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七 陆见与李大人带来的,全是我皇兄身边的高手,但谁又有定天那样的功力,万 丈悬崖一蹴而就,赶下来就用了不少的时间,再要带着我与贺南这两个累赘回去, 那真是颇费了一番功夫。 带我回到将军府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皇兄早已是一身龙袍,见我狼狈,嘴 角又牵出笑出。 “怎么弄成这样,快去换过衣服,盟使就要到了。” 就像我只是顽皮,溜出去玩了一圈。 陆见与李大人早已退了出去。我立在他面前,看着这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情 不自禁地涩了声音。 “皇兄,母后真的是因为生我而死的吗?” 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转身坐下,拿起桌上备着的天青色茶盅喝了一口,再看 我时就又有了微笑。 “定天同你说了些什么?” 我看着他,悲哀地,他不说,我也有些明白的。“皇兄,你在这宫里,真的就 只有我了,是不是?” 他突地放下茶盅站起来,走到我面前,对我伸手。 我本能地觉得是要扼住我的脖子,不禁往后退了一步,但是经脉被定天制住过, 轻功都施展不开,这一退也没能退出多远去,还是让皇兄的手落在了我的脸上。 他并没有扼住我,只是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脸,对我做惯了的动作。 “也好,你知道皇兄只有你,或许就能明白我的苦心。平安,这世上也只有我 们俩了,所以你一定要听话。” 他没有用“朕”这个字,用的是“我”。 我眼里噙满了泪水,两只手握在一起,每一根手指都在发抖。 “可父皇确实是我的父亲,他并没有对你不好,他都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杀 了他?” 皇兄仰头笑起来,神情与定天如出一辙,“若是他知道了,这世上还有朕吗?” 说着又走到窗边,对着朝阳下的群山张开双手,“还会有朕的大好江山吗?” 我静下来,泪水却止不住,一滴滴顺着脸颊落下来,落在已经有些残破的凤袍 上,溅起细微的轻响。 他看我一眼,眼里就有些软了,又走过来摸我的头,“别这样,就算是嫁人了, 皇兄也会顾着你的。我给你看一样东西,你看过就明白。” 他说着就真的抓过我的手,将一件东西放在我手心里,又把我的手指拢上,让 我握紧它。 手中冰凉的感觉让我茫然低下去看了一眼,然后整个人都开始发抖。 是金盒,盒中还有细微的震动,这是我最可怕的梦魇。他又回来了,回到了我 手中。 皇兄见我神色大变,忍不住笑起来,“不怕不怕,这不是从你身体里出来的那 一只,是另一只。”他说着还给我解释,“你不是问母后吗?母后入宫的时候就带 着内伤,刚生你的时候已是到了极限,所以你才会从胎里带着病出来,她生下你之 后便走了,那两对不离不弃全是她留下的,一对我让你与季风用了,还有一对,我 留了一只,喏,就在这里。”他指指我手中的小盒,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还有 一只,你猜猜在谁身上?” 我感到晕眩,却还是说出来了,“是阿布勒……” 皇兄大笑,“黄梅果然聪明,这样一来,墨国岂敢再进犯中原?所谓墨国,也 不过使我们座下的一处藩属罢了。” 我在窒息前开口,“那么还有一只呢?还有一只百虫在哪里?” 他见我对他的雄伟版图并不感兴趣,脸上有些不悦,但眨眼又笑了,“在定天 那里,还不是莫离自己交给他的?他对定天倒是一片忠心,把他当父亲呢,名都可 以交给他。我原本也想把那对一起收回来,可现在莫离那颗心全靠黑虫在里面撑着, 暂时就没能拿出来,季家兄弟很好啊,连一颗心都可以共用。” 我用一种可怕的目光瞪着他,“要是他死了,要是他死了……”我说到这里无 以为继,喘了两口气才接下去,“我无论如何,都会跟他一起死。” 皇兄叹口气,“平安,你这是在威胁我?” 我在这九五之尊面前垂下眼,再不开口。 门外有叩首声,“皇上,盟使已到。” 皇帝转身,又回头看了我一眼,道:“去换件衣服吧,今晚还有大宴。” 声音温柔,一个最好的兄长那样。 我默默地看着他离开,宫女鱼贯而入,捧着光彩夺目的凤冠霞披。 我被它们的光芒刺痛了眼睛,慢慢后退,最后跌坐在床上。 就连这些东西都被不远千里地带来了,皇兄,你还有什么事没有算到的? 宫女们围着我忙碌不休。我木然地坐着,任他们摆布。 宫装繁复,她们替我穿了许久,最好捧了长镜过来,要我看自己。 长裙拖曳委她,那样珍贵无比的红,稍一动便有如霞蔚翻滚,白色的长头仍旧 没有被扎起,在红云中如同雪莲瀑布一般,这两种极端的颜色辉映在一起,妖冶得 夺目。 捧着长镜的宫女俱都垂暮不敢看我,只有我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许久,最后 忽的一笑。 也好,这样上路,或者就不会与他错失。 我转身往大门处去,急得那些宫女放下镜子追过去,“公主要去哪里,皇上吩 咐,大宴之前公主须得在此静候。” 我毫不理睬,一手抓起裙摆,提起一纵,转眼消失在她们面前。 静候?是啊,妖精后被定天弹指制住的穴道解开,我已经静候的太久了。 门口自然是有人守着的,听到宫女的惊呼声立刻围了上来。我闪过数个人,再 提气,眼看就能跃上屋脊。眼前忽有金光耀眼,我人在半空不及躲闪,眨眼就逼至 地下。 屋檐上已经立着一个人,背对刺目阳光,让人几乎不能仰视。 是定天,负手立在高处看我,低声道:“公主要去哪里?” 我侧过头去,叫着呀不说话。 跪着叩首声与万岁声不绝于耳,许多人向这里渐近渐远,但最后走到我们近前 却只有两个。皇兄一身明黄,牵着身边人的手,身后全是匍匐在地的铁甲银盔,目 光扫过我,刹那间笑如春风。 “阿布勒,如何?我皇妹可是天姿国色?” 那魁梧如巨人的玄甲男人只把目光对着我,从我的白发看到我的凤袍,最后停 留在我的脸上,眼中神色复杂。 他最终开口,只道:“阿布勒愿与公主永结同心,永固凉朝。” 皇兄大笑,说了声:“好。” 我猛地抬头,还未说出一个字,突然有冰冷的声音传来。 “不可以。” 所有人读吃了一惊,阳光明亮,屋脊上立着一个人,一身飞色斑驳一片,全是 凝结的黑色的血。 “莫离。”我的身子晃了一下,不知是因为喜悦还是恐惧。 “莫离!”有声音与我同时响起,是仍立在屋脊上的定天,带着面具的脸上看 不出任何表情。 血迹斑斑的那个人把脸转向他,慢慢道:“我说过,你要做什么都可以,可是 她,我是不会让你带走的。”他说到这里,目光慢慢扫过底下的每一个人,一字一 字地道:“也不会让任何人带走的。” 他的脸色那样惨淡,声音里却充满了可怕的决绝之意,那样的可怕。一时上下 安静,竟没有一个人出声阻止他。 他就在这一片寂静之中向我伸出手来,对我道:“平安,你要跟我一起走吗?” 我早已泪流满面,听他说完这句话,飞身就向他扑了过去,耳后有风声,伴着 凛冽的寒气,我知道那是什么,但我已经没有了任何躲闪或者回避的愿望。 他已经来了,我还要什么呢? 手指与他相触的那一瞬间,我心里炸裂开的感情足以开裂金石。 我爱他!这个戴着我曾爱过的少年的心的男人,这个为了我可以不要性命的男 人,这个已经命在旦夕的男人,我爱他!我可以将这三个字重复一千一万遍,只要 还能能够与他在一起,即使是让我在这一秒死了,我都心甘情愿。 他伸出一手将我接住,两条长鞭交缠在一起的同时,突然腾起的气浪让无数屋 瓦飞起,地下惨叫声连绵不绝,而我也与他一起倒退着飞了出去。一同落在另一间 屋子上,屋瓦承受补助这样巨大的冲力,转眼破碎陷落,又让我们一同滚落了下去, 笔直落在屋内的地面上。 “莫离。”我去不上自己,翻身就去看他。他抱住我,仰面躺在地上,眼睛是 睁着的,苍白脸上乌黑如墨的一双眼,待到看清我的脸,但我开口却声音轻柔,用 一种我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对他说:“是,我在这里,以后也不会走开了,你不用 再担心。” 他看着我,慢慢展开一个微笑来,在他苍白到生气全无的脸上,这微笑显得脆 弱而美丽,“是吗?” 我感到自己的心正痛得一片片地碎开,但我尽全力的微笑回应他,又抓起他落 在地上的一只手,放在唇边,很轻地吻了一下,就像是盖下一个永不悔改的印章。 “是的,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