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 闻素与小未对我的嫌恶明显至极,我在之后的时间里一路沉默,只当他们是透 明的。所幸闻素还明白我是那盛着圣物的重要容器,除了任我丝带缠身之外,并未 碰我一根手指头,小未受过教训,直至天黑都未再走入船舱一步,船尾孤单的一道 白影。 我想起她之前的表情,忽然觉得她也算是个可怜人。 只是这女人所说的话,却让我想破脑袋都想不通,她口口声声说将我掳走是为 了莫离,又说莫离地位崇高,教中无人敢伤他毫发,但细听她的话,却又是竭尽所 能地要阻止莫离回到教中。 三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莫离带着这些人离开圣火教,三年后又发生了什 么事?让他一定要将我带回教中去。 我想不通这一切,索性不想了,轻舟简陋,船舱内只有一张小桌,闻素也没有 点灯的意思,独自坐在我对面,盘腿打坐。 小船轻盈滑过水面,过千山,穿万壑,一路向西。所谓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 江陵一日还,那摇橹人仿佛有无穷精力,竞夜赶路。 船外月光明亮,我又哪里睡得着,天水坪上传来的那一声巨响仍在耳边,我不 敢闭眼,怕自己胡思乱想,眼前只有盘腿静默的闻素,转过头,又看见船尾那个孤 零零的白影。 接到飞隼传书之后,闻素对我笑了,虽然是恶意的,虽然他之后更加恶意地在 我面前粉碎了纸条,但我能不能据他的反应推断,他能有心思那样捉弄我,莫离该 是平安无事? 我在心中对自己说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让自己相信这才是事实为止,但眼睛仍 是不能闭上,水浪起伏,两岸猿声隐约,月光明晃晃地落下来,凄凉如水。 我就这样透过时分时合的船帘缝隙,静静看了一整夜这样的月光,这一夜如此 漫长,漫长得让我最后生了幻觉,幻觉有个瘦高少年持枪而来,月色中对我微笑, 眉眼春风化雨。 我看着他,无声地叫了他的名字,“季风。”还想说话,只是不敢,怕惊动了 他,再不得见。 我就这样睁着眼睛,久久地盯着他,最后眼眶刺痛难当,让我不得不闭上了眼 睛,再睁开,他已经消失无踪。 闻素仍在我面前盘坐,小未白衣飘然,风中静默,我垂头,无限后悔,后悔自 己竟然闭上了眼睛。 看吧,就算是幻觉,我都没能留住他。 晨光透过江上薄雾缓缓铺开,常令一夜行舟,到了清晨水域两边逐渐热闹,有 人家靠水而居,船只往来穿梭,最后船靠向岸边,泊停在一个热闹非凡的城镇码头 之上。 闻素再次点了我的穴道,再用斗篷将我兜头罩了,我行动不能,下船时是被常 令抱着走的。 常令身形高壮,手臂与那船撸差不多粗细,抱着我就像抱一个孩子。 斗篷帽檐低垂,我眼前只有常令那张铁黑色的脸,码头热闹,我正想着如何能 找到办法逃离这些人,他突然开口,声音低沉,仿佛就在我耳边。 “常先常保都是被右使所杀的,是不是?” 我猛地一惊,想起那两个死在雨中的男人,再看眼前这人,虽然面貌与他们没 有一丝相像,但既然都是同姓,说不定有什么亲近关系。 他问这句话,明显意图不善,我不欲多言,只是抿唇不语。 他并不追问,沉默地抱着我继续往前走,码头上泥泞不堪,做鲜鱼生意的,上 货卸货的,接送亲友的,四下熙攘,空气中混杂着各种浓烈的味道,我们走过一群 搬运重物的脚夫之中,洪亮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闻素在前,小未在后,被那些人隔开稍许,我突然又听到常令的声音,“常先 是我亲兄,那日替我而去。” 他胸膛震动,声音像是被人用力挤压出来的,我再看他一眼,他双目直视前方, 铁黑色的脸仍是紧紧绷着。 我忽然有些怜悯这个男人,想想常先死得确实冤枉,但他拿这个问题来问我, 又叫我何其为难。 “我说了你也不会信我的。”我最后只憋出这句话来,前头有人牵着马迎上来, 闻素与小未纵身上马,常令再走几步,将我送入随行的马车内,放我下来时目光在 我脸上多停留了一会儿,又不说话,沉默到极点。 我被他看得难过,嘴一张,欲言又止,车外传来闻素的声音,沉声叫他名字。 “常令。” 他立时直起身子,合门而去。 车窗封闭,我又被点了穴道,车门这一关紧,所有光线都被阻隔在外,我在里 面只觉气闷难当,像是进了一个黑匣子。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