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九 我们一行人在拓关城受到了英雄一般的欢迎。莫离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不愿跟 我们一起进城,我原想跟他一起,但成卫拉住我说:“平安,盟主在等你。” 我就应了一声,转头去看莫离,他也不坚持,只道:“你去吧,我还有些事要 办,晚些再去找你。” 我想了想,觉得还是我单独与师父见面比较好,就放弃了跟着他的打算,默默 地继续跟着大部队向前走。 成卫像是很满意我的反应,待到不见了莫离的身影之后,终于对我露出一个笑 容来。 大队人马缓缓入城,我对这些场面没兴趣,一入城就拉着成卫往角落里去,还 问他,“师父在哪里?” 城中守军都在广场上列队,四周都是人。成卫一边回我:“急什么”,一边伸 手替我压了压帽子,将我的脸更加严实地遮盖在阴影下。 我这两日都是穿着男装的,一是为了行动方便,二也是为了避免引人注意,拓 关城不比在荒郊野外,人多眼杂,我入城之前又特地戴了帽子,尽量大的可能遮掩 自己的脸,以防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可惜易小津不在这里,她虽然话多,但易容术倒真的是天下无双,当年借着这 易容之术,在皇宫里都能进出自如,有她在真是省却很多的麻烦。 “平安!”熟悉的清脆声音,我以为自己是想太多生了幻觉,一回头却见白日 下翠生生的一条影,一双杏核一样的圆眼睛,不是易小津是谁? “平安。”又有声音,没什么起伏的,那是文德所特有的,一贯的清冷。 我抬对,正看见他立在城墙边的台阶上,一身白衣,负手看着我,阳光刺目, 我这一样一仰头,看出去的全是白茫茫一片,就连师父的脸都是模糊不清的。 拓关城地处山中,又常年驻军,城中屋舍多由石头垒砌,街巷条条笔直分明, 用来居住的房屋也都是方形的,看上去单调非常。 文德带我们转入其中一个院落,小院干净整齐,四下没有一件多余的东西,一 看就知道是我师父待的地方。 我愿想抓住师父先把自己想问的都问个清楚,没想到一进院子就被易小津拖走 了,我正待反抗,文德已经带着其他人进屋了,成卫走在最后一个,看了我一眼, 还特意关上门,气得我两眼直翻。 易小津抓着我往侧边的屋里走,边走边讲话:“你胆子真大,还敢顶着这张脸 到处跑,小心被人认出来,还不快过来,我帮你处理一下。” 我想说在这种边远城关哪会有人认识我?可想起自己这一路上失败的经历,终 于没再坚持,被她一路拖进屋里去了。 三年未见,易小津厉害一如当初,不多时镜中的我便也一个肤色蜡黄,面目平 常的小兵模样,再换上衣服,简直连我自己都忘了自己本来的面目。 我摸摸自己的脸,心里想着等一下怎么去吓莫离,嘴里还要与易小津说话。 “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来找成平的,他一声招呼都没有跟我打就跟着盟主离开中原,气死我了。” 易小津叉着腰说话,果然还有引起气呼呼的,说完又反问:“你呢?我听说你 被圣火教的人抓去了,盟主还带着人找上门去救你,真可惜我不在,什么都没有看 到。”他说的欷歔不已,像是错过了什么精彩绝伦的好戏。 这人竟然把朋友的水深火热当成戏看,我就没好气了。转过脸去不理他,她坐 到我身边,仔细端详了一下我的脸,像是在找还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过了一会 儿又开口,“我还听说,你跟圣火教的右使在一起了,是不是?” 我不想多做解释,更何况她说的也是事实。 她见我不否认,慢慢眼睛睁大了吃惊至极的表情,“是真的?你真的和别人在 一起了?我以为你不会忘记季风。。。。。。” 我猛地站了起来,正要开口,门外突然响起大师兄的声音,“小师妹,你准备 好了吗?师父要你去。” 我等的就是师父的召唤,闻言拔腿就走,临走还回头狠狠瞪了易小津一眼,心 里说,你知道什么!她也不回瞪过来,只沮丧地看着我,失望至极的样子,像是我 做了什么可怕的错事。 我推门进屋,偌大的屋子里已经没有其他人了。师父果然在等我,一个人立在 窗边,背影都是冷清的。 我想到以后若是与莫离一同走了,或许很少再有机会这样与师父在一起了,心 里就有些难过,刚才易小津所带来的一点气愤就散了,开口轻轻叫了一声:“师父, 我来了。” “嗯,过来吧,”文德看到我变成这样也不觉得诧异,大概这原本就是他嘱咐 易小津去做的。 我迎上去,立在他身边。这院落建在高处,长窗对着北方,立着便能看到远处 的墨国军营,大军已经就地驻扎下来,黑色的军旅在风中猎猎飘扬。 知道墨国来袭是一回事,如此近距离地看到大军压境又是另一种体验。我望着 那个方向,无法移动自己的目光,只听自己在问:“师父,你要留在这里守城吗?” 文德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反问我:“你觉得呢?” 文德过去在山上教我习武的时候常常忽略我的提问,无论是内功心法还是武功 招式上遇到的问题,非要让我自己想破脑袋地找出答案来为止,没想到到了现在这 种时候,他居然还是这样。 我心里叹气,半点都不怀念这种对话方式。 “我不知道。”我强迫自己收回目光,老实地道:“我怕死,怕受伤,我也怕 自己身边的人会死会受伤,可是在金水镇的时候,我明知道回头可能会死,可我还 是回头了,我真的不知道。” 文德看了我一眼,微微点头,“那是因为你想救他们。” 我看着自己的一双手,“是,我想救他们,可我又能就得了多少人呢?” 文德伸手遥遥一指,“那里至少三万人马,攻陷这个只有一万守军的拓关城绰 绰有余,所谓天险,易守难攻也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留在这里所有的人都知道, 自己可能会死。但若是让他们攻进来,从此中原门户大开,你可曾想过,我们身后, 还有千千万万的人?” 这一席话听得我浑身沸腾,一股热血冲上来,脸上立时就烫了,一时羞愧无比, 简直连头都抬不起来。 文德又武器,声音缓和下来,“平安,你不用羞愧,你有决定自己的路的权利, 你也没有欠这里的任何一个人。” 我哑着声音:“师父,我不怕死,我只是想和他在一起,你知道的。” 这一次文德没有很快地回答我,沉默了片刻才开口,“我明白,那日清晨我在 金水镇看到他带你回客栈的时候,我就明白了。” “你看到他了?”我猛地抬起头。 文德与我对视,然后缓缓点了点头。 “他就是季风对吗?他把过去的事情都忘记了,所以去了圣火教,哦,不,他 一年前就离开了圣火教,可现在又回去了。”我情急之下开始语无伦次。文德突然 伸手,按住我不断挥舞的手,他的手掌坚定有力,让我终于安静下来。 他看着我,眼里带着奇怪的光,“平安,有件事,我一直都没有告诉你。” 窗是开着的,山风阵阵,我突然觉得冷,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 “三年前云山地道崩塌,我受季风托付将你带回庆城山,之后也曾派人寻找他 的下落,希望有万一的可能能够将他找回,后来有消息传来,我便亲自又去了一次 云山。” 我紧张得胃部痉挛,声音都抖了,“你去找过他?你没有告诉我。” 文德仍是按住我的手,低声继续,“当时你也在生死边缘,我看你全靠找回他 的渴望维持求生意志,自是不能据实相告。” “你有没有,有没有找到他?”我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这句话来。 文德收拢手指,捉住我的脉门,像是怕我要做出什么不正常的举动来,声音却 仍在继续。 他说:“我有。” 我长大双眼,突然忘记了呼吸。 他看着我的眼睛,慢慢地说了下去。 “我找到的,是他的尸体。”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