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三 突然一声巨响,地动山摇那般。文德放开我的头发,反手将兜帽替我重新戴上, 在一眨眼已经飘上高处。我仰头望着他,看到他凝目向着远方,素来平静无波的脸 上竟是瞬间变了颜色。 院子里响起纷乱的脚步声,所有人都冲了出来。文德一声清唱:“墨军攻城了, 我们走。” 众人都是一震,文德又开口,“小津留下,看好平安。”说完袍袖一拂,径自 飞身而去。 眨眼间所有人随着文德离开小院。易小津追到门口,一声抗议还没说完便被抛 在了后头,回头时气得跺脚。 “平安,你看他们。。。。。。。” 我仍立在原地,他见我反应迟钝,脸上就更加气愤,跑过来抓住我的手,到了 近前就响了一声,又道:“你怎么把脸弄成这样。”说完拽着我往侧屋时去,边跑 边说,“快,我替你修补修补,弄完了我们就去追他们。” 我被她拽进屋里,按在椅子上,镜子里果然是一张可怕到极点的脸,原本的伪 装全被泪痕划破,蜡黄色的表面上交错斑驳,看上去像一块破碎的瓷片。 易小津嘴不停手不停,好不容易张罗好所有东西,转头就来拉我的兜帽,我手 指一动,未能阻止,那兜帽已经被她扯了下来。 然后她就突然地静默了,就算是在模模糊糊的铜镜里,那张脸的表情也是足以 让我低下头去不忍卒睹。 她就这样在我身后僵硬着,不知过了多久才发现一点断续又奇怪的声音来。 “平安……..你……. ” 我反过手,慢吞吞地把兜帽又戴上,居然还对着镜子里的我们俩笑了笑,虽然 那笑容难看得让我不想再看第二眼。 我说:“不要弄了,擦掉就好,被人认出来也没关系。” 可怕而嘈杂的声音无休止地从外面传了进来,我与易小津最后还是一起上了城 墙。城里早已没有了昨日的井然有序,所有人都在全副武装地奔跑着,城墙上乱作 一团,弓箭手无休止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被流失击中的士兵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燃烧的油桶从高高的城墙上无止尽地被扔下去,伴着冲天的烟雾与火光。 城下时黑色的海洋,巨大的翻石机不停地向城内投掷出巨石,铁甲攻城车挟负 雷霆之势冲向城门,不断地有人沿着架起的云梯爬上来,前仆后继,不死不休。 城墙上已经堆砌了数层尸体,后续的士兵在声嘶力竭的呼叫中奔向最前方,替 代倒下的同伴,不断有重伤的人被抬下来,一路呻吟不断,鲜血淋淋。 虽然我并不是第一次看我战争场面,也不是第一次身处其间,但空气中死亡的 味道永远都让我五内如焚,呼吸困难,日头已高,阳光下的血与火的场面比黑夜中 的可怕一千倍,易小津遍寻不着她想见的人的身影,脸色早已惨白的如同一个死人, 手里只知道死死地抓住我,惨叫不绝于耳,城墙上还悬挂着被砍头的墨国人的尸体, 那是昨天被我们带回来的,突袭金水镇的军队将领的尸体,他的身体与首级已经分 离,被挂在不同的地方,死状奇惨,但是此时此刻,在他的上方和下方,却还在累 积着更多的尸体,更多的死亡。 所有活着的人都在战斗,没有人理睬我们俩。我与易小津踩着粘稠的鲜血向前 迈步,最后终于从一个城垛的缝隙中看到下方黑色海洋中那几道不同的颜色。 是文德与其他人! 我看到文德带领着几个人,几乎是飞向了那几台杀伤力最大的翻石机,这异变 让原本只有一个进攻方向的黑海聚起波澜,无数箭矢指向他们。 易小津的呼吸停止了,抓住我的手指突然用尽了全力,我听见自己骨骼作响的 声音,但那几道熟悉的身影没有丝毫的停顿,向前飞跃的动作快如闪电。 耳边传来惊天动地的响声,那是数层楼那样高的翻石机分崩离析的声音,掉下 的巨大木石让四周密密麻麻的士兵只顾疯狂奔逃,原本整齐的攻势顿时变得一片混 乱。 黑色的军队后方突然传来洪亮的擂鼓声,大旗飘扬,有人坐在高高的马上扬手 挥刀,让原本已经开始混乱的场面立刻恢复整齐。我凝目去看,隔着这么遥远的距 离,马上那人只是一个黑色的小点,但上我仍旧认出了他。 是墨斐!他仍是一身黑色,战袍如墨,皇旗下驰马挥刀,霸气纵横,这场进攻, 竟然是他亲自主持的! 墨国的军队咋见皇旗,立刻恢复士气,原来散乱的阵势重新整齐起来,攻势更 猛。文德等人有心往皇旗处去,但他们四周早已涌上无数士兵,将他们团团围住, 一时之间又哪能够移动分毫? 我再抬头,只见日头已经从东移向西方,这场进攻竟然持续了整整一日。 城墙上的尸体越堆越高,活着的人越来越少,有几支箭几乎是擦着我与易小津 的身体飞过去,但我们谁也没有离开过这冰冷的石墙,攻守到了最后的焦灼时刻, 已经有人乘隙爬上了城墙,挥刀直指守兵。 就在我以为这一切已经无法挽回的时候,远方突然有一线霞光直奔皇旗而去, 在所有人都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那人已经在半空中出去,鞭影过处一声脆响,整 个战场仿佛都因此而静止了下来。 然后那面迎风飞舞的黑色皇旗便在这城内外的万人眼前,突然折成两半,缓缓 下坠,最后轰然倒地,扬起飞尘满天。 绯色如烟。在大旗倒下的那一瞬间突然又出现在墨斐马前。墨斐暴喝一声,挥 刀击出,但鞭影一闪而过,那匹高大异常的马上突然就没有了皇帝。 皇旗既倒,墨斐又从马上栽下,周围的人立刻涌向那个方向,哪里还有人顾得 上去追击那一抹神出鬼没的绯色。不知皇帝的情况,墨国大军转瞬间阵脚大乱,接 着便传来急促的鸣金声,黑色的军队如同退潮一般向后猛退,来不及跟上的人被从 城门中冲出的守军如同切怕切菜那当杀光了个遍地,待到夕阳西下之时,城门前只 剩下如山的尸体与无数墨国人来不及带走的攻城武器,一场恶战就此落幕。 眼看着文德与成平他们与守军一周退回城中,易小津欢呼着跳起来,抱住我的 肩膀在我耳边大叫:“我们胜了!平安!我们胜了!” 我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维持一个略带粗曲的姿势,两只手按在冰冷的石墙上, 身体在渴望与压抑间挣扎着微微前倾,眼里看不到夕阳西下,看不到莽莽群山,看 不到尸骨遍地,看不到任何一个活着和死了的人。 我只能看到天边盘桓的最后一道霞光,依稀隐约,如梦如幻,眨眼便是虚无。 等我们再走下城墙的那一瞬间,我以为自己突然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城里居然有无数的银盔铁甲列队整齐,地上的尸体不知何时都被请了个干净, 到处胜旗招展,明亮的火光从远处笔直绵延到城中心的高台上,刚才残酷激烈的守 城之战仿佛只是一个梦,就连情绪高涨的易小津都傻了眼,不知这一切是怎么发生。 天已全黑,我们出来时穿着不起眼的军服,又把头脸藏在兜帽之下,本也无人 注意,但再走几步突然被人拦下,也是个穿着军服的,只听他粗声道:“刚从城墙 上下来吧,别再往前了,自己往西门兵营处去,东门这儿在独迎驾。” “迎驾?”易小津声音讶然。 那人点头,压低声音:“你们还不知道吗?皇帝御驾亲征,刚到拓关城。”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