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 青衣策马上来,奔驰中开口,“尊上,红衣按计划烧庄,在庄后发现长老们囤 积火药,现已尽数炸灭。” “红衣呢?” “也已离开,会在离此不远的金山镇与我们会合。” 莫离只“嗯”了一声,并不多言,我就坐在他背后,之前的恐惧仍未散尽,我 的双手只是紧紧抓着他不放,两人身体相贴,我渐觉手下湿冷,血腥味随着一路颠 簸益发浓郁。 我喉头发紧,努力两次才发出声音,“莫离,先停下,停下包一下伤口再走… …” 莫离并未回答我,连头都没有动一动,倒是青衣问,“尊上,可是平安受伤了?” 天明在即,但我们在林中小道穿行,暗影重重,莫离原就着一身绯色,满身的 血竟无人发现,我两手湿透,忧心得六神无主,正要向青衣开口求助,身侧忽有微 风,一点微光破空而来,像是要笔直插入我的身体。 青衣大叫,“尊上小心!” 原来那微光竟是一支羽箭,莫离反应快绝,扬手一鞭便将那支箭打落,但嗖嗖 声不绝于耳,这支箭被击落后又有无数支向我们飞来,一时间漫天箭雨,直似要将 我们这数人数骑淹没其中。 莫离反过手来,将我一把抓到身前,催马疾驰,其他人紧紧跟上,随行众人都 是有功夫底子的,俱都边骑边拔出武器抵挡,但箭雨如蝗,终不能全数拨落,转眼 间就有两声惨叫响起,不知是谁被射落马下。 我身子被莫离按住,耳边只有马蹄急促利箭破空的声音,之后红马猛然跃起, 眼前光亮一片,竟已经奔出丛林,到了一处断崖之上,一线铁索长桥横穿山谷,风 中轻微晃动,地势险极。 天色将明,正是曙光初现的时候,林中有连绵呼哨,惊起群鸦无数,竟像是有 无数人追逼而来。 “青衣,带他们上桥,走!”莫离大喝一声,勒马回身,青衣原本跟在我们之 后,莫离这一停,两匹马转眼贴近交错,只听莫离沉声道,“接住平安。”说完就 要将我提起送出。 我脑中已是一片混乱,两只手却自生意识,只管死死攥住他,十指几乎要掐进 他的肉里,他这一下竟没能将我从身上拉起,青衣也并未再往前一步,也是回转马 头,急道。 “不可,尊上,还是你先走。” 其他人也齐齐勒马停步,竟没有一人先行上桥。 我一向知道这些人对莫离极为尊崇,断不肯先行离去,我也同样,只要不与他 分开,生死倒并不是太放在心上。 林中仍是暗黑一片,那些放箭之人躲在暗处,无一人跟出林外,只听弓弦隐约, 转眼又将是一阵箭雨,此时天已放亮,我们立在空旷之地,敌暗我明,无一处可藏 身,真如最好的靶子一般。 莫离环视他们一周,最后目光落到我的脸上,他已经带上面具,看不出脸色, 只有一双眼睛,沉如秋水,最后开口说了句,“全都下马。” 所有人都是一个命令一个动作地跳下马来,我也双足落地,被他推到身后,又 听他扬声道,“是哪位长老?可否见面一叙?” 林中无一人回应,风声一阵紧似一阵,山上晨雾渐起,更是看不清林中有何动 静。 所有人都举着武器严阵以待,青衣在一边低声说话,“尊上,中原不产火药, 庄中却屯了那么多,来历蹊跷,您看长老们会否勾结了一些其他门派,江湖上……” 我又想起那些黑衣骑士的脸来,心里一阵阵发寒。 雾中传来声音,“莫先生请了。”随之有人缓步而出,走到离我们两丈开外之 处停下。 莫离微微眯眼。 那人一口流利的汉语,不带丝毫异域口音,并未带着面具,面目斯文,却是个 汉人。 我只匆匆看了一眼,忽觉此人眼熟,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更不敢再次露头, 只躲在莫离身后,恨不能把自己整个都藏起来。 “我等主上诚邀莫先生出关一聚,还望莫先生不要推辞。” “你是何人?报上你与你主子的名号。” 那人摇头,“莫先生与我出关,见了我家主上,自会明白他究竟是何人,在下 地位卑薄,不敢妄言主上名讳,况且我只是一个传讯之人,名号对于莫先生来说也 不重要。” 莫离冷笑,“诚邀一聚?暗箭伤人在前之后?遮遮掩掩不以真面目示人在后, 就连名号都不敢报出,这样的诚邀我倒是头一次见识。” “在下所带之副将对莫先生有些误会,适才鲁莽出箭,多有得罪,还望莫先生 海涵,事毕我必责罚与他。” “哦?是什么误会让他要置我们于死地?” 那人抬手,雾中立时又有人走出,走到他身后用另一种言语说话,语速奇快, 让我全不能理解。 当先那人开口打断他,“说汉语,没见有客人在此吗?” 青衣却在一旁开口,“尊上,他说的是墨族语,说庄后有他们前锋人马的尸体, 还有白长老也死了。” 我心一凉,果然,这些人与那砚台里走出来的墨国脱不了干系。 莫离抚着长鞭淡笑,“他没有误会,那些人是我杀的。” 我正心凉,闻言顿时惊住,其实那些骑士多数是被发狂的丹桂所杀,但莫离此 时这样回答,显见是故意要与这些人翻脸一战。 之前说话那人猛地把脸转向我们所立的方向,此人身形魁梧,虎背熊腰,即便 是跪着也令人生畏,铁罩覆脸,再加上眼中的怒火激烈,更是形容可怖。 另一人也清楚听到了莫离的回答,竟也不动气,仍是语带客气,“原来如此, 也罢,若莫先生应主上之邀,那自是我们尊贵非常的客人,我所带的人马冲撞贵客, 被施以教训也属应当。” 这句话说完,我方所有人都沉默了一瞬,而林中忽响起一阵骚动,该是对此人 不把自己人性命当回事的态度极为不满。 “若我不应你们主上之邀呢?”莫离反问。 “主上惜才,求贤若渴,对莫先生盛意拳拳,还望莫先生莫拂了主上的一番好 意。我与手下这些部属一路入关,千里奔波只为先生,先生若推辞,那我等只好多 有得罪了。” 我向天翻眼。果然,软的不行就来硬的,早知道你要说这句,那么多废话做什 么。 “想硬留我?你凭什么?就凭这些躲在暗处见不得人的弓箭手?”莫离双目一 睁,青衣等人也握紧武器,两边气氛紧张。 那人道,“莫先生独力斩杀数十精骑,就连白长老都难逃一死,在蓝家庄力战 三长老,进出自如,如入无人之境,如此神功无敌,在下是万万不能匹敌的。” 他说得没错,我望着莫离的后背发呆,莫离,你武功这样高绝,我也是佩服得 五体投地的,只是再怎样的绝世高手,身体都是肉做的吧?你身上那么重的伤,真 的不要紧? “废话少说,我不知你所说的主上是何来历,但尔等勾结本派长老,又出手暗 算与我,我对藏头露尾之徒毫无兴趣,也不想见此人,你们休再罗嗦,要战便战, 不战便滚。” 莫离话音刚落,那原本跪在地上的大汉就猛地长身而起,大吼一声,也不知在 说些什么。 当先之人抬手阻止他,还要说话,但林中突有弓弦作响,我未及反应便有一阵 箭雨射出,来势奇猛,崖上无躲藏之地,我们背后又是万仞悬崖,场面惊险万状。 幸好所有人都早已严阵以待,此时立刻挥动武器拨挡,耳边叮当声不绝,只听莫离 说了声,“退!”大家都开始移步往那铁索桥上退去。 我被莫离护在身后,只退了几步,一脚已经踏上了铁索桥狭窄的桥面,身后有 数个先上桥的人护住后方,前头又有青衣滴水不漏地挥挡箭支,我与莫离走在最中 间,两人身体几近相贴,情况虽凶险,但我除了担心他伤势加重之外,全无恐惧之 感,只觉得只要是与他在一起,再没什么是可怕的。 那人在箭雨中厉声叫,“都给我住手!”声音恼怒非常,像是非常不满这些属 下不听自己指挥,但那方的攻击没有停顿,箭雨反一阵紧似一阵,倒像是故意要与 他作对。 此时我脚下已随着大家一起退过了铁索桥的大半程,再有几步便能到达山谷另 一头,心里越来越松,再听到他这样的叫声,几乎要笑出来,却听那头一声暴吼, 又是那个虎背熊腰的副将发出来的。 青衣突然叫了一声,“不好!他们要拆桥!” 我不知发生什么事,但脚下猛地晃动,铁索桥原本狭窄的桥面颠簸如风中一片 碎叶,再一下巨震,竟像是要翻转过来。 我两手原本抓着桥两边的铁索,但在这巨震之下又哪里抓得住,转眼便被颠翻 了出去,幸好莫离腾出手来一把抓住我,我只一手被他抓住,整个人都已悬空,而 我身后两人原本就在挥舞武器拨挡箭雨,这一下没能稳住身子,双双跌下桥去,桥 下白雾弥漫,惨叫声划破虚空,尾音拖曳绵长,山谷间回音久久不断,也不知这断 谷有多陡峭深邃。 眨眼间莫离所带的人只剩下数人勉强支撑着悬吊在铁索之上,只要再有一阵箭 雨,所有人必死无疑,我勉强仰头,想在浓雾中看清莫离,但脸上突然有湿意,鼻 端血腥味浓郁,我惊恐地伸手去摸,摸到的竟是一手鲜血。 莫离的声音在浓雾中响起,“所有人沿着铁索爬上去,快!” 有人答“是”,但还未及动作,铁索猛地一沉,像是连着山谷另一端的部分也 开始松动。 我听远处传来一声大吼,“铁木尔,不可!住手!” 来不及了,铁索桥原本便只留一线连接在断谷之中,山风中带来最后的裂崩之 声,我听到青衣的惊呼,而后身子一轻,便随着整座桥面一同落了下去。 浓雾中的吼声仍在继续,“别伤了那女子!主上要她毫发无伤!铁木尔,你敢 抗令!” 我身子还在半空中,听到这句当场崩溃。 原来这一切又是因为我,原来他们要的人是我! 为什么?为什么! 我已经淡出江湖隐姓埋名假死逃生此生再不求抛头露脸了,为什么就是会有人 不愿放过我,为什么每次都是我是我还是我!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