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 丹桂带着我下山,我在他背上指点方向,他虽目不能视物,但速度仍是极快, 月光下白发飘飘,时而拂过我的脸,有几丝差点迷住我的眼。 我用手按住他的头发,心里难过,轻声道,“你的头发都白了。” 他点头,“让它去吧,不妨事。” 大师兄过去行走江湖,在山上常讲些逸闻奇事给我们听,我记得他说过有一年 轻人被关在不见光的山洞中十年,最后终被救出,但已是满头白发,可能是终年不 见阳光所致,还有些人悲伤过度,一夜白发,这也是有的。 而这个人,在地底等一个可能永不会出现的人十六年,这样漫长的绝望,要我, 何止白了头发?一定是连活下去的力气都没了。 丹桂带我出了溪谷,我要他在地势稍高处停步, 从他身上下来,躲在隐蔽处往 蓝家庄望去。 蓝家庄并不大,又造得颇为雅致,月光如水银铺满庄前小溪,白墙外杨柳依依, 若不是我亲身见识过那里面的诡异可怕,真要以为这里就是个世外桃源。 我看了一小会儿,想知道那庄里现在是什么情况,可是静夜寂寂,庄内外无一 人走动,就连灯光都看不到,越看越像是一座空城。 我蹲在树丛中探出头张望,丹桂就立在我身边,也不催促,耐心等待着,我一 抬头,突见他沐浴月光,白发如银,耀眼夺目,当场跌倒,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往下 拉。 “快下来,小心被人看见。” 丹桂功力高出我不知凡几,我这点力气拉他堪比蚍蜉撼树,但他却立时依言低 下身来,又说,“大人放心,此处丛林遮蔽无光,从庄内向此处看是看不到我们的。” 丛林茂密,我又躲在照不到月光的暗处,他身子伏低便于我一同陷入黑暗中, 我嘘了口气定下心来与他说话。 “那里一点动静都没有,我不知道来找我那人是否已经入庄了,现在怎么办?” 他沉吟着,“大人,此人可是我教教徒?” 我点头,想到他看不见,又要开口,却见他双目在黑暗中隐约光亮,该是看到 了我的动作。 “你能看见?” “些微轮廓而已。”他也点头。 我在黑暗中眨眨眼,原来此处无光,对他来说倒是件好事。 “教徒……算是吧。”我迟疑着,不想对他撒谎。 “现任何职?” 我噎住,望着他在黑暗中模糊的剪影徒然张嘴。 丹桂啊丹桂,莫离的职位,这又叫我怎么对你说? 说他与你一样,也是圣火教右使?你听了会不会大受刺激,直接想明白我就是 个冒牌货,将我抓起来撕成一片片? “我不太清楚。”丹桂虽温柔,但我实在不敢冒险,挣扎良久仍是放弃说实话, 痛苦地含糊其辞。 “这样?”他沉吟,又继续,“长老所在的地方,一般教众是不得入内的,即 便获得准许,也需止步于外堂,如他职位不高,应该会另寻它途寻找大人,如他职 位崇高,那又另当别论。” 我立刻想起那日小未止步于小径之上的情景,连连点头,“那谁才能大摇大摆 走进去?” 他些微诧异,“教主之下,也只有左右二使与各堂堂主才能出入长老所在之地, 大人忘记了?” 我当场凝固,心里大叫不妙。 要命!都怪丹桂给我的感觉太安全,我竟不知不觉把自己还是祭司大人这回事 忘记了。 我张口结舌,“这个……这个其实是我这些年……” 我总以为这一下要出大问题,没想到忽有马蹄声响,远处蓝家庄前就是一片空 地,虽然看不仔细,但依稀可辨有一群人骑马奔驰而去,转眼都进了庄子。 我一时惊急,指着那方向,也不顾他是否看得到,低声叫,“丹桂,有人进庄 了。” 丹桂长身而起,面朝蓝家庄的方向侧耳静听,表情肃穆,听过之后又低头道, “大人在此稍等。” 我“咦”了一声,他已经掠了出去,我一把没抓住他,急得顿足。 那庄子原本就危险至极,四长老与闻素都在,各个厉害,适才我并未看清是谁 进了庄子,但心里挂念莫离,自是焦虑非常,可我也没想过要丹桂这样贸贸然地冲 过去。 丹桂武功高强是没错,可他单枪匹马,又才带着我从地底出来,月色亮如白昼, 他那双眼睛在那样的光线下必定不能视物,若再被他们暗算,我又怎能安心。 说来奇怪,从丹桂自地牢中与我相见直到现在,至多不过数个时辰,我却已对 他生了亲近之感,可少时在宫中长大,有些与我血缘想通,足足看看了十几年的面 孔却仍叫我陌生,两相对比,真叫人费思量。 我担心丹桂,也不顾行踪是否会被人发现,拔腿就追过去,脚上锁链叮当,想 要施展纵云之术都不能。 丹桂身形飘忽,转眼已经离我老远,我不敢自曝目标地大声叫住他,情急之下 当机立断弯腰捡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子向他丢了过去。 我师父乃是名动江湖的盟主,高手中的高手,总之摘花飞叶无不能伤人,但我 这个他座下的关门弟子却在武学一道上处处丢人,别说摘花飞叶,轻一点的小石子 扔出去都没什么准头,师兄们常笑我,小师妹最厉害的暗器招数就是板砖了,谁都 及不上。 我心里发急,丢石子的时候用了全力,虽然不太雅观,但三年习武,准头还是 不差的,眼看就能正中目标,可丹桂白发飘飘,速度极快,那石子飞过去,还未接 近他的衣衫便去势已颓。 丛林茂密,他的身影转瞬没入黑暗之中,我正气急败坏之间,忽听前头有风声 激荡,紧接着便传来喝斥声,竟像是有人在过招。 “丹桂!”我惊慌之下再顾不上遮掩行踪,拖着链子奔过去,还没奔出几步便 听到错杂脚步声,像是有数人向我奔过来,我一时慌乱,未及躲避,那些人已经到 了眼前,其中一人一身红衣,黑暗中仍是鲜艳夺目,见到我惊噫了一声,伸手便将 我抓住。 这些人速度极快,来势如风,我半声惊叫都来不及出口,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 就在耳边。 “平安!” 我浑身一震,想扭头去看,却又不敢,只怕他这一次仍是我的幻觉,眨眼便消 失不见。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