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三 肖东琳案件曝光一周后的一个上午,我正在监狱学校看服刑人员上课,突然 被电话找到丁监狱长办公室。 丁监狱长把我介绍给两位检察院的检察官,就很自觉地出去了。我莫名其妙 地坐下来,听他们严肃发问:“施慧,你曾于去年8 月到今年1 月间,在东辰公 司工作过吗?” 我说:“是。” 他们说:“去年9 月上旬,你是否利用你与地税局李局长的关系,为东辰争 取减免了千万元的预提所得税?” 我说:“不是。” 他们显然不满意我回答问题的简单方式,就进一步提出:“现在,检察院已 经就此立案,李局长已经被双规。我们在东辰公司查到,你因此得到2 万元的奖 金,原东辰公司很多员工都可以作证。” 我摇头说:“奖金我个人没要……” 我还没说完,他们就拿出我签字领款的复印件要和我对质。 我说:“等一下,能不能让我打个电话?” 他们面面相觑不知何意,我说:“我也有个证据。” 我当场用办公室的电话给省报记者强磊打过去,强磊在电话中向检察官证实, 我把2 万元通过他们捐给了希望工程,他们可以随时去看相关票据和签字。 等他们走后,丁监狱长不免好奇地问我出了什么事,我就向他做了坦白交待。 丁监狱长感慨评价道:“施慧,你幸亏不贪心。要不然你以一个国家公务员的身 份,做这种中介,肯定会被处理。” 我不知怎么就想起那二十万来了,我想东辰那账目上,大概也有这笔钱的去 向,留下总是块心病。当晚我和高煜通电话时,我把他当成知心人商量说干脆我 也捐了得了,就以肖东琳的名义捐。高煜当场在电话那边笑喷,他说:“那是个 人借款呀施慧同志,你就是不还,都不用负法律责任的!”他又笑问:“你是不 是看肖东琳坏事做尽,你要替她积德行善呀?” 我就有些恼怒,我说:“高煜我不许你这样说肖东琳,她怎么说也是我战友!” 高煜默然半天才说:“施慧,你太重感情了,你吃亏就吃到这上面了!还好 你命大,要不然你至死不悟!……” 我合上电话,反复琢磨高煜的话,我觉得高煜是不应该知道我在强尼酒吧的 历险记的,有公安部的禁令,我从未对任何人提及。可听他的方才话意,似乎已 经知道些端倪。我想了半天还是不放心,就又给他打了电话。高煜这回很干脆地 告诉我:“是,我知道,我知道你救过吉田百合子,我是听我哥说的……” 离大婚之日还剩下一周了,我和高煜已经领取了证书,从法律意义上讲,我 们已经是夫妻了。我那时才开始出现在高煜的朋友圈子里,而在此之前,他们基 本对我一无所知。结婚一周前的大礼拜,我和高煜创造了一个记录,就是在一天 之内,买回了全套家具和家电。高煜的几个哥们,吵吵嚷嚷帮了一天忙,号称要 帮我们把罗马一天建成,到最后就抱怨说为了你们小日子过得舒坦,可把哥几个 都给累散架了。其实根本没用他们上手搬,只是前后跟车照应加上下楼,就把几 个大男的给跟晕了。 我那天头回在高煜的死党面前亮相,他们开始都说高煜把个老婆深藏不露, 不是大美女就是大恐龙。所以家具进门时,他们个个跟了家具一齐往里挤,就为 一睹为快。看了之后可能觉得也就是一般人儿,没什么过高的评价,只是嫂子弟 妹的一气乱叫,又上来跟我握手占便宜。我这点肚量还有,就微笑着由他们胡闹 去。 等最后一只冰箱上楼时,因为两个力工合抬,把搬运的绳子弄断了,挺大个 冰箱就卡在电梯口进不去出不来,我看见外边那个力工拼命连着那根旧绳子,而 高煜他们衣冠楚楚挤在电梯间里边都不上手,实在看不过去就自己上阵,一个人 给抱了出来。 那几位哥们儿从电梯里一个一个往出走时,看我的目光就有些异样,最后我 进门时,听见一个贫嘴的哥们儿捅了一下高煜,小声说你娶的这是媳妇吗?这是 女大力水手,这还不得欺负死你?他们说话时,我正把一个需要两个人抬的红木 茶几,自力更生挪了个方位,我就双手抬着向他微微一笑,他竟语塞硬咽了一口 唾沫。 晚上吃饭的时候,高煜向他们介绍了我的履历,听得他们目瞪口呆肃然起敬。 看得出来,我的这些所谓特长,一直让高煜特别感到骄傲,是他喜欢夸耀的话题, 这叫我也有些得遇知音的感动,毕竟,人们对女性的评价,大多还是以柔为美的, 我的这些个优点,显然和温柔娴淑沾不上边。 在那段日子里,我经常为物质生活的突然丰富感到无端的惶惑。虽然不是苦 水泡大的,但自从母亲病重后,也曾为生活的窘迫而四处奔波过。现在一下从低 层来到上层社会的家庭中,灰姑娘穿上了水晶鞋,有时难免会惊讶他们对金钱的 态度。我曾经亲眼看见高元林夫妇为儿子新婚而接纳的礼物和礼金,瞠目结舌之 余,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回避。我暗自嘲笑自己,可能这就叫做小家子气吧。 随着婚礼的日子一天天走近,我对结婚本身也有了新的恐惧。心烦意乱的时 候,曾试着戴上耳机再度聆听《为你钟情》,想一找往日那平静如水的心态。其 实《为你钟情》就是一首献给婚礼的歌,在即将走入婚姻殿堂的时候,听起这首 有着特别意义的老歌,不免就混乱了现实和过去的情感,胡思乱想下更觉得彷徨 无助,于是干脆收起不听。 我努力告诫自己,这是在人生一个特殊阶段,必经的心理过程,既然已经做 出了选择,还是放下包袱轻装上阵吧。直到那时,我还是处在自我审视和自我调 整的状态中,我真心诚意地想让爱我的人,也能因为我而感到快乐和幸福,我还 一点没有想过,那堪称纯洁的感情本身会有什么阴影,幸福在望的婚姻生活还有 什么障碍。 我承认,自己对灾难的预感,总是那样驽拙迟钝,所以对即将到来的打击, 总是猝不及防。 六月二十八日,一个阴雨的周六,离结婚还有三天。 我和高煜已经约好,下午同去婚纱影楼照套像,这本来也不是预定的项目, 高煜坚持要在结婚后,到北京去照。可是他的朋友为他订了这样一个套像礼品, 我们也只好接受下来,在省城先献身一照。中午,我突然接到原东辰公司宁馨儿 打来的电话,应约来到位于市中心的风之语咖啡厅。 久未见面的宁馨儿还是眉目如画端坐在我面前,惟一令我感到陌生的,是她 的纤纤玉指间,夹着一支细长的白色香烟。我们面前两杯“卡布其诺”自始至终 未动一口,弄得我后来一看到这种意大利咖啡的名字,就会想起那天在牛奶泡沫 下包裹着的、浓重黏稠的、令人捉摸不透的那种质感。 宁馨儿定定地看着我:“施姐,我下午两点的飞机,急着见你一面。我刚从 小燕子那知道,你要结婚了!” 我知道宁馨儿是个很讲义气的女孩,跟我一直关系不错。那时很怕她要做出 什么表示来,就胡乱点点头然后关切问她的情况:“馨儿,东辰破产了,你现在 在哪儿工作呢?” 宁馨儿的嘴角出现一丝淡笑:“怎么,想像帮小燕子那样,也把我弄到高煜 的手下去?” 确实,我听到高煜开公司后,惟一的要求就是安排一下东辰的小燕子,她因 为好心把我放进东辰档案室,而惨遭郑子良辞退,弄得我总觉得对不起这位小妹 妹,好在现在有能力可以补偿一下。 今天宁馨儿的语气,我却明显听出些讽刺的意味来,就愕然望着她,听她又 撇嘴问道:“知道我怎么认识的你那位高煜先生吗?” 我想了想茫然道:“高煜在东辰当过几个月法律顾问,你那时候就认识他吧?” 宁馨儿笑容一下子转冷:“不那样简单,施慧你太天真了!其实高煜要结婚 我早就知道,我根本不想管他要娶谁。本来,我买好了去上海的机票,已经打算 永远离开这里,永远不再见他。如果不是刚刚听说新娘居然是你,我是不会管这 档子闲事的,我,也不会说出真相来……” 她滔滔不绝再也不让我插话,我只记得那两片优美的弧线嘴唇在我面前开合 着,愤怒决绝的用词,让我一次又一次地感到震惊和悚然。 “我宁馨儿原是个讲信用的人,我拿了人家一大笔钱,足够让我挥霍半生, 应该满足了。但今天为了你,我把信用丢了。我不怕遭报应,因为我喜欢你,喜 欢你这个人。施慧,你是这个世界上,我认识的惟一一个好女人,你是我为数不 多崇拜的人之一。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想看到你和一个虚伪无耻的人走进婚姻的 殿堂,所以我今天义无反顾地把你约出来。你说我缺德说我嫉妒我都认了,我一 定要告诉你,高煜根本不配你,他不值得你托付终身,他是一个骗子,是一个功 利主义者……” ………… 雨越下越大,我和宁馨儿并肩站在咖啡馆外,宝来轿车停下的一瞬间,她转 身和我拥别。我一直在激动地颤抖,她显得比我冷静得多。她在我耳边说了最后 一句话,她说:“施慧,还记得去年在地税局吗,你抱着我跑,把我双脚离地拖 了一路。那个时候,我觉得你比男人还要强悍,希望你能一直那样坚强下去!” 她头也不回地上了车,车里坐着一个男人,看来是她的朋友或亲人,是送她 去机场的。 我目送她的车在雨中渐行渐远,自己却失魂落魄站在原地,我那时已经开始 了迷失,不知何去何从,我甚至好久都抬不起手臂来为自己打一部车。这时,一 部突然开动的黑色别克擦身而过,掠起的水花打湿了我的鞋裤,我开始只是认出 来,开车的戴墨镜的男人,就是我在新楼电梯里遇过的那个人,但我思维混乱精 神一点也集中不起来,直到缓缓摇上的车窗内,他扔给我一个谐谑的冷笑,车子 如箭一般消失在雨幕中,那种奇怪的感觉才再次涌现,而且越来越强烈。 我拼命地回想,猛然转醒,一步跃上雨中的街道,一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另 一手同时打开了手机…… 我终于想起来了,刚才那个男人,虽然没带任何佩饰,但他的右耳上,有一 处明显的耳洞! 我把报警电话同时打给了北京的于晓梅和本地的110 ,我也打电话向宁馨儿 示警。从馨儿刚才对我的讲述中,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郑子良是在跟踪她伺机 下手。宁馨儿关了手机,叫我悬心了好一会儿,还好,她吉人天相最终无虞。 从某种意义上讲,宁馨儿是幸运的,她上机前与我一晤,让她最终逃避了一 场杀身之祸。而这次会面,也让郑子良处心积虑的假死重生,有了一个大白于天 下的机会。 其实,于晓梅早就掌握了他的存在,只不过以为他已经销声匿迹,甚至可能 是潜逃出境了,谁也没想到,他痴迷于执行肖东琳的命令到了完全忘我不顾生死 的地步。后来,警察在他的身上、他的几处居留地,都搜查出不止一个身份证和 护照。警方断定,他完全可以在肖东琳案发后,堂而皇之地逃出国门! 说起来,郑子良虽然改头换面身份一新,但也没有完全掉以轻心疏于防范。 在新楼惊见我的时候,就曾经立刻转移居住地;这一次他也在雨中潜伏好长时间, 只是见我迟迟不动,才无可奈何地在我面前留下那惊鸿一瞥。 那天等我坐着出租车赶到机场,宁馨儿已经在警察的保护下安全入闸,那里 并没有发生我想象中的刺杀和枪战,在无数陆续赶到的警察和武警战士中,我看 见了徐亮的身影,他正冲着对讲机在雨中大喊着什么。 警察执行任务时,那种全身心投入的激情,是非常动人的。我远远凝视他的 身影,呆呆伫立了好长时间。 那天下午,我没有去照婚纱照,不知为什么,高煜也没有给我打电话。在这 个凝固婚姻形象的机会,我们不约而同选择了逃避。后来,我才知道高煜爽约的 真正原因。 我裹着一条毛毯,蜷缩在小婉家的沙发上,接到了于晓梅的电话,她的声音 很大很兴奋,她说: “抓到了抓到了,施慧你真棒你又立功了!就是你提供的那 个车号,你们那儿的公安局已经把他给抓捕归案了。他整容改了脸,可指纹和声 音纹路都过了鉴定,现在就等DNA 出结果了,基本可以认定就是郑子良了!” 我一点都兴奋不起来,只说:“啊,抓到就好!” 于晓梅还在拼命表扬我:“这可是最后一条大鱼呀,我们以为他得以漏网了, 谁知他还自己往出跳。施慧,你让我们功德圆满了,我马上去省城,我给你请功 去!” 我合上电话,还是痴痴傻傻地坐着,天渐渐黑下去,房间一盏灯也没开,一 点声音都没有。小婉一直乖乖地陪坐,我们姐妹就那样坐在黑暗当中,直到一只 从纱窗里钻出来的苍蝇,在我们中间飞来飞去,最后叫我挥掌拿下。 我摊开手,月光下,掌心里一片狼藉,我直奔卫生间,就吐在那里了。我那 时已经发起高烧,小婉把我扶到床上,轻轻问我:“慧姐,婚还结不结了?” 我干涩地说:“不知道。” 小婉突然像没了半截,一下子跪在床前,她拉起我的一只手哭了出来:“慧 姐,别这样!你这样我心里特别不好受。其实,是我对不起你,我说了谎话…… 但是,我那时真是觉得高煜不错呀!我没觉得哪儿有什么不对,他一直那么爱你 ……” 我呆呆地看着她,听她哭着继续说:“其实,其实大姨临终时候,没说过让 高煜照顾你的话。是高煜让我说的,他说他太爱你了,你这些年太苦了,他一定 会照顾你一辈子!” 我疲倦地转过脸去,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去,我说:“我知道了,没事,你 起来吧,不怪你,怪我自己!” 如果能让我选择的话,我宁可选择不再和高煜见面,甚至不再和任何认识我 的人见面;我心甘情愿钻进蚌壳,把自己密密地封裹起来,然后慢慢沉在沙河之 底,在一个暗不见天日的地方,慢慢舔伤口。但我知道,我事实上无法逃避!我 既然已经有了一回错误的选择,那就必然要付出面对现实的代价。 记得我当时已经心灰意懒到了极点,连话都不愿意多讲一句。但是,我还是 在高煜锲而不舍的追问下,与他有了一次激烈的对话,就像面对他锲而不舍的追 求,最终改变了初衷一样。 其实,高煜对任何一样想得到的东西,都有锲而不舍的精神。我曾经多次听 祈文芳笑着讲过,高煜小时候喜欢家里一只漂亮的小板凳,而那只小凳子的使用 权是归小哥哥高炬的,一个小孩子,为了能在吃饭时霸上那只心爱的小凳,就用 小刀在凳子油漆面上,一点点刻上了自己的名字,最终在高元林的一顿屁板之后, 真的如愿以偿得到了小凳的使用权。那时,他才四、五岁的样子。 后来我想,他想得到我,也不过就是追求另一只喜欢的小凳而已,在追求那 个梦寐以求的结果时,也是不计后果不择手段的。 我当时刚刚在二狱的医务室挂过一只吊瓶,高煜匆匆进门就拎起我的手,关 切地问:“你病了,怎么样了?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我轻轻脱开他的手,把一只小盒交给他,是那只钻戒,我对他说:“高煜, 对不起,我不想结婚了。” 高煜短促地“啊”了一声,盒子就掉到了地上,他说:“施慧你怎么了?你 这个时候说不想结婚了是什么意思,咱们,咱们可都登记了!” 我慢慢弯下腰,拣起那只盒子,端详着,学着他的语气说:“登记,也就是 个形式。” 高煜焦虑又来拉我:“施慧!你这样可要把我逼疯了,婚礼都准备好了,差 不多整个省城都知道我要结婚了,这个当口你反悔?” 我沉默地再次甩开他的手。 他跌足大叫:“施慧快说话呀,你再不说话我都快急死了!” 我低头不看他,想了半天才问道:“高煜,吉田百合子为什么会想起给我寄 林知兵的照片?” 高煜怔了一下,没说话。 我抬起头:“吉田是日本商人,公安部不会对她说起我和林知兵的事,她怎 么会知道得那么详细,连我没有他的照片都知道?” 高煜想了想,欲言又止。 我尽量使自己声音平静:“高煜,你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和吉田株式会社合 作的?” 高煜在眼镜后面的眼神依然英俊深沉,他依然那样深深地深深地注视我,好 久才重重出了一口气,下定决心点头道:“是,我承认,我三月份的时候,听高 炬说了你和吉田的事,我就让他向吉田转述了你和林知兵的故事,我们,我们也 是从那时开始合作。” 我于是冷笑:“合作?说得好听!你只是一个刚刚起步的小公司,这样的公 司在国内多如牛毛,而吉田是有百年基业的日本知名企业。据我所知,你们在股 票市场呼风唤雨操纵股价,在一个月时间内让东辰股票狂涨狂跌几近崩溃,其中 得有多少资金注入?你是怎么让吉田心甘情愿出这么多的钱,陪你玩转东辰的呢?” 高煜已经在扶眼镜,他像不认识一样看着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说:“在肖东琳出事之前,东辰公司的基本框架,已经在你们的掌控中了, 也就是说,东辰集团事实上已经到了你和吉田的手中。我很好奇,你和吉田坐收 渔利的同时,是怎么分赃的呢?你在这其中到底能得多少?” 高煜顿足大叫:“施慧你说什么呢?这是商业上的事情你根本不懂,这怎么 能叫分赃?我们是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正常的商业竞争和融资行为,我没有触 犯任何法律界限,我收购东辰的股票,是为了让它有一个更好的前途!” 我笑了,笑得连我自己都感到心痛:“高煜你说得真是冠冕堂皇,就因为你 要改变一家企业的前途,所以你就利用我对吉田的救命之恩,去勾结吉田,最后 达到并购东辰的目的!” 高煜急不可耐地解释:“施慧你冷静些,你这都听谁说的?你怎么能说我利 用你?我们本来已经是一家人了,我只不过知道你愿意当无名英雄,你不高兴我 接触吉田,我才没告诉你。实际上,肖东琳是你、我、吉田共同的敌人,她绑架 吉田百合子,差一点让你也死于非命,她完全是自作自受!退一万步讲,即便我 不并购她,她也已经是强弩之末,她制毒贩毒事发,公司早晚也会被查封。我只 是利用了一个时机而已!” 我说:“可是你和吉田谋划东辰的时候,你并不知道肖东琳是个毒枭!” 高煜用手势按下我的指责:“你别急施慧,你听我讲,实际上,是吉田主动 找高炬的,是她报仇心切,才急于找到一个能和她合作的中国企业,这其中最重 要的,是要了解东辰集团的运作,所以……” 我又笑了:“所以你们一拍即合,乘人之危落井下石,把一个中国民营企业 就这样与外商瓜分了。高煜,对不起,可能我不懂你的商业大同思想,我的想法 有些狭隘,我觉得,你和以往那些汉奸,没有什么本质意义上的区别!” 高煜的脸抽搐起来,嘴唇颤抖起来,继而手都抖了起来,他狠狠说:“施慧, 你这话太重了!你根本就不了解我,你这样说,是对我缺乏最起码的信任!” 我的激动丝毫不亚于他,我说:“高煜,坦诚相待是相互信任的基础,你, 做到了吗?” 高煜死死盯着我,他已经开始不说话。 我提高了声音:“高煜,我这个人很粗心,过去了的事情我很少想,也很少 把许多事联在一起想。昨天晚上,我理了理思路。我从我们相识开始回忆,你从 那时起,就已经喜欢隐瞒和欺骗。你和刘春合伙骗小婉说要介绍朋友,其实是在 拿我打赌;你想送我一部手机,却让郑子良骗我说是肖东琳给我的;你三番五次 自作主张安排我的工作,却不告诉我你的社会关系;你为我妈送终,却让小婉编 造遗嘱……” 高煜终于忍不住打断我:“施慧,你讲这些时,你不觉得我做的这一切,都 是因为我爱你吗?” 我厉声反问:“也包括把我逼入东辰,帮你套取商业情报?!” 他当即语塞。 我气愤地说:“你在监狱时,曾叫我帮助你筹集二十万元,当时你已经从周 大明那听说了我家的窘境,你根本就是利用我的义气要我向肖东琳开口,然后让 我进入东辰。这个推理放在以前,我连想都不会想,要不是昨天我知道你如此深 谋远虑地图谋东辰,我根本不会怀疑到这上面来。实际上,你家阿姨早就告诉我, 她第一回去探监时,根本没有拒绝你二十万的要求,这点钱对你家而言根本不成 问题,只是你当时让你妈千万不要管这件事,你说你对我自有安排!阿姨早就告 诫过我,你是个阴谋家!只可惜我太笨了,我被你玩于股掌之中却从无知觉!” 高煜的脸色已经开始变白,我又说:“其实在这之前,你已经这样安排我一 次了。你前年秋天在北京,说是碰巧看见我,其实那是你早安排好的。你为了通 过我的本事投其所好,来达到吸引到肖东琳的注意!” 高煜颓然坐到沙发上,抱住了头:“施慧,你不要说了,我承认,我是有过 私心。但我是爱你的,我真的爱你!我叫你做这些事情,都没什么危险,我是真 心实意想我们能最后走到一起,我是为了我们共同的前途。真的,自从我听说你 为了我打边宝庆,我就发誓,我不光要娶到你,我一定要对你好,我要好好照顾 你一辈子!” 我突然间有些哽咽,但还是坚持说出来,我说得很费力声音很轻:“也包括 把我送回二狱来,让我隔绝人世,然后你和别人去双宿双飞?” 他一下就呆住了,霎时间脸色苍白,半天半天才挤出一句:“谁告诉你的?” 我一句话说不出来,痛苦地望着他。 他眼珠猛转开始恍悟:“施慧,事情不是你想象这样的!我和宁馨儿根本不 是来真的,我,我,我只是为了套出东辰公司的情况,我是把她当成一个耳目, 一个眼线……” 我从心底里叹了一口气:“其实,现在你和她有没有关系、感情是不是真的, 我已经都不在乎了。因为我已经看透了你,你自始至终都在利用别人,不光利用 别人的能力,还利用别人的感情……” 高煜再次站起,抢到我的面前俯身下来,他漂亮的面孔开始扭曲:“施慧, 别人可以说我利用感情,你不可以这样说,我对你是真心的,要说利用,那也是 我们的感情,我们的!!!” 我热泪盈眶地抬头看着他:“那就是我们对感情的理解,差距太大了!高煜, 我没你这么多心眼,我对人生要求很简单,我不想我们的感情和幸福,有这么多 的谎言和欺骗,甚至还有残酷的鲜血。你这样做不光伤害别人的感情,也是在害 命呀!你忘了吗?你已经害过一个凌敏,她因为你偷税漏税最终死于非命,那可 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不!凌敏的死真的与我无关,是她害了我,她咎由自取!” 高煜喊了起来,他完全失去了平素的温文尔雅,他的眼睛变得通红:“凌敏 是我偷税案的主要证人,她的证言给我最致命的打击,她说我是有意偷税,而不 肯陈述我们和税务局私下的协议。当然这协议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事,但却是我 是否被定罪的一个分水岭!我对正源的财务管理一直粗放,我太信任这个女人了 ! 凌敏是我见过的最不简单的女人,正因为她的心思复杂,才让她有了今天的下 场。这事是我一生之中的奇耻大辱!我是一名律师,可我栽到了最弱智的法律命 题上。” 高煜开始笑,一种近似疯狂的狞笑:“其实,偷漏税算不得什么的,只是判 缓而已。说我诈骗才真正致命! 它让我拥有了可怕的法律污点,永远不能再从事 律师工作。施慧,我们把话说到这个程度,我也很想让你分担一下我曾经的痛苦 和悲哀。你做为一名骄傲的律师,一名前途远大的律师,当你办过的案件中,原 本信誓旦旦的证人,有朝一日集体翻案,然后反指你教唆他们出伪证,你是什么 感觉?我告诉你,不是一个两个证人,是十三个证人,整整十三张嘴! 我从认罪 到被关进监狱,我的自信我的理性已经被践踏殆尽,我告诉你,边宝庆打我时候, 我甚至就希望他把我打死算了,我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施慧,你的确太天真!你那时老是傻乎乎地劝我上诉,叫我哭笑不得。我 是告诉过你我是被冤枉的,可我永远无法上诉!因为谎言说了一百遍,就成其为 真理;陷害做得天衣无缝,那就是事实!什么是正义,什么是公理?这世界上根 本没有绝对的正义和公理!从我的案子上,我只看到父辈官场角斗的赢出输退, 公正司法无能为力的退避三舍!等我绝望地承认,我成了两个大财团暗斗的牺牲 品时,这场官司带给我的,已经是对信念的摧残和扭曲,对意志的践踏和蹂躏! 我那时就发誓,我要拿回我的一切尊严,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我就要上演我的颠 覆!” “施慧,我和你一样,我们都是生在红旗下长在新时代的孩子,我们都从那 个幻想的年代走过来的。我比许多人都幸运,生在一个这样的家庭里,这也正是 我的不幸,我从小就看到了太多的阴暗面,我爸爸曾是右派,他一生都对在中国 建立所谓法制社会,充满天真的梦想,可是他现在怎么样,他最终还是湮灭于厚 黑的角逐中。在别人眼里,他不是个斗士,他是个懦夫!今天,你可以说我为了 利益不择手段低级下流,也可以说我为了仇恨卑鄙无耻卖国求荣。但我毕竟做到 了,我已经雪了当年的胯下之辱!肖东琳的东辰,是我联合吉田挤垮的又怎么样? 我就是要报复她,报复她当年的不择手段!” 高煜慷慨激昂一发不可收拾,展示着他律师的口才和雄辩。我那时反倒平静 下来,一直等他喊完这一通才疲惫道:“好,你已经做到了,你已经终结了你的 仇恨,还有吉田的仇恨,祝贺你,祝贺你们!” 高煜猛然转醒,又伏到我面前殷殷地说:“施慧,你听我说,其实,公安部 最终破案有我一份功劳,是我逼得她走投无路才铤而走险!我没费一枪一弹,不 用违法犯罪,只是用几个电脑键盘的操盘手,就撼动了她肖氏企业二十年的基业。 我现在如果重新估计自己的资产,应该登上国内的富人榜!早晚有一天,我也要 把吉田掐在手中,今天你看到的,只是我连纵之计的开始。施慧,你难道就不为 我感到自豪吗?从我们登记那一刻起,我已经确定要和你一起分享我的财富与荣 耀了,施慧!” 我苦笑:“你就没想过后果吗?你把人家肖东琳最后逼上了绝路,如果她没 有被捕,东辰没有被查封,她会第一个报复你,她会杀了你!” 高煜傲然一笑:“好在她永远做不到了!” 我重重地说:“她做得到,因为,郑子良还活着!他昨天已经开始追杀宁馨 儿,我想,他下一个目标应该是你!” 高煜眼睛一下子睁得老大,额头立刻现汗,我想了想还是不忍心吓他,就说 :“没事了,他已经被抓住了,你不用害怕了!” 我感到头痛欲裂胸口气闷,就站起来拉开门:“高煜,咱们不说了,我太累 了,我想休息,你,走吧……”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