带上这个吗? 这是男人提包里的必备品,也应该是你们女人包里的必备品。一会儿你记着提 醒我,我也送你几个,你放在包里,可能会有用。老实说,你是有些怪,一般说来, 女孩希望跟她们做爱的男人能主动戴上这东西,她们有时会因为你主动戴上它而感 动,可是,我看出了你眼睛里的失落。其实,你不应该这样,它不说明什么,仅仅 是一个避孕套而已。不过对我来说,通常用不上。 你跟沈灿在一起戴套吗? 他摇摇头,说,我跟她不做爱。 他已经进来了。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我想如果一个真心爱你的男人他会戴着 那玩意儿跟你做爱吗? 几分钟之后,我说,阿伯跟我从来不戴套,只有跟其他女人他才戴套。 陈左说,他跟别人戴不戴套你怎么知道。 我说,我就是知道。 你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 陈左想了想,轻声说,其实,阿伯是一个肮脏的人。 我没有回答,我想着阿伯。这个肮脏的人,他现在在哪儿? 有人冲进来时,我和陈左都关了灯睡着了。他伸出一只胳膊搂住我,气息直接 吹在我的脸上。睡前我跟他说阿伯已经有三天没有回来了,他在临走的那个晚上, 有人给他打了一个电话,之后他走了就没有回来。陈左说是谁给他打的呢?我说我 不知道。他说你真不知道?我说不知道。但是我的话音刚落,他就打起了呼噜。一 会,只听一个女人说把灯打开。 灯真的开了,我眯起眼睛,仿佛那是从天外打来的探照灯。陈左猛地抽过手臂, 手上的戒指划过我的脸。他嘴里惊叫着。我一下跳下床要去拿堆在沙发上的衣服, 忽然意识到面前站的是沈灿和她手下的几个男人。 只见她夺过我的衣服,说,先别忙啊,让我身边的几个男人好好看看你裸体的 样子。 我两手抱在胸前瑟瑟发抖,而陈左竟然跟我一起哆嗦,他好像害怕得连话都说 不出来。 沈灿手一挥,说,打那个女人。 陈左这才清醒过来,大吼一声,谁敢?谁打就开除谁! 我几乎要晕倒了。无法想像这令人恐怖的场面,我的身体在明亮得刺眼的灯光 下暴露无遗。我刚想用床单裹着自己,沈灿却一个箭步冲上来。 陈左马上光着屁股从床上跳下来,拉沈灿,沈灿反手给了他一个重重的耳光, 陈左回击着。还没等我看清楚,地上立即翻滚起两个人来。陈左的裸露的身体鱼一 样白花花地翻跃着,沈灿在尖叫哭泣,陈左却一声不吭。由于是在睡梦里惊醒,他 脸上呈现出奇异的苍白。 我惊醒过来,急忙穿上衣服。沈灿向他的脸上吐唾液,陈左却用手揪住她的头 发,腾出另一只手抽她的脸。站立一旁的几个男人想上前阻止却又只能呆在原地。 一个赤身裸体,一个衣衫不整,他们互相抓挠,踢打。沈灿哭喊道,你为什么不让 我打她?为什么不让我打她?我要把她打死! 我向门口逃去,只听沈灿声嘶力竭地喊,别让那个婊子出去,快,拦住她。 几个男人真的走上前来。陈左己骑在沈灿身上把她的两手反剪了,他怒吼道, 谁敢拦她? 我打开门,刚要逃出去,却听地上一阵沉闷的声响。我看见陈左在地上打滚, 口吐白沫,莫不是得了羊癫疯?沈灿说,他妈的,他又犯了毒瘾。 当我来到大堂时,我几乎瘫痪了。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我眼前一闪,却是大威。 他站住了,用惊异的目光盯着我。我也惊诧地盯着他,我怎么又看见了他? 麦子55开门之前,我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和头上的发型,我不能让阿伯看到我这 样。我先在门上敲了敲,没有人,便掏出钥匙。阿伯还是没有在,屋子里依然黑沉 沉的。我打开灯,浑身乏力地倒在沙发上,可是无法合眼,忽然一阵脚步声在过道 里响起,我居然感到了害怕。我颤抖着身子仔细听着,脚步声又渐渐远去了,原来 那是夜归的邻居们。 阿伯的手机还是关着,我几乎每隔两分钟就打一次。我无法合眼,索性到洗手 间对着镜子洗脸化妆。被陈左的戒指划破的脸颊上泛出红肿的痕迹。陈左原来在吸 毒?不过,回忆起跟他在一起的所有的情景,我还是无法相信他吸毒。他不是说他 的心脏不好而经常会突然晕蹑吗?我对着镜子想:也许人的寿命实在是太长了,要 活这么久究竟干什么呢? 我又坐回沙发上,等着阿伯。当窗外已经不那么黑暗而晨跑的人们开始发出清 脆的脚步声时,我开始放声痛哭起来。有一次我们走在雪地里,他说有一天也许我 就在雪地里冻死了,被雪埋了,没有任何人知道我。他说你会相信吗?死就是这么 简单。我哭了,搂住他的脖子,只听他又说,我们前边没有任何希望。 一直到又一个傍晚的来临,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我侧耳倾听,确实是敲我 的门。我赤脚扑过去,心想,敲门的不是阿伯又能是谁呢? 麦子,对不起,我是到北大来办事的,顺便来看看,没有约,真的对不起。正 笑眯眯地说着话的竟然是皮里松。 我揉着眼睛,可不是皮里松吗?生得又矮又胖,一个很高的鼻子竖在脸上,两 只眼睛发出猫那样的蓝光。我不好意思地穿上拖鞋,心中却甚为气恼,仿佛他欺骗 了我一样。我想在那天的聚会上,德里达没有来。以后我和阿伯查过他在北京的日 程,人家根本没有这次安排,皮里松在另类知识分子阶层吹了天大的牛。然而此刻 我望着皮里松,心想:对于我来说,皮里松惟一没有吹牛的是:他让我和阿伯走到 了一起。 我是来向你辞行的,在中国呆不下去了。他的眼睛竟然湿润起来。 我把他让在沙发上,我问,你最近看到阿伯了吗? 他没有回答,而是一眼看到在茶几上放着的几个阿伯买回来的布老头。他拿起 来欣赏着说,我真是热爱你们中国的文化。 他又问,麦子,我后天去机场你来送我吗? 我点点说,我会的。 把阿伯也叫上,这么多天没见,我还真想见见他。他绝对是中国这个时代的灵 魂。麦子,你要记住,他是灵魂。 我默不作声地站在那儿,注视着皮里松,忽然笑了。我说他不可能是这个时代 的灵魂,他只是这个时代的残废,跛子,瞎子,拐子。 小四合院的门锁着。我用过去阿伯曾给过我的钥匙开了门,而那个老太太再而 三地问我找谁。她那戒备的眼神使我真想把她引诱到屋里然后用被子把她捂死。她 说主人不在你自作主张地开门这不叫犯法吗? 我走进去把门狠狠关上。我看见阿伯的房间里清静阴冷得像是太平间,床上的 被子平躺着。我想他总不能变成空气躲在里面吧。我用手在棉被上压了压,床铺是 硬的。床头的桌子上依然是乱七八糟的书籍。我心里暗暗判断着,不光是哪个女人 没有来过就是连他自己恐怕都没有回过一次。我望着那空空的房子想,他第一次把 我带来时,他还显示出勃勃的欲望,这说明他还需要我,他是一个温柔的男人;而 现在他不需要我了,于是变成一缕空气逃遁了。 在他的床头还是放着两本书,一本是德里达的,一本是福柯的,在书的旁边是 一个黑色录音机。我伸手拿过录音机,看见里面有磁带,便轻轻一按,里面突然响 起哈狗帮的声音。 我只有一句话,操你妈的X ! 操你妈的X ! 它们把我的头脑弄炸了。我多么讨厌这样的声音,而阿伯却曾是那么地欣赏。 我高高地把录音机举起来向地上摔去,磁带立即被摔了出来,芯像肠子一样拉出一 大截。我顺手又把德里达和福柯的书往地上摔去,忽又想起书是摔不碎的,书是撕 碎的,于是把它们捡起来一张张地撕。纸的撕碎声使我高兴,在那一刻我的心清开 朗了。 我又看见了放在枕边的那支白色的长笛。我先把它放在嘴边吹起了不成调的像 是有人大声嚎陶的音,然后举起来往地上摔,它立即发出像新年爆竹的尖利刺耳的 声响滚到了一个阴暗的角落里。还有什么好摔的呢?最后我把那个枕头拿起来摔在 地上,不过,摔不掉是一样的,它本身早已落满了灰尘,肮脏不堪。 我也去了发廊,我一个一个地进去,在这家做头发,在那家做指甲,在另外一 家就做皮肤护理,并且跟小姐们聊着问认不认识一个叫阿伯的男人。她们都问阿伯 是不是很老了?我说没有,他三十不到,他很年轻,只是他的名字叫阿伯而已,他 长得还非常帅,不过脸上没有血色,仿佛天生就营养不良。小姐们只是听着,最后 我走了。我知道我在这里混,只能算做守株待兔。 在机场送皮里松的不止我一个人,还有大威、导演和其他一些我不认识的人。 我和大威的眼神相互躲避着。我的眼睛不断朝人多的地方看去,心想在那样一个人 挤人的地方,难道就没有阿伯吗? 导演看我不说话,于是就说,麦子,我看你气色不好,是不是心里有什么话? 有话就说,特别是晚上寂寞要想找个人睡睡觉,那最好是找我了。 我望着导演竟然没有笑,而导演和其他几个人早已乐不可支,大威和皮里松也 在笑,好像导演确实说了一句幽默的话。 导演说,你这人怎么一点幽默感也没有啊? 我还是没有笑。我直视着导演说,我今晚就有些寂寞,你来跟我睡觉吧。 导演的脸红了。 这时皮里松一看手腕上的表估摸着要登机了,于是哭泣似的望着我们每一个人。 他再一次说,我真舍不得离开你们的文化和你们这些朋友。 有几个人也跟着他一起眼眶潮湿了。导演却大声笑着说,别了,皮里松! 这样大家依然笑着齐声对走远了的皮里松喊:别了,皮里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