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九 任何反抗在这样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面前都是徒劳的,很快所有人就被赶到一 起,我也不例外。但我没有看到伊丽,心里知道那个人一定是仍旧躲在某个角落中 没有出来,但情势紧张,我也无法在这个时刻对桑扎说些什么,只能沉默。 领头的那人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用我所不能理解的语言说话。黑 色头盔下黝黑的一张脸,高鼻深目,明显是一个墨国人。 桑扎走上去回答,但是很显然,两个人说的完全是两种语言。那人说了一通之 后不耐烦起来,月光扫视所有人,突然停顿在我的身上,然后一手指着我道:“你, 出来!” 我一惊,这个墨国人,他竟然会说汉语。 桑扎比我更紧张,转身挡住我,着急道:“我听得懂汉语,听得懂,也会说。” 那人见他如此紧张,倒是对我来了兴致,又指指我,“你过来。” 桑扎还要阻止,旁边已有数个骑士张弓对准了他。我怕他们真的出手,立刻站 出来走了过去。 那头领上下打量我。我勉强维持着表面镇定,胸口却被恐惧冲得一阵阵发疼, 脚下虚浮,眼前看到的一切都像是蒙着一层魇。 他们找到我了!这些人是来抓我的!我还是没能逃过,而且还连累了那么多人! 他终于看够了,仍是在马上说话,一口生硬的汉语,一字一字地道:“你,告 诉他们,把阿布勒交出来。” 什么? 我一时怀疑自己的耳朵,仰头愣愣地看着他,茫然地,“阿布勒?” 桑扎也听到了这句话,在箭尖的威胁下大声道:“你找错人了,我们这里没有 这个人!” 有人走到那头领的马边,一边说话一边向他递上一样东西。他伸手接过,双眼 在火光中眯起,然后再一次转向我们。 “你们还说没有!这就是证据!” 他手中的东西在火光中反射光芒,我一眼看过,明知不是时候,但心里却是情 不自禁地一松。 他手中拿的正是那个墨国人给我的玉饰,我之前救人时遗落在地上,又被他们 的人捡起。 原来他们要找的不是我! 桑扎还要说话,我开口打断他,仰头对那头领道:“我知道他在哪里。” 我话音未落,耳边突然有利刃破空之声。我本能地一矮身,一道白光弯弯地贴 着我的头皮呼啸而过,刷地反掠上去,直奔那头领的咽喉处。 那头领身在马上,躲闪不易,眼看就要被一刀抹颈,但他显然也不是这么平庸 之辈,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猛然后仰,几乎是平躺在马背上,堪堪躲过了那一 刀。 我见他为了躲避这一击空门大开,机会稍纵即逝,立刻毫不迟疑地纵身跃起, 一直缠在腰间的金丝索随即出手,双手拿住细链绷紧了压下,又反手一绞,刹那间 便将他的脖子死死勒住。 那道白光一击不中,半空中打了个回旋又向来处飞去有大笑声,我曾待过的那 间营房大门在一声巨响中洞开,有个异常高大的身影从那里面走出来,肩上扛着少 女,一手上举,啪的一声接住了那把飞回去的弯刀。 我还坐在马上,在那头领的背后,双手反绞着,死死地勒着他的脖子,听着他 在我身前发出垂死挣扎的喘息声,而那位原该是众矢之的的阿布勒先生,却在火光 中大笑着,双目如电地看着我所在的方向,声如洪钟地道了一声。 “好!” 情势急转直下,阿布勒凭空出现,我又制住了这些骑兵的头领,那些骑兵群龙 无首,一时人人将长弓拉到满圆,却不知是对着我还是对着他们原本的目标阿布勒。 我见情况危急,也顾不上对这个给我们带来危险的男人表达愤怒,手下略松,那头 领重拾空气,发出野兽般的抽气声。我咬着牙道:“让他们把箭放下,否则我杀了 你。” “女儿!” “姐姐!” 桑扎与格布看清了阿布勒肩上的人,几乎是同时发出一声惊叫。 阿布勒大步走向最前方,他气势惊人,那些牧人不约而同分出一条路来,谁也 没有试图阻挡他。而他走过桑扎与格布身边时随手将伊丽丢给了他们,动作之随便, 就像是在丢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东西,完全没有她是个大活人的感觉。 我不知他要做什么,但是在我做出任何反应之前,他已经走到了我所骑的马前, 那些黑衣骑士整齐的队伍立刻起了轻微的骚动,像是对他极为忌惮。 我与那首领一同坐在马上,北地盛产高头大马,我胯下的这匹也不例外。阿布 勒站在旁边竟只需抬下巴便能与我对视,之前在屋内他并未完全立起,现在火光明 亮,一目了然,我心里惊叹一声,没想到他竟然有这样高大。 “把他给我。”阿布勒伸手。 我想摇头,但他的语气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权威,我过去从未做过胁迫人性命 的事情,确实做起来不太顺手,且有力不从心的感觉,想了一想,手中锁链一收, 便带着那人一起从马上跳了下来。 阿布勒巨掌伸过来,那之前还在马上趾高气昂的男人顿时如一只小鸡般被他抓 在了手里,还有那把弯刀,稳稳地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我默默地收回自己的金丝索,心想人家果然是专业的,就从这个把刀架在人脖 子上的动作就可以看出来,其下手的迅速准确与毫不迟疑,我与他就完全没有一丝 可比性。 阿布勒用刀抵住那首领的脖子,开始用墨国话对余下的骑兵说话。我趁隙退回 桑扎身边,他才检视过伊丽的情况,见我回来,又一把将我抓住,急着问:“平安, 你没有事吧?”额头上一层汗珠,短短一会儿眉头上方的皱纹又像是加深了许多。 我见他对我的安危如此在意,不由也有些感动,赶紧摇头,“我没事我没事, 这个人躲在我睡的营房后头,刚才突然抓住我,还将伊丽打昏,我不知道他是什么 人,只听他说要我们带他过峡谷。你听得懂他们在说些什么吗?” 桑扎常年经营牧场,精通草原上各族的语言,墨国语自然也不在话下。刚才之 所以与那人鸡同鸭讲,不过是想假借语言不通方便脱身而已,这时他凝神听了几句, 立时脸上变色。 我见桑扎如此动容,一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压低了声音追问:“怎么了?他 们说什么?” “他们要把他抓回大都去。” 我眼皮猛跳,果然这个叫做阿布勒的人是个重要人物,墨国正与我皇兄打得不 可开交的时候,要是个平常逃兵何须这样兴师动众?不但派出这么多人来追捕他, 还要将他从这么偏远的地方一直带回大都去。 阿布勒的声音还在继续。那些骑兵显然是训练有素的,但是将领被人挟持,一 时也乱了阵脚。那将领倒是硬气,被阿布勒用弯刀抵住了脖子却一声不吭,阿布勒 不耐,又大吼了一声,刀尖下压,他的脖子上顿时冒出血来。 我仍是与牧人们站在一起。桑扎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同伴们的尸体,脸上是难掩 的伤痛之色,花白的眉毛紧皱。他突然伸过手来,将一卷皱皱的羊皮塞进我手中, 又用极低的声音对我说:“平安,今日之事看来不能善了。这里太过危险,这是峡 谷内路径的地图,你先走,我们留下拖住他们。” 我握着那卷羊皮愣住,“我怎么能一个人走?” “你是莫兄弟托付给我们的,如果你有事,我就算是死也没脸再见他。” 我想了一想,摇头,“不行。” 桑扎的另一只手一直握着格布的肩膀,像是要将那孩子藏进身体里去?见我摇 头,他的眉头皱得更紧,突然将孩子向我推过来,“你带着他一起走,就当是我求 你。” 格布被父亲推向我,这倔犟的小孩在此之前一直都没有说过话,这时却猛地涨 红了脸,肩膀一扭,硬是挣脱了父亲的手,死死咬牙看着他,猛力摇头。 我被桑扎与孩子脸上的表情弄得一阵心乱,却听前头一阵骚乱,原来是那些骑 兵中有人策马上来,也穿着一身铁甲,像是个副将的模样,冲着阿布勒大叫了几句。 阿布勒是何等人物,对他的叫嚣全无反应,反而轻蔑地仰天笑了一声,手上弯 刀起落,血光突现,确实他刷地削掉了手中那人的一只耳朵。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