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七月流火,暑气蒸腾,我最恨这种时候,因为整天都被困在院子里,想出去逛 逛都很难,有时候就忍不住发脾气,把药碗扫下桌去。 嬷嬷一向是倚老卖老的,立在旁边训我,“公主啊,这毒日头你怎么好出去? 中了暑又让皇上怪罪我们。” 我想说“废话,不怪罪你们难道怪罪我?”但是侧头看到立在旁边的季风,就 咽回去了。 最近我越来越像他,话少,少说一句是一句。 上周我终于打听到季风家关在天牢里的人数,三百二十七,仍是皇兄告诉我的, 皇兄大概怕我搞不清这数字所代表的含义,特地让一大内侍卫挥剑削了一大捧竹签 子给我,密密麻麻摊在桌上,让我数着玩。 皇兄变态成习惯了,我也没当一回事,捉起袖子将那些竹签子拢了捧给坐在旁 边的小侄子,跟他说,“你爹给你玩的,学着点算数啊,下回我来考你。” 小侄子才三岁,听完本宫的话哇地一声就哭了,我便趁乱走了,可惜没人抱, 走不快。 我来皇兄这里从来不带着季风,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回去后再看到季风就觉得他头上总是盘旋着三百二十七条阴影,看着看着便甚 觉佩服,压力这么大,难怪他不肯笑,换了我,一定早就因不堪重负而每日贴地而 行。 我跟季风撒娇,说我再不跨出这院子就快闷死了,季风一开始全不理睬我,后 来经不住我缠功,只说,“中暑了怎么办?” 我郁闷,本宫是极易中暑的体质,有次暑日里跟父皇在御花园里赏花,他牵着 我在日头下走了几步,父皇虽疼我,但极少有机会与我这样亲密,我自然是高兴至 极,还指着那花卖乖,说父皇摘给我,一仰头便觉得这世界都是白茫茫的,再睁开 眼已经躺在床上了,身边一堆御医,诚惶诚恐地看着我。 晚上我在床上发闷,嬷嬷守在旁边,睡得比谁都香,我偷偷爬起来想出去透口 气,她却突然睁开眼睛,“公主不睡觉要去哪里?” 我气馁,“出恭行吗?” 嬷嬷爬起来,从床后捧出金马桶来,丝绢都准备好了,就等我完事。 我看着这套东西悲从中来,只好装模作样在那上面坐了一会,最后说,“本宫 又突然没那个想法了,行吗?” 爬回床上的时候我极想撞床柱子,好歹忍住了,窗留着一丝缝,我看着一角月 亮发呆,直到嬷嬷的鼾声再次响起,突然间那一角月亮变大,窗户无声无息地大开, 一轮圆月出现在我面前,随即便是一道黑影。 我想尖叫,却已经被人从床上抄了起来,熟悉的气味扑面而来,这身子抱得习 惯成自然了,我甚是欢喜,伸出双手便去搂他的脖子。 低头看到嬷嬷仍是原样地歪在脚凳上,鼾声却没了,我叹口气,“季风,明早 谁给我穿衣?” 他伸手把衣挂上的披风提起来,替我包上,然后才开口,声音极低,“点穴而 已,明早还是嬷嬷给你穿衣。” 我第一次听说这样神奇的事情,抓着他的手指看,还往自己身上戳,“哪一根 点的?点哪里?那么好?教我。” 他表情有点扭曲,只是不开口了,我终于放弃,把头靠在他肩上讲话,“带我 出去逛逛吧,我快闷死了。” 宫里有宵禁,我也从来没在晚上出过院子,御花园里暗影重重,不时有巡夜的 大内侍卫成队走过。没办法,我家招刺客,到了晚上规矩就多。 季风抱着我一路点着屋脊,我浑身被包得严实,头也被埋在披风里,什么都看 不清,也不知他要带我去哪里,但我竟只有兴奋,一丝害怕的感觉都没有,他最后 停下打开披风,看到我的眼睛,向来八风不动的表情再次裂开一小条缝来。 “你倒是不怕我会将你带出宫去杀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