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文德点头,那人就走上前来,一张长方脸,虽不俊美,倒也五官端正。 “在下金潮堂金正,老帮主遭袭那日,在下正在周边船上,是第一批赶到现场 的人之一。那日老帮主正巡视漕运河道钱塘至平湖段,此段属运河航线中最为复杂 狭窄之处,水流湍急,河道却并不宽阔,老帮主的船所停之处,河道大约只有五十 丈宽。” 这人说话条理分明,我多看他一眼,替金潮堂高兴。 原来这金潮堂里也不全是草包,万幸万幸。 莫离微点头,“那船可是沿河岸行驶?” “非也,老帮主的船大,吃水深,河道狭窄,若靠向岸边则极易搁浅,因此当 日那船是沿河道中线行进的。” “即是沿中线行进,左右离河岸该有二十丈宽,青衣,你能否不借外力提气踏 水二十丈之遥?” 青衣之前已在众人面前露过一手,从场中飞身至那株倒霉的大树前,距离虽遥 远,但来回也不过十丈左右,已属厉害非常,现在听到莫离这样一问,立刻拢着袖 子弯腰,“属下不才,不能。” “列位呢?”莫离抬眼,目光一扫,全场尽落眼底。 那头众人沉默不语,我其他功夫不行,但三年苦练,轻功还是尚可的,但不借 外力踏水二十丈,那已是神乎其技的功夫,即便是拽得要死的成平都做不到,我更 是万万不能的。 莫离又是一笑,对着文德,“文先生,据在下所知,若论轻身功夫,天下身法 中无出庆城纵云其右,二十丈之遥,对旁人可能匪夷所思,但对文先生及座下得意 弟子来说,自是轻而易举。现有人单凭烈火印便判定金老帮主乃我教教徒所杀,那 在下可否推断,那些踏水而去的黑影,全属庆城门下?” 我听得愣住,尤其是那句,“但对文先生及座下得意弟子来说,自是轻而易举 ……” 好吧,我知我算不上师父的得意弟子,但也不用在我在场的时候这样大喇喇地 昭告天下吧?伤自尊呐。 莫离声音不高,但却字字钻入听者耳中,天水坪上哗然声四起,说什么的都有, 待我从羞愧中回神,只见众人脸上表情各异,真是精彩纷呈,立在我身边的青风更 是激动的两颊潮红,两只眼睛对着莫离的方向,满满的盲目崇拜。 成平的声音在一片嘈杂中响起,“右使说得不错,但金老帮主过世之后即有人 飞鸽传书将此消息送至庆城山,盟主再广发武林贴令我等集结与定海。庆城偏远, 虽日夜兼程,也需耗时三日才至定海,盟主一路行来,沿途各派据可作证,三日往 返庆城与定海之间,莫说是纵云之术,即便是腾云驾雾也需费些功夫。” 成平说得有理,那头更有人跳出来大叫,“可恶邪教,竟敢诬伤盟主清誉。” 另有人比他声音更大,“跟他们废话这么多干什么?妖魔邪道,人人得而诛之, 直接杀过去就是了。” 我忽然想起自己也算是三庄九派中人,当下汗颜。 师父啊,怎么您手下尽是这样的人物,平安虽不才,也觉得有些丢脸呐…… 成平脸色一沉,大概是甚恼有人在他说话时喧哗,再开口便添了些内力,声音 一起,四周人顿觉耳膜一震,不由自主收了声音,场上立时安静下来。 “还有一事,我盟当向右使查证。金潮堂常年掌管江浙漕运,但近年来各派相 聚,金老帮主常有提起河道遭人破坏,并有不明人物拦河劫持过往船只事件发生, 日前帮众联手伏击,抓获数人,已验明正身,确是贵教中人。” 成平话音刚落,后头即有人推出一个被五花大绑的黑衣人来,那人被揍得鼻青 脸肿,原来五官都看不清,双膝之下皮肉翻起,像是泡在水中过久,都已腐烂,其 状惨不忍睹。 有人上前,提起他的右手,翻过掌来,果然有一火焰印记,非墨非烙,深深印 在皮肉之中,倒像是天生便有的。 青风在我身边倒吸一口冷气,咬牙切齿地说,“好恶毒。” 我看着也觉难过,但想想青衣之前所拿出来的铁质刑具,用在人身上,想也好 不到哪里去,看来这江湖上一旦刑讯起来,哪分什么白道黑道,只管往狠里下手就 是了。 莫离目光扫过那人掌心,忽地开口,“青风。” 青风应了一声立刻奔过去,立在阵前,看着莫离眼色行事。 “给三庄九派的诸位朋友看看你的印记。” 青风听令,翻掌摊开手心,示出他的火焰印来,还解释,“我教各堂口印记不 同,本庄直属尊上,属下全赐五焰教印,此人掌中印记仅有三焰,当属别堂。” 那边有人听不下去了,还是之前那个说起话来平地一声雷的大汉,“这算什么 东西,一个教里的还分三三五五,忒地让人看不过眼。” 莫离声音淡然,“贵盟却是齐心,来去不分彼此,让在下很是佩服。” 这句话说出来,就连那棺材里的死人都知道语带讽刺,那头人人横眉立目,文 德却并不动怒,只反问了一句,“既然右使已验过此人确是贵教教众,可否请右使 对贵教之前劫掠漕运河道之事解释一二?” 莫离再看那人一眼,目光转瞬收回。 “此人非我属下,又与我庄何干?文先生找错人了。”说完拂袖转身,声音冷 冷地落在身后,“既是我教中人,无论分属哪个堂口,自当知道落败之后该如何自 处,如此被辱于人前,已算不上本教兄弟。” 那人手脚被缚,推入场中后一直默默无声,这时听完莫离这一句话,突然浑身 剧颤,抬起头来,面上血污难辨,对着莫离离去的方向,只是喉头嗬嗬作响。 成卫叫一声“不好。”立刻向他奔了过去,众人一惊注目,却已是抢救不及, 那人目眦欲裂,口角流血,竟是当场咬舌自尽了。 青风脸色铁青地随莫离走了回来,场面惨烈,一时间两边众人皆默默无语。 自午时三刻起,转眼已过去大半个时辰,两队人马还未有一人出过手,场上却 已经有了两具尸体,金潮堂惨案却仍旧迷雾重重。 我看得心中难过,阳光又是刺目非常,不由自主想合眼,才一个恍神,忽听我 师父文德的声音再次响起。 “虽然此人非右使属下,但他既是圣火教中人,我方自然要替金潮堂向圣火教 讨一个公道,此事谁人主张,与金老帮主被杀一案又是否有所关联,还请右使给出 一个明确的回答,右使在圣火教中身居高位,如你也不能给出解释,我等又能向谁 去讨教?” 我师父平素说话简短,难得这样侃侃而谈,声音清越,一气呵成,莫离立定脚 步,转身面对他,忽地振袖,朗声回应了一句。 “文先生说出此话,可是要向我教宣战?” 他这样一个转身,气势如山岳拔起,霸气纵横,我猛地一震,身后已经传来圣 火教众的如雷喊声,百余人振臂一呼,其声如雷,轰然在这天水坪上炸开来,那头 三庄九派的人物当即举起武器,严阵以待,天际暗云涌动,两边一触即发,眼看就 要火并起来。 我自出宫以后,也算是上过战场,见过两军对垒,但那时家国破碎,苍茫无措, 只觉那战火是从我身上烧过去的,一同死了也好,反不觉惊惶,但此时身处数百武 林人士之间,张张面孔凌厉狠绝,手中武器锋芒映日,煞气奔涌,再看莫离,虽然 面具覆面,但露出的目光却是肃杀无比,而我师父文德,宽袍随风鼓胀,就是在那 十佳楼里,与莫离半空中对掌之前的摸样。 我惊恐,叫一声不要,就要往他们俩人那里奔去,忘了脚下还缠着金丝索,双 足奔开那链子便撑到极致,铮的一声响,原本奔过去的姿势就成了飞扑过去,眼看 就要撞到他们身上。 眼前白光黑影同时闪过,风声逼近,我情不自禁闭上眼睛,忽然腰间被两道力 量拉扯,再睁眼,果然,黑色长鞭与白色袍袖在我腰间纠缠在一起,那两人空余的 另一只手已在空中相合,声如闷雷,我心里惨叫。 师父,莫离,我是来阻止你们的,拜托,你们可否不要让我每次出场都出得这 么适得其反行不行?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