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岁月悠悠,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了三年,这一年,吴情已经十九岁了。 三年的洗礼,褪去了她尖锐的棱角,脱下了青涩的外衣,她不但出落得清秀 可人,做生意还很有一套,经营了一间顺昌府内数一数二的大客栈。 在顺昌府百姓的心中,吴家人已不再是风中飘零的落叶,吴情的精明干练, 吴忧、吴虑的美貌。以及吴极的挺拔俊秀,已渐渐成为人们茶余饭后谈论的话题。 这一日,一辆马车缓缓地驶进顺昌府内,在吴情的客栈前停下。 一位肤色黝黑、满脸胡须,相貌普通的瘦弱男子下了马车,回身朝车里携出 一位绝色大美人。而美人身后,紧跟着钻出一个小娃儿。 “娘,等等我。”接着又提气朝男子喊:“爹。抱抱!” 众人见了莫不惊讶,这样一位美艳的可人儿,怎么配了个其貌不扬的男子呢? 可惜啊可惜! 男子宠爱地将娃儿抱入怀里,与绝色美人相视一笑,一同进入客栈。 “客倌,您要住店还是用膳?”小二热络地迎上来招呼。 “用膳。”男子低沉地回答。“小二哥,跟你打听件事。” “客倌,您请问。” “城外有个吴家,父母早逝,住着姊弟五人,可还在?” 小二一听,怪异地张着嘴,朝后看向柜台里那位俊朗的年轻主子。 守在柜台后的正是吴家小弟吴极,他当然也听见问话了,于是走过来,警戒 地问:“敢问客倌找吴家姊弟有何事?” 男子此时才注意到吴极的存在,他怔怔地瞧着吴极出色的五官,记忆中的幼 时容貌缓缓与眼前年轻的男子重叠,他颤声地问:“你是……吴极?” “你识得我?”吴极露出惊讶表情。 男子瞬间激动起来。“你为何没上学堂,在这里做什么?” “相公,镇静。”绝色美人柔声提醒。 “这是我吴家的客栈,我不在这里要去哪里?”吴极一脸莫名其妙。 “吴家客栈?”男子不敢置信。 “相公,你先别忙着问话——”绝色美人赶忙插话说:“吴家公子,咱们跟 您有很深的渊源,可否另辟雅房,最好不受外人干扰,公子您若能将姊姊们一起 唤来更好,咱们有些话必当面告知。” 这些年来,吴家姊弟对不定时遇上陌生人的怪异举动早已见怪不怪。可不知 怎地,他觉得眼前这一家人不同以往。“阿丁,你去唤姊姊们到‘一字轩’。” 接着他手势一带。“请随我来。” “怎么回事?”吴情进了客栈上房“一字轩”,后头还跟着吴忧,瞧见三个 陌生人跟吴极,不解地皱着眉。 “吴涯跟吴虑呢?”男子低沉的声音不见了,换上清脆悦耳的女性嗓音。 这熟悉的嗓音让吴家姊弟傻了眼。 “你是……”吴情不敢相信地走上前。 “吴情,才四年不见,这么快就忘了我啦?” “大姊!”吴忧奔入吴双的怀里。 “乖,小吴忧是个大美人啦,可别哭成酒糟鼻,那可难看了。”虽说如此, 吴双也忍不住流下泪。 “大姊……”吴情眼眶里盈满泪水,平日的精明干练全不见了。“咱们听说 敖家老爷在追捕你,这些年来,你跑到哪儿去啦?咱们都担心死了。” 吴双拉吴情在身旁坐下。“你真行……”她柔声的赞美令吴情露出犹如小女 孩似的腼腆。“把家里打理得这么好,换我来做都不及你。唉,这几年我一直躲 在京城里,要不是石榴,咦?你们瞧,我一高兴就什么都忘了,我还没向你们介 绍,她是石榴,这些年来我待在京城,全仗她帮忙,不然后果不堪设想,而这壮 小子是我儿子,也就是你们的亲侄子。” “大姊,你成亲了?” 吴双眼神黯淡下来。“没有,壮小子的爹便是敖老爷。我原以为他真心待我, 想不到他另娶娇娘,我绝望求去,费尽心思逃出府,他封城追捕,幸得遇见石榴 义无反顾地帮我,从那时起,我与她便假扮夫妻,掩人耳目,却没料到这个节骨 眼才发现有孕在身,而封城解禁令又迟迟未下,所以拖至今日才得以回乡。” “那敖老爷忒地可恶!”吴极恨恨地咒骂。 “吴极,你过来。”吴双笑吟吟地看着他。“咱们吴家唯一的男丁长得如此 俊俏,有多少姑娘看上你啦?” 吴极注意到石榴抿嘴偷笑,尴尬地红了脸。“大姊,你别胡说。” “好吧,我不取笑你了。说正经的,我知道敖府派出来找我的探子始终没断 过,所以我打算继续乔装下去,对你们而言,就当是你们的堂哥投靠依亲。”接 着,吴双摸摸吴忧的脸。“对了。吴虑呢?你们俩打小形影不离,怎么这会儿只 有你一个?” “吴虑去苏家少爷那儿当伴读了。” “伴读?” 吴情赶紧解释:“苏家少爷嫌一个人读书无聊,要吴虑作陪,两人一起读书 才有趣,所以吴虑现在是咱们家学问最好的。” 吴双点点头。“多读书总是好的,那吴涯呢?” 众人一阵静默,最后吴情清清喉咙,硬着头皮说:“她已经嫁了。” “嫁?”吴双惊讶。“什么时候?” “三年多前。” “这么早?!”吴双先是讶然,接着很快地释怀了。“不过,十五岁的姑娘 成亲也比比皆是,她嫁得可好?” “对方是名望之家。” 吴双满意地点点头。“吴涯个性易于相处,大户人家规矩虽多,想必难不倒 她,吴极,改日你登门拜访,征求亲家同意,让吴涯回娘家一趟,咱们一家子团 聚团聚。” “大姊……”吴极露出为难之色。“二姊嫁得极远,要回来恐怕不易。” “不是在顺昌府里,她嫁到哪里去了?” 没有人回答。 吴双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你们是怎么啦,难不成她嫁的是皇宫内院?吴 情,你说,吴涯嫁到哪里去了?” “关外。”该来的总会来,她只好老实地招认。 “什么?你说哪里?”吴双以为自己听错了。 “关外。” “关外?!该不会姓关吧?”关外最有名望的就数关家了,三年多前她还曾 经参与其二少爷娶亲盛会……老天,千万不要,想起那关展鹰的刻薄,那新嫁娘 若真是吴涯,不敢想像她这些年要怎么熬过? “大姊,你怎么知道?” “她是怎么嫁到关家的?”吴双的泪水立刻溢出眼眶。 “大姊,你为什么哭?”吴情忐忑不安地问。 “因为我在三年前正好曾参与关家二少爷的娶亲盛会,虽然跟那位新嫁娘没 照面,但有听说她跟我是同姓同乡,不过她是卖身才嫁过去的,怎么会是吴涯呢? 还有,关外如此遥远,吴涯是怎么嫁过去的?” “吴涯怎会是卖身?只怕中间有些误会,而且关展鹏也跟我保证……” “关展鹏?”吴双惊呼。“你识得关大哥?” “就是他用鸭子拐骗吴涯同意嫁入关家的。”吴情恨恨地告状。 “鸭子?” 见吴双茫然,于是她从“养生蛋”说起始末,直至关展鹏两年期的婚约保证。 “如今已过三年,始终不见吴涯回来,我想她应该是适应得极好,想吴涯心胸开 阔,外貌甜美,谁不喜欢?那关二少爷或许开始排斥,但日久生情也不是不可能 的,大姊,你说是不是?” “但愿如此。”吴双忧虑地叹口气。 吴情嘴上劝慰着大姊往好处想,可一颗心却是七上八下。吴涯是出了名的贪 玩性子,没有事先叮咛,她是绝不会想到要动笔的;而这几年关家也没捎来任何 只字片语,而她却一直凭着关展鹏一句话的保证,竟傻傻地相信到现在。 以前她总想是吴涯过得乐不思蜀,所以不想回来了,从没想过她可能变为禁 脔,根本回不来了呀! 她怎会犯下如此糊涂的大错,如果吴涯真是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那她这个 做二姊的就难辞其咎了。 想到此,吴情更是坐立难安了。 吴家堂哥携着绝色妻子及儿子投靠吴家的事,众人除了一开始的好奇,很快 地也不觉得有什么了。 吴情自吴双回来后,原来的精明干练即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急急地交接所有 的事务,接着重担一丢,又恢复了原本独善其身的个性。 “你这性子真让人拿你没办法——”众人坐在厅里,吴双莫可奈何地笑道。 “担子全丢回我身上。你说说,你做什么?” “大姊……”吴情耍赖。“我的极限就只能撑起一间‘吴家客栈’,你眼光 一向好,不是说要做‘拈花惹草’的买卖?你吩咐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吧,只别 再叫我动脑子便成。” “这可是你说的。”吴双笑道:“吴极将‘吴家客栈’更名为‘满庭芳’, 算是将咱们的生意正了名……”接着她收起笑容。“还有第二件事,便是吴涯。” 大伙儿安静下来。 “吴情,当初那一万两银票,你可用了?” 吴情点点头。“可这几年赚的钱又给补足了。” “好,有件事儿不是你做便是我做。” 四年前被指派要打理家务时的不祥预感又来了。“大姊,我可不可以都不做?” “不成,这事儿交给吴忧、吴虑还是吴极,我都不放心。” “那石榴呢?”能多拖一个替死鬼便算一个。“她现在也是咱们吴家的人了, 多少要分担一些义务。” “你当真以为石榴是你嫂子?”吴双两眼一瞪。 “不是嫂子也无所谓,叫吴极娶了,便是弟妹了。” 石榴一怔,俏脸绯红,吴极俊脸也是一热,但表情却是十分愿意。 “胡闹,胡闹。”吴双没注意两人的模样。“反正两件事让你自己选,第一, 拿着一万两银票,去将吴涯带回来;第二,继续打理吴家生意,你怎么说?” “大姊,这两件事儿都不好办呐。”吴情抗议。 “就是难办所以才非你不可呀。” 高帽子一送,吴情心里不由得意起来。“好吧,我拿一万两银票,去将吴涯 带回来。” “可有把握?” “当然。想那关家与敖家熟稔,大姊要是去,万一让人发现了真正的身分, 那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买一送一,多不划算,不如我去,保证将吴涯带回来。” “好,大姊知道你是有办法的,什么时候动身?” “明儿个吧,早去早回,我去整理包袱。” 吴情说完,一阵风地走了。 “大姊……”吴虑手抚着下颏,表情深思。“二姊一向精明,谁的帐也不买, 也因为如此,咱们的客栈才能撑得起来,可她每次跟你过招都是一败涂地,却还 乐得搞不清楚状况,这真教人想不透。” “吴虑,你跟苏家少爷读了几年书,世面见得多,大姊对你很放心,可吴忧 生性单纯天真,你们虽是双生子,个性差异却是极大,大姊担心她日后不知会不 会受人欺负。” “大姊,你放心,我跟吴忧一向心有灵犀,我定会护着她,不让人有机可乘。” 那信誓旦旦的保证使吴极瞠目结舌——不会吧?吴虑不是才怀疑吴情为何会 上当,怎么这会儿自己也马上阵亡了? “那大姊就先谢谢你了。吴极?” 什么?轮到他了?他未战先降。“大姊,你尽管吩咐,我什么都答应。” “卖了你也答应?”吴双含笑。 吴极赶忙点头。“我还可以帮你数钱。” 笑声在吴家主厅响起。“我是要你这个做舅舅的多教导教导壮小子,别让他 以后没个榜样好依循。当然,你自己得先做得正,知道吗?” “知道了。”吴极眉开眼笑地应允,这是说可以名正言顺的接近石榴了? 一个月后—— 打听出关家在京城有好几处货仓,关家的大当家关展鹏也常到京城巡视,吴 情打算先到那碰碰运气,看能否得到吴涯的消息。为了便于行事,吴情身着一袭 男装,坐在马车内正皱眉深思,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走在通往京城的官道上,她好 像上了大姊的当了? 可能吗?她这么聪明,怎会上当?一定是她这个做姊姊的太爱护妹子了,所 以义不容辞地想去瞧瞧关展鹏到底有没有信守承诺。哼,哼,他要是胆敢食言, 她定饶不了他,别以为三年不见,她就会对他软了心…… 她喃喃地撂着狠话,心里却忆起他老是无所不用其极的吵着要吃蜜的模样, 嘴角不自觉地泛笑,俏脸微微地红了。 马车停下来,车夫通知:“吴公子,京城到了。” “知道了。”吴情跳下马车付了车资。 入眼的是比顺昌府更胜数十倍的繁华景象,吴情安步当车,随意地闲逛,遇 上特别的杂耍,还好奇地停下来观赏一番。 午时,她选了一间靠河景的饭馆,点了几样小菜,叫了一碗面,观看商船进 出卸货。 她塞一锭碎银给小二,探问:“小二哥,知不知道关外关家在京城的落脚处?” “公子爷,这您就问对人了,关外关家在街东、街西、街南、街北都有货仓, 不过最大的货仓却是在州桥附近,关大当家前些日正好来到京城,这会儿不知离 开了没有,您可以过去看看。” 关展鹏真的在这?!太好了,想不到事情进行得如此顺利,说不定不出三个 月,她就可以带吴涯回家了。 出了饭馆,她问了路来到州桥,这关家货仓果然大,居然占了半条街长。 “这位小哥,请问关大少爷在吗?”她有礼地向守在仓门的小厮拱手。 瞧这斯文俊秀的年轻人陌生得紧,不像是主子平日来往的友人。“你找爷有 何事?” 吴情拿出拜帖。“吴某乃关大少爷的旧识,烦请转交关大少爷此信,吴某明 日此时再登门拜访。” “知道了。” 见对方将帖子随意一放,便不再理她,吴情冷笑,知道这是大户人家仆佣沾 上的富贵气儿,眼高手低的惯有习性,她在附近绕了绕,想碰碰运气,等了一会 儿没见到人,打算离去。 她沿着街墙朝客栈的方向走去,这条街宽广干净。显然是富贵人家居住之地。 “唉呦!”突然头让重物击中,她一阵头昏眼花,还瞧不清楚是何物,身旁接着 又是另一记重物坠地。 “快,快,被发现就来不及了。”一位娇小的姑娘自顾自地说着。 “你站住!”吴倩懊恼地喝斥。“你的包袱砸了我的头,不道歉吗?” 那小姑娘显然这时才发现有人,唬得一下跳得老远。“你是谁?” “一个你该道歉的人。” “哇,你眼睛冒火。” “若是你被人砸了头,冒不冒火?” “也对。”小姑娘拾起包袱,准备走人。 “喂,道歉,道歉。” “你一个堂堂男子,做什么这么小心眼?” “男子被砸了头就活该吗?” “咦?我怎么觉得你有些面善?” “少攀关系,道歉。” “哇!你相貌挺俊的嘛!” “道歉。”吴情板起脸。 “哎,好嘛、好嘛!你这人挺拗的,对不住,这总可以了?喂喂,你怎么走 了?” “别跟着我。”吴情停下脚步,眯着眼警告。 小姑娘瞧左望右,就是不看她。“路是大家的,咱们正巧是同一方向罢了。” “哼。”吴情轻嗤,却也拿她没办法,这一跟,跟回了客栈。 吴情叫了壶茶,小姑娘不客气地跟她同桌而坐,自己也倒了一杯。“我叫常 宝贝,你叫什么名字呀?” “……”藏宝贝?哇哈哈哈,好土的名字。吴情装作一脸面无表情,心里可 是笑翻了。 “你是外地来的?我离家出走了,跟你一起游山玩水,可好?” “……”让这小鬼跟着,当她是保母?作梦! “你不说话,就表示同意了?太好了!”常宝贝一副搞定的模样。 什么跟什么?吴情冷冷地瞄她一眼,根本懒得理她。 “找到小姐了!”外头突然有人大喊。“在客栈里头。” “糟了!”常宝贝立刻跳起来,拉着吴情就往后门跑。“仇家追上来了。” 仇……家?吴情这一惊可非同小可,干她何事?“喂喂喂,你跑你的,快放 手。” “不行,他们瞧见你了,抓了你会严刑拷打。” 严……刑拷打?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拿出这几年锻炼出的俐落,她马上跑得 比常宝贝还快。 “喂,你慢点儿。” “你放手。”吴情想要甩脱常宝贝紧抓着她的手。“你被抓就算了,别拖我 下水。” “哇,好无情(好吴情)。” “叫万能吴情也没用,快放手。” “什么是万能无情?” “你放手我就告诉你。” 手上的钳制突然一松,乖乖,她真听话。“万能吴情就是我。你好自为之, 我走了。” 常宝贝灿烂一笑。 “你还不快跑?傻笑什么?” 常宝贝指指吴情的身后。 她一回身,发现官兵们已无声地站满她的身后,个个面无表情地瞪着她,马 上扯常宝贝向前。“你们要的人在这里。维护治安是每个百姓的责任,不必感谢, 在下告辞了。” 她僵硬地往反方向走,一步,二步……十步,太好了,应该没事了。 “他是我私奔的情郎,求求你们别抓他!”常宝贝发出凄厉的哭喊。“相公, 你快走!” 吴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缓缓地,她僵硬地转身。 “抓住他!” 冷酷的命令发出,一列士兵飞快地奔向她,而她——在常宝贝的眼眸中,发 现不怀好意的神采。 怎么会这样?吴情头痛地以手撑额。 坐牢!来到京城的第一天,她竟然就坐牢了。 “这位大哥,我是冤枉的,我不认识那位疯姑娘。”她满脸无辜地抓着铁栏, 可怜兮兮地向牢役哀求。 “嗤,都私奔了还否认?”两个劳役上下打量吴情。“你胆子可真大,竟然 敢动常大人的妹子?真搞不清楚这种肩不能挑的男人有什么好?偏偏姑娘家都喜 欢这种小白脸。” 常……大人的妹子?“这位大哥,常大人不会就是那治理京城的常‘青天’ 吧?” 两个劳役受不了地翻翻白眼。“你当还有哪个常大人?” “我完了……” “你现在才明白,不嫌太晚了?” 一名衙役适时打开牢门进来。“大人要提今日抓进来的犯人问话。” 犯……人?吴情呆滞地看着铁栏打开。“我可不可以不要去?” “由不得你。” 身子被粗鲁地一推,两臂让人毫不怜惜地抓住,吴情像只被人拎住的小鸡般, 被带到有着雅致花园的后厅跪下。 常挺之坐在上位,冷眼打量跪在地上低垂头的男子,他个子不高,瘦瘦弱弱, 皮肤苍白,真不明白自己的妹子宝贝看上他哪一点? “你叫什么名字?” 浑厚的男音响起,听得出语气中的不悦,但那嗓音却意外的年轻,令吴情有 些惊讶。“大人,小民不认识令妹,望大人明察。” “我问你叫什么名字?”真讨厌。连声音听起来都难辨雌雄,宝贝到底看上 他哪一点? “吴情。” “无情?是哪个‘无情’?”这名字一听就知道不是好东西。 “吴市吹箫的吴(春秋时代伍子胥在吴市吹箫乞食),人间有情的情。” “你是在暗示自己是英雄落难?”常挺之脸色变得难看。“哼,我倒不知道 诱拐良家妇女被逮,也算英雄落难?” “大人明察,小民今日第一次遇见令妹,您要不信,可以请令妹出来对质。” “她当然是护着你了!”想到这里心情更是恶劣。“连逃跑都不顾自己的安 危,只求你能脱身,怎么对质?” “大人,她是故意这么说的,小民真的是冤枉的呀!” “够了,宝贝这般护着你,你竟然还落井下石,反咬她诬赖你,敢做就要敢 当,别不像个男人。” 男人?对了,她怎么就忘了这最有利的证据呢?她急急地说:“我的确不是 个男人,所以不可能诱拐令妹。” 常挺之气疯了,此人竟是孬种,想到宝贝终身托付此人,他眯起眼咬牙切齿 地说:“你要不是个男人,我就判你扰乱民风,败坏社会善良风气。” “我是男人,我是男人!”吴情赶紧改口,只求无罪便好。 “哼,那我就判你诱拐良家妇女。” 啊?怎么会这样?“大……人,我是无辜的呀!”她万般委屈地说,深知民 斗不过官,所以收起了所有的气焰,哀求地问:“怎么做才能无罪?” “你想怎么无罪?”常挺之冷笑,一字一字的反问。 吴情浑身一颤,原来谣传常挺之大人清廉公正,聪明机智,全是骗人的。她 能全身而退吗? “大人……”她从怀里拿出一万两银票,心疼得要死,唉,早知有此劫,应 该将银票分作数张,也不用一下子亏这么多,不过,人先出去再说吧。“这是要 孝敬您的,请过目。” 常挺之走近,从吴情抖动的双手中取走银票。“一万两?” 不知为什么,吴情觉得他的语气更森冷了。“是……一切都是误会,请大人 放小民一马。” “一万两?我竟不知道自己行情这么高!”常挺之冷冷地大笑两声。“你好 样的,第一次有人敢贿赂本官。” “大……人,小民可以走了吗?” “你抬头看我。”常挺之睨着吴情。 吴情顺从地看向他,是张好看的脸,但脸色铁青,不,是气黑了,他恶意地 缓缓俯身面对着她的脸,扬扬手中的银票。“贿赂朝廷命官,证据确凿,你觉得 你走得了吗?” 大错特错啊!吴情顿时觉得全身的力气仿彿被抽光,她瘫软跪坐于地,魂魄 吓得离了身。 “挺之——”关展鹏从外而入。“听说你妹子又惹祸了?” “唉,不提也罢,你的事都办好了?”常挺之揉揉脸,整整神色。 “差不多了。”关展鹏忽见厅里还有第三人跪坐于地。“咦?这人是谁?” 常挺之板起脸坐回椅上,抖动桌上的银票。“宝贝便是要跟这人私奔,可恨 他竟敢拿银票求我放他一马。” “贿赂你?老天,直接去死还比较快!”关展鹏随意地望一眼呆滞的男子, 瞧他一脸惊惶,对他们的谈话无动于衷,显然吓得不轻。“哇,一万两?挺之, 你行情很高嘛。” “够了,你没别的事好做了吗?”常挺之瞪他一眼。 关展鹏又瞄一眼男子,怎觉得他似曾相识?“都处理得差不多了。我明日便 要回关外。本想今晚找你跟敏轩小酌一番,不过听你妹子又惹祸,敏轩也心不在 焉,我瞧是喝不成了,先过来跟你打声招呼。”奇怪,怎么越看越熟悉,他到底 像谁? “也罢,我还得想想看怎么处理这小子,毕竟他可是第一个敢贿赂我的人, 该不该杀一儆百?” 关展鹏干脆在男子面前蹲下,仔细地打量。 清秀的五官,白皙的肤质,眼眶含泪,楚楚可怜,身材纤细……奇怪,他认 识这样的男子吗? “可笑他为了脱罪,竟否认自己是男子,真是世风日下,斯文扫地。”常挺 之冷冷地讽刺。 是女子吗?他认识的女子有谁像他? 记忆深处那个伶牙俐齿,精明刻薄,谁的亏都不吃,只护着家人,有着挺直 背脊的她……与眼前的男子缓缓重叠。 真是吴情?!不会吧?她一向精明怎会落得如此无助?她一向坚强不服输怎 么变得楚楚可怜?她一向嗜钱如命怎会贿赂?她一向生气勃勃怎会像现在一副被 击垮的模样?最不可能的是,她怎么可能变得比三年前的她更能牵动他的心? “情儿?”他不确定地轻喊。 久违了的呼唤震得吴情渐渐回神,入眼所见的是与记忆里一样爽朗的五官, 一样宠溺的低沉嗓音,一样能教她安心的表情。仿彿所有的事都难不倒他的模样 …… 泪水滑下来,她从没这么无助过,身心俱疲,从未曾在外人面前掉泪的她扑 进关展鹏的怀里,嚎啕大哭。 “好了,好了,别哭了……”关展鹏低声哄着。 “他欺……负我,他……不听我的解释,他是贪官……拿了我的银子,还要 判我的罪……”吴情抽抽噎噎吔告状。 常挺之无奈地翻翻白眼,无声地对关展鹏比手画脚加解释。 “挺之不晓得你是女子,以为你欺负他妹子,你就看在他爱妹心切上,原谅 他吧。” “我告……诉他了,他威胁……我承认是女子就……判我有罪,他是昏官。” 关展鹏开心地咧嘴一笑,这可是常挺之这辈子第一次让人唾骂,经验难得。 “吴姑娘——”常挺之拱手作揖,低声下气。“请原谅下官的莽撞,舍妹胡 乱诬陷,我一定好好地教训,惊扰姑娘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 吴情完全不领情。“我不要再看见他,你带我走,好不?”她满脸泪痕,可 怜地请求。 关展鹏与常挺之交换个眼神,接着抱起紧搂着他、躲在他怀里的吴情。“咱 们先走了。” 常挺之急忙相送到大门口,见吴情还是一点软化的迹象也没有,懊恼地叹气, 待马车一走,他气冲冲地往惹祸精屋里走去。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