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哉!睢阳 再说杜伊梦日夜催军南下,那个李晟是羽林军一个青年骁将,骁勇过人,正是 二十啷当的小伙子,自那天被杜伊梦搂着狂吻一阵后,他是鸟火挟着热血直冲脑门, 这一路上是发了疯的狂奔。他骑的是杜伊梦赏赐给他的汗血宝马,这一路狂奔下来, 把大部队远远的扔在后面,只剩两三百骑马力特好的皇宫内卫还在不远不近的紧跟 着他。 远远的看见睢阳城将近,城外密密麻麻的都是叛军,还有帐篷、牛羊。他来的 正是北门方向,已经有叛军登上城墙,开始肉搏了,形势万分危急。李晟拍马冲进 敌阵,大喝一声:“你爷爷来了,还不下马受死!”一条长枪连挑带扫,所向披靡, 无人能挡。 尹子奇的军队都以为睢阳已经绝了外援,是座死城,都是乱纷纷的攻城,也不 成章法,突然杀了一个人进来,如疯虎一般,都懵掉了。半天反应过来,大叫: “哎呀!又来一个南霁云,这次不能让他跑了,活捉了他。”纷纷冲上来,围着他 乱打。 许远站在城头,伸长了脖子,死盯了看,看了半天,只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人 影,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他已经饿得连姥姥都认不出来了,哪里还看得清李 晟面目。 城里不是有人肉吃吗?他怎么会饿得如此严重?人肉是有的,昨天他已经清点 过了,可以拿来吃的人口还有四百多人,还能吃一阵子。但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文人, 没有军人素质,不像张巡,虽说是进士出身,可那家伙天生是军人的料,吃起人肉 来,眼都不眨。他许远也吃人肉,不吃打不了仗哪!但他还是会挑挑拣拣,比如他 喜欢吃女人,因为女人的肉比较嫩,脂肪也多,囫囵吞枣就下去了,而男人的肉又 粗又韧,要一直嚼,越嚼就越吞不下去。所以他吃的不多,饿得不行了,才吃一点。 但他知道有救兵来了,喜极而泣,声嘶力竭的狂呼:“救兵来了!救兵来了! 弟兄们,杀呀!”将士们奋起余勇,楞是把登上城墙的叛军,又给打翻到城下去。 许远还在歇斯底里的乱叫:“救兵来啦!救兵来啦!” 旁边有个士兵拉着他的衣服,也大叫:“大人别叫了,别叫了,省点力气吧! 只来了一个人,有个鸟用!” 许远瞪起红莹莹的眼睛,气得打他,骂道:“你妈个巴子,你要是把救兵给我 叫没了,我先吃了你。”旁边的将士们看着许远那气急败坏的模样,又披头散发的, 活脱脱就是一个妖怪,又好玩又可怕。 这帮将士因为一直在吃人肉,所以一个个都瞪着血红的眼睛,又蓬头垢面的, 真的很像妖怪。尹子奇的十几万大军围着这座破城打了七八个月,楞是打不下来, 主要是因为他的兵被城里这帮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给吓怕了,根本不敢和他们肉 搏,只要被他们那红红的眼睛一瞪,吓得撒腿就跑,哪里还能攻城。尹子奇也没办 法了,只能死困着他们,饿得他们动不了了,然后乱攻。 突然,城上的士兵都狂呼起来:“真的来了!真的来了!”许远急得大叫: “真的来啦?来多少啊?”他刚才提着力气去打那个士兵,又声嘶力竭的狂喊,现 在眼前只剩下白花花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那个士兵又叫道:“我也看不清来多 少,只是像狂风一样卷进来了。” 来的正是紧跟着李晟的二三百名铁骑,这些人全是皇宫内卫,个个都是一等一 的高手,凶悍无比,骑的又是大宛良马,杜伊梦叫他们先赶着来,真的像一股旋风 卷进来。 尹子奇的兵何曾见过如此凶悍的部队,纷纷避让。这二三百名铁骑随着李晟直 杀到城门下。李晟冲着城楼喊道:“城上是张大人还是许大人?皇上来救你们了。” 城上纷纷乱叫:“是许大人,是许大人。” 许远耳朵也听不大清楚,把皇上听成晚上,只急得大叫:“为什么要到晚上才 来救我们哪?”身边那个士兵又拉着他说:“人家晚上能来救我们就不错啦,晚上 天黑才好杀进来呀。”许远一想也对,又大呼着:“兄弟们,坚持到天黑就是胜利, 我们的救兵来啦!弟兄们,坚持住啊!” 李晟见形势危急,后续部队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赶到,顾不得和许远多说,连忙 集合部队,报数点名,总共赶到三百五十人。他把人员分作两队,自己带一百人往 东厮杀,另一队往西厮杀。他大声呼喊着:“我们绕着城墙来回厮杀,要跟他们肉 搏,不能让他们放箭。”于是,两支小部队分头杀入敌阵,所到之处,血肉横飞。 尹子奇听见报告,急忙从中军大帐赶出来,看见这两股狂飙,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什么部队?他打了一辈子的战,还没见过如此凶悍的士兵。不仅武艺高强,而 且那一股气势着实让人胆寒。他急忙发令,整顿队伍,列队布阵。 张巡正站在城楼上,他已听说有个年青将领,单人独骑杀透重围,正在北门厮 杀。他心中狂喜,既有将领杀进来,那肯定有后续部队。正在翘首张望,李晟已带 着一百人风卷残云般的杀到南门了。 张巡大喊:“将军是何人?哪方面部队?”李晟得意大叫:“我是皇上先锋, 皇上亲自来救你们了。”张巡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两手围了个喇叭,又喊道: “你说什么?大部队晚上能到是不是啊?”李晟大笑道:“不是晚上,是皇上啊! 皇上亲自来啦!”张巡这下听清楚了,一下愣住了。城上将士们也都听清楚了,狂 呼起来:“皇上来啦!皇上来啦!” 在李晟和张巡说话时,另一支小部队也从西边杀过来,两支部队汇合起来,颇 为壮观。李晟清点了人数,无一伤亡。尹子奇此时已列阵完毕,他亲自督促两个方 阵向李晟他们包抄过来。 张巡一见,连忙下令打开城门,叫李晟先退入城中。李晟见对方已布好阵势, 不像刚才乱哄哄的容易冲杀,自己这几百号人马,要是杀入阵中,只怕伤亡不少。 他可舍不得轻易牺牲这些将士,这是皇上的贴身侍卫,是万中选一的高手,于是就 退入城中。 尹子奇看见这支精悍的小部队,就料定后面肯定还有大部队。他一面派出探马 继续打探,一面急忙下令攻城,他要抢在援兵还没赶到之前,先攻下城池。顿时, 喊杀声再次暴起,尘土飞扬,云梯、竹梯、木梯、什么攻城器械都用上了,城上又 吃紧了。 李晟一见,这样下去,怕支撑不了多长时间,援兵还没来,城就破了。问明尹 子奇所在,就带着三百五十名铁骑,突然打开城门,一阵冲杀,打翻了城下的几座 云梯,待城门一关上,就径直扑向尹子奇。 尹子奇一见这股小部队竟然如此胆大妄为,急忙下令两个方阵左右夹击,想围 住他们,予以歼灭。围是围上去了,却拦不住,连续上了几个大将,都被李晟挑下 马来。李晟一马当先,硬是在人海中,杀出一条血路,直奔尹子奇,后面的人马紧 跟着他。 尹子奇大吃一惊,想跑却不敢跑,他一跑,军心就乱了。他身边的将领和亲兵 纷纷扑上,以血肉之躯挡在他面前。李晟的人马围住他们,尹子奇的两个方阵又围 住李晟他们,结果是一层围一层,围了个水泄不通。只听惨叫声、战马嘶鸣声,兵 器撞击声,响成一片。没一顿饭工夫,脚下的沙土地已经变成红壤,鲜血很快就在 地面流淌了。 李晟大呼酣斗,地上全是尸体,有的已经被战马踩为肉浆了。尹子奇被部下围 在核心,大声呼喝着。李晟左冲右突,怎么也穿不透那人海,一批倒下了,又一批 顶上去,他手中的长枪成了绞肉机,总有绞不完的肉填进来。外面的人浪涌进来, 消失了,又涌进来,又消失了,又涌进来…… 尹子奇也看得心惊胆颤,他身经数百战,但如此惨烈的肉搏,他也是平身仅见。 杀至午后,人困马乏,战马也无法驰骋了,只能在尸体上艰难的踩踏着。尹子 奇在亲兵的保护下,正在逐渐脱离李晟他们。李晟心中大急,拍马要追,但战马被 尸体所绊,怎么也奔腾不起来。 尹子奇正觉放心,突然,后方沙尘暴起,一彪人马挟着沙尘暴狂奔而来,很快 又把他围起来。而尹子奇的外围部队又把他们给围起来,饺子越包越大,双方展开 混战。这是李晟的一万人马赶到了。尹子奇见对方的后续部队只有这么多,就放了 心,便把攻城的部队撤了一大半下来,要歼灭这支增援部队。 血战至黄昏,北城那边突然大乱,尹子奇的攻城部队像潮水一样溃退下来,后 面有一支骑兵在疯狂的追杀他们。在他们的冲击下,这边部队也乱了阵脚。 追杀他们的是杜伊梦的三千羽林军,他们比大部队快了一步。在这支羽林军的 冲杀下,尹子奇的大军彻底乱了,他想带着亲兵突出去,但根本做不到,部队彻底 乱了,他指挥不动了,只能混战。 太阳下山时,杜伊梦的大军终于赶到了,尹子奇的部队全线崩溃。张巡一见, 连忙打开城门,带着他的残余将士,也四处追杀,但他们都没有马,只能追杀尹子 奇的步兵。 李晟的三百五十人杀了一个下午,一个都没死,他们死盯着尹子奇不放。尹子 奇的外围部队已经溃逃,现在是李晟的先头部队围着尹子奇那一千多人的残兵,但 双方动作都慢下来,因为遍地尸体,战马跑不动了。尹子奇见大势已去,逃是逃不 了了,只好投降。 这一战下来,尹子奇的十几万大军,只逃了一千多的骑兵,投降了五六万,其 余全部被杀。 杜伊梦列队进城,却大哭起来。此时正是薄暮时分,昏暗的街道,残破的房屋, 偌大的一座城池,竟然没有一点声音,死气沉沉的就像一座荒芜了几百年的鬼城。 他们是走路列队进城,将士们一脸肃穆,一声不响,轻轻的放慢了脚步,尽量不发 出声响,唯恐惊扰了已经安息的六万冤魂。他们只是安分守己的百姓,一不争权, 二不夺势,三不为名,四不求利。他们中有老人、有孩子、有女人、有健儿,他们 只想好好生存,代代繁衍,不为什么,只是过着一种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日子。然 而,在这场皇位的争夺战中,他们静静的付出了他们所能付出的一切,毫无保留。 父母含泪付出儿女,丈夫咬牙奉献妻子,妻子抽泣着送别丈夫,而不懂事的孩子睁 着一双迷茫的眼睛,哭喊着:“为什么要吃我啊?” 嚓,嚓,嚓,缓缓的脚步,轻轻的迈动,长长的队伍从城外向城里移动,他们 在向这座英雄的城市致敬,六万不屈的冤魂在街道两边阴暗的角落默默的注视着他 们。 杜伊梦一路抽泣着走向广场,那里静静的聚集着残余的四百名百姓,不!确切 的说,那是一片金灿灿的稻谷,红盈盈的高粱,它们在等待着收割,它们是军粮, 是要喂饱那些守城的将士。不!确切的说,那是一群母亲,她们在等待着用自己的 生命去哺乳那些孩子。 杜伊梦哭哭啼啼的走近他们,她抱他们,亲他们,而他们只是静静的站着,一 脸的木然,没有哭泣,没有恐惧,更没有惊喜,只是毫无表情的站着。他们似乎又 是在等待,等待着下一次的奉献。 天黑下来了,广场上燃起一堆堆篝火。灵棚搭起来了,白幡素幅在凛冽的寒风 中瑟瑟作响。三牲摆在供桌上,堆得跟小山似的纸钱元宝呼啦啦的燃烧着,三清观 那边传来钟声,可能是因为这座顽强的城市上空,凝聚了太多不屈的冤魂,致使空 气也凝重起来,那钟声听起来是那样的沉闷,镗!!!镗!!!镗!!! 隐隐的,人群中传来了压抑的抽泣声,那是男人的哭声,粗豪而又委婉。伴随 着那哭泣声,燃烧过的纸灰,在寒风中旋转着升上天空,似乎是在恭送那远去的冤 魂。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