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花香,御花园里浓荫蔽日,阳光透过密密的树叶 投射到地上,细碎的金色。蝉声悠悠,我在树下打五禽戏,嬷嬷和侍女们在一边拍 手,我却心里恼怒。 拍什么手?还笑!本宫这五禽戏,是打给你们看耍猴的吗? 但即使是这样恼怒,我却仍不想停下,一个动作连着另一个,默默地做下去, 等下去。 季风教了我整整一个夏天的五禽戏,做到后来,每个动作都变得自动自发,渐 渐到了该要收势的时候,我却伤心起来,又不想在人前表露,索性闭上眼睛乱打。 脸上有阴影,有人弯下腰来,替我摆正姿势,沉默着,手势温柔,我突然狂喜, 想睁开眼看他,却怎么都不能。 我急得要死,全身都开始挣扎,一动之间却觉得剧痛袭来,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耳边有人说话,“别挣了,小心长歪了骨头。” 我“霍”地睁开眼,只觉得整个世界都随着落入眼里的光震动了一下。 灯光照出之前的那个石室,有两个人同时低头看着我,我有一瞬觉得自己是眼 花了,居然睁眼就看到叠影,但其中一个开口说话,语气与他的脸一样冰冷。 “成卫,要是她死不了,那就快点带出城,这种麻烦,多留一刻都是添乱。” 另一个笑了笑,“成平,你是不是被易小津吓出毛病来了?怎么现在看到女人 就皱眉头。” 成平冷哼一声站起来,转身就走,我根本懒得理他,尽力睁着双眼,死死盯着 仍留在床边的成卫。 他一手持着剪子,另一手绕着白纱,上面有斑斑血迹,也不知道是谁的,看着 成平出去之后便开始忙碌,就是不对上我的眼光。 我不想说话,锲而不舍地用眼睛瞪着他,眼睁睁地看着他颈后的汗毛一根一根 竖了起来,最后终于回过身,叹了口气开口,声音很是无奈。 “别看了,他不会回来了。” 他这句话说得并不重,但我却仿佛被一股巨力当头击中,眼前白光频闪,呼吸 都找不到了。 指尖突然刺痛,神志随之清醒,我张目只看到自己的手指上多了一支颤巍巍的 寸长金针,尾梢还捏在成卫的手里。 我咬牙切齿,开口,“拿开,本宫不许你救我。” 我用了全身力气说这句话,落在耳里声音却微弱不堪,但他仍是听见了,听完 “噎”了一下,片刻才回神。 “不行,我答应人家了,再说你已经是我们成家庄接手的病患,你要是死了, 成家庄颜面何在。” 我不理睬他的嘀嘀咕咕,默默闭上眼睛,黑暗里杀声震天,火光染红了夜空, 破空袭来的利箭,笔直没入季风的脊背…… 即使全身都不能动弹,那些情景仍旧让我痛苦得浑身颤抖,身上又有连续的刺 痛袭来,我暴怒,再次睁开眼。 “没听到本宫说的话吗?你再往本宫身上扎一针试试看?” 他手里拈着金针,凝神静气地看着我,忽然一笑。 “你在想什么?我只说他回不来,没说他死了啊。” 我正搜罗我所知的所有恶毒言语,听完这句话忽然一口气在半途崩断,整个人 都软了,冲击太过,还未张口便咳嗽起来。 他把手里拈着的那根针插入我的穴道,也不说话,另一只手伸上来,捏住我的 嘴,仔细看了看我的舌苔。 竟然这样不知礼仪,我咬他,可恨他收手极快,转眼便直起身,取出一方帕子 擦了擦手。 “还想不想死?” “季风呢?”哪里还有闲情回答他的问题,我直截了当。 “不知道。”他弯腰整理身边的一片凌乱。 我勃然大怒,可惜身子被包得严实,动一根手指都难,只好动嘴。 “快告诉本宫,否则治你死罪。” 他又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很轻的气声,笑完转身就要走。 男人衣服的下摆擦过床边,我想咬他,想骂他,想用尽一切方法威胁他告诉我 答案,但是最终做出来的行动却让我自己都无法相信。 我用唯一能动的一只手揪住了他的衣服下摆,他步子一停,回头看过来,而我 只是默默地看着他,手指绕在他的衣摆里,满眼都是乞求之色。 成卫坐下来了。 这个男人,我喝他,他不理,我骂他,他转身,我绝望了,他却停下来了,好 整以暇地看着我,弹弹衣服,问我。 “想知道什么?” 我在这个关口竟突然想起那个小津来,也是在这个石室里,她摸我的头,让我 不要凶,乖啦,说那样才有男人喜欢。 我一念至此,还未张口便觉得悲凉,原来本宫已经沦落到这个地步了,要跟平 常女子一样,示弱以博别人的同情。 不过无妨,我愿意示弱,只要他回答我的问题。 我软下声音,看着他,慢慢地又问了一遍。 “季风呢?” 他低下头,凑近我,也是慢慢地回了三个字。 “不知道。”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