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 青衣走到堂前止步,回了回身子,我还以为他丢了什么东西,没想到再看到他 回转脸来,竟然脸上多了件东西。 那是一张面具,很服帖,样子也不算太丑,但怎么看都是一张面具。 我抖抖手指,问他,“你干吗?” 他双眼露出奇怪的表情,“我教副堂主之上,从不以真面目公开示人,你不知 吗?” 我立刻想起之前在十佳楼莫离所带的那个狰狞面具,“为什么?你们长得又不 丑。” 他面具下的嘴角抽了抽,不肯答我。 我又捉到问题所在,“可你们在我面前,都没有带过面具啊。” 他在门前站住,回身看了我一眼,即使隔着面具,我都觉得他脸上的表情是似 笑非笑的。 他说,“是啊,不需要。” 我没有时间细想青衣这句话的意思,因为跨过门槛之后,我第一眼就看到了熟 人。 还会有谁?时隔三年之后,我又见到了成平。 他一点都没有变,仍是那个冷冰冰的样子,站在堂上,标枪一样直,看到我没 露出一点讶异之色。 倒是我,看到坐在阴影中带着面具的莫离,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要是级别越高面具越丑,那我现在就开始好奇,那个教主的面具究竟是什么样 子的了。 成平的第一句话是,“平安,你又惹祸。” 我气冲上头,正想反驳他,是谁刚才差点一个火霹雳把我烧死的?但莫离开了 口,也叫我名字。 “平安,到这里来。” 我怔住。 莫离这句话,虽然简短,但声音平缓,隐约藏着温和之意,我心中一阵恍惚, 身体却已自动自发地转向他所在的方向,举步就要过去。 但我随即便想起那日他在定海别院中拉着我对闻素演出的那场戏,才举起的脚 步就是一落。 是了,莫离怎会对我如此温和,他只是在做戏,做戏给别人看而已。 我回头,再看成平,果然脸色微沉,目光复杂。 我在这一瞬,无限地想要揭开莫离的面具,再对成平说一句,“看,看我找到 了谁!”但我也知道,此时此刻,在这大堂之上,这是我绝对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即便我能够做到,那面具下也只是莫离,并不是我的季风。 我一念至此,心中悲伤,手脚发沉,只是不动了。 成平不再看我,再次开口,“莫右使,平安乃庆城门下,年少无知,不知何事 受右使教训,叨扰了这些时日,现盟主令我等将她带回严加管束,还请右使放行。” 莫离未曾回答,青衣已在一边笑答,“成先生言语如此客气,行事却大相径庭, 入庄无一张拜帖,反一把火烧了我庄外林地,连带着左厢房也未能幸免。” 成平也笑,虽未带着面具,但也假得可以,“这个嘛,贵庄庄外林地阵势厉害, 先头到达的兄弟们走得性急,误触机关进了迷障,其他人救人心切,一时情急出手 过重,以致林地受损,万望右使勿怪。拜帖就在在下这里,至于左厢房,是在下到 达时见情况紧急,一时失手,在此向右使赔罪了。”说完拱手长揖。 我身边有人娇笑,正是红衣,也带了副面具,但顾盼之间,仍有媚态。 “左厢房也就罢了,成先生这一失手,差些烧坏了我们的小娇客平安,妹子, 你说是不是?” 她说话时转头看我,笑意盈盈,我无语,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成了她嘴里的小娇 客,至于妹子这两个字,更不知从何说起。 成平听完这句倒是一愣,目光扫过我,大有求证之意,我心里自是有气的,虽 知他无心,但仍是瞪他一眼,他脸色就更是难看,口唇一动,不知想说些什么,却 没有说出来……只抽出一张白色镶金边的拜帖来,双手一托,平平送出。 成平内力惊人,这一张薄薄的纸质拜帖,脱手之后竟如铁片一般向莫离飞去, 挟着刺耳风声,在我眼前一晃而过,眼看就要插入莫离身体中。 我心跳到嗓子眼,提气就往那儿纵身,却见莫离端坐原地,单手一翻,那拜帖 已在空中凝住,再稳稳前送,正好落入他摊开的手中。 我知内功深厚者可摘叶飞花如同利器,但将内力注入轻薄之物使其疾飞而出容 易,再用内力使其停顿并匀速落下却难如登天,至少我这个名不副实的庆城门下是 看得目瞪口呆的,但身子已经在半空中,想回到原地假装自己从未跳起来过也做不 到了,正懊恼着,腰侧突来一股力道,让我身子一落,正落在莫离身边。 这一送一接一落都在一瞬间发生,待我立定身子,堂下已有人大声喝彩,自然 是莫离的那些手下,非离庄的部属。 成平再次开口,说了句,“右使好功夫!”又向莫离一拱手,神态间肃穆许多, 眼里略有钦佩之色。 之前莫离与文德一战,成平并未在场,成平自恃功力高深,向来不太把身边的 人放在眼里,这点数年前我就知道了,难得见他露出这般神色,我忍不住想多看一 眼,一低头之间,却见莫离绯色的袍子就在我的手边,光影中顺滑如水。 我忽然忆起许多年前的某个情景,手指便是不自禁地一落,但那衣摆仿若有生 命,无风自动,瞬而从我指缝间滑过,我一抬头,只见到莫离狰狞面具后那双眼, 从我脸上一闪而过,目光莫测难解,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脸上一热,不用看都知道,自己的脸已经红了。 完了,当年我总也抵挡不住他难得的一笑,没想到三年过去了,我非但一点长 进也无,还活回去了,连一个眼神都抵挡不住。 莫离低头看一眼拜帖,白色拜帖上寥寥数语,一晃而过,他合起之后再问, “成先生率众而来,只为了平安?” 成平点头,“在下前来,只为平安,至于其他事由,盟主尚未示下,成平也不 敢自作主张。” “你代文德而来,他人呢?”莫离反问一句。 成平听他直呼文德的名字,略一皱眉,加重些声音才答,“文盟主已在山下, 我只是代他前来递上拜帖。” 师父也来了?那为什么之前一直不出来主持大局?倒让一群乱七八糟的人烧了 林子?我猛抬头,成平仍立在大厅正中,身子笔直,也不看我,目光直视莫离。 我思索片刻,是了,成家庄地处偏远,成平出来一次不容易,就算飞鸽传书, 一来一去也要个数日,若他是与我师父一同来的,那之前烧毁庄前林地的便另有其 人,也不知是谁做了这不讨好的急行军。 既然师父来了,那我好歹要去跟他解释两句,我想到这里,就想对莫离开口, 不曾想他立起身来,竟是长声一笑。 “好!那日我与文德仓促一战,未能尽兴,既然此次他也来了,那定要再会一 场。”说话间目光笔直往庄外落去,天色阴霾,大厅里光线不盛,他这样目光一动, 竟像是有烁烁光华闪过。 成平点头,“如此甚好,不知右使欲相约何时何地?” 莫离抬手,青风立刻屁颠屁颠地送了文房四宝过来,都放在平盘之上,莫离提 笔,就在那拜帖上刷刷写了两行字。 我就立在他身边,他也不避我,我低头扫过一眼,只见那一笔铁画银钩,上书 :文先生敬上,明日午时三刻,非离庄外天水坪上,相约一叙。 莫离写完掷笔,交由青衣,青衣接过之后飘身往成平处去,也不见他如何迈步, 竟两步就到了成平面前,笑着开口道。 “成先生,明日敝庄上下与贵盟相约一聚,若有幸与成先生切磋一二,望不吝 赐教。” 成平接过拜帖,向莫离抱拳,“那在下先行告退,明日再见,平安……”他说 到我的名字,目光便转了过来,在我与莫离两人之间扫过一遍,声音里多了丝迟疑。 这眼光是什么意思?我被他看得心头火起,正欲开口,眼前一暗,莫离已走到 我身前,“明日我会带着平安出庄,文先生不是连这一日都等不起吧?” 成平又看我一眼,嘴角平直抿紧,一语不发,之后也不再停留,独自离开。 他们这是……要拿我当输赢的彩头? 我顿时怒了,又不能叫出来,只好对着莫离的背影龇牙咧嘴,不防他突然地一 个转身,正对上我的脸。 堂上不知何时人都散尽,四下安静,他伸手,我不知他要做什么,也及不上他 出手的速度,索性一动不动。他手指起落,却只是脱下那副面具,露出略显苍白的 一张脸来,再看我一眼,忽然嘴角微动,竟像是笑了。 我一时呆愣,但一股热流涌至,脸上潮热,双手情不自禁地去掩,想也知道我 那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双颊,一定是再一次绯红满天。 ……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