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二 徐亮痛苦的样子,让我想起当年的林知兵,想起初见时,他刚刚受到降职处 分,委顿于车内,向冬日的清晨吐出一缕缕无奈的呵气。今天的徐亮,与他那时 的处境何其相像,都是处于抱负不得施展的压抑和困惑中。林知兵是孤儿,孑然 一身又极度珍惜军人荣誉,所以才会忍受莫大委屈坚持留在军营。而徐亮则不同, 他有幸福的家庭,心爱的儿子,他的妻子显然也在深爱着他,不然,不会绿卡在 手还飞越重洋回来探家,显然在她心目中,分别五年的丈夫还有着重要的位置。 想到这些,我说:“和嫂子一起出国也不错!”我又笑着构想:“如果,能 把你爸爸妈妈全带过去,一家在美国团圆,那就更好了!” 徐亮皱着眉头看我:“连你也觉得我应该出国?” 我一时语塞,他眉宇间流露出不满来:“施慧,我还以为你了解我。你说我 徐亮不当警察,还能干什么?你居然也劝我出国!” 我不由笑了,我知道他虽然前后矛盾,但显示着他还在深深爱着自己的职业, 珍惜人民警察这个光荣称号。我既敬佩他的定力,却又不知如何劝慰他的忧郁, 就换了个话题。我问出这些天我一直想知道的一个问题,我说:“徐亮,用视频 录像偷拍别人隐私,这算不算犯罪?” 徐亮先是怔了一下,立马振作横眉立目:“你说什么?!” 他把我吓了一跳,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徐亮则全身绷紧,死死盯住我,审问 般一气呵成地问下来:“你打听这个干什么,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你,又去东 辰公司了?” 我傻了,一是不想他反应如此之巨,二是不知东辰又与此有何关联。我那时 只是担心那不堪入目的录像一旦流向社会,小婉应该采取什么法律手段来维权。 这件事我还不想说给徐亮听,毕竟是家丑。我赶紧道:“没,没什么,真的只是 随便问问!” 徐亮拧着眉毛态度严肃:“施慧,你没说实话!我很后悔刚才对你说那些话, 你有什么事,千万要告诉我!” 我叫他说得瞠目结舌,他已经自行做出一系列判断来:“施慧我提醒你,你 如果真掌握了郑子良的什么事情,现在这个时候,为你的人身安全考虑,千万千 万不要向市局反映,省厅那边,现在也不保险……” 我不由站了起来,徐亮也站了起来,用手按住了我的肩:“施慧,我老觉得 你没跟我说实话,东辰的事情,你到底知道多少?啊?你怎么知道偷拍这回事?” 我已经有些警觉,反问他:“徐亮,偷拍和郑子良有什么关系?” 徐亮也不回答,我们就保持那样一个姿态,对视好一会儿,徐亮才一字一句 道:“施慧,我再告诫你一次,别去搅东辰公司那池污水!你如果察觉到什么, 又不肯告诉我,你就直接向公安部举报!” 这话说得是如此惊人,叫我寒毛倒竖。就在这时,徐亮手机响了,他接听了 好半天,才合上电话,对我急急地说:“局里有紧急任务,晚上我找你!” 他像注入强电,精神抖擞地出发,临出门回头又叮嘱了一句:“施慧,相信 正义,相信早晚邪不胜正!” 从徐亮家出来,我刚回到家里,就接到小婉的电话,她声音沙哑,说检察院 来人调查了。毕竟和表妹同根连气,我当时也有种要大难临头的感觉,只是没想 到坏事会来得这样快。我急急和妈妈说了一声,就跑了出去。我妈可能看出我神 色有点不对劲,就追出来问:“慧儿,出什么事儿了!” 我边说没事边往楼下跑,急切当中,都没顾上回头向妈妈说声再见,只隐约 记得她倚在门口,叮嘱声一层层传下楼来:“慧儿,街上人多,开车小心点!” 这几乎是妈妈经常的唠叨,我从来都是左耳听右耳冒,那天也没例外。 我飞车直奔小婉家。 在那里,我竟然看到了久未露面的前姨父,他已过知天命之年,还是衣着光 鲜头发整齐,装扮得很年轻,他看见我有些尴尬,解释说小婉病了我来看看她。 我冷淡点头回应,远远见小婉坐在沙发里,却一眼也不肯瞅父亲。姨父觉得没趣, 赶紧告辞退出了他净身出户的这个家,临走时还不忘对我说:“你老姨不在家, 好好照顾小婉!” 我冷冷答道:“我知道,小婉是我惟一的妹妹,我不照顾她谁照顾她。” 小婉眼睛红红的,嘴角挂着一丝惨笑,她这个样子比哭还要让我心惊肉跳, 我问她事情经过,她带着恨意道:“是他把我给供出来的!” 我心里一沉,知道他就是指那个局长,忙问:“你也是受害人,他为什么要 供你出来?” 小婉咬牙切齿:“不知道!估计是吓的。我听说一般人都受不了公检法那种 心理战,他大概是给吓破胆了,就什么都往出招了!” 我急忙问:“检察院都问你什么了?” 小婉撇撇嘴:“检察院的人更莫名其妙,拿个录音机,照着小本本什么都问, 问我为什么从原公司辞职,为什么要进东辰公司,还问我知不知道谁录的像!我 被他们问急了,就和他们吵起来了,我说你们不是怀疑我找人录像,来糟蹋我自 己吧?我说要知道是谁录的像,我就活扒了他的皮,然后吃他的肉……” 小婉是气坏了,已经有些疯狂,我却隐隐觉得不对,打断她问:“你刚才说, 检察院问过你,为什么进东辰公司?” 小婉说:“是,他们不知道怎么对这个感兴趣,一直在问我辞职的时间,进 东辰的时间,谁介绍去的东辰,月薪是多少,对了,他们竟然还问我去没去过强 尼酒吧……” 我站在那儿想了想,然后搬个钢琴凳坐在小婉对面,这个姿式也有些审问的 意味。我说:“小婉,你听着,姐现在要弄清楚一件事,你一定要老老实实、原 原本本告诉我!一点不能隐瞒!” 可能我的样子够严肃,小婉呆呆地看着我,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我问:“那个局长,他跟你提过东辰公司没有?” 小婉想了想,摇头:“没印象!不过他是管全省进出口检验的,东辰公司也 应该和他有业务来往。” 我压低声音:“那天,你们在哪个地方?” 小婉反应过来,脸上迅速烧了起来,低下头:“我不知道……” 我伸手就去抬她的下巴,我的手有些重,小婉像被蛰了一样摆头尖叫:“别 问我,别问我这个,我真不知道!” 我气不过就推了她一下:“到这时候还不说实话!” 小婉委屈之极,哇地就哭了出来:“连你也不信我!我都说了吗,我,我喝 多了,迷迷糊糊地忘了怎么进去的了!” 我强迫自己冷静了一下,想想确实有这种可能,我自己也过有醉酒丧失记忆 的时候,那是在北京和肖东琳、蛮子在一起的时候。我找回思路又逼紧问道: “那你对那里的环境有没有点印象?比方说,房间是什么样的?有什么特征?” 小婉开始冥思苦想:“是个宾馆的客房吧,不过房间很小。墙上镶了液晶电 视,开始我以为是K 包,可后来看见还有冰箱、消毒柜,还有卫生间……” 我已经毛骨悚然,停了半晌才问:“床呢,床是什么样的?” “不,不是床,是沙发床,有靠背的,还有个直角弯。我从没见过那种沙发 床,特别特别的大,我们滚了好几下都没掉下去。” 我那时已经有了一种猜测,听得越发吻合,浑身都冰冷起来,下面就基本等 于诱供了:“沙发床是不是红色的?” “好像是……” “墙上有没有裸体画?” “不记得了……灯光暗……” “还有什么特点,使劲想……” “那房间好像特别暖和,没盖被子也不冷……” 我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你们做完了,是怎么出来的?” 小婉已经叫我问到崩溃,双腿蜷起来,头埋了进去:“我们又在那房间喝了 酒,再醒过来,就在家里了……” 我打开手机,就拨徐亮的电话,却老是无法接通。 我抓起小婉,说:“跟我走!” 我们来到强尼酒吧,我亮出会员卡得以进入。这种金卡东辰分公司的老总一 人一张,我离开东辰时忘记上交,没想到此刻派上了用场。北京经理不在,那里 的服务生还隐约记得我,殷勤周到前边带路,我没费什么劲就进到通往冰吧的走 廊。我叫他开间包房,那侍应生开始有些犹豫,我就作势说要给郑总打电话,服 务员说郑总一会儿就来,又问我是不是等他啊,我面不改色地点头说是。于是, 他打开了其中一间,我们都置身其中。 他拉开了房灯,迷暗的灯光就在房间内散布开来,小婉二话不说松开我的手, 就冲进了卫生间。我叫退服务员,跟她走进去,里边设施豪华,角落里竟然还设 了整体浴房。小婉站在琉璃工艺的面池前,呆望化妆镜,我站在她身后,看着镜 子中她姣好的模样。灯光青白,衬得我们姐妹都面色苍白。 我轻轻问:“是这里吗?” 小婉咬了嘴唇,然后肯定地点了点头,眼泪流了出来。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