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二 我被师傅带回去,被放开的时候人还是混混噩噩的。成卫奔过来看我,一看到 我的样子就皱了眉头,嘴里念叨着,手中已经捏出了金针。 我突然地的了反应,一下子缩到角落里,恶狠狠地瞪着他,好像他对我做的是 什么极端可憎的恶事。 成卫愣了,一手捏针一手捧心站在那里呆了许久,一脸心碎。 后来他就被成平易小津拉了出去,大师兄也来过了,看到我的样子,他脸上的 表情比成卫更加心碎,嘴唇乱动,半响都没说出一个字来。 最后是文德,我都这样狠狠了,他居然仍是白衣胜雪。他立在我面前沉默许久, 最后伸出手来,摸了摸我顶上的头发,低声道:“也罢,你一个人好好想想吧,我 就在门外。” 说完真的走了,还带上门,很轻的一声响。 屋里漆黑,倒是外头升起了月亮,透亮,照的窗纸上都泛着毛毛和亮光来。我 蜷缩在屋里的角落里,浑身的凉,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寒症发作,再多的人与光都 不能让我暖起来。 除了季风。 明明不情愿的一张脸,可每次抱住我的手却都是那么温暖,又那么不爱笑,跟 我说“平安,你要跟我一起走吗?”的时候都是静静地眉眼,听完我的回答只是点 点头,说:“好的。” 我听见细嫩的剥啄声从我身体里发出来,那是什么声音?是我的心裂开了吗? 可是我又有什么用呢?就算我在这里掏空了自己的一颗心捧给他,就算我在这里一 千一万遍地叫他的名字,他都不会再回来了。 他离开的时候再在想些什么呢?孤零零的一个人。静静地躺在深山的阴影里, 没有了心,那么深的一个洞。会很冷吧?会很痛吧? 可是我在做什么?我那是应该在庆城的清幽厢房里,按着我的胸口幻想着只要 我没死。我一定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找回他。幻想着他再见我时的表情。再如何安静 的眉目,都会被笑意化开。 我竟然从未想过,会有人偷了他的一颗心。 那个拿走他心脏的男人,有一张与他相同的脸。不喜欢说话,更没有温柔,一 开始的时候,就连他的笑都是假的,又手段残忍,眨眼便杀人于无形。 可是他对我好。 他是那个奔驰千里。只为将我寻回的男人,会在我身中蛊毒的时候不顾危险。 孤身带我回到险地。他在死亡边缘的时候让我走开,又在万箭之下握住我的手。 他从来都不会是个温柔的男人。却有一双温凉柔软的嘴唇。还有那天晚上,他 肚子在溪水边捧水擦洗手脸。很仔细地,最后立身的时候又低着看了一眼衣服的下 摆。我在门缝里看着他,看到他被月光拖长的影子。长而薄。 就连他的影子,都让我觉得心疼。 我脑子里像是有烈火在烧。许多疯狂的声音在我空荡荡的身体中尖锐地呼啸着。 让我几乎想将自己剖成两半。将它们挖出我的身体。 我应该杀了他,杀了他!挖出不属于他的那颗心来。杀了他为季风报仇,可他 们是兄弟。他身上流着季风一样的血。他身体里还跳动这季风的心! 我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但我又怎能放过他?我又怎么能再一次面对他? 冰冷的手心里感觉到滚烫的湿意,一滴,两滴,我抬起手去遮掩自己的眼睛。 但泪水却从指缝中疯狂地涌出来,永无止境那般。 我听到凄厉的笑声。哭的窗外恒静的一道身影都动了一动,但最终没有任何人 走进这个屋子。这一夜,我掩住自己的脸,将自己埋在最黑暗的角落里,听着自己 可怕的悲泣声,就这样度过了整整一个晚上。 我在第二天日出时推门走了出去。山城清晨,从院墙外垂入的树木枝条上还带 着新鲜的露珠。院中静静地立着一个人,白衣垂地,却仍是一尘不染。 “师父。”我低声叫他。 文德点点头,“起了就去做早课,你离开太久,内功心法都惫懒了吧?” 这么平静的语气,就好像我仍在庆城山上,而他也仍是那个每日清晨上山。冷 着脸要我开始一天修炼的师父。 我嗯了一声,慢慢移动脚步,慢的有些过了,像一个一夜就老去了数十年的小 老太婆。墙边枝条垂柳,我也没注意到,被它勾去了盖在头上的兜帽,哗地一下。 让我没有扎起的头发全都披散到了肩上。 我并未在意,绕过那枝条,继续往前走。眼前白影一闪,却是文德突然出现在 我面前,叫了我一声“平安……. ”声音突然哑了。 我奇怪地看着他,看着他伸出手来,不知是不是我眼花,他的指尖居然是微微 抖着的,又绕过我的一撮头发再收回去,低下头,眼中满是愕然与无法置信。 我低头,看着他修长手指间夹碰上的那一缕白发,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那是我的头发。 原来身体会最忠实地反应最深处的痛苦,再怎么样平静的表面都不能掩饰。 我竟然,一夜白头!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