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马车里一如既往的安静,莫离不说话,我在旁边吃东西。 我本能地觉得,有得吃的时候还是多吃点为好,跟着这个男人,随时都会有意 外情况发生。 下山不过数日,我已经经历了比过去三年加起来还多的跌宕起伏,相比之下, 庆城山顶简直是个世外桃源。 不不,我鄙视自己,怎么才几天就好了伤疤忘了疼,那儿明明是个苦行僧的修 炼洞,怎么能跟世外桃源比。 我想要的世外桃源很简单,那儿只要两个人,站在我身边的该是个秀气瘦高的 少年,对所有人板脸,对我微笑,笑起来的时候,阳光都要黯上一瞬。 我慢慢出神,闭上眼睛微笑起来,突然脸上一冰,我一惊睁眼,却见莫离的眼 睛离我只有数寸之遥,手捏着我的脸颊,像是要把我的下颚捏开来。 “你想做什么?”他冷声。 我无辜地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老大,也不是每个人都跟你想象的某些怪胎一样,动不动就要服毒自杀以示坚 贞不屈的好不好? 更何况我有什么服毒自杀的理由? 他对上我这样的目光,突然抽回手,颧骨下的肌肉抽紧,像是咬了牙,我倒被 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眼花,再看他已经撇过脸去,掀帘子下车,再不看我一眼。 车外有人的招呼声,我也跟下去,却见一座大宅,粉墙后黑压压一片屋脊,却 是到了一座庄园。 莫离当先进去了,我便落在后头,一片红云飘落我身边,走得是袅袅婷婷。 “小妹妹,怎么称呼?” 我想起之前圆月所说的话,先对她没了好感,但她说话声音甜软,我一个女人 都听得晕乎乎的,才张嘴,却见走在先头的莫离突然回过身来,冷眼看我。 “过来。” 叫一只贴身小狗儿都没他那么节省字数,我这两年脾气好了不知道多少,但当 着这么多陌生人,仍是觉得下不来脸,脚底下立刻慢了一点点,就这么一点点的功 夫,他的眼睛竟然已经眯起来了。 旁边有隐约的抽气声,我四顾,但没有一个人抬头,看来莫离平时在他的手下 眼里威风很足,至少没人敢像我这么不听话的,更可能的是,像我这么不听话的, 现在已经看不到了。 我迫于重压,最终还是跟在他身后一起进了庄子,他吩咐了我该待的地方便带 着几个人离开,不知是开会还是下命令去了,我被安排在他屋子边上,可能是方便 近距离看管。 接下来的两天里,我有了大把时间可以用来思索眼前情况。 莫离一直忙碌,离开时便锁着我,还不是一般的锁,上玄铁链子,细长,绕脚 踝扣死,他吩咐下人这么做的时候我哇哇大叫,但他完全不为所动,看着手下人行 事,临走还问了我一句。 “要怪,怪文德教你的轻功吧。”气得我想吐血。 这儿明显是莫离的地盘,与之前在定海那小小的别院不可同日而语,山庄里曲 折多路,设过了奇宫八卦,非得有人带着才能找到方向,进出人人身手矫健,看到 莫离无不称一声尊上。 我又想到那天山路上常先所说的蓝家庄长老云云,看来这邪教组织庞大如蜘蛛 网,下头居然还自拥山头,派别林立,而且矛盾颇多,所谓的教主神神秘秘,藏在 总坛云深不知处,而且明显对下头缺乏监管,导致稍有异动便开始杀来杀去。 黑社会也学诸侯割据,真没天理了…… 看来莫离也意识到,这样将我一路带回总教是不太可能的事情,索性回到自家 地方从长计议,可见大家势均力敌,权衡得不错,真要静下心来斗一斗,不知是谁 输谁赢。 虽然莫离将我锁了,对我的态度也可算得上是冰冷到底,但他一直将我放在最 近身处,又不说原因,这样的状况很令人费解,这些人摸不清我的底细,开头对我 倒也客气,那个叫红衣的亲自来看过我一次,还送了些清粥小菜来,仔细端详我的 脸,笑眯眯的。 我被她看得浑身发冷,终于忍不住先开口,“看什么?我脸上又没有花。” 她仍旧笑眯眯,也不说话,转身就出去了。 但是情况很快便不同了,第二天青风也到了庄里,虽然满身狼狈,但至少是活 着的,被人问到的时候用古怪的眼神看我,当着我的面就跟别人咬了耳朵,想也没 说什么好话。 然后……然后一切就变了,我在屋里都听到窗外有人用鄙夷的声音说,“原来 是个捡回来雏,还有些功夫,大人带着她,大概是还在新鲜劲头上吧。” “还是大人心善,庆城那个假仁假义的地方出来的有什么好东西?饿个三天, 还用锁?看她怎么跑。” 我听得气结,刚想破口大骂,但一声钟响,外面所有声音突然没了,脚步声过 后一片寂静,我“喂”了两声,都没有人回应,再等了一会儿,远处鸟叫声都没了, 竟像是天地间只剩了我一个。 门窗都是关着的,我拉尽铁索都不能走到窗口,铁索绕在床边的铁柱上,第一 天我就想,这算什么地方,床还是铁铸的,并且钉死在地上,根本不能移动分毫, 囚室不像囚室,卧室不像卧室,这时就更觉得变态,想咬人的心思都有。 我从正午等到日落,外面都没有一丝声响,我渐渐害怕起来,从一开始的叫人 到后来威胁他们我要逃走,没有任何回应,到最后又累又饿,夜幕降临的时候我突 然听到巨响,然后发现窗外有光亮,透过白色窗纸,红如血光。 我见过这样的光,是火,什么地方起火了,映红整个天空,虽然还没有烧到这 里,但浓重的烟味已经随之而来,还有逐渐升高的热度。 出了什么事?我竭力想挣脱扣在脚上的铁索,但是没有用,我唯一所擅长的轻 功在此时只是一个笑话,热浪涌入,我终于开始惊恐,一点点往墙角里缩,但连那 墙皮都开始烫起来,还有我脚上的铁索,火蛇一般灼烫着我的皮肤。 死亡的味道向我逼近,我开始颤抖,无法克制地。 不,我不想死,如果他还没有记起我,那我即便是死了,也不会甘心的。 门响了,有人飞身进来,在浓烟中叫我的名字,声音暗哑。 “平安,说话。” 天,他终于想起还有一个人在这儿了,我张大嘴想发出声音,但未吐一字便被 浓烟呛到,剧烈咳嗽起来。 腰间一紧,我在下一秒便被一股大力缠住,然后身体腾空而起,我那个气啊, 半空中一边咳呛一边提醒他,“铁索,铁索……” “铮”一声,白光闪动,我脚上一轻,铁索已被他凌空削断,用的还是一柄从 别人身上抽出来的佩剑。 落进莫离大人怀里的时候我差点吐血,我后悔了,早知道绝世武功是这么好用 的东西,我在山上真该抱着师傅文德的大腿,痛哭流涕地求他全都教了我。 我被莫离挟着,双目被烟熏得刺痛,耳朵还管用,只听红衣略带些气喘的声音, “大人,庄子外围的阵势都被霹雳弹烧了,但那群人也伤得惨重,退到山下去了。” 我一惊,霹雳弹?这东西我听说过,江南雷家出产,而江南雷家,是我师傅所 坐定的三庄九派同盟军中的人物,那这样说来,是我师傅来了? 莫离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只冷冷问了一句。 “你叫谁来安置内厢的?” 四下突然安静,我眼泪哗哗的,双手都用在揉眼睛上,却听有人扑通跪下了。 “是孟成,但他刚才在路上见有兄弟被人夹攻,上前营救,受了伤,现在还在 医治,所以……所以……” 那人声音迟疑,但莫离已经开口,“拖出来,杀了。” “大人,内厢只有一个……一个……”那人声音惨痛起来,“孟成救的是兄弟 的命啊。” “需要我说第二遍吗?”他转过身,吐字清楚,就连我这个还未睁开眼的,都 觉得这个原本热流未退的地方,寒霜突降,冰封千里。 ……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