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 地面凹凸不平,车轮辘辘,渐渐路面平缓,颠簸也少了许多,我浑身不能动弹, 车厢中又没有光,一路浑噩,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车身停顿,门被人从外打开,明 亮光线瞬间射入,刺目非常。 我在黑暗中太久,一时无法适应这样的亮光,眼前模糊,有人走到车前来,背 着光看我。 “姑娘终于到了,这一路辛苦了。”那人对我说话,我眨眨眼,视线渐渐清晰, 终于看清他,却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腰里插着跟黄澄澄的金烟杆子,对着我拈须 而笑,两颊红润,当真是鹤发童颜。 他身后就是一座雅致庄园,白墙灰瓦,靠山傍水,门前溪水环绕,杨柳青青, 门口候着面目清秀的小婢小童,再配上这老者脸上的笑意,若不是我浑身上下还被 点着穴道,真要以为自己是被他盛情邀请至此来做客的。 闻素与小未从马上跳下来,笔直走到这老者身后,闻素在前行礼,小未在后单 膝跪了,一同开口,“黄长老。” “左使跟我还这样客气。”黄长老呵呵笑起来,转身拉住他的手,又低头看仍 在地上跪着的小未,“此次任务完成得不错,有赏,吃瓜子吧。”说着竟真的掏出 一把瓜子来放在她手里。 “谢黄长老。”小未双手接过,就那么捧着,站起来也不敢收手。 我看得目瞪口呆,有赏便是赏一把瓜子?这长老未免小气得有点过头了吧? “还站着说话做什么?进去吧,那几个老头子都等着呢。”黄长老当前起步, 才走出一步又回过头来,对我说话。 “姑娘一起来吧。”说着五指一张。 我只听哧哧数声,像是有什么异物破空而来,身上一松,所有穴道都被解开, 低头再看,却是几颗小小的瓜子壳,我身子一动便纷纷落地,还有一颗沾在我的前 襟上,甩都甩不脱。 我被恶心得脸一白,一句“你干什么?”就要出口,突然想起自己才到人家的 地盘,形势不明,还是忍字头上一把刀的好,正想到这里,眼前一花,人已经被那 黄长老抓了出去,老鹰抓小鸡那样拖到地面上。 我双脚踉跄,差点一头栽倒,头昏脑胀之际再顾不上这里是谁的地盘,一抬头 怒视他,“放开我!你这老不羞!” 四下突然静默,就连庄门口那两颗万千垂绦的杨柳树都仿佛瞬间凝固,我讶然 转头,发现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像在看一个死人。 一片死静中,突然响起黄长老哈哈大笑的声音,“这小姑娘好玩,好玩!走, 我带你进去。”说着手一提,我脉门被扣,双脚带锁,想挣扎又哪里挣扎得开,竟 这样被他一路带进了庄子。 我自从踏入江湖,除了跟师父去过一次定海金潮堂之外,来去就辗转在这圣火 教的不同地盘上,十佳楼也好,非离庄也罢,无不是机关密布,极尽巧思,但这座 庄园却清爽开阔,进门便是一条白石铺就的平缓小道,两侧左栽桃右种李,另有清 浅小潭,明澈见底,当中数十尾锦鲤游弋,见到人走过便齐聚过来,想是养得熟了, 习惯性讨东西吃。 我挣不开黄长老的手,被一路拖了进去,哪有心情赏景,小道尽头便是庄子的 正堂,大门敞开,里面已经坐了几个人,正相互交谈,黄长老动静大,还没跨进门 所有人就已经把头转了过来,有一个还站了起来,沉声开口。 “老四,你大呼小叫什么。” “大哥,这小姑娘好玩得紧,回头用完了,给我吧。”黄长老嘻嘻笑。 我被气得浑忘了身在何处,猛地抽手,叫了一声,“大胆!”叫完仍旧气息不 稳,要不是在庆城山顶修身养性足三年,差点就要叫出“拖下去治他死!”这样许 久不用的口头禅来。 那老者皱眉,“老四,此女干系重大,你要是不够,方圆百里有的是年轻女子, 别拿教中大事开玩笑。” 黄长老对那老者像是有些忌惮,被训斥了一句也不反驳,只是悻悻放手,走到 旁边坐了,端起桌上的茶壶猛喝了两口,又掏出一把瓜子来,就在这堂上嗑了起来。 我立在原地,抚着手,寒毛倒竖,什么叫要是不够,什么叫方圆百里有的是年 轻女子?容我无法自制地惊恐一下,难不成这老头子这张红通通的脸皮是采阴补阳 补出来的? 堂上还坐着两个老者,闻素是唯一跟进来的人,小未在那石径上便已止步,远 远地候在堂外,闻素对与黄长老说话的老者先行行礼,叫了一声,“蓝长老。”然 后左右转身,再次行礼道,“青长老,白长老,闻素见礼。” 那蓝长老是个瘦高老者,相貌严肃,穿一件简单的蓝袍,对闻素只是微微点头, 很有威严,另两个人却大不相同,左边的青长老相貌儒雅,普通文士的穿着打扮, 手里拿着把黑色的扇子,摇动间寒光隐现,不像是附庸风雅的诗词纸扇,倒像是铁 质的武器。 此人也对闻素点头,还开口答了一句,“左使多礼了。”说话文绉绉的。坐在 他对面的白长老却是圆滚滚的一个胖子,一脸富态,闻素还未转向他便开始笑了, 整张脸上的肉都团在一起,一副纯金算盘不离手,怎么看都是个和气生财的生意人。 这些人若是在路上单独遇到,也不觉显眼,但现在天差地别的几种人突然聚在 一个屋檐下,再加上一个长相非男非女的闻素,真是怪异到极点。 我两手相握,默默地打量他们,脚下情不自禁,已经往后移动了少许,想逃的 念头直如排山倒海一般。 耳边突然有声音响起,“姑娘既然入了本庄,想走是万万不能的。” 我猛地一惊,本能地一个提气向后掠出,身上穴道已解,黄长老的手也已经放 开,虽然脚上还缠着金丝索,但仍有举步空间,我满以为自己这一下纵身,即使跳 不出庄子,跳出这厅堂该是轻而易举。没想到一团白影在半空中绕着我鬼魅般打了 个圈,最后与我一同落下,立定在我面前,只笑眯眯地上下打量我,正是那个笑起 来和气生财的白长老。 “小姑娘,轻功不错。” 我在庆城三年,不提别他,唯独对轻功狠下过功夫。庆城纵云乃是天下一绝, 我虽然学得七七八八,但对一般的武功高手来说也是望尘莫及的速度,没想到这老 头一把年纪,居然能够在半空中绕着我旋转一周,落下后还能气定神闲地对我说话, 那笑容里潜藏的意思我看得一清二楚。 他在说,跑吧,看你还能跑到哪儿去。 一边有人拍手笑,自然是那个为老不尊的黄长老,我悲从中来,想着与其让他 们这样猫捉老鼠地玩弄,还不如自己开口,来个痛快,索性把两眼一闭,视死如归 地说了句。 “总之今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们说吧,把我抓来,想干什么?” 闻素在堂上说话,“诸位长老,此女乃庆城门下,文德的关门弟子,之前却从 未现身于江湖,实属蹊跷之事。为右使所得之后,两人相处甚为暧昧,数度共处暗 室,彼此纠缠……” 闻素说到此处,声音略顿,黄长老嘿嘿笑出声来,“没想到右使大人也会动凡 心,确实有意思。” 闻素脸色略暗,青长老也开口,“听说右使得此女之后,竞夜兼程,欲将她带 入总坛,面见教主,还为她与三庄九派的盟主文德起了冲突,教主闭关已久,右使 这三年来从不过问教中与武林之事,为了她倒是破例良多。” 立在我面前的白长老看着我开口,脸上仿佛永远挂着笑那样,“还不是为了她 体内的圣物,三年了,右使竟然还没放弃,倒也算得上忠心耿耿。” 蓝长老冷哼一声,“狗养三日,终生侍主。” 我听他说话难听,当场就想翻脸,头一抬,眼梢瞥见闻素,脸色忽地阴沉,显 然也为这句话生了怒意。 白长老打量着我,“这女子是否真的身藏圣物,还需先行确定,才好行事。” 黄长老大笑,“三哥说得对,势必得先行验明正身才好。”说完丢下手中瓜子, 长笑掠至我面前,伸手就要往我胸前探入。 我大惊失色,再想施展纵云之术也来不及了,只能双手一合,死死掩住胸口, 闭着眼向后急退。 “老四,这是大堂之上!”青长老一声轻叱,又有人一手勾住我的肩膀,将我 一提,我立直身子,双手还抱着自己,身侧立着不苟言笑的蓝长老,手就扣在我的 肩膀上,青长老也走了过来,多看了黄长老一眼,眼里有许多没讲出来的话。 我替他说,你这姓黄的老色鬼,竟然在青天白日做出如此不堪的动作,真真禽 兽不如。 蓝长老收回手,终于开口,“带她进内室。” 我有大祸临头的感觉,正欲挣扎,身上一麻,不知被哪个老头凌空点了穴道, 再次失去了知觉。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