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爸死不瞑目的心愿 “安儿,你的小蚕儿都出来了。”“真的吗?”正在院子里刷牙的乔安慌忙放 下牙刷和漱口杯,带着满嘴的泡沫跑了过来。 真的,小蚕儿都出来了,密密麻麻地在纸盒子里蠕动着。“梅姨、梅姨,它们 真的变成小蚕儿了,那些小黑子儿,真的活了,变成小蚕儿了。”乔安盯着那些小 小的生命,说不出的惊喜万分。 黑黑的像芝麻粒一样的蚕卵儿是月桂分给她们的。去年,月桂从邻县她姨家拿 回了一盒黑黑的小蚕儿,小蚕儿长大了,变成白白胖胖的蚕宝宝,吐了好多好多的 丝。月桂让那些全身透明的蚕宝宝在纸扇子上面吐丝,纸扇子就变成了白白的丝扇 子。后来,当月桂把粘在一张小纸片上的密密麻麻的小黑点儿分给她们的时候,她 们都不能相信,蚕宝宝能从这些小黑点儿里变出来。 “梅姨,我出去找桑叶去了。”乔安兴冲冲地跑出了门。 “妈,我去河边看一会儿书。”穿戴整齐的梅又平从里屋走了出来。 “去吧,一会儿就回来吃饭。” 太阳刚刚从东边山后露出半个脸,清晨是梅姨一天心情最好的时候。两间屋子 的里里外外桌上地下已经被她收拾得一尘不染,水缸里也挑满了水。她拿起那碗刚 刚磨出来的米浆子,到灶间去给两个孩子贴锅边糊,这是乔安最爱吃的早点。 她利落地把柴火点燃,一边往锅边上贴米浆,一边陷入沉思:安安这孩子算是 缓过来了,不过这两天,好像又有点儿闷闷不乐。又平这孩子,打她回来起,总是 同她很疏远,不论她怎么做,他好像总是在拒绝她。 她叹了一口气。 从内心里,她对又平有深深的歉疚。这么长的时间,把孩子就丢给他爸爸。但 是,孩子啊,妈妈这样做,也是为了你、为了这个家,为了梅家几代人的心愿啊。 培养你上大学,是你奶奶你爸爸死不瞑目的心愿,你是梅家的独苗,你是妈妈此生 的寄托,你是妈妈的心头肉啊。她没有想到乔家会遭那样的大祸。乔家待她不薄, 她不能在那样的时候一走了之。但是,她陪吴丹和孩子下放,并没有扔下自己的家 不顾。当时她只能那样想,只能那样做:拼着她一身的力气,把这两个家撑起来。 好在吴丹下放的是一个还算富庶的县城。人在情急之下,是能够有勇气和胆量 的,她这个羞怯且极怕抛头露面的乡下女人,居然能够直接找到县委大院去找雇主, 居然也找到并且说服了几家人家:每天用一些时间帮助他们料理家务,而他们则按 她干活的时间给她计算报酬。这种帮佣的方式在当时可还算新鲜事, 她当然不会想 到,她还应该算是一个有创见的人,二三十年后,“小时工”在中国成了一种主要 的家庭帮佣方式。 那个时候,她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到河边挑河水卖给街里人家,一担( 两桶) 河水一角五分钱,她能往返挑两担。然后她到约好的人家干活,或打扫卫生,或洗 衣服,或缝缝补补,或洗菜做饭。一天的活计之后,她再到郊野去挑猪菜,在县城 安顿下来之后,她就抓了两只猪娃来养。到晚上,她总要在灯下做上两至三个小时 针线活,纳鞋底,织袜子,缝衣服,这边和那边孩子还有丈夫的衣服鞋袜,都是从 她手里一点一点地做出来。 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在决定陪着吴丹下放之后,她们商定,她先回一趟家,然后直接到新地点去找 吴丹和孩子。就是这一趟回家酿成了她永远的痛苦和负疚。身体虚弱神思恍惚的吴 丹在千里跋涉中途转车的时候,竟丢失了她一手带大视若亲生的乔匀,那娃娃,丢 失的时候才只有三岁。 她再叹了一口气。 若说红颜薄命,在吴丹身上是再不错的了。当她在那个小县城的一间还算宽敞 的平房里找到吴丹的时候,她还在高烧之中,虚弱得只剩一口气。不管她有多少伤 心,她都得暂且撂下,先照顾病重的吴丹和刚刚牙牙学语的乔安。 她们一同挺过来了,挺过了刚刚失去乔匀的痛苦的日子,挺过了三年自然灾害。 在那饿死多少人的三年困难时期,她竟有幸在县医院兼了一份打扫卫生以及清洗化 验室中各类试管和器皿的活计。凭着她一双勤快的手和结实的身子骨,她不仅支持 了吴丹母女,也支撑着千里之外的她的家。源源不断寄回家的钱物虽然有限,但是 对于一个山里农民家庭,那就是一笔很可观的收入了。 当她带着乔家仅留的小乔安带着深深的心痛回到这个山里小镇的时候,丈夫也 已经来日无多。她只陪了丈夫三个月。 带着一儿一女在家里静静地生活的这两年,对于儿子,对于小乔安,对于她, 都是一段休整身心的日子。她尽她的所有的能力去安定孩子们的心,让他们感受到 童年的快乐。镇里小学校给她一份杂工的活,安安的姑姑隔些时给他们寄来一些钱, 她再养猪养鸡种些菜,母子三人倒也温饱无虞了。 但是这样的生活就要结束了。安儿的姑姑来信,让把安安带去,并且说她相托 的事已经办成了,为她找到了一份在市立医院当杂工的工作。从心里说,她再也不 想离开家。但是又平必须上大学,这是她此生的责任,也是又平自己强烈的愿望. 她明白,把安儿交给她姑姑,她就不应该经常去看她了。不管怎么说,安儿的 姑姑有文化,是国家干部,教育抚养安儿一定要比她强得多。她们是一家人哪。而 她,她以后可以把心都放在又平身上,弥补过去对孩子的负欠。 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