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三 那两人都倒在血泊中,衣服是一定不能用了,幸好他们所背的包袱中还有备用 的干净衣服,我挣扎了许久,最终还是为我们俩换上了他们的衣服,又挖了个坑, 把两具尸体与我和莫离原来的衣物埋了。 我这辈子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沦落到杀人以及埋死人的地步,但真的开始做 了,居然做得还不算太差,看来环境改造人确实是有道理的,想到当年那个连白切 牛肉都不认识的我,简直恍如隔世。 刚才他们言语中提到有人在悬赏找一个十六七的姑娘,我很想一厢情愿地认定 那不是我,但以现在的情势来看,那五十两黄金所代表的,多半就是我这个想隐姓 埋名却非常不成功的平安了。 我知道自己之后必须步步谨慎小心了,仔细将那两人埋了之后又解下马车留在 原处,只扶莫离上马,与他一起骑着那匹马儿往客栈去。 天已全黑,我在马上见他烧得双颊红艳,乌睫微覆,虽然忧心,但仍是觉得心 里咚咚跳,赶快拉过大披风将他兜头盖脸地遮了,怕一会儿再因他的脸惹来什么不 必要的麻烦。 客栈门口挂着一盏气死风灯笼,随风晃动,老板迎出来招呼,见我一身官差打 扮,又腰佩大刀,身子立刻矮了半截。 “原来是官爷驾到,里面请里面请,小店简陋,招待不周,官爷莫怪,官爷手 上这位是……” 我粗声道,“我兄弟发了急病,这儿可有大夫?” 他搓着两手抱歉,“那可麻烦了,小店只做过路生意,附近没什么人家,要找 大夫得到重关城去,离这儿还有几十里地呢。” “那我们先在这儿休息一晚上。”我扶着莫离下马,有小二过来接走缰绳,老 板亲自带着我往里面去,正是吃晚饭的时候,小小的店堂里坐得半满,都是风尘仆 仆的赶路人,我一天没吃东西了,一路行来又耗费了那么多体力,闻到食物味道立 觉饥肠辘辘,肚子都叫了。 “官爷可是饿了?”老板问。 正吃饭的那些人都抬头往我这儿看过来,见了我的打扮又忙不迭地低下头去, 看来对公差都有些忌惮。我也不愿在人群中久留,只说,“先带我进房,一会儿你 送两份饭菜上来。”老板应声是,立刻带着我往楼上去,边走边说,“今日客人多, 只有一间空房了,官爷……” 我呆了呆,想想与他分开也不放心,遂点头,“一间就行了,我还要照顾我兄 弟。” 老板点头哈腰,“多谢官爷体恤,多谢官爷。” 我见他怕成这样,不禁又想起那两个官差的恶行恶状,看来普天下的官差都不 是什么好东西,是个老百姓都对身穿官服的人畏畏缩缩,这样的事情,当今皇上— —也就是我皇兄,知道吗? 我思绪飘远,想到我皇兄,又是一个寒战。 算了,关于我皇兄的想法,我还是不要妄加猜测比较好。 客栈简陋,客房里只有一床一椅,收拾的倒也干净,老板退出去之后我将莫离 小心放在床上,他的脸被我盖住,一直没有出声,我怕他又晕过去了,揭开披风低 头看,却正对上他睁开的眼睛。 他目光古怪,我被他看得一怔,直觉自己装扮出了问题,赶紧用手摸脸。 “哪里不对?是不是穿帮了?” 他不说话,又侧过脸去不再看我,房里洗脸架上有半满的一个水盆,我奔过去 照了一下,确定自己脸上没什么异样才定下心来。房门轻响,原来是老板送饭菜上 来了。 我打发老板下去,回到床边扶他起来,又将枕头垫好让他能够靠着,这才端过 碗来举起勺子。 他皱起眉头,“你干什么?” 我听他气若游丝,更坚定了手里的动作,勺子举到他嘴边,“你饿了一天了, 先吃点东西吧,一会儿我去城里给你找大夫,老板说重关城离这里才几十里地,我 骑马去把大夫带过来。” “不许。”他冷声。 我不跟他争,找准机会把勺子送上去,心里说话。 今时不同往日了,莫离,本姑娘人都杀过了,你又成了这样,难得轮到我为所 欲为,我还会听你的吗? 他正要说话,一勺子汤就进了嘴里,免不了咳呛,脸上红色更重,我放下勺子 伸手替他顺气,他反手抓住我,掌心烫得惊人,双目泛出怒色。 “不许去。” 我见他动了真怒,又怕他身子受不住,立刻服软,“好好,我不去就是,那你 先吃东西,吃完我就不去。” 他胸膛起伏,合眼许久都没有出声,我正着急怎么让他再吃点东西,忽听他低 低开口。 “平安,前途凶险,你绝不可入城,回头往南去,去找文德。” 我愣住。 他这是要我走? 我与莫离在金潮堂相遇,从那一日起,他便一心要将我带回教中,即便我被闻 素掳走,又被送入长老们所在的蓝家庄,他也不辞辛劳地追了过来,这样历尽凶险, 好不容易走到这里,他竟要我回头去找文德? 我怕起来,手指都开始哆嗦,勺子磕碰碗边,细微作响。 “你干吗这么说?这毒很厉害吗?是不是医不好?是不是你要死了?”我死字 出口,立刻就想给自己一个嘴巴,但心里恐慌,一时竟没了方向,只知道发抖。 他睁开眼来见我这样,目光复杂,“你就这么怕我死?” 我已经无力对他表白心声,索性站起身来,走到桌边抓过佩刀就往外走,想好 了无论如何都要去那重关城里抓个大夫过来,若大夫都说他是治不好了,我就带着 他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一起跳崖算了。 “平安!”他怒声叫我。 我根本不回头,两步就走到门边,手才碰到木门,忽听门外一阵嘈杂,楼梯猛 响,伴着门板砰砰开合的声音,老板惊叫,“客官,你们别硬闯,楼上都是小店的 住客,没有什么十六七姑娘啊。” 我大惊失色,从门缝中偷看一眼,只见一群一身黑色的大汉正踢开一间间客房 大门,当先走着一个虬髯大汉,虽然没了面罩,但那身形绝对错不了,就是拆断铁 索桥让我们坠入深渊的铁木尔! 我知道铁木尔定是冲着我来的,虽然这间客房在二楼尽头,但依照他们的速度 也转眼将至,当场吓得腿软,哪里还敢出去,转身就往床上跑,拉开被子就将莫离 盖住,自己也躲了进去,两手死死抱住他,头都不敢回。 床上狭窄,我俩身体紧贴,他身上滚烫,呼吸就在我的颈侧,我少时常被季风 抱着到处去,也曾与他肩颈相贴,但从未像此刻这样感觉奇突,心脏怦怦跳得乱序, 皮肤同他一起发烫,渐渐蔓延全身,害怕都忘记了。 木门被猛地踢开,老板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来,“这,这屋子里是一对官爷, 都是男人,你们,你们别惊动了公差啊。” 我知道自己此时绝不能乱了方寸,一咬牙坐起身来,压低声音粗着嗓子说话, “干什么!这么乱闯,没王法了?没见本官爷在此休息!”说着掏出腰间佩牌,啪 地拍在床沿上。 那虬髯大汉正要发怒,旁边有人拉住他低声说话,大概是让他不要莽撞之类, 他再看我一眼,撇过头去,粗声哼道,“走。” 一群人呼啦退了出去,那老板还在门口对我点头哈腰,“官爷莫怪,官爷莫怪。” “你也滚,我们要休息了。”我又开口,他立刻关上门,连滚带爬地走了。 我听那些人叫,“他们不在此地,再往前追。”之后嘈杂声渐去,看来他们已 经离开。 我心里一松,整个人都没了力气,仰面就往床上倒去,脸一侧,只见他双目就 近在眼前,情不自禁又红了脸,赶紧跳起身来。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仍是看着我,半晌没说话,最后闭了闭眼,状甚无奈,只说,“我还死不了。” 我很高兴,又有些怀疑,小心翼翼地求证,“真的?” 他眼色一沉,我立刻明白自己说错话,再次低头认错,“对不起。” 他皱着眉头,“去吃饭。” 我“哦”了一声,却没有动,只眼巴巴地看着他。 他眉头越皱越紧,“你吃完我再吃,还有,会不会运功渡气?我要你的真气。” 我听他这么说就知道他定是有了安排,要我的真气又有何难?早说就是,我一 边点头,一边就想伸手往他背上按去。 “吃饭!”他瞪住我。 我委委屈屈地收回手,委委屈屈地转身端起碗来扒饭,两眼看着他,哀怨地。 吃饭就吃饭,真凶。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