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 “十一”过后,那位保姆阿姨离开了,我和妈妈一直商量着想租房出去住, 因为寄住在姨妈家里,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徐亮母亲是个热心人,有次坐公车来 家里串门,介绍说他们家那边旧楼租价便宜,答应帮忙留意一下。 初冬,我真在那里租下一间40多平的旧楼,趁着双休日,头天找工人刷大白, 第二天上午简单收拾一下,下午就开始搬家。徐亮闻讯发动同事过来帮忙,虽然 是个小家,但从小婉家地下室拿出来的家具,还是装了满满一车。搬完后看天色 已晚,我说要请大家出去吃饭,徐亮笑道:“走吧,上我家,我妈都准备好了!” 我还在犹豫中,刑警们已经兴奋地叫起来,连我妈居然也被徐亮说动催我快 走,说别让人家等急了。我就笑想两位妈妈处得还真不错,要知道我妈来省城五 年,除了自己亲妹妹,还没在别人家吃过饭呢。 我们这支吃喝大军把徐家客厅挤了个满满登登,大家齐上手,把圆桌和茶几 接在一起,拼出个钥匙形的大饭桌来,徐亮从阳台搬出两大摞塑料方凳,一只只 拔了摆上,徐妈妈已经吩咐上菜了。等盘盘碗碗端出来,色香味非比寻常,看得 我们目瞪口呆不断欢呼,一片赞叹声中,徐爸爸也很高兴,兴致盎然坐在轮椅上 表演了开香槟,还祝贺我们乔迁。 那大支香槟是我和小婉在楼下超市买的,我把香槟倒在一只只纸杯中,再回 头见大家等不及已经开吃,风卷残云菜已经没了一半。刑警们在徐亮家非常随便, 吃得兴起一个个起身夹菜,小婉看了就笑他们是饿狼风采。他们和小婉也都混熟 了,反过来教育她和小宋,后来又加上我,说你们将来早晚要当人家老婆,就得 学阿姨这么做菜,要想留住丈夫的心,就要抓住丈夫的胃。 这种话题我已听惯不觉什么,只是担心地望向妈妈,老人家果然情绪低落, 也在偷偷看我,我暗想自己的终身大事,始终是妈妈最大的心病。这时徐妈妈格 外舀了鸡汤给我妈,笑着说:“孙子一走,这亮亮也见天忙得不着家,剩我们老 两口做饭都没情绪。这下咱们住得近了,赶上星期礼拜的就来家吃一顿,我给你 们多露几手!” 小婉立刻做咽口水状:“阿姨你真好,加我一个行不行?” 欢声笑语中,徐亮突然想起来:“哎,怎么把特务给忘了,我打个电话吧!” 小婉赶紧摆手:“不用不用,我们好久没联系了!” 徐亮惊讶地看着她,笑道:“闹别扭了?强磊多好呀,优质帅哥厨房精英啊!” 大家于是想起那天喝酒的事情就再度轰笑,小婉却是强颜欢笑:“才不稀罕 ……” 我的小表妹目前又落入了感情低谷,只是因为那个叫刘春的男孩。刘春此番 重返省城,竟然摇身一变成为大公司独挡一面的风云人物,这种变化对小婉尤其 刺激。自从得知刘春衣锦还乡,她就断然拒接强磊的电话,将强磊几度拒之门外, 这两个月里,她身边再没出现任何男性,而在此之前,她的生活里是断断缺不得 男孩子的。 只可怜那位才高八斗的强大记叫她折磨得痛不欲生,曾半夜三更打手机给我, 醉诉相思之苦。反复几次,连我都害怕接听他的电话了。我私下猜测小婉大概已 经去找过刘春,但她口风极严只字不提,我这个当姐姐的也不好再问。说起来, 刘春始终是我们姐妹间的一个心结,小婉曾怨恨过我独断专行了结她和刘春的关 系,而我对刘春曾经的冲动也有严重的心理障碍,老是觉得对不起妹妹…… 其实,我再清楚不过了,作为东辰集团东北分公司新人王的刘春,现在根本 顾不上感情的事了,这两个多月里,他就像一只连续旋转的陀螺,或者说像一台 高速运转的机器,玩命精神和独特作派,令整个公司瞠目结舌。 他单从高层下手,建立例会制度,几乎每天集合所有副总级以上高层,开二 十分钟的早会,总结加布置全由他一个人包办了。在短短时间里,连我这个糊涂 虫都经过洗脑般的恶补,把东辰情况弄了个大概其。原来东辰集团东北分公司一 年来的经营方针是四面开花广伸触角,在省城投资的项目达十几处之多,除了经 济开发区的生物制药厂、挂靠政府的房地产开发公司这些重头项目外,在娱乐、 汽配制造、信息通讯甚至矿业开采、农副产品开发上都有投资经营项目。 在刘春的命令下,这些下属企业的负责人走马灯一样出现在公司会议室里, 他们突然袭击般地被叫上高层会议,开板就要汇报工作。开头几天实在太过突然, 加上刘春每每提问都能切中要害,显然对下属企业都有充分了解,几乎有半数都 叫他问到口吃的地步,后来老总们也承认,这种咄咄逼人的现场考核,确实掌握 了不少第一手资料。后来几天,大家显然有了准备,尴尬场面逐渐少起来,但刘 春已经初步确立了威信。 郑子良只到场听过两次就再不上会,他对刘春的折腾既不支持也不反对。后 来我才知道,是肖东琳遥控限制了郑子良,否则以他的个性,是不会忍耐刘春那 么长一段时间的。正是这种不甚明朗的态度,让年轻的副总经理得以尽情发挥, 他把旺盛的精神全情投入到东辰的事业中,天天早会结束就率队出发,带着一众 副总和部门主管们,开赴企业现场勘查。有的投资项目设在外市县,来回就得一 两天,为了赶时间,我听说他居然带领副总们吃过方便面。 郑子良建立分公司这一年来,财大气粗基本走的是平稳运行的套路。总公司 现在危机初现,冷丁派来这么一位年少气盛锋芒毕露的副总,开始连同高层在内 整个公司都颇多微词和迷惑。刘春很聪明,埋头苦干之余,还有一套控制局面的 杀手锏。时常当了大家的面,一个电话直拨肖东琳董事长,事无巨细汇报一番, 有时连我都感觉屁大的事也浪费手机,实在多此一举,但他却乐此不疲坚持早请 示晚汇报,渐渐叫公司上下觉出他来历很大,比沉默寡言的郑总在总公司和肖董 那里更有面子。 刘春只用了半个月就迅速摸清全盘情况,然后扔出一只重磅炸弹,他宣布要 治理整顿削减项目,公司只留下制药厂、房地产公司等几个项目,他为些拟定了 一份多达四十页的企划案,后来宁馨儿告诉我说,那是他熬了几天几宿的成果。 这无疑是个费力不讨好的主张,开始引发了新老对立,在那次高层会议上,除了 郑子良一脸阴沉不置一词,公司副总几乎全都执反对意见,叫嚣哗然一片。等到 时间差不多需要表决时,我已经认定刘春要输了这场悬殊的较量。宁馨儿及时送 来董事会一纸传真,上面写着以后各个分公司的重要企案,都要上传董事会,经 总公司研究决定,刘春故伎重演当场电了一回肖董,这份差点引发轩然大波的企 划案这才撤下。 后来我知道,这不过是刘春安排好的一个秀。 因为郑子良的袖手旁观,刘总办公室开始客人盈门,他既然年纪轻轻接手大 企业,也不免开始出席交谊参加酒宴,我开始曾为他担心过,因为我曾经看到刘 春喝醉酒拉拉扯扯的德行。但时隔一年,他已经变成滴酒不沾,聪明地把这份好 活让给陪同出席的副总们,经常是在大家酩酊后,他开车把副总连同客户领导们 一齐送往洗浴中心或强尼酒吧,而他却保持清醒头脑晚上再挑灯夜战。 这种场合总会有公司第一公关宁馨儿,上面的情形基本都是她向我描述的。 她对刘春的印象显然要比对郑子良好,她曾评价说,郑子良管理公司像个甩手掌 柜,心中没数;但刘春则非常聪明,不熟悉的业务一点就透。但她对刘春的性格 有些不习惯,她说刘总天天忙得飞转,心浮气躁很少体贴下情,更别提谈工作以 外的事儿了,显得有些不太实在。宁馨儿大学毕业,称得上是位美人儿,公司大 楼里像小燕子那样鲜亮的小姑娘也比比皆是,她们背地里对这位帅哥级副总也是 颇多疑惑,说他非礼勿视到了极点,从不正眼看人。 我每每听到这种议论难免迷惑不解,总是怀疑此刘春,还是那个要强吻我的 彼刘春吗,他那脱口而出的国骂都跑哪去了?刘春对我虽然还没到非礼勿视那种 地步,也是相当客气,与郑子良不同的是,他对我的作用极为忽视,从不让我出 席任何社交场合,也没和我单独说过话。那一阵我在东辰呆得悠闲自在,自觉都 胖了些。就是时常愧疚那5000月薪,觉得拿得有些理亏。肖东琳交待我看护的郑 子良总经理,已经消沉缄默到了极点,强尼酒吧和拳击馆那两处敏感地方都相安 无事,叫我英雄无用武之地。 两个多月里,不管大家对刘春个人印象如何,他敬业实干的精神,得到全公 司上下一致认可。宁馨儿说他在制药厂的车间,可以脱口喊出每个中层的名字; 而早晨例会上,房地产公司的各处楼盘,昨天又卖出几套,农副产品收购公司的 运粮车坏在半路上了这些琐事,他都了如指掌。 而这两个月下来,我对刘春也再无任何担心,我有充分的理由认定,他对我 的那段情分,已经随着年龄地位的改变,烟消云散。这根弦一松,我就再不带任 何偏见地重新审视起刘春,这才发现他那股子聪明劲、那种专注事业的热情,确 有可爱之处,我这时才隐隐为小表妹感到一丝丝惋惜。 离12月25日圣诞节还有一周的时候,公司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周年庆典。我 也是组织成员之一,天天楼上楼下地布置张罗,总会想起去年东辰成立前夕,我、 高煜和刘春都曾在这里留下过足迹,那时刘春经高煜介绍而入东辰,身份更像是 电脑指导培训师,可能就是那样一个机会,让他今天走上副总的位置吧;而当年 的高煜,却要在监狱里度过新的一年。 刘春那天早上可能也有些触景生情,例会结束后,破天荒地把我让到办公室 问起高煜来,听他的话意,高煜入狱他是知道的,但就是不知道在哪家监狱。我 这回牢记高煜嘱托,只是说高煜被判了一年,没说太详细的情况。 我们只聊了几句就被电话打断了,我看出那是公司内部的秘书电话,就知趣 地向外走去,这时一个穿着羽绒服彪形大汉带了一身寒气与我擦身而过,高声喝 问谁是刘总。等我走到外面,看见宁馨儿惊呼着跑过来,这才觉出不对劲,再回 头时,一股浓烈的汽油味已经扑鼻而来……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