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脑后有凉风,我侧过脸去看,之前一直埋在季风怀里,黑暗一片,这一侧脸却 忽然看到了光,隐隐约约的,就在前方。 终于能够离开这鬼地方了,原该高兴的,但我心里却感觉复杂,不觉有多欢喜, 转回头来又看了一眼被我们抛在背后的一片漆黑,莫名地生了些留恋。 这世界虽大,只有我们两个在一起的地方,其实也是不多的。 季风在甬道尽头纵身跃起,上方有出口,被茂盛枝叶掩盖,出来后原来是一片 树林,地上陈年落叶无数,不知多久没有人走动过了,积得极厚,踩上去沙沙作响。 阳光明晃晃地洒下来,我在黑暗里待得久了,一时竟睁不开眼睛。 季风又在唤我,“平安,平安?” 我喜欢他这样叫我,真想他一直这样叫下去,但怕他担心,还是应了,不但应 了,还顺便提醒他。 “一斤牛肉。” 他好像舒了口气,然后继续往前,树林很小,还有围墙,像是某个大户人家荒 废的园林,拐了两个弯便出现一个小小的祠堂,破落不堪,门窗紧闭,他带我推门 进去了,将我放下,左右看了一下,然后独自走进内堂里去了。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坐在门槛上迷茫,但他很快就回来,手里拿着一个小瓶, 走到我身边蹲下来,对我说。 “先喝一点。” 我接过来,看到他之前敞开的衣襟已经掩好,忍不住有些失望。 这么快就春光湮灭,季风小气得很。 他替我打开小瓶的盖子,一股酒气直冲上来,我低头沉默一瞬,然后很是清醒 地看着他说话。 “季风,本宫知道酒楼是什么样子,你不要骗我。” 他表情甚是无奈,不过仍给我解释,“你饿得太久了,又受了冻,气血不畅, 先喝点酒让血脉流通再走,还有这身衣服也不行,要换掉才能出去。” 他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我听得很是珍惜,最重要的是,我听出来他还是要 带我去酒楼的,当下心满意足,捧着那小瓶子就喝了一口。 我在宫里也是喝过酒的,最喜欢澄州进贡的梨花酿,口味清甜,醇厚悠长,但 这酒却比我想象中的烈得多,一口下去,火一样从舌尖烧到胸口,我一时没有防备, 被烧得咳嗽连连,脸都红了。 “慢点喝,这酒很厉害,我也没想到还能找到一瓶。”他嘴角一动,好像笑了, 但一瞬即过,我都来不及看清楚。 唉,本宫习惯了。从来美物不长久,彩云易散琉璃脆啊…… 祠堂里安静到极点,阳光从破损的窗纸中射进来,照出空气里跳舞的灰尘,我 知道这酒的厉害,第二口开始就很慢很慢地小口啜饮,渐渐由衷地愉快起来,只觉 得眼前一切都笼罩着一层朦胧的光,就连季风也是。 他不知从哪里找出一个包裹来,正打开检视里面的东西,非常仔细,背影在光 影里异常漂亮,我正看得入神,他却突然开口,“别喝太多了,要醉的。” 季风就是季风,背后都会长眼睛,我服气了,听话地搁下那个小酒瓶子。 他回身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叠衣物,在我面前放下,也不说话,迈步出去了, 还反手替我合上门。 我自然是心领神会,知道他是要我换下这身宫服,季风真是周到,什么都准备 好了。 祠堂里异常安静,我开始解宫服的扣子,可恨我过去从未自己穿脱过这些东西, 一向是嬷嬷侍女张开衣服,我伸手进去便可,今天全靠自己,越急越摸不着头脑, 片刻后浑身冒汗,烦躁到极点,忍不住跺脚叫他。 “季风,季风!” 门一动,他仿佛瞬间就到了我面前,但瞬间又倒退着纵出去很远,然后一旋身, 在那荒芜的花园里背对着我,再不肯回头。 我倒是吓了一跳,低头看自己,想本宫与妖怪们待得久了,莫不是也突然变身 了,但看到的却只是一身的七零八落,因为之前一顿乱扯,前襟都落到了腰间,露 出里面丝缎衬着的内饰绣片,也是凌乱不堪的,一切混乱到极点。 我恍然大悟,看来他是被我吓到了,天朝第一皇女突然变成天朝第一豪放女, 怪不得季风会受惊。 真是冤枉啊,本宫叹息了,站得也累,索性坐下,陷在那一大堆锦绣衣料中发 话,“季风,我们有点麻烦了,本宫就是想告诉你,这些衣服我不会脱,脱了也不 会穿。”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