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岛上日记(2) 极限体验与文化差异(12月13日) 谈到南极,人们爱用一个词:极限体验。据我看,像我们这样住在暖和的房 子里,在离住房不远的范围内走动一番,站在海边看一会儿云、波浪和企鹅,天 气好的时候,有组织地上某一个冰盖瞧瞧,是谈不上极限体验的,这个词对于我 们始终是一个浪漫的夸张。 不过,就在这乔治王岛上,极限体验仍然是可能的,也确实是存在的。 昨天晚饭时,来了两个捷克客人,他们坐在我们的餐厅里,只喝茶,不吃饭。 听说除了这两个男人,还有一对父女,也是捷克站的成员。所谓捷克站,只是姑 妄称之,与这个岛上别国的站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在乔治王岛上,共有八个国家 建站,即智利站、俄罗斯站、韩国站、乌拉圭站、阿根廷站、巴西站、波兰站以 及我们的长城站。这些站都是以国家的名义建立、由国家拨款维持的。唯有捷克 站不是国家所建,而是纯粹的民间行为。在纳尔逊冰盖的边缘,也许一开始有几 个捷克人在那里盖了一间简陋的屋子,供临时藏身之用,后来每年会有个别爱冒 险的捷克人步他们的后尘,也到冰盖上来体验生命的极限,那屋子就成了一个相 对固定的营地。纳尔逊是一个小岛,在长城站南面,基本被冰盖覆盖,无人居住, 捷克人就在那里尝试过一种与世隔绝的最简单的生活。去纳尔逊岛要渡过一道海 峡,所有的人都是依靠机动橡皮艇越过这海峡的,惟独捷克人坚持要使用手划的 橡皮艇,这也是他们的极限体验的一个部分。若干年前,两个捷克人驾舟渡海, 永远地消失在风浪中了。最近风大,几个捷克人就在长城站附近临时宿营,等候 天气好转。 使我们惊讶的是,我们未见到的那一对父女,那个女儿竟然只有七岁,我们 站上有人遇到过这个女孩。听说他们的宿营处就在我们站的油罐后面,今天晚饭 后,我们结伴去寻访他们。1-06 先到油罐后面,未发现有人宿营的迹象。我们沿着海岸继续南行,登上一个 小山头,远处隐约可见一个四方的物体,像是一座小房子。下山要越过一大片积 雪,不知地形深浅,想到失足冰缝的危险,投足不免踌躇起来。不一会儿,我们 几人已经走散。四望无人,左边是大海,白浪,雪岛,右边是起伏的山,头顶盘 旋着一群燕鸥,不时有一只燕鸥向我俯冲,发出尖利的叫声。终于走到了那个四 方物体前,邵、何已经先我到达,我们三人一起察看,发现那是一个用废弃集装 箱做的避难所,里面有一些简单的行李,附近还支着一顶帐篷,帐篷里放着睡袋。 那么,是这里了。可是,不见人影。 我们继续前行,攀上一座积雪的山峰。山峰的那一边,纳尔逊冰盖浮在夕阳 里,像一座巨大而剔透的冰山。西沉的夕阳依然耀眼,从冰盖右后方照来,背光 的效果使得海水黝黑,冰盖闪射神秘的青光。回头望,雪中耸立着一块血红的石 峦。密集的燕鸥群在天空鸣叫飞舞。我们无言地伫立在崖边,伫立在寂静中,向 纳尔逊致敬。 就在这个海中孤岛上,这片充满不测的荒凉冰原上,一个父亲带着他的七岁 的女儿,他们要共同体验生命的极限。我也是一个父亲,我有一个更年幼的女儿, 但是,哪怕我的女儿长到了七岁,长到了不止七岁,我都不会带着我的女儿来冒 这样的险。因为什么呢?因为我是一个中国人。在中国人的血管里,流的是父慈 子孝的血,而不是冒险的血。即如在这极地,或者毋宁说正因为在这极地,我们 站里格外强调集体行动,强调安全第一,个人化的冒险行为是大忌,难怪迄今为 止在南极丧生的都不是中国人了。那么,看来所谓极限体验是求之者有,避之者 无,基本上是一种文化现象。 生命的极限在哪里(12月13日) 在一定意义上,极限体验就是拿自己的生命做试验,试验的目的是测定生命 的极限在哪里。 所谓生命的极限,可以从两个方向上理解。向下理解,即生命得以维持的最 低限度的条件,这条件包括能量的摄入、器具的使用和社会的交往等,这些都要 降到最低限度。试验的方式是苦行和隐居,吃最少的食物,住最简陋的居处,尽 量不用现成的人工制品,尽可能不与社会发生联系,其极端者便是野食穴居,回 归原始人的生活。向上理解,即生命能够战胜的最高限度的危险,这危险主要指 威胁生命的自然环境和自然力量,例如沙漠、海洋、激流、高峰、火山、冰盖、 暴风雪等等。试验的方式是冒险性质的体育运动,如冲浪、漂流、滑雪、攀崖, 以及以沙漠、险峰、汪洋、极地等生命禁区为目标的探险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