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 船行至宽阔水域,风平浪静,之前的可怕场景恍若梦境。我坐在角落里,不言 不动,像是整个魂都留在了天水坪上,与那一声巨响一同炸得飞散四方,不知往哪 里去拼凑。 闻素起身走出船舱,往船尾去了,立在那里良久,风中长发飘舞,不知在想些 什么。 船舱中只剩下我与小未,我全身被缚,蜷缩在一角,沉默无言。小未焦躁不安, 全不复之前冰冷淡漠的样子,立起又坐下,最后突然走到我面前坐下。 “喂!你在想什么?” 我恍若未闻,她眉头紧蹙,听不到我回答,突然伸手抓住我的肩膀。 “我问你话!为何不答!” 小未手下用力,我被她抓得骨骼作响,想挣开却又不能,再听她口出此言,终 于哑着声音反问。 “你不过是一个内奸,我不过是你杀人叛庄后带走的一件东西,现在你已经成 功了,天水坪也炸了,你都已经看到了,你现在高兴了吧?满意了吧?” 她咬牙切齿地看着我,不答反问,“你以为天水坪被炸,与我有关?” 我不屑地,“你不过是那些长老们的走狗,若不止一条走狗,你们也未必会互 通消息,是不是另有内奸作祟,谁说的准?” 她怒视着我,“先生再错,总是教中右使,教主之下,万人之上,我教中人, 谁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我知道她说的是实话,这圣火教等级森严,莫离之下,除这个莫名其妙的小未 之外,无人不称他一声尊上,且不说青衣红衣这些人对他溢于言表的敬畏之色,就 连之前出现在天水坪上的那个别堂倒霉鬼,也是听了他的一句话之后便当场自杀, 足可见右使身份之崇高,威慑力之大。 小未目色恨恨,手渐渐握紧,雪白的手背上根根青色血管突起,我肩胛疼痛难 当,但心中难过,既然挣不脱,也懒得再挣,更懒得与她争执,只转过脸去不想看 她。 她忽然道,“你在想着先生是不是?先生神功盖世,必定无恙。你想回去吗? 我告诉你,无论先生现在何处,你总是见不到他了,再也见不到他了!” 我心一震,立刻反击,“你呢?你以为你还能见到他吗?你还敢见他吗?” 她浑身一震,而后双目猛地泛出红色来,是那种怒火掺杂着怨恨的红光,“你 懂什么?我与先生,一同从圣山上下来,一路追随他左右,你算什么东西!不过与 先生在一起短短数日,竟敢对我说出这样的话!” “你既然追随与他,为什么又要杀死青风,将我送到那些长老手中?”青风虽 对我不好,但他只是个孩子,口口声声叫她姐姐,这女人狠毒至极,我一想起青风 倒在血泊中的样子,益发厌恶。 “这一切都是为了先生好,你体内藏有我教圣物,干系重大,他得了你,一心 想带你回教,可先生不能回去,他不能……”她半途语塞,半晌才接续,“先生不 该留你!” 我最烦她这种口气,“你不要口口声声先生先生,你不过是那些长老派来的走 狗,再说了,他留我与否,与你何干?” 我话音刚落,船舱中“啪”的一声清脆响过,我脸上火辣辣的,被她掴了一掌, 生疼。 她瞪着我,胸口起伏,略带喘息,情绪极端不稳,“先生为你所惑,我又怎能 坐视不理!只要我将你交给长老们,让他们将你体内圣物取出,先生便不必再亲自 带你回教,他也会明白小未今日所做的才是对的。” 我哑然,“你,你疯了?” 她面色一变,又要扬手,半空中被人一把抓住,是闻素,冷声道。 “你在做什么?” “我……”小未才吐出一字,身子便飞了出去,眼看就要落进水中。幸好她功 夫不弱,半空中丝带挥出缚住船尾,纵身又跃了回来,刚立定身子,闻素再挥出一 掌,就掴在她脸上,响声过后,小未嘴角处慢慢溢出血来,惨白脸色,殷红鲜血, 一眼望过去,分外惊心。 我这样失魂落魄的时候,都为面前这一幕怔住。 “我已说过,她的身体还有用,你可是聋了?滚出去,别再进来。” 小未双拳紧握,眼里仿佛要喷出火来,却不是看着闻素,只是对着我。我被她 看得恶寒,但她不吐一字,胸脯起伏,最后慢慢低下头来,咬牙说了声,“是。” 一转身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闻素立着不动,我垂下眼,继续发呆,不想看到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小未的声音突然从船尾传来,“左使!隼来了!” 闻素从我身上收回目光,掀帘而出,我见一只青黑色的鸟,鹰一般盘桓落下, 直落在闻素抬起的手上,他解下缚与鸟爪上的小竹筒,从里面抽出一卷薄薄的纸张 来,低头凝目看过,目光变幻不定。 帘子翻动,视线时有遮挡,隔着这些距离,我也看不到那张纸上所写何字,但 小未立在一边,虽不敢上前,但视线定在那张纸上,眼中尽是掩不住的专注期待之 色。 我心中忽地燃起希望,难道那张纸上有莫离的消息? 即使不能见到他,至少让我知道,他仍平安无事。 “喂,那上面写了什么?”我开口问。 那两人完全不予理睬,我再做努力。 “需要看那么久吗?是不是不识字?我可以帮忙。” …… 我这句话说完,船舱内外,一时静默,就连那摇橹人的手都停了一下子,小未 更是表情扭曲,闻素连头都没有转过来,但背影僵直,貌似忍我忍得很是辛苦。 我的要求自然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闻素转过身来,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说 话时也不看我,只道,“常令,连夜赶路。” 船头那摇橹人应了一声“是”,只听水花泼溅,轻舟借着顺风破浪向前,两岸 苍翠晃眼而过,碧波中速度快得惊人。 我眼巴巴地盯着闻素手中的那张纸,他弯腰,掠开帘子走入船舱,看着我的表 情,忽然微笑。 闻素五官秀美,笑起来虽不如红衣百花初绽,但也尽显风流,只是我刚才见他 出手狠辣,心上仍有阴影,实在无福消受,被他笑得浑身一阵恶寒。 我垂下眼,纸片被他捏在手中,只露出一角白色。 “想知道上面写了什么?”他开口,温文尔雅地。 我想点头,但恶寒还在,一时做不出反应来。 闻素伸出手来,在我面前五指一合,那白色的纸片,转眼化为粉末。 他仍是微笑着,“这样呢?” 我愣愣看着那些细碎粉末飘扬落地,要是搁在三年前,我一定觉得闻素神乎其 技,若我还是那个养在深宫的平安,说不定就要边笑边拍起手来,只当这是一场精 彩绝伦的幻术。 但现在,我只是默默地看着那些粉末飘落,消失,眼前一片空白,再不可能为 这样的情景露出笑脸。 我只是可惜,当我无限希望这一切都是幻觉的时候,偏偏这一切都是最真的现 实。 闻素又开口,仍带着那个恶意的微笑,“可惜,平安姑娘,你既非我教中人, 也不是我们请来的客人,我教密函自是不能让你过目。不过请放心,过些时日,你 自会明白一切,只要你不死。”他慢慢地把话说完,嫣然一笑,就在我面前盘腿坐 了,像是要这样对着我到天荒地老去。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