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宁可穿破,不可穿错(2) 记得我在上中学时,有一身打扮始终是自己的最爱:在人们清一色的蓝色外 衣里,我总配上一件洗得干净叠得整齐的白衬衫。外衣被妈妈做成收腰西服型的, 白领子翻出来,加上我因为练过舞蹈而亭亭玉立的身姿,显得格外精神和清爽。 我们长大以后,如果妈妈发现我们穿得不顺眼,为了让我们把刺眼的换下来, 她就会抬出那句八字箴言:宁可穿破,不可穿错。虽然什么才是不错,道理不甚 明白,但概念已经有了,就是这辈子穿衣要讲究,要小心谨慎。 记得有次是为了穿裙子。妈妈做的裙子大都过膝长,妈妈认为我穿短裙不好 看。她给我设计的经典裙装是:白衬衫配深蓝色华达呢的六片裙,衬衫收在裙子 里,显出细细的腰身,而那六片裙长度过膝。每年的夏天,我基本都是那样穿的。 妈妈也喜欢给我做纯白色的连衣裙,裙长也过膝一点,白裙配上我的长发,飘飘 的。可能是穿长裙的次数多了,我想换条稍短些的穿,妈妈一看就急了:脱下来, 不好看,长裙显得腿长,不要穿短的。记得那次我换的是条西服短裙。妈妈一生 都坚持认为我不能穿短裙,后来,当我懂得比例协调关系之后,发现妈妈的坚持 是对的。不是我绝对不能穿短裙,而是穿长裙长裤更加漂亮。我说过,妈妈的直 觉特别好,在她眼里,我穿短裙就属于穿错了,无论如何要不得。 不仅是穿衣,对女儿家的言谈举止,妈妈也要求极为严格。妈妈说过“笑莫 露齿,坐莫摇身”的话,那是她奶奶教给她的,后来她发现在我们身上行不通, 就降低标准,要求我们行正坐直,举止不能有败相。比如我在学校练过几年舞蹈, 而且还是芭蕾,学跳《红色娘子军》。功夫没太出息,舞者的八字步倒是学会走 了,那八字步在妈妈眼里就是败相。坐着的时候,我无意识就把两腿分开着摆, 那是练功开胯留下的后果,妈妈一看就不顺眼。她常在我完全无准备的时候,朝 我的腿上使劲儿一拍“把腿并上!”生疼的同时还被吓了一跳。看妈妈的决心, 我不改是不行的,因为我不可能不在她眼前走路。那时我已在电台上班,电台机 房的地板是五十年代铺就的木地板,地板的拼缝当然是直的,我觉得顺着拼缝练 习走路不错。于是每天,男声在里面录音,我在外面等候时,就顺着拼缝从屋子 的这头走到那头,不知走多少遍。走了几年,居然把八字步改了。不仅改了外八 字,妹妹说我走过了,好象有点内八字的意思。当然这也不可以,又往回调,终 于调正了合适。 我身上的败相是被妈妈一点一点抠掉的。好象十来岁时,我上牙床的左边多 长出了一颗虎牙,像巩俐在《红高粱》里那样,我自己觉得很好玩,但那绝对就 是妈妈眼里的沙子。我不可能不在她眼前笑啊,没商量,拔了。我怕疼,总是一 拖再拖,妈妈急了,话变得难听起来,从那时我就知道,什么叫姑奶奶急了。记 得是我自己一人去的,妈妈认为这样的小事不需她陪着。我去的是省军区的门诊 部,一个年轻的男医生在我的上牙龈打了点麻药,拿着一把不知叫什么的钳子, 费了好大的劲,才把我那颗虎牙除去。看医生的费劲,还是早去的好,岁数大了 再去,拿的可能就不是那把钳子了。我一生就拔了那一次牙,记得最清楚的是拔 完以后留下的牙洞,像插秧时漏掉的一个秧穴,很显眼。我觉得那秧穴很好玩, 老用舌头舔。妈妈看着又碍眼,规定我不许舔牙洞,而是要不断地把被虎牙挤进 去的正常牙齿,用舌头往外顶。我现在的一口整齐的牙齿,其实是妈妈帮着长好 的,她使的劲儿比我自己大多了。 妈妈总是通过各种方式,告诉我什么是女儿家的败相。比如,我有个玩伴儿, 说话时好先吸一口气,吸得很响,像刚吃了朝天椒。她如果要连说四五句,至少 会被辣上两三回。她一辣,妈妈就什么事也做不下,只看着她,示意我注意听。 玩伴儿走后,妈妈一定要再夸张点地把那辣声学上几遍,还说,如果在同人谈恋 爱,别人会烦躁的。我正处于青春期,这样的告诫很管用。 那时候总有小伙子借各种理由来我家串门儿。有天来了个说话用糖嗓儿的, 听得妈妈浑身不自在。糖嗓儿走了以后,妈妈说她恨不得拿筷子在糖嗓儿喉咙里 通通,要不会憋出人命来。妈妈说话经常又形象又夸张。当然,糖嗓儿一类的人 是断然不能考虑的。妈妈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才育出个没败相的女儿,怎么能轻 易地交给糖嗓儿呢。糖嗓儿不知道,只顾天真着来。可怜。 因为妈妈的严格要求,我的举止做派里,怕是没有太多不顺眼的东西。走路 挺挺的,虽然不是笑不露齿,但怎么笑也不至于难看。记得在长沙台的时候,有 个同事刚养了女儿,他说要向我妈妈取经,如何才能把女儿养成我这个样子。他 认为我的性格好,各方面看着也顺眼。我把他的要求向妈妈转述后,妈妈开心地 一通朗笑,得意极了。 直到我出嫁,妈妈一直都是这样管教的,从手势表情,到身姿举止,一样不 拉。可以这样说,我上电视以前,已经有了一副被妈妈细抠过的身架子,那是一 个很好的基础,余下的事情全靠自己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