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一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一直都没有离开这个地方。 贺南叉腰说要救我的样子很嚣张,但是接下来列出的准备工作又多得惊人,又 是要等某种药草成熟做药引,又是要寻找合适的容器收养镇魂虫,最后还掐指算时 间,说明了非月圆之夜不能动手。 我很看不起他这样的神神叨叨,午后坐在木屋外一边剥笋干一边斜眼看他, “还要等月圆之夜?要不要先跳一段大神?” 他哀怨地看着我,只说了句:“你太不尊重长辈了!” 难得看到他没有装疯卖傻,居然还自称长辈,浑忘了前几日是谁不服老的让我 叫他大哥的,倒让我不好意思? 山谷里只有我们俩,莫离走了,说有事要办,我在他走之前已经把那日自己在 树洞中所听到的对话择能说的都告诉了他——除了自己的公主身份之外。虽然我已 经有了总有一日纸包不住火的自觉,但在还没做好承受一切的心理准备之前,能拖 则拖吧。 事实上我感觉莫离已经对我的有所隐瞒感到非常愤怒了,毕竟没有谁在突然发 现自己的生死原来是与另一个人联系在一起的时候会无动于衷的。 更何况,他最恨被骗。 他走的时候只扔下一句“等着”,多一个字都没有,我当时吓得脑子发懵,来 不及说话就一把拖住他的袖子,好像自己是一只就要被他抛弃的小狗,心里惶急, 还要结结巴巴地解释。 “我,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我只是怕你不高兴。” 他袖子被我扯住,我抓得太紧,他的手微动了一下,却也没有挣开,或者是不 想挣,衣服这东西,人在旅途,又没什么换洗,破了总是麻烦。 但是他不说话,沉默地看了我许久,眼里风刀霜剑,看得我渐渐松了手指一根 一根的,知道留不住他,又怕他不回来,只敢更小声地说话,“那你要记得回来, 我还在这里......”想想觉得这句话没什么用处,又指指胸口,“那个,那个它还 在这里。” 他眼睛眯了眯,终于点点头,又说了一遍“等着”,然后转身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那个狭窄的缝隙中,一个人呆立许久,直到贺南的声音 将我惊醒。 “别看了,他一定会回来的,不为了你回来,为了镇魂虫也会回来的。” 我反身瞪他,前所未有的恶狠狠,瞪得他后退了一步,两手交叉在胸前做了个 防备的姿势,声音紧巴巴的,“你要干吗?” “他答应你什么?”我凶狠地问他,眼睛要吃人那样。 莫离走之前,与他在木屋外谈了一会问,两个人背对着我,我有心挨过去听, 但心里明白,他不想我听到的东西,我再怎么努力,都是听不到的。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没有力量的人,连选择自己处境的权利都没有,更何况改 变。 直到他走了,直到他消失在我面前,我才想到自己可以开口问眼前的这个男人, 脸上凶狠,胸口却是空的,害怕的空落落的,一个手指就能戳破的虚伪的壳。 “你很想知道?”贺南站直身子,露出欠扁的笑容,“我就不告诉你。” 我知道答案不可能来得这么容易,但仍是气结,在看到他脖子上被勒出来的累 累红痕,还有下巴上被窝揍出来的一块淤青。更别提之前被飞出来木屋外落地时扭 到的腿脚,至今都是一瘸一拐的,心情再差都不得不佩服了。 “你武功这个差,难道不怕被人打死?” 他斜眼看我,耸耸眉毛,自己从怀里东掏西掏,掏出几个小瓶子来,倒出里面 五颜六色的药丸霜剂又吞又抹,眨眼那些伤痕就在我跟前奇迹般地淡了下去,又扬 手夹着金针连刺自己几个穴道,再直起身子,走路都不痛了。 我看的神奇,嘴巴都微微张开了,他收起东西之后瞥了我一眼,道:“来找我 的人,都是有求于我的,谁敢怠慢神医?这世上之人,谁不怕死?又有谁真的想死? 有那么多排队等着我救的江湖大佬,如果真有人要打死我,那一定会有更多的人先 把他给打死。” 我又手痒了强迫自己不看他,避免自己变得更加暴力,懒得接他,嘴里就更不 留情。 “也不是人人都有求于你的,总有人什么都不想要你的。” 他突然不说话了,头低下去,许久都没动一下,我只是随口说话,说完就撇过 头去了,等我举得异样再回头,他已经哭了。 那已经是傍晚,山谷里光线朦胧,他一个老男人,灰白头发,耸拉肩膀,含着 两包泪水,虽然并不难看,但真的很吓人。 我吓得浑身一僵,问他:“你怎么了?” 他胡乱抹了把脸,哑声道:“你说的是,就算天下人都追着你,可你想要的那 个人,偏偏是不要你,那也没办法。” 说完就走了。 这天晚上我就在木屋里睡了,贺南不知跑去了哪里,一直没进来。我睡不着, 睁眼看到窗外透进来的白月光,这么深的山谷,也跟水一样凉。 我翻来覆去想贺南所说的那句话,越想越凄凉,心里可怜他,又可怜我自己, 最后更想起莫离来,想起他说出“原来你一直都知道”时的表情,鼻子都是酸酸的。 我不想骗你,我只想你想起来我,虽然就连现在我都渐渐觉得,着希望越来越 渺茫,渺茫得就像是窗外的白月光,看到都觉虚幻,明明在眼前,却哪里都摸不到。 说来奇怪,我过去只要一个人静下来,总会想到过去与季风在一起的许多细小 碎片,但最近却越来越多地想起来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尤其与莫离离开那客栈以 后,记忆里那个少年的影子渐渐被高大的男人替代,他们虽然有同一张脸,但重叠 在一起的时候,却让我觉得分裂。 三年,我还是错过了太多时间,错过得都不能把前后的他完整地拼凑在一起, 错过得让我觉得,他们已经成了两个人。 门一动,像是有人走进来,我猛惊,双眼紧闭,手在被子里却已经握紧了匕首 。 贺南虽然是接受了莫离的条件将我留下来的,但我并没有把这个地方当成万无 一失的保险柜,上床前很是搜罗了一下可用的东西,最终选中的是一把小匕首,就 搁在靠墙的药柜上,堂而皇之,像是怕我看不到。 黄铜柄的小匕首,双面开刃,该是贺南常用的东西,很锋利。我就握着它上床 了,想着贺南半夜突然变身半兽人跑进来,我就一刀捅死他,虽然这个可能性很小, 但以防万一,手里有刀,总是聊胜于无。 门开了,然后是很轻的脚步声,笔直往我所躺的地方走过来。人在紧闭双眼的 时候听觉特别灵敏,我甚至能够听见走动间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一直走到床边才 停下。 我牙关咬得死紧,紧张得呼吸都停了,片刻静默之后,脸上一凉,竟然是他伸 手过来摸了我的脸。 我再也忍不下去,睁开眼的同时霍地出手,锋利的匕首刷地挥向他,原本落在 我脸上的手掌一翻,千钧一发之际反扣住我的手腕,我只觉得腕上一阵酸麻,哪里 还握的住那把匕首,就听它啷一声落在床沿上,然后有落入床前所铺的厚厚地毯中, 出师未捷身先死。 “你干什么?”带着点怒气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我以慢动作呆呆仰头,看到 刚才还在我紧闭的双眼前晃动不休的那张脸——莫离的脸。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