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 莫离见我后退,脸上那些微的笑意瞬间隐没,夜色幽暗,他目色一沉,我顿觉 寒意弥漫,更是冷得直打哆嗦。 “过来。”他对我伸出手。 我摇头。 他一眯眼,再不发一语,我眼前黑影掠过,转眼便被鞭子卷了过去。 我落地不稳,踉跄着撞在他身上,他也不避,反手抓住我,俯下脸来,眼睛对 着我的眼睛,“知道怕了?” 他的气息拂过,暖意让冰冷肌肤战栗,却没有一丝透入我的身体,我挣扎着想 推开他,但长鞭如铁将我紧紧箍住,又哪里挣得开。 我已失了清醒,只知全力挣扎,他箍得越紧我便越是倾力运气,突然眼前一黑, 却是我自己经脉间的真气逆走,激荡反扑,整个人都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我已躺在柔软的被褥之中,床很大,四面雕花围栏,帐外亮着灯, 透过垂落的纱帐去看,暖暖的一个光晕。 我想翻身坐起,身上酸软,竟是不能,只觉得从头到脚都是脱了力的,抬抬手 指都难。 有人掠开纱帐低头看我,我一见他的脸便悲伤难耐,虽不能动,但立时闭上双 眼,只是不想看到他。 “醒了?”莫离明知故问。 我闭着眼,心里只顾着泣血,哪有精神回答他。 他不再说话,屋里安静下来,我闭着眼,耳力便灵敏许多,但身侧悄无声息, 最后连他的呼吸声都仿佛消失在空茫之中。 就像这世上只剩我一个,伸手再也触不到任何人。 我忽觉恐惧,想睁眼,但双眼沉重,又睁不开了,正挣扎间,眼皮一暖,被人 用手轻轻按了一下,这手指如有魔力,将我从黑暗中解脱出来,我双目猛然大睁, 瞪着近在咫尺的他,胸口起伏,只是惊喘。 “还要再睡吗?”他又问,似笑非笑的一张脸。 我双目酸涩,又不敢眨眼,怕在这张脸前丢丑,喉咙痛得厉害,许久才开得了 口,“我认错你了,你放我走吧。” 他长眉一轩,“你将我认作何人?他与你是否至亲?” 我强忍了半天,但仍是为他这一句话破功,一滴眼泪突破眼眶,顺着脸颊瞬间 滑落下来,落在枕上,“啪”一声响。 “让我走吧,你要的东西,我还给你。” 他目光往我脸侧一落,不知在看些什么,嘴上却问,“你愿意说了?” 我一时灰心绝望,只勉强抬起手来,指指心口,“你要的不是它吗?” 他眼中光芒一闪,“原来你确实知道。” 我恍惚,送嫁那日皇兄春风拂面的笑容仿佛又在眼前,“那双虫子,白色在我 这里,黑色的……不离不弃,永不分离。”我说到这里,心口剧痛,破了嗓子,落 入耳中的声音变得嘶哑陌生,全不似是我发出来的。 眼泪停不下来,我不再看她,转过头去,皇兄的笑脸仍在面前,可即便是那不 堪回首的一日,我只需掀开车帘,便能看到季风,马背上挺拔的一个背影,回过头 来,平静温柔地望着我。 即便是那样的日子,只要能看到他,一切就都是好的。 我在这一刻,突然地思念若狂,心痛得无法言语,仿佛有异物在里面蠢蠢欲动, 辗转将我噬咬,下巴一紧,是莫离伸手过来钳住,他的手指修长有力,将我的脸硬 是拧回面对着他,我被迫与他对视,他面色不善,长眉紧蹙,眉间隐隐泛出青色, 下颚处隐约颤抖,我在悲伤恍惚之间,竟不知这轻颤是来自于我还是他。 他脸上乌云密布,正是风雨欲来之势,“你不需废话,只告诉我是谁将圣物植 入你体内?此人现在何处?” 我看着他,哑声答了一句,“我不知道。” 皇兄身份尊贵,与我自小长在皇宫,想也不可能是他口中所说的祭祀之流,究 竟是谁将此物放入我与季风体内,我确是不知,若要说说出皇兄之名,那也是万万 不能的事情。 我皇兄,现已是一国之君,而我只是个已死的公主,文德三年前便说过,世上 已无皇女平安此人,否则天下大乱,文德的话虽说得不好听,但这是事实,过去的 一切,已经随我皇女的身份一同死了。 他眼色暗沉如水,已有怒意,脸色益发难看下去,“你敢戏弄我。” 我指心口,“你拿去吧,随你怎么做,把它拿出来。” 他闷哼一声,“你以为我不敢?” 我惨笑摇头,边笑边觉得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只好举起双手去掩,但未及碰 到自己的脸便被他一把攥住,两只手腕俱都合拢在他掌心里,他指掌用力,我骨骼 相碰,胸口处异动的感觉益发强烈,痛得钻心,转眼就要被穿透那样,让我忍不住 呻吟出声。 手上剧颤了一下,然后钳制住我的所有力道突然消失,我猛睁大眼,他已后退 一步,一手掩胸,另一手拍在床边桌案上,一声闷响,那张坚硬无比的紫檀桌案已 是四分五裂。 我不知发生何事,一时惊楞。 门外传来声音,“先生,你无事吗?”正是那在枕水阁上将我锁住的小未。 他并未回答,立在那里一动不动,脸色煞白,眉间青气郁结,深长呼吸间竟像 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门外声音又起,“先生,小未不敬,进来了。”说话间门被推开,小未飘身而 入,看到屋中情形只是一愣,然后立即跃至莫离身边,一手就要往他后背上抵去。 他一侧身,沉声道,“不用。” “先生是受了内伤吗?”小未急问,眼睛往我处扫过来,我与她对了一眼,满 脸不知所措。 莫离并不与她多话,只说,“我没事,出去。” “先生,是否是这位小姐打扰您的休息,不如我仍带她回枕水阁……”小未再 看我一眼,不知我与他发生了什么事,一时又无法猜测,声音迟疑。 “出去。”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冷硬。 小未便不敢多说,面对着他退了出去,合门时脸上还带着些担忧之色,看得住 对莫离的异状很是在意。 屋里再次安静下来,我之前被惊住,不知不觉已经坐起,莫离背对我立着,沉 默的一个背影,我张口却说不出话来,只知愣愣地看着他,忽觉脸上阴湿,伸手去 抹,原来满脸泪痕犹在。 我手起落间他便回身,两人面对,屋里亮着灯,我见他眉间青色不知何时已经 褪去,脸色也已恢复正常,只是双眉紧蹙,眼中墨色翻涌,看着我的表情很是可怕。 我被他的突变一扰,之前胸口处痛不欲生的感觉好了许多,两人相对,沉默令 人压抑,最后还是我先开口,问他,“你怎么了?” 绯色一闪,他转瞬到了床前,倒将我吓了一跳,身子往后仰了仰,情不自禁结 巴,“你,你要干什么?” “你使妖术?”他冷着脸。 这……不是我过去常说的话吗? 我眨眨眼,傻了。 “是或不是?”他居然追问。 我彻底颓了,之前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烟消云散,再也无力跟他死去活来, 只垂下肩膀摇摇头,“不是。” “或是你修习过奇诡内力?”他说完立刻自我否定,“不会,若你有那等功力, 何须拜入文德门下。” 莫离难得一气说了那么多话,我想他是与我一样,被之前发生的状况弄得有些 傻了,只是他表面功夫比我厉害,反应没我那么大而已。 我想到这里,一口气全泄了,又躺了下去,看着床顶雕花说话。 “或者是我师父,神功无敌,隔空伤了你。” 他冷哼一声,“就凭他?”说完一伸手,如之前一般将我双腕捉住。 我一惊瞪他,“你做什么?” “我便不信了。”他指掌用力,我忍不住痛叫一声,但他的手指仍坚定如铁, 没有丝毫颤动,与之前所发生的一切大相径庭。 我尖叫,“放开我。” 他并未松手,反将我一把提了起来,我半个身子都被带起,他盯着我的眼睛, 反问我,“说,之前你做了什么?” 我倒吸气,“我怎么知道?之前明明是你在刑讯我,我心痛我难过都不行吗? 我痛我的,你捂什么胸口?砸什么桌子?”我说到这里,忽然一震,只紧紧盯住他。 他立时捕捉到我的改变,双目与我相对,冷冷地问一声,“如何?” 皇兄说过,不离不弃,永不分离,如我不死,他便无事,若我生了死意,那一 半无论如何都会破胸而出,回到我身边。 若我生了死意,他便会回来,回到我身边。 我热泪奔涌,全力挣扎,他手指一松,我便落回床上,也不顾手腕疼痛,跪坐 起来,双手一探,就要去碰他的心口。 莫离又怎么可能让我碰到,袍袖一拂,一股内力涌至,直接让我摔到床角处。 我被撞得眼冒金星,但并未放弃,转头又往他扑过去,用了全力,只想将他抓 住。 莫离一声冷哼,手已提起,眼看就要出鞭,但我不管不顾地扑过去,就迎着他 抬手的方向,明知可能被劈头抽到,也没一点闪避的意思。 电光火石间,他竟没有挥出鞭子,只侧身翻掌,半空中将我兜头拎起,手法虽 然粗鲁,但却是稳稳地接住了我。 我双手一张就将他抱住,不顾一切地叫出来,“是你是你,我知道是你,一定 就是你!” 他露出一个异常古怪的表情,只说了三个字,“你疯了?” 我正要再开口,腰间一麻,被他点了穴道,顿时失去意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