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我说完这句话之后,包厢里许久都没有一丝声音再响起。 季风是立着的,我们之间只隔着一张桌子,他人高,我便只能仰视。小二走时 带上了窗户,包厢里有些暗,他的脸在阴影中只是看不真切,我突然心里害怕,仓 皇间竟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我是父皇的女儿,不招人喜欢也是应该的,只是季风,我原以为,他会是不一 样的。 还是我傻气,谁又是不一样的呢? 脸上有气息拂过,我心一惊,顿时睁开眼,季风已经到了我的身后,低头看我, 手里却握着我的头发。 我这一瞬间心里闪过许多的念头,不知他究竟要做些什么,但是后颈忽然一凉, 我所有的头发被尽数掠起,这一下让我真的惊诧了。 季风竟然是在替我束发。 我被掳之前是带着珠冠的,一通颠沛流离也不知去了哪里,多半是被人收走, 之后头发便一直散着,本宫哪里会自己束发,反正散着也并不觉得不方便,就让它 去了。 他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仍是极低的,起伏并不大,就像在说一些不相干的事 情。 他说,“平安,你有些像我的小妹,知道吗?” 我不知道,但是我也不想说话,我只想哭。 季风手指在我发间移动,声音也在继续,“我有十个兄弟,三个早已战死沙场, 剩下的也常年征战,小妹生得晚,叫成玉,是母亲唯一可以留在身边的孩子,很是 疼爱,我们也是。父亲戍边,极少回京,难得回来,总是抱着成玉不离手的。” 我的头发被他用手指归在一处,他又解下自己额上的饰带将它们系起来,手势 并不重,系好之后走回我面前,掠了掠我的刘海。 “成玉还小,总喜欢披着头发到处跑,我一直觉得,你跟她是有些像的,但是 在那石室,我见你头发散了,平安,你跟她,还是不一样的。” 我静静地听着,终于哭出来了,眼泪笔直地掉下来,趴地一声,溅在自己一直 握拳搁在膝盖上的手背上。 我后悔了,后悔刚才露出仓皇害怕的样子,后悔在他面前闭上眼睛,我知道以 后我会为此后悔一辈子,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他伸手抹掉我的眼泪,仍是看着我,一直看着我,“平安,宫里要乱了,我不 想你再留在那里。会有人带你走,试着治你的病,天下最好的医生并不在宫里,你 到了那里就会明白的。” 我终于开口,嗓子里仿佛被人塞进无数片利刃,说话时锥心的疼,努力许久才 吐出三个字来。 “我不要。” 我不要。我明白他的意思,现在我已经都明白了,但是又怎么样呢?我只知道 他要离开我了,我不想他离开我,有时候明知道结局终是会失去,但是闭上眼睛, 蒙住耳朵,在一起多走一刻,不也是好的吗? 他转身,说了最后一句话。 “平安,这世上总有些事情,是我们不能选择要或者不要的,你能明白吗?” 门外有轻响,又有人推门进来,整个酒楼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那人脚步轻悄,身形如同鬼魅,转眼就到了我们面前。 石头一样漂亮的脸,是成平,不,不是他,这个人在笑,成平那个妖怪是不会 笑的,他只会用整张脸冻死你,他笑着看季风,笑着看我,又笑着说话。 “就是她?眉间有黑气,成平说得没错,她活不过十六的。” 季风不再看我,回答他的话,脸上微有些倦色,“这不是你们成家最喜欢的挑 战吗?带她走吧,路很远,别耽误行程。” 窗外原有的喧嚣声早已止歇,寂静中有车马声远远而来,伴着整齐的脚步声, 隐隐如风雷盖地。 我的眼泪一直控制不住地掉下来,开闸放水那样,噼里啪啦,让我看不清季风 的脸,其实我真想再看他一眼,不过来不及了。 季风有他的家人,我也有我的家人,或许他们对天下人都是不好的,但他们对 我,总是好的。 还是季风说得对,这世上总有些事情,是我们不能选择要或者不要的。车马声 已经到了楼下,我在他们两个话音未落的时候推开窗,一跃而下。 耳边仿佛有惊叫声,天竟然还是亮的,鸾车四周的刀枪剑戟反射落日余光,凌 凌刺目,我在最后关头埋怨自己笨。 为什么要头朝下跳呢?如果是仰着脸的,说不定还能多看他一眼。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