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 地牢阴冷死静,这声音低闷诡异,像是从地狱中钻出来的,我一时惊惧交加, 怕被人发现我在逃狱,猛地收回手,又手忙脚乱地将那铁板合上,推动铁板时金簪 子与之相碰,“叮”的一声落到牢内地上,不知去了哪里。 那声音还在继续,叫着,“大人,大人?” 常令说过,这牢房曾关过他们的前任祭司,那人还用鲜血画满了一墙的摄魂妖 花,但那看管牢房之人也说过,这地字九牢房已经空了十多年了,所谓的祭司,以 我的推测,该是骨头都烂成灰了吧? 刚才我匆匆开眼,这地牢窄小无比,至多容下两人,常令早已离开,现在却冒 出另一个男人的声音来,自称丹桂不说,叫的还是十多年前曾关在这里的人物…… 这里哪来的第三人?难道是鬼? 我悚然,眼睛闭得更紧,只怕看到比那一墙血花更可怕的东西,人却已经趴在 地上,到处摸索那支金簪,只想快些将它找到,开锁逃出这个鬼地方。 地面是青石板铺就的,因在地底,潮气极重,寒凉彻骨,我一向畏寒,若在平 时,那真是一根手指都不会放上去,但此时情况恐怖危急,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只 顾拼命摸索,正焦躁间,手腕一凉,突然被一只冰冷湿滑的手紧紧抓住。 惊恐让我猛地睁大双眼,地牢内光线幽黯,眼前是一只惨白的人手,凭空从地 底冒出来,正紧紧抓着我不放我尖叫,地牢窄小有回声,更让我的叫喊声震耳欲聋, 外头立刻有了动静,有人敲打铁门,不知叫了些什么,但铁门厚重无比,我又不停 尖叫,哪里听得清楚。 墙上所有的血花在我的尖叫声中幻化,无数血色骷髅再次向我飞扑过来,我惊 恐无比,眼前错乱,地面开裂,而那只紧握住我手腕的手开始用力,竟将我往地底 拉去。 这是要将我拖入地府吗? 不!恐惧让我的我血液冻结,我不再尖叫,拼全力挣扎,用另一只手死死勾住 地面,但那些潮湿的青石板光滑无比,我听见自己指甲磨过地面的声音,听见自己 软弱的哀求。 “不要,不要拉我,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 铁板移动的声音响起,有人透过那小洞叫喊,“出什么事了?怎么这把锁坏了, 喂!喂!” 那声音还在继续,但我已经听不到了,眼前漆黑,泥土的腥味扑面而来,身体 因过度惊恐而脱力,我再也无力挣扎,瞬间便被那只鬼手拖进了地底。 “大人,大人?” 有人拍我的脸颊,用两个手指,手势温柔,我总以为自己已经进了地府,只是 不敢睁眼,但渐渐觉得那对手指温暖,耳边传来的声音也并不可怕,总之与传说中 的牛头马面相距甚远. 那声音还在继续,我终于将眼睛睁开一条小缝来,小心翼翼 往上看了一眼,一眼便怔住了。 有个男人拈着火折子低头看我,四周黑暗逼仄,身边都是泥土腥味,如同置身 一个潮湿地洞之中,火光照出他的雪白长发,诡异无比,但白发下的那张脸却眉目 秀雅,双目望定在我脸上,见我睁开眼,满脸喜色。 “大人,丹桂这就带你离开。”他开口说话,再一次将手向我伸过来,我见他 的手指惨白,还带些泥土痕迹,显然就是那只将我拖入地底的鬼手,顿时惊骇,身 体猛地后仰,惊叫着,“别碰我,鬼啊!” 他浑身一震,脸上露出茫然伤痛之色,不敢相信地看着我,声音都变了调子。 “大人,您,您不记得我了?” 我…… 我一时呆愣,那火折子虽光线不盛,但照清楚我们俩人的脸还是没有问题的, 我看的分明,此人虽面目如画,但白发披垂,眼角细微纹路,至少长了我十数岁以 上,而这样的一张脸,若我见过,那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忘记的。 我眨眨眼,不知做何回答才好,心中怀疑此人是否痴傻,但看他说话条理分明 的样子,又不像。 难不成……他将我错认成他家的祭司大人? 我心念一动,惧意就少了,反问他,“你真要带我出去?” 他听我问他,立时点头,“这个自然,丹桂在此一十六年,等的便是今天,大 人放心,一切都已就绪,我这就带您出去。” 我震惊,“十六年?” 他答了一声“是”,又补充,“十六年前,大人遭逢暗算,蒙难被关在此地, 丹桂无能,与大人一墙之隔,竟不能立时将您救出,但这十六年间,我无一日不想 着带您重见天光,万幸今日终能成事。”他说完蹲下身来负我,我心知他口中之人 必定不是我,但此地如同地狱,眼前只有这一线生机,我又怎能错过,也不拒绝, 只让他背了,他见我不再推拒,顿时露出满足的表情,眉眼一舒,却是风景如画。 我情不自禁叹了口气,想想这样一个人物,竟然是疯疯癫癫,神志不清的,可 怜呐。 他不再多说,晃手熄灭了火折子,我一惊,正想开口说话,身子已经被他负着 向前飞驰了出去。 地洞狭小,仅够一个人半蹲行走,他熄灭了火折子,四下伸手不见五指,又负 着我,该是行动狼狈不便,但他竟是足不点地速度奇快,倒像是飘出去的,武功之 好,不输于文德莫离。 我趴在他背上,心里好奇他口中所说的那位祭司大人究竟是何模样,但一想到 他足足等了十六年,等来的还不是他真正想见的那个人,不觉心中酸软,再不觉他 可怕,地洞窄小,他又负着我一路疾驰,我怕一抬头脸就会被埋进土里,只能尽可 能地紧贴着他的脊背,渐觉温暖,惊惧过去,忍不住多问一句。 “你这十六年是怎么过的?” 他理所当然地答我,“自是寸步不敢离开大人所在。” 我震惊,“那里是牢房。” “一墙之隔耳。” “可这地洞是怎么来的?” 他微笑着,“凭我这一双手。” 我想起他那惨白修长的十根手指头,倒吸一口冷气,“难道没人发现?” “牢内无光,饭食由铁孔出入,没有人会想到我这个曾失去一身功力的人又能 打通那些被废去的经脉,至于挖出之泥土,我将之平铺石板之下便可。” “你被废去功力?”他的一举一动完全是个高手摸样,哪像是被废去武功的人, 我怀疑自己听错。 他略带些自负地答我,“若不是那年我被长老暗算废了一身功力,十六年前我 便带着大人离开这里,何至于等到今天。”他说到这里,忽然低了声音,语气隐约 温软,“幸好,您又回来了。” 我心下唏嘘,顿觉怜悯至极。这人虽怪,对那位祭司大人,倒是忠心耿耿,牢 内暗无天日,他又武功被废过,十六年地底求生,还要暗中挖出这样一条通道来, 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地洞深长,丹桂负着我,奔驰许久才停了下来,我茫然生惧,抖着声音问了句, “怎么了?没路了吗?” 丹桂没答,我眼前忽亮,原来是他再次晃亮了火折子。 地洞已经到了尽头,眼前一堵石墙,一块块坚硬青砖垒成,不知有多厚实,铜 墙铁壁也不为过。 我傻了,指着墙,“这怎么出去?” 他将我放下,示意我将火折子接过去,微笑着,“大人稍等。” 我被这称呼噎了一下,心里明白不好刺激他,只好连着口水把这怪异的感觉咽 了下去。 丹桂背对我,双手贴合墙面,一声轻哼,居然将一整块墙面起了下来,冷风呼 地灌入,吹起他的长发,我欢呼一声,也不等他回身,扔掉火折子便手脚并用地爬 了出去,抬眼星斗满天,一轮明月,原来已是深夜。 丹桂也走了出来,先将石墙恢复原位,再立到我身边,夜风清凉,将他的白发 吹到我身上,根根柔软如丝,我再抬头,只见他五官秀雅,垂目对着我的方向,眉 眼温柔如水,月色中更是飘飘欲仙。 我环顾四周,原来是一个小小的溪谷,前有流水潺潺,两侧苍翠环抱,与之前 那人间地狱相比,真有恍如隔世之感。 我又回头看我们逃出来的地方,那青石墙砌在树根隐蔽之处,上面长满青苔, 不仔细又哪里找得到。 知道没人追上来之后我终于定下心来,调回目光与他对视,忽觉有什么地方不 对,再仔细看他,他虽面对我所在的方向,但目光空洞,没有一点焦距,全不似在 地底时那样炯然有神。 我心中不解,小心翼翼举起手来,想在他眼前晃动,不曾想手一抬起便被他拿 住。 他说,“大人不用试了,我这双眼,在这里是没用的。”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