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吐字发声(2) 56天的培训班一结束,我已经是京腔京调,尽管还有许多细节需要纠正,但 是那个调儿已经大体上对了,我说的已经不再是塑料普通话。这是一个革命性的 胜利。当我回到长沙台,我一张嘴,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这不就是北京人吗? 在我学普通话的整个过程中,培训班是我唯一生活过的普通话环境,剩下的 就是我如何在方言环境里不受干扰,继续把普通话学下去。培训班的初战告捷使 我信心大增,从此,我下决心在生活中不再说方言,我为此而鼓足了勇气。当我 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家人面前突然改口用普通话喊爸爸妈妈的时候,那种鸡里 面戳只鸭的感觉使大家好不自在:我们家来了一个外人吧?妹妹嘲笑我:哎呀, 莫那么一本正经,赫死人(方言:吓死人的意思)!在同学和邻里之间就更尴尬 了:昨天说话还蛮正常的,今天就“拽”起来了。我在同学聚会的时候声明:为 了职业,我必须改口,请大家理解;如果硬是别扭,难以适应,我就只有得罪大 家了。好在我的同学很宽容,尽管他们非常难受,他们还是忍着听觉神经的痛苦 没有把我抛弃。记得有个男同学实在忍不住,就对我说:哎呀勒,徐俐耶,多谢 你老人家讲长沙话咯,受不住嘞。我想,最初的聚会一定是变了味儿的,真的不 好意思。 有个哥们儿说我,徐俐一旦做件事情,那件事就变得很神圣。对于学纯正普 通话,我确实下了相当的工夫,几乎到了痴迷的程度。改语言实际上是改一种思 维习惯,在这个过程中,自己的许多东西都会不知不觉地随之改变。比如,因为 普通话是以北京语音为标准音,所以我喜欢一切京腔京韵的东西,我练声的时候 一个经常唱的段子,就是骆玉笙先生的“待从头收拾旧山河”。2003年中央台的 春节晚会,我唱了一段单弦,没有二十多年前对京韵的偏好,我断然不敢张嘴登 台。与之相反,我排斥所有的长沙方言艺术,比如湘剧、花鼓戏、长沙弹词等等。 排斥的结果是,前三十年呆在长沙,唱什么都着调,唯独不能碰花鼓戏,一碰就 跑调。现在回想这些,自己都觉得像编的故事。我是从骨子里把方言放弃掉了, 在很多年里,无论对谁,我再没有说过一句长沙话,那可是我出生以来就印在血 液里的母语啊! 一字一句地改,一字一句地练,习惯成自然,真正把普通话里的方言味儿改 干净,让任何人听不出一丝破绽,我大约花了五年时间。能够在方言区学好纯正 普通话,对绝大多数长沙人来说,简直就是一部传奇。没有我这样切身经历的人, 恐怕也难以真正体会在方言区放弃方言改学纯正普通话会有多难。更多的经验是, 别说在方言区,很多人即使已经到了北方或者北京,生活了一辈子,一辈子耳濡 目染,还是乡音难改。比如,大家都熟悉的歌唱家李谷一和宋祖英,她们都是湖 南人,她们分别在北京生活了二三十年。至今,李谷一想痛快地表达她的思想和 观点,还是觉得方言更得心应手,方言让她的表达更加生动到位,这说明她的语 言思维习惯还没有转变到普通话的范畴。作为歌唱家,李谷一和宋祖英在歌唱的 吐字咬字方面下足了功夫,所以她们的演唱吐字珠圆玉润;而在生活语言上,李 谷一和宋祖英一开口说话,就显露出了南方人的语言特点。我曾同她们交流过, 她们也承认自己没有办法,太难改了。我现在的一个同事就更有特点,他在北京 读书就业十几年了,至今连普通话的味儿都没沾着,开口还是地道的方言。他说 不知道为什么,他根本找不到那个北京腔。我的体会是,即使学普通话对很多方 言区的人存在相当的难度,但学到大致像,不是完全做不到,要学到滴水不漏就 确实不容易。我的职业需要我滴水不漏,所以我没有选择,尽管我也知道还有许 多方言区的同行在语言上漏洞百出。对于专业学习语言的人来说,的确需要很好 的语言悟性,但更多的还是学习的能力和毅力吧。我现在对所有人说普通话都格 外敏感,不管南方人北方人,张嘴就知道他们的毛病在哪儿。当时有不少人建议 我,应该写点这方面的经验体会,以便让更多人借鉴,可惜我没做。遗憾的同时 我不得不说,至少在二十年前,那些经验是难能可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