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八 当晚我们就在火堆边度过。山上虽冷,但火边温暖,我又吃得饱足,虽然满脑 子混乱,但仍是睡意渐生,头一点一点的,几次都差点落进火堆里去,怕自己会落 得与那只倒霉兔子一般的下场,只好退开。 莫离早已在树下闭目打坐。他昨日凶险万分,今天虽看上去大致无恙,但仍需 运功恢复。我怕火堆熄灭会有山狼趁机而来影响到他,离开火堆也不敢睡,摸到他 身边坐了,就着星光守着他。 他合着眼睛,星光下静如止水。我坐在他身边回想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一切,还 有他所说的话,想要理出一个头绪来,却觉得处处是死结,根本想不通。 有人暗杀金潮帮帮主,又模仿圣火教的出手痕迹,难道是为了挑起中原武林与 圣火教之间的争斗? 天水坪上,是谁布置炸药要将我师父与莫离这两方一同炸死?若是那些长老们, 他们又何故还要替神秘人物招募莫离? 圣火教内乱到什么地步莫离并未说明,但看长老们勾结异族,莫离又在三年前 被迫带人离开,显见现在的情况糟糕至极,说不定他这样带我回去,自己也是危险 万分。 而那藏在长老们身后的神秘人物,竟像是冲着我来的,难道墨国已经得知平安 公主未死,仍要将我找回,完成三年前的两国联姻?若是这样,那我的皇兄,是否 也已经知道我没死? 我想到这里便开始发寒,只觉天地之大,竟没有一处不令我惊惶,身子情不自 禁地往他身边靠去,直到手指碰到他的一角衣摆,这才略觉心安,而倦意随之上涌, 眼皮沉重,想着要自己千万别睡,心中念着念着便没了意识,朦胧间觉得身上暖, 更觉贪恋,哪还有力气再睁开眼。 我这一觉睡得又深又长,半点梦都没有,再睁开眼,像见自己竟枕在他的膝盖 上,两手抓着他的衣袖,脸埋在他的衣衫里,身子在两件披风下蜷起,睡得像一只 暖炉边的猫。 “醒了?”他在晨光里低头看我,声音仍是哑的。 我望着他愣住。他却面不改色,稍歇之后又道:“如果醒了,就自己站起来, 我腿麻。” 我突然间明白过来,这不是做梦,身子一仰,差点滚翻在地上,爬起来之后仍 觉不可思议,小声道:“我,我怎么会……” 他眼尾微扫,“难道是我?” 压迫感如此强大,我立刻识相地闭上了嘴。 只是,莫离与过去不一样了啊。若是从前,他绝不可能让我在他膝上睡一整夜, 还有那披风,若不是他替我披上的,难道是我? 他并没有想起过去,那么,这些改变又是从何而来? 我百思不得其解。他在片刻之后才站起身来,看来是真的麻了腿,又很是看不 惯我晨起茫然的样子,伸手指指一边的山溪。 “去洗把脸,我们还要赶路。” 我也想让自己清醒清醒,走过去蹲在溪边掬水泼脸,山溪冰冷,冻得我一阵激 灵,头脑也随之清醒许多。 是了,莫离虽是为中原武林所不齿的圣火教中人,但恩怨分明,昨夜听他提起 往事便能证明,那教主救过他的性命,之后无论再对他做了什么,他都只念着必不 负他。而我前两日在他中毒之时对他全力维护,他嘴上不说,但定是放在了心里, 所以才会对我改变态度,还说出让我不必担心的话来。 再与莫离一同上路的时候,我便直截了当地开口问他:“莫离,你对我好,是 不是因为我替你取出了那枚毒针?” 他就走在我身前,闻言忽地回眸,不答反问:“你说呢?” 山间晨雾弥漫,他也与我一样在那山溪中洗过脸,脸侧乌发微湿,白色的脸在 雾气中灵秀如仙。这样一个回眸,竟让我当场红了脸,哪还说得出话来,憋了半天, 才憋出一句不相干的句子。 “那个,你的面具……还是戴起来的好。” 他倒是没想到我会说出这句话来,一怔之后仰头笑起来,“你还有空惦记这事?” 他的笑声在山间回荡。一时天地悠悠,只有我与他还有这笑声在一起。我忽觉 心满意足,再不想多问什么,也不再觉得山路艰苦,心里只盼这条路是永无尽头的 才好。 与他一路下山。莫离虽说翻过这山便是关外之地,但山脉绵长,我们一路行去, 竟足足走了两日有余。他功力恢复,随手便能猎杀野味,老板为我们准备的干粮又 充足,入夜之后再生火休憩,有吃有睡,倒也不觉辛苦。 在夜里总是盘腿打坐,我每晚都想好了不睡不睡,但每每一睁眼却发现天已透 亮,而自己不是靠在他的身上,就是躺在他的腿上,虽然他总是表情平静,但越是 这样,越是让我不能不万分羞愧。 就这样行行走走,到了第三日的正午,我们终于入了平地。 我从未到过关外,出山之后又是另一番景象。眼前草原平缓开阔,正值四月, 绿草浓密,让人看了便想奔上去尽情地撒欢打滚。 草原上还散落着一些牛羊,都在懒懒地低头吃草,根本不理人。 我在皇城长大,后来到了庆城,山里哪有牛羊,只有厨房里的大伯养了些鸡鸭, 另有肥猪数头,甚有灵性,每次见到有人经过就惊恐万状,唯恐被牵出去就是一刀, 与这些牛羊悠闲淡定的模样真有天壤之别。 “莫离,你看牛,你看羊!”我乍见牛羊,禁不住兴奋,拖着他左指右点。莫 离两日下来,气色已经完全恢复,对我时不时的触碰也像是终于习惯成自然,也不 推开我,只在阳尤下眯眼遥望。我踮脚与他一同望过去,只见远远有匹马往我们所 在处跑来,马上还坐着人,不知是否就是这些牛羊的主人。 “还有马。”我惊喜。 “很好,我们正需要马。”莫离望着那人开口。 我一愣,他这句话的意思是……要抢了那匹马? 我再仔细看,那马儿在阳光下皮毛油亮,高腿长身,果然是一匹好马,而马上 所坐的竟是一个姑娘,穿着我从没见过的关外服饰,一把粗长辫子甩在身前,一张 脸黑红闪光,最多不过二十。 我急起来,怕他随手就杀人夺马,鼓起勇气抓着他的手臂不放,嘴里小声道: “莫离,其实我们走路也不是很慢,那个马……” 那姑娘马术极好,策马向我们迎面飞驰而来,不等我一句话说完已经到了我们 近前,勒住马后双目落在莫离脸上,还未说话,先自红了脸。 我看得皱眉,在他手臂上的双手抓得更紧,之前想说的话都忘了,就差没上去 挡住她那直勾勾赤裸裸的目光,莫离被我抓得衣服皱起,终于有了反应,伸手抓住 我的手背将我的手拿了下来。 “你们是关内的汉人吧?怎么到此处来了?”那姑娘马鞭一收,利落地跳下马, 仍是盯着莫离说话,“我叫伊丽,你呢?” 我心里暗叫,谁问你叫什么名字了?关外女子果然不知含蓄,见了陌生人就报 出自己的名字,民风开放啊!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