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莫离并未与我多说一句,只带我出了大堂,青衣红衣均在外头候着,还有庄内 其他部属,他开口,却只叫了一个人的名字。 “青风。” 青风当然在,听到自己的名字一蹦老高地跳过来,袖管子都卷了起来,“青风 听令。” 他伸出一根手指,点点我,“带她到枕水阁。”说完再看我一眼,眯了眯眼, 又补了两个字,“锁了。” 青风“啊”了一声,脸上光彩立时褪了个干净,我也跳起来,叫出声,“又要 锁我?” 莫离已经回身面对众人,不再理睬我,青风不敢不从命令,拖拖拉拉走过来, 伸手推我,“走吧。”说话间还回头望众人所在之处,无限留恋与伤怀。 我才伤怀呢!好不容易脱了枷锁,居然又要被关到另一个地方去,青风伸手来 推,我又怎会让他如愿,提气之后一个纵身,只想让这啰啰嗦嗦的小子当众出个丑, 不曾想眼前黑影一闪,我脚尖还未离地,一道乌黑的光影便在我与青风身侧一闪而 过,坚硬青石板地面上明晃晃的一道白痕。 …… 我俩同时往莫离那边看了一眼,他正听青衣说话,沉默的一个侧脸,鞭梢垂落 在脚边,也是静如止水。 头上盘旋着黑色的阴影,我与青风同时咽了口口水,同时回过身,默默地往回 廊上走去,背影哀怨。 唉,老大就是老大,威胁都做得那么彻底,您的命令,不敢不从啊…… 一路上青风都在无声抱怨,满脸哀怨之色,我更是怏怏不乐,非离庄回廊九转 十八弯,隐含无数迷宫八卦,没有青风,我是无论如何走不出去的,他虽然哀怨, 但好歹还是识得方向,带着我左穿右转,不多时眼前就有了水光。 “到了。”他指指前方,没好气地说了一句。 我抬头,果然,飞檐小阁就建在一潭碧水中央,名副其实的枕水之阁。 我与青风走入小阁之中,天气阴冷,阁内安静,四面纱帐垂地,随风微动,我 略一哆嗦,却见青风已经从怀里掏出细长的玄铁链子来,上前就要给我扣上。 我怎肯被他锁住,轻轻一跃就上了梁。 “喂,你下来!枕水阁是什么地方?怎容你像个猴子似的跳来跳去?”青风又 开始聒噪。 我对他做鬼脸,“什么地方?就算是皇宫内院,我也照样想待哪儿就待哪儿, 有本事你上来。” 突然有风声,就在我耳边响起,随即是一团白色的光从我眼前掠过,我一惊之 下向后掠出,小阁并不大,我怕落进水中,只好半空中折腰落回青风身边,却见一 个白衣小婢缓步走出来,臂上缠着宽长的白色丝条,声音清冷。 “这位小姐,此处乃先生静修之地,请勿如此喧哗,青风,你还站在那里做什 么?” 这婢女梳着两只包包髽髻,年纪与我相当,说起莫离却与其他人不同,也不称 尊上,只叫先生。 青风像是有些怕她,小心翼翼地解释,“小未姐姐,我是奉尊上的指令送她过 来锁在这儿的。” “锁在这里?”她反问,目中微现讶异之色。 “谁同意让你们锁了?”这两人一问一答,视我如无物,我在一边翻了翻眼。 “是,尊上嘱咐下来的,我正要办,正要办。”青风说着又举起链子,对着我 小脸一板,我忍不住笑了,“你还想抓住我?”正要提气再跃,不防背后“啪”的 一声,被一样软中带硬的东西击中,整个人都往前跌了下去,随即脚上一凉,稳住 身子再看,已被那条黑色的玄铁链子锁了,另一头绕在小阁边的柱子上,扣得死紧。 青风叉腰笑,“哈哈,看你还往哪里逃?” 我一回头,白衣小未就站在我身后,手臂上的白色丝条仍未收回,逶迤垂地, 无风自动。 我“哼”了一声,“你们二打一,背后偷袭,算什么好汉。” 小未仍是冷着脸,“我已提醒过小姐,此乃先生清修之地,如再如此喧哗,庄 内规矩,须得掌嘴。” 青风在一片拍手,“对,小未姐姐,就是要让她吃吃苦头。” 我气极,“你敢!” 那小未目光一寒,不发一语,眨眼欺身而至,我唯一下过苦功的便是腾挪纵跃 的轻身功夫,怎能让她靠近,急速后退,只是脚上缠着铁索,虽未被她打中,但退 避间已是绷到极致,“呛”一声响。 我看出这小未武功高强,远比青风厉害,真被她一巴掌打中了,以现下莫离对 我的态度,又叫我向谁诉苦去?好汉不吃眼前亏,这几年我能屈能伸得习惯了,当 下落地开口,“好啦,我待在这儿就是,懒得跟你们多说。” 青风心满意足,笑嘻嘻地谢过小未往外去了,小阁里只剩下我与她面对面,小 未一张素脸,清秀雪白,很是漂亮,但我气她对我不善,撇过脸去不想理她,阁内 冷冷清清,连桌椅都不见一张,我站得无趣,索性盘腿坐了,催动内力,气运一周 天。 想想真是悲哀,自我入了江湖便处处受人欺负,早知如此,这三年在庆城山上, 我怎么都该将文德所教的那些内功心法好好研习一番,不过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基础根基我还是有的,现在开始努力应该还来得及。 “原来你是庆城的人。”耳边声音清冷,我一张眼,小未就立在我面前。 我不理她,继续运功。 “我教与庆城素来井水不犯河水,先生将小姐带回,必有因由,是否与定海金 家一事有关?” 我听到金家二字,心下稀奇,忍不住张开眼,“你怎么知道我从金家来?” “我教卷入定海金家一事已在江湖上传开,这位小姐可是在金家与先生相遇?” 她用句倒也客气,只是声调平直,冷冰冰的,总让人听着不舒服。 我想到成平在堂上所说的话,看来成平虽为我而来,但其他人却另有他图,说 不定就是为了金家来寻仇的,只是不知这些江湖中人消息怎会这样灵通,非离庄地 处如此隐蔽之所,居然这么快就能寻上门来了,要说是跟着我与莫离而来,莫离行 踪如此诡秘,想也无此可能,那么……难不成有人给他们通风报信? 我这么一想,就有些头疼,再想到那位在定海便亦步亦趋缠着我师父的金小姐, 不知她与那些所谓的青年才俊,是否也跟着一起来了,还有我师父文德,那日与莫 离交手所受的伤不知好些没有。 文德虽然对我不算太好,但怎么说都收留了我三年,又是因我而受伤的,我虽 然不如大师兄他们那么时时把尊师重道放在脸上说在嘴里,但每想到此事,心里总 是不好受。 小未仍立在我面前,双眼一眨不眨地等着我的回答,眼瞳内黑白分明,几乎能 一眼看到底下去,我沉吟许久,她也不催我,耐性甚好,我便觉得她也没之前那么 讨厌了,开口答了一句。 “我是在金家遇见莫离的。” 至于我是怎么遇见他的,你别问了,我也不想说。被人用鞭子甩来甩去,这样 的经历,谁遇上都会想沉默的。 “原来如此。”小未自顾自地下了定论,“这位小姐定是目睹事情经过,先生 带你回来是为我教作证的吧?” 这是什么跟什么?我头回见到一个人能够这么慢条斯理却兴高采烈地瞎猜,默 了。 果然,非常人的老大身边,没一个是正常人。 小未自认找到答案,满足地走开了,脸上还是冷冷的,我看她古里古怪,也不 想多搭话,她过了一会儿取而复返,却是给我取了个硕大的垫子来,还有热茶干点, 一同放在我面前。 有钟声,不知从庄里何处传来,小未眺了一眼,对我道,“小姐请自便,我去 去就来。”说完转身走了,水榭长廊里款款而去。 我想伸手叫住她问问又出了什么事,但她转眼消失,根本未作停留,我只好悻 悻地把手放下。 又剩我一个…… 我环顾四周,孤独感油然而生,这天下虽大,怎么我待的却都是没人的地方, 真真无趣。 枕水阁四面透风,纱帐随风而动,眼前只有静水微澜,我一个人发呆良久,最 后咬咬牙,扯过那张垫子坐了,将那些干点热茶一并吃完,然后盘腿继续我的气运 一周天。 没人理我就算了,我正好趁此机会继续我的绝世高手之路。 庆城内功心法讲究一个静字,枕水阁内悄然无声,周围只有流水潺潺,果然适 合清修,我静下心来默念心法口诀,渐渐物我两忘,也不觉冷了,也不知过了多久, 忽有声音如从天外传来。 “平安。” 我猛睁眼,连着水榭的长廊那头突现一条人影,朦胧暮色中白衣飘飘。 是文德。 我呆住,险些走岔了真气,整个人都是一震,仓皇间只想捧住自己的脑袋哀叫 一声。 老天,我知道自己难得用功,但你也用不着这么快就让我走火入魔到幻觉丛生 吧?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