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蹩脚”的校园 报到那天,学校派车子从东华门把北京录取的学生接到学校,我和其他新生被 直接送到宿舍。那天下午的一切似乎还历历在目。我想我们所有人都被这所被称之 为“高等院校”的简陋惊呆了。 那里没有北京大学湖光塔影、曲径通幽的校园,也没有清华大学各个系配套齐 全的教室楼。北京外国语学院设在袁世凯当年的兵营里。那灰色陈旧的二层砖瓦楼 里,没有像样的房间,看起来更像个大仓库。我们被带到我们的宿舍,那是一间足 有一百平米大的空间,粗糙的水泥地,粗糙的墙,里面放了许多双层的十分粗糙的 木制大架子,后来我们才知道那就是我们的床铺!它粉碎了我对“上大学”这样一 个向往已久的梦想,我难以想象,二十多个大学生怎么能睡在这大仓库里?盥洗室 就在一进楼门的走廊的左边。在那长长的屋里,有好几排水泥抹的水槽,一大排水 龙头。这一层楼面的学生不分男女都使用同一个盥洗室。最令人止步的是那两间厕 所,就设在盥洗室里间,一间男一间女,要非常小心才不会开错那简易门。 我记得当我们被告知,那大仓库是我们的宿舍,那木头大架子是我们的床铺时, 有的上海来的女学生当时就哭起来,哽咽地说上当了,她是来上大学的,怎么会跑 到这种“蹩脚”地方来。 学校可能预见到我们会有思想波动,所以采取了打篮球“人盯人”的办法,派 了许多老同学来做我们的思想工作。讲学校的革命传统。“木已成舟”,我们再不 情愿也只好在那木架子里安身了。可是到开晚餐时又出了新的问题。我们等待着老 同学带我们去学校的饭厅用餐。但结果是,我们被带到伙房外面的一块空地,每个 人发给一套碗筷和一个粗麻绳穿的小马扎。老同学说,学校没有大饭厅,取了饭就 在这露天的空地上坐在自己的小马扎上吃饭。众人哗然,说这哪里是个大学,简直 是劳改所。 大学也罢,劳改所也罢,这就是我们的大学。不论它开始时让我们多么失望, 但后来它却使我们魂绕梦萦,难以忘怀,因为我们毕竟把自己的青春年华都贡献给 了这个校园。 开学不久,外国语学院英语系以其高水平的师资队伍使我们这批新来的学生为 之信服。生活上的艰苦已经习惯,也就不是重要因素了。当时外国语学院的英语系 云集了一批全国第一流的教师,教授中有王佐良、许国璋、周珏良、李秉汉…… 怀念大学时代 我不知道现在大学生的生活是什么样的。那时候,我们一个班的同学真是充满 了团结、友爱、奋进的朝气蓬勃的良好气氛。我始终觉得那是个无比光辉的年代, 因而都具有那种无私的献身精神。那时候的年轻一代人似乎心灵都很纯洁,没有那 么多“私心杂念”,也不太计较个人得失。 同班女同学中,陈佩冬是我的好友,我们睡上下铺,我在上面。我们二年级时, 李秉汉教授给我们上精读课。其实我和陈佩冬并不相像,我的个子也比她高很多。 但不知为何,李公总是把我们两人弄混。他点我名问问题时,总是叫我陈佩冬,而 叫陈佩冬回答问题时又叫她章含之。开始,我们还纠正他,后来发现李公认定了我 叫陈佩冬,而她叫章含之,我们也就将错就错,反正期终考试,考卷上有名字,弄 不错就行了。所以我们全班十五个学生都习惯了在上李公的课时,每当他叫陈佩冬 时,我站起来,而叫我时,陈佩冬站起来。我们两人都不计较李公对我们课堂表现 的评价。有趣的是,那个学期结束时上最后一堂李公的课,当他叫到陈佩冬,我站 起来时,李公突然仔细地看着我。然后说:“Oh,IamSorry,youare章含之!”我 们全体同学友好地都笑起来,李公问:“HaveIalwaysbeenwrong?”(我一直弄错 了吗?)我们笑得更厉害了!这件事在相隔四十三年之后,我们老同学聚会时还常 常记起。 -------- 深圳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