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谋篇布局匠心独运—读刘索拉小说(3) 不过,说来说去,读这本小说最大的享受还是它的形式和语言。索拉的小说 一向好看。因为自认职业是制作音乐,写小说不过是个嗜好、副业,索拉早期的 小说写起来没有负担。挥洒轻松,全凭天赋才气。当年的几个中篇如《寻找歌王 》, 常有跟着感觉走、不修边幅、信笔拈来的潇洒漂亮,好像漫不经意就抖几个包袱 给你看看。当然也就有粗略任意的痕迹。她自己爱说“我瞎写”,别人有“刘索 拉的小说是坐在梳妆台前写出来的”之说。这或许是她当年的一种姿态,又何尝 不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国文艺圈的一种姿态——“玩儿酷”。那些年真成了大 陆文人文坛的一股风气,显见两者都正年轻。专业化、职业化,则要等后来资本 主义市场的大环境来催生。索拉的写作也终于脱了“玩票”心态,彻底“认真” 起来。这一认真,气象果然不同。看得出无论谋篇布局还是状物写人,均下笔极 吝,从头至尾是精心之作。某种程度上,可以说这本书是她首次作为职业作家登 场。然而还是好看。 先说结构。与她从前比,此书手法迥异。搭的是个大框架,熔神话、历史、 浪漫传奇于一炉。乍看,会想到加西亚·马尔克斯、莫言等等;看下去,则仍是 刘索拉的天地。她博采神话、笔记、戏曲、诗歌、民谣、报刊拼贴、电影剧本各 种形式来混用,并使每部之间相互对仗呼应。姿态样式丰富多变,却又节奏从容, 错落有致,毫无冗长沉闷之感。 叙述语言上,索拉以往最擅长当代口语加都市幽默,这次却根据题材做了大 胆尝试,与随机应变的结构相对应,语言风格也随故事发展步步演变。起首说古, 文白相间,洗练简约,用大量对仗短句,时有《山海经》、《搜神记》之清韵。 后面话今,便渐次变体为现代白话,绵长细致,对话及心理侧写增多,颇得明清 直至当代小说的娓娓世俗之调。当中插入的谣曲、戏仿的小诗,又各依人物身份 年代及体裁编制,亦庄亦谐,惟妙惟肖,不动声色之间充满机锋。看得我边笑边 叹:这家伙真是天生的小说家! 多重视角的享受 索拉这结构、语言资源及选材上的蜕变,我相信与她离开母语环境直接相关。 作家离家出走或去国远行,视野里的那个家那个国由于有了距离,必定会出现不 同的景象。这时候再问“我是谁?”“我自何处来?”将母语、故人、民族文化 都变了“客体”来研究,反倒可能真的有了一种“客观”——当然,从乡土的角 度讲,这个结果一般被称为“隔”、“异化”。索拉早期小说中的叙述者是个身 份固定的“我”,一位住在北京的有波西米亚倾向的青年艺术家。那时虽然人物 变换,却常像是作者使了分身术,扮出不同的脸说不同的话,但声音腔调是同一 个,因为作者永远身在其中。那时她的题目基本上是“我和北京”,从北京“向 外看”时加进一点想像的“西方”。我、北京、西方,三者之间关系明快直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